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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兴濂]

冬日看树
李兴濂
一个寒冷的冬日，我因事乘车去离县城很远的山村。汽车在逶迤的山路行驶，越过了崇山峻岭，行驶到一片空旷地。收割后的田野被白茫茫的积雪覆盖，几株玉米秸秆的枯叶，在寒风中飒飒作响。突然间，一棵树，一棵屹立于冬野的大树，闯入了我的视野。那是一棵孤零零的老树，阳光从那树冠后透过，黝黑的枝干在雪野中格外突出，它的枝干指向苍穹，在北风中涌动着，仿佛在召唤着什么。车行逾远，老树已然杳渺难辨，那图景却留在我心中。霜天寥落，四境肃杀，老树却姿致从容，意态安祥，自具一种坚韧遒劲，自具一份坦然舒展，仿佛正得大自在。我的心底涌起一股震颤，那是对生命力量和生存意志的感情，是对持守坚忍及抗争精神的崇敬。虽然来不及对老树作一番细仔的赏鉴和察识，但那蓦然一瞥留下的感受却让我怀念至今。
我喜欢在冬日看树。朔风冻雨，飞霜严冰，万木凋零，脱尽铅华，尽展风骨，兀立于静穆深沉的大地上，成为一种精神，一种抗争恶劣生存环境的精神象征。
冬日看树，最好去荒原山野，去江边河畔。一棵棵冬树，没有了树叶的遮掩，它们不再婆娑多姿，不再迎风喧哗，赤裸着，横横斜斜的枝桠，向天空坦露出胸怀，以一种傲然之姿凝视风雪，静立着，默然着，守望着，显示高贵的气质和刚强。
我喜欢看落日映照下的冬树。灰褐色的躯干，镀上一层金色，看似苍老，却有着无以伦比的沉稳和大度，毫无骚动之感的宁静，毫无遮掩的真实性格，完全以一副真面貌示人，以一个思想者的风范挺立。在经历新的轮回中，尽管一次次无情地剥落，北风在树梢上喧嚣，但有一种生机永远在大地深处，那是真正的精神家园。生命的力量不光在张扬，而且在恪守。默默扎根于大地，冻僵的汁液，就会在筋脉中奔流；繁茂的希望，就会从土地里甦生。在严寒中孕育，积蓄力量，积蓄生命，为了春的蓬勃，夏的喧闹，秋的富丽，也为了冬的沉寂。记得那次看树归来，我写了这样的诗句：“不必回忆，蓓蕾初绽姹紫嫣红的日子／不必炫耀，长满苍苔枝叶垂天的历史／面临冬的涅磐／用朔风凛冽的刻刀／雕塑痛苦而沉稳的造型／显示一个思想者的成熟／既然岁月决定艰难的一程／既然命运要在风雪中填写／那就丢掉所有的沉重吧／从古老的陶醉中走出／从野藤的羁绊中走出／从飘逸的梦境中走出／为迎接又一个金色的年轮／你别无选择你裸体向前”
我喜欢看落尽了树叶的枝条，它们各种姿态很耐看。柞树残留的枯叶，给人的印象是抗争；大雪压青松，岁寒松柏而后凋，给人的印象是坚忍；而脱尽叶子的枝条，独具一种特殊的美学意味。它们横七竖八地自由自在地伸展着，有伞式的，塔式的，鹰爪式的，鹿角式的，各式各样，昭示着大自然生生不灭的灵性。那简洁而明快的枝条，给人以想象空间，给生命留下更多的余地。尤其是在冬夜的幽暗里，它们森森地刺破寂落的夜空，令人对生命有种敬畏与恐惧。
我喜欢看雾中的冬树，绰约朦胧几多诗意。暖水河畔，不冻泉边，蒸腾的雾气凝成雾凇。蓝天寂寂，瑞雪皑皑，万树异姿，霜天一色，一棵棵冬树穿上片片雾花摇曳白绒绒的婚纱，头上插满霜花，有的似雪莲盛开，有的如白菊怒放，有的像巨大的白色珊瑚，美丽皎洁，晶莹闪烁，琼枝玉树，分外妖娆。经风一吹，似羽毛飘散，在空中飞舞，阳光辉映，空中便形成了五颜六色的雪帘。“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谁又能说，冬天的树不能在严冬里开放！
生命的历练，注定我们将由丰美走向凋零，从春的繁华走向秋的落寞，从夏的炽烈走向冬的萧索，四季回转，世事变幻，生命的过程就是痛苦的蜕变。冬树就是向我们展示这样的蜕变。我赞冬树苦寒中的袒露与从容，逆境中的骨气与劲节。冬日看树，也看出了自己，希望有一天，也能像这冬天里的树，以沉默的品格，雕刻着刚毅和内心的炽热。

[云樵]

冬树苦寒中的袒露与从容，逆境中的骨气与劲节，确实令人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