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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疯狂》十六、血眩。被倚重的贫雇农根子于际昌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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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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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时间: 2006-11-22 周三, 下午9:33    标题: [连载]《疯狂》十六、血眩。被倚重的贫雇农根子于际昌苦不堪言… 引用回复

十六、血眩。被倚重的贫雇农根子于际昌苦不堪言; 几经挣扎,他做了一个斗胆的选择

61
独个儿,际昌抱着头坐在苦瓜井旁的苦楝树脚,心里乱纷纷,好苦,直望找谁倾一倾。可是找谁呢!他清楚得很,不远处,苦茶园中那座独屋,他的家,家里的亲人,是绝对不能给她们说的。

对着这块曾让鲜血浸润透的草坪,想起几天来所见所闻,他陷在了严重的血眩。
在于氏一门,际昌的先人素称老实厚道,也最胆小怕事。不知始自哪代,竟受敌族竺家一户青睐,雇为苦茶园守山。这招同族诟骂,惹村邻鄙笑,却一代代自认体面。能受宠于太阳一方的皇族还不荣幸吗!因此,历来对主人忠心耿耿,对职分兢兢业业;要不哪有竺家一户享不尽的苦茶园上好茶叶、笋干、茶油桐油、木与竹呢!

而主人也厚报之,每年十担谷工钱外,还特许在山场空地零星开些荒,种些瓜蔬杂粮。他家也因此能躲开点饥馁。

极陋的屋里,却供着一个雕镂精致的神龛。上不书“天地君亲师之神位”,也不列历代列宗列祖名号;一整块香樟木,图案是儒道佛三家合堂议事。老子,如来,孔子,以及三家弟子,相混相杂;拱手,抱拳,合什稽首,不僧不俗、亦道亦儒。不晓得录的哪位先哲南柯一梦,也不知出自哪时哪位神工巧匠的绝艺;一代传一代,年深月久,木腐纹蚀,外人谁也不予侧目了,他家仍奉为至宝。被看作应验如神的护佑圣灵,自来敬之唯恐不恭,奉之唯恐不谨,敬奉虔诚至极。每日早起头件事是净手上香,跪而乞赐本日平安;晚上上床前最后一件事,仍为上香,谢惠此日和宁。可以盐钵里没盐,绝不让香炉断香。

许是神佛道士先生们都感其诚,从而联手护持,职守这极易生事非的看山护林事,却从没与谁生口角,更别说动手了。

一个忍,一再退。让人十步退,遇事七分忍;碰有盗山人,焚香先自罪;诉诉随求求,乞怜常长跪。面对此,铁石心肠也会软下,不忍害他受累,从而罢手。这越发显出那神龛的灵验,上供更不敢稍生疏怠。以此年年岁岁,四季香火长薰。
他家也确没断过香火。这家恐怕是中国历史上实施晚婚与节育、实行计划生育的第一家。从数百年甚或千余年前开始了,向来不到三十以上讨不到亲;过了三十,讨来多半有这种那种不对,一胎两胎,不是父死,就是母殁。若遗下是女儿,长到十七八,就招个顶门郎。

迷信、坚忍,温驯。凡事只知埋头苦干,绝不开口多说;连人云亦云也不。因此获得个世袭的美号:跪着活的苦茶园活死人。

然此说也不尽确实。不提其高祖也曾暗随同族人同竺家一户斗过,际昌的父亲于学牛就试过站起来活。只是还没等站直腰,就又给大屠杀的血腥吓得重新趴下了。

学牛亲眼望见辉农挣断绑索,从清乡队员手中夺过把大刀,在这井旁英英雄雄战死;同时也看清向来号称大善人的东家、清乡队长竺毅的残忍:当即命令把中弹倒下的辉农大卸八块!是一直隐身密箐的他看到了芳男为丈夫完尸整容而缝合的针针线线,背着夫尸上枫木岭头掩埋的一步一撑,感动得他几乎唏嘘失声;是他乘月黑风高,也掩埋了自缢于丈夫坟前的妻子;他敢暗暗焦急,偷偷掉泪,但不敢去阻止近在咫尺的上吊女人。辉农夫妇死后,潇水上下传开那有关他们显灵的故事;发生在竹园这忍苦冲里、苦竹坳头、枫木岭上的,其实都是这个跪着活的苦茶园活死人偷偷所为。是他从黑风雨中引出迷路的放牛孩子杨山泉,又不让真面目露出;是他躲避突如其来的马蹄而跃下苦水沟的张皇身形、以及不时伸头探脑地窥探的影子惊了马,吓坏了太亏多了心、从而爱疑神疑鬼的竺毅,致使东家从此瘫倒床头二十三年,直到解放反霸给枪毙;是他用苦茶园山水润长的百草配制的祖传秘方治好了不少乡亲,却谨嘱切莫张他名,最好托辉农显灵。

他不要名,只求安然。用他临死前的话:他曾活过,他保存二十余年的“香草区农民协会”的长条方印就是明证;又从活回复为死,打那以后他更胆小,听树叶落也怕头给砸破。

死前如行忏悔,他应憾其有二。一即没交出当年农协那颗长方印,未在普通人眼中为辉农洗白竺毅安给的土匪恶名,反而嘱老婆将这殉他入棺进土。在他看来,这方印是他的光荣,也是耻辱;光荣者,新社会乃从那开始打下的天下,他也曾作为战士列队其间;而耻辱,别人为护那方印浴血苦战死,他却偷生过来享现成。二、解放了,他还掩藏过“三、二九”反革命武装暴乱首犯竺宏,不是眼馋那脏手殷勤奉上的三条金光闪灿的黄鱼,对此他死活不要,而因满足那魔鬼一步一跪的“姐夫”喊;只因为他曾是东家,就没管他是受苦大众的仇人。还是由后来被划了地主的于学财向民兵队长竺清明告密,连带着也揭发了他……

四十岁时,靠全宗族凑钱买了个老婆,就是竺宏向来不认可的,嫁得周游了世界的大姐。比他还大四五岁,在娘家时不晓得,自嫁出从没生过。买时不过想图有个伴,没料翌年就给他生下际昌,喜得他合不拢嘴地笑了三天整三夜。
屋檐滴水,点点不差,没说的,家教还是一脉相承。

他的苦茶园百草药诊好过那么多乡亲,就没法治好自己。经受五八年大跃进开铁矿、五九年修水库的劳损,同明英父亲一道,六零年全民大饿饭中,肿了消,消了肿,终究再熬不出。死时,对着丢下的十五岁儿子和六十岁老婆,他睁眼难瞑;不是因为死的太早,太冤,不甘心,而是,经他观察,怕儿子不会再续千古家传,会不管母亲念叨,顾自闯离他祖祖辈辈躲缩惯的这苦茶园。

这个活死人的耽忧有据。儿子所处时代与环境都大不同前。五五年,他自己也能揭去那几百上千年层层掺添也挡不住漏的茅顶,换成木椽瓦面,连墙也高砌了三四尺,棚子变成了名实相符的屋,高了,宽了,亮敞了,再不用勾头弯腰进出,以后的儿子手,还会不比他造更大的反?!

际昌如父所期,也如父所虑。他承下先辈做人的一切好品质:忠厚、本分、善良、勤劳、刻苦、热心、乐于助人。还特别有了正直。他已要求新的精神风貌。
他听生命力奔放洋溢,不想再深深躲缩。

尽管守旧怕事的父亲曾成功地把他的童年囚住,使他守着苦茶园山岩石洞茅柯而长起,望他仍学父母不惹事上身,宁愿放弃土改中分给的竺家大屋及梭子洞良田,甘愿苦茶园独屋及石隙巴掌地;然而时代潮是那么汹涌澎湃,社会旋风那么强劲有力,大封闭中,政治弥漫一切的新时代脚步、新生活律动,雄浑、壮阔,激起飓风,掀起狂涛,冲激、涤荡到每一个角落,扣动每根心弦,引起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共振。那排山倒海的声势中的苦茶园小天地,又怎能囚得住一颗向新好奇的热心!

碍于父教的殷厉,体谅母亲的泪苦,他没放横强蛮下山,但常爬上枫木岭头那棵高树巅去四望;只要家里来了人,无论熟悉生疏,都会巴着客人膝头,用那双大眼睛望那溢笑隐哭的脸宠,读那开动自在的唇舌,满有味地听与问,牢牢记下每一故事,留待梦里去构想山下的新奇世界。

他向往啊,向往那热闹、那活跃、那欢腾、那争吵拼斗,甚至那腐臭险恶……总之,向往山下的一切!
帮着母亲安埋了亡父,他吵着下山了。
母亲就是母亲,她没法学父亲沉脸威严声色俱厉,她惯有的是温爱慈柔软心暖怀,她硬不下心、不忍拂逆她这个唯一的宝贝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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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时间: 2006-11-22 周三, 下午9:35    标题: 引用回复

62
缠上母亲带他走进的第一个门,是竹园学校。他着迷那琅琅书声,那黑板、课本,一进去再不肯出。母亲只好为他报名。可是时乖运蹇,只读了三个月,再生纸印的书都没发齐,十五岁才发蒙的他,就被“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和风薰了出来。

挎着瘪瘪的土红布防空袋,一步三回头地往回挪登。这个刚扑进新世界怀抱的大少年,多么不舍那日新日日新的施与与汲取!为什么运气这么不好?他怨,恨,苦恼,凄伤。从竹园到苦茶园,尽找弯也只五里长路,他捱了一天!

临到家,也不进屋,坐在门前的巴掌坪上,木呆呆聘望。金色的秋日带着环环晕环,有如十五夜的蒙月;轻飘的浮云拖着条沉沉的黑尾巴,拖不动了,下坠;飒飒有声的竹梢,俨似在唱千年不变的挽歌,哀婉而凄凉。快红透的枫木岭上,那独一无二的双顶坟头,一簇芭芒扬开了它洁白的穗絮。

东南风荡动的穗絮中,突现出一对人影。他知道,每到清明、中元、除夕,以及一些特殊日子,那人影就出现在那;他认识,但不熟,想必从更远更大的世界来,或许是神仙哩!这次他要去拜望拜望,问问为什么他碰不上好运气……?

是白玉,领着留县城上初中而在星期天来看望她的女儿竺韵,抱着儿子小星星,来祭奠她的公公婆婆、他们的爷爷奶奶。哀戚凄楚的面容,凄郁无言的神情,一见人来,立时一变,饰上温润怡和的笑。她们也认得这个快长成后生的伢子。注意地听他问询,诉说;理解,同情,贴切地安慰;之后,把他带到杨山泉面前。

从此,这个贬谪来太阳小学任教的中学校长,邀同竹园学校的王三生等热心老师,尽义务办起了太阳第一所速成扫盲夜校。借着竹园学校的教室,因陋就简,自编教材,自制教具。而际昌,就是这所夜校首届学员之一。

从那时起,完成了白天教学任务的老师,又不辞辛劳地负起夜教上课;出完白天工的学生,天一落黑就坐满自备煤油灯照明的教室;一年四季,风雨无阻,雷打不动。后来,社教工作组进队,以阶级斗争为纲,“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夜校被判为贩卖资修右反思想的黑据点,给取缔,推垮了。

“社会主义就是消灭阶级敌人!”这时,际炳偕同五生上山布道来了。他们翻遍了他家十八二十五代祖宗行迹,全受雇于竺家一户;他母亲虽出自那恶霸门庭,但众人皆知其卑贱悲惨的遭际。没说的,纯而又纯的贫雇农根子,还天生有强烈的阶级仇恨——很替父母记仇。是一个极可靠的依靠对象。经过再三再四的诱导启发,阶级意识越发强烈,成了他们的虔诚信徒。

——不是吗!若等竺宏借尸还魂,他家就得复原那风来得风、雨来漏雨的矮茅棚;又得月月给他送这苦茶园中的青茶绿竹,像上供;还有土改中虽没收受竹园的房子梭子洞的田,而苦茶园这些巴掌地还是上了于学牛的土地证;还有这山场、道路,诸多改变了,如果翻天,怪罪下来,还有命吗!
特别是母亲,可怜的母亲又可能受欺侮!
不,不能,绝不能准那恶霸再活转来!

于是,破四旧中,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违逆母意,不管她要死要活护阻,坚决把那虫蛀满身的樟木神龛劈碎烧了,以示自己已挣脱旧迷信羁绊,同前辈麻木、愚昧和无知告了别。

说来也是,尽管只上了五年夜校,由于用功,他已接近了九年正规学历的水平。他也自以为知了许多许多,是苦茶园死人的活后代了。

他害怕旧社会卷土重来,听到有收藏变天账,翻案,反攻倒算,就满腔怒火。他诉苦,谁听谁掉泪;他斗人,专斗竺家长房的舅家人,斗得苦号哀求犹不行,非得下跪讨饶不可。那个无情,那种坚决,才叫爱憎分明!
他因此成了大队贫协主席。如果不来这次群众专政的造反,论权位他已在团支书的五生之上。

许是这怪毛病碍了他:凡事爱找个究竟。人间事多半在含糊其辞,最难得者糊涂;可他偏不,凡要他做,必要个明白根由。

际炳与五生合得来,在于他们气味相投,为自己都会活学活用。他们于是常笑这个山里扯歌如纺线绵绵不断、对面说话就脸红腼腆的际昌,决心纠正其机械与死板。他们成功了。这次组织治卫队,一拉就进,当然地作为骨干之一。没有贫农,就没有革命;谁否定他们,就是否定革命;而反对了他们就是反革命。大队贫协在此,谁敢放肆?!他被当作了盾牌。

专政是群众的专政。宣传,鼓动,不用说际炳和五生都是好手。黑云压城城欲倾,敌情编得活灵活现。并无影息你似已看到真切:周围都俨如刀箭簇簇地对来胸口背心,甚至试在脑后颈根;仿佛稍不警觉,就有给洞穿胸背、砍断脖子、至少也会削去耳朵割下鼻子的危险。不由你不紧张。愤愤然骂出“该死的阶级敌人!”同时就想到须“积极防御”: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理所当然,贫下中农要预有准备。必须迅速建立革命造反治安队,更有必要成立贫下中农最高法院;必须把阶级敌人监管起来,只准他们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这是作为一方教主与牧师的际炳与五生的宣讲,也是其信徒之一的际昌的领悟。

可是,当把贫下中农放完,门重新关锁,回头见到那栗栗悸战的三百多男妇大小,那张张熟悉的面孔,那对对惊惶迷惘的眼神,那疑惑的神情,似乎都在叩问他的心:我们不是一道下田下地,一道采山采水,一道斗烈日、拗朔风修渠道挑砂方,一道饿得流泪、腿脚发软仍咬紧牙出工吗!谁何曾抢过、侵扰过、伤害过、霸占过、吃过谁呢?

……从四类,五类,到七类,这下猛增为二十一种,邪恶的阶级敌人未免发展得太神速了!怎正义的革命队伍反而突然减员,缩小,纷纷脱逃去投敌?
他有点怀疑牛生五生把文件精神领会错了。
也不敢明说。风传吓人呀。而他,也起念借此机又整整母亲的怨敌。

他寄望于算国家干部、政策水平高得多的胡主任,盼他回来纠正。果然,他一到就快刀斩乱麻:给大家讲明形势利害,让大部分回了家;还谆谆叮嘱其中历史污点明显的,千万老成小心,老少留大队部,青壮出完工,夜晚也同家人团在一起。

他明白际炳用意,怕外地来人抓人是假,防他们中万一谁贼心不死、进而行不法活动乃实。收保护费也该。治卫队员日夜值班,站岗放哨,够累。纵然收重了些,当年这些伪保甲长、乡丁们,向贫下中农派捐派丁,不也是说多少就得给多少吗!
然而,从竹荫堂出来后,心再没法宁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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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时间: 2006-11-22 周三, 下午9:36    标题: 引用回复

63
——外面当真在杀人,本公社的桃李寨和岭头坝也动了手!三生老师真的给活埋在了回岭头坝路头的红薯窖!这,这……
一个个借机挟私报复。想及“推背图”,自己扯来不过作为母亲出气的由头,一上际炳五生手,竟成了他们加罪于人的故实!推背图被妄加索隐,着意发挥,编构罗织,变成个远近震动的反革命大案,其所波及,已超出太阳,牵连去了邻县邻省!

——可怎还搞成一人犯法举家连坐,扯带上那么多老少无辜?难道无产阶级彻底革命也同旧社会搞斩草除根一样?
当紧随际炳在刑讯室见到玉老师被刑的那惨,他在血眩之余,突兀警觉。回头听听壁脚,才知早晨所生担心乃果然。
他总算识透胡际炳:原来一切都是他布置,他不过踩破别人脑壳铺自己登天路的无赖!

不管文件上阶级敌人范围扩到了哪,他绝不把戴着右倾帽子的玉老师认作阶级敌人。看到她母女受罪,他心如刀割。恨那些丑类灭绝了人性,更自恨白长了一双明眼,一个脑瓜一条六尺身躯。要说,也曾动过冲进去同丑类理论一番或一拼的念头,究竟没动。时风如此,自己单枪匹马,能救得她们?即使一时能得手,救出来后怎么办?

他焦虑,着急,坐立不安,惶乱发慌,给孩子气十足的好弟兄竺武华看出,给深谙世情从而老于世故的竺大林看出。也不好明说给他们。暗暗想主意,该否给困迫中的她们援援手?

他确出于种感恩心理,对白玉。不仅仅因感谢老师给介绍来一个好老婆,也不仅仅因感谢老师牵头办起的夜校摘掉了文盲帽子,亲自教他成了个能思会想、会写会算的青年,教他懂得了许多做人行事的道理。他牢记着,是当年任土改工作队领导的老师夫妇,把在清匪反霸中犯窝藏恶霸罪而坐牢的父亲放出来,并亲送回苦茶园,使濒临破碎的他家重新团聚,重现生机。好言安抚,耐心开导,教父母认清是非,划清情义界线,叫从来没笑过的母亲也在痛痛快快哭过一回后,开颜笑了。这些,当时的他虽只六岁,但看在眼便刻在了心头。

因此他导演了际炳家中破门戏。那看似给际炳援手,实乃把竺韵从那困境中解救、脱出。
他最苦在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办法来给老师助力。以后怎么办?自竹荫堂出来,已隐约感到,五生、甚至际炳,对他起了疑心。这并非多虑。一方面,自己做了什么心中自有数;二、显然,后来不少场合都撇开他了。

他认为,可以把鸡关进笼,甚至随意踢蹬笼体以吓怕,绝不可随意捉杀。毕竟他们不是鸡而是人!他问自己:父亲当年不敢救芳男,是因为他号活死人,到今天,莫非自己也接活死人其脚?

形势咄咄逼人,他好紧张。捧头闷坐,彷徨无主。望着枫木岭头那棵绿荫华盖的大枫树,树下环绕的苍苍泪竹,泪竹圈央那座双顶坟,坟头飘荡的洁白的芭芒穗,他的心啊,阵阵作痛!

他想起身走。可是,像当年从学校给调整出来,走回苦茶园独屋去吗?那里是自己的家,家里有自己的亲人——已衰老的母亲和年轻的妻。向来快乐开心的妻梅子,几天来,脸上仿佛刷了层厚漆,愁云迷雾笼罩;那鼻那眼那甜甜的小嘴,像组成的一个问号,在问他:你这些天都干些什么?母亲,平日爱唠叨也从来乐呵呵开朗的母亲,近日竟戚然不语了;面庞上的条条皱折似乎都装满了牵肠挂肚:你爸临终千叮万嘱,叫莫下山,莫去招惹事非,就不听;看,你都干了些什么哟!

她们本需要你的安抚与慰籍,你却想向她们讨主意、求指点、要主心骨,可能吗?
阵阵东南风从圣威隘口刮进,倒起满山冲竹浪松涛。枫木岭腰的横岭小道上,一起又一起的枯叶、朽草、浮沙、扬尘,趁着风势飙起,时而如巨瘴遮没半天,扑向岭头;时而作绕柱螺旋,望天巅旋腾。略为偏西的太阳顾视着这一切,在笑?这世界的纷纭混乱,正是缘它而起,乃它之所愿吗?

带给大地一切的太阳啊,难道制造灾劫也同恩赐生机一样,是你的伟大?难道曾救世界出黑暗的你,也将拖世界离光明?
那些败朽秽屑貌似强劲,也始终达不到岭顶辉农夫妇的墓脚;一临近就缩、散、消、没,隐匿阴暗丛低。世界重归于井然有序、和宁平静。

大约人世也如此,劫后必安?他傻傻地期想。
这时,轻柔地,头顶苦楝沙沙响开,宛如饱经沧桑的老人,要向膝下的儿孙细诉过来的人生那酸咸苦辣;苦瓜井顶的水哗哗涌潮了,就象近旁有无数指着点着,议论什么;坪周的泪竹萧然寂立在倒西的阳光里,向他坦露其满身的血癜与紫斑,仿佛一群饮泣诉说血冤无辜的亲人,更似父亲告诉他的,那一个个勇于献身的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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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时间: 2006-11-22 周三, 下午9:38    标题: 引用回复

63*
际昌感觉着,仿佛返回了六零年从学校回到家的那刻。他希望又遇上又一个白玉老师,牵着他去投另一所学堂,在那里求得解惑……
他望啊望,怪,还真来了人——

一溜清风拂面而过,几片苦楝叶悠悠飘下,恍然间草坪四周的泪竹全变成了人。把他围在中间,他惶怵,眯眼寻认。离得最近的一个身架高大、赤膊,遍体隐约针的缝痕;再一个,家织布大衣襟,脑后盘个银丝错杂的粑粑鬏;第三个竟是父亲!

他们盯着他,神色凝重,严厉中仍透出慈祥。
有好一刻,才见第一个摆摆他那提举艰难的手臂,动动充血的眼。其它人都庄严肃立。又过一刻,才听这人痛心疾首地说:

“想不到我们用鲜血冲洗出来的新世界,在今天由着你们胡闹!想不到我们用生命换得的春天,在今天由着你们糟塌!四十年前,我这个旧世界的叛逆,纵然上了刑场,也战斗而死,是为的新世纪的光明,为了这块古地,让苦楝化作甜枣,让泪竹不再渍血。可是你们,四十年后新时代的你们,却在向人民挥动屠刀,向我们期望她返老还童的伟大母亲开剐,苦楝又将有啜不完的苦,泪竹又复渍血。你们哪——”

他难受,因为失望;愤怒,因为恨;他烦、他躁、他焦心,他说不下去。百分不甘,又极其无奈,颓然下挫,挫缩成一团。那双棱角分明的大眼,火暴暴地瞪着他,瞪得他哪敢抬头?

第二个,那大婶忙把第一个扶一旁坐下,疼惜地为他揉、抚、摩挲,柔声地款劝宽解。照顾他情绪稳定了,才回望际昌。
“你连正义行动与胡作非为也分不清吗!”直言相质,伤心透,也要说下不去;略顿:
“本来把振兴的希望寄托于你们身上,把建设与保卫正义与进步的责任放你们肩头,把美好未来的图景描绘到你们心田;可是,你们却受民族的败类、人类的渣滓相蛊惑,糊里糊涂,为他们仇视一切、奴役所有的野心作牺牲。你、你们忘了功罪恩怨界限,忘了做人的起码良心!”

说来,咽咽痛哭,那哀惨,有如白发母亲送早死的唯一儿子。

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一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

四周骤而骚动。喧哗吼号,那么强劲、激昂。他们的世界里也热忱于“雷打不动”?
际昌肃然垂首,愧然无语。泪闪闪中,父亲慈怜地抚抚他的头,拍拍他的肩,先自愧自疚:

“好儿子,怪还得怪我起。我不该总把你关在苦茶园,不让你下山上学;你自己勤奋努力,学了些,一知半解,可逞不得能啊!在这节骨眼上,辉农伯和芳男伯母,以及这么多前辈都来教你、救你,你可要虚心领教,再莫自作聪明了才好!”

“怎样才算敌人,怎样才算朋友和兄弟,这个问题确是首要问题。做人,首先得是非分明。”
又是一阵更大的噪动,嚯嚯然。际昌的心极猛烈地震撼了。他流泪,双手向大家伸去:

“爸爸,伯伯、伯母们,谢谢你们!我总算明白了:‘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的苦与仇在过去,而不应再延续到今天。受恩报恩,结怨罚怨;岂可搞父过子承、兄罪累弟,甚而累及旁支世袭?如果是这样,岂不太荒谬!杀猪要去开国家屠宰票,打牛更须上头批准;他们是人,人怎可如杀鸡屠狗似地随意处置!违法了,应由上级政府去判;又怎可平白无故栽赃陷害,任意定罪杀戮?草菅人命,视杀人越货为儿戏者才是万恶的阶级敌人。我……我虽也、也犯了错,我一定醒悟,我会辩明;因为我是苦茶园的于际昌,已经当了活人的于际昌应是一个真正的人!我不能学那些口是心非口蜜腹剑……”

总算吐了出来,心顿然轻松,眼前也亮堂了。就记起:自这次史无前例的群众专政运动开始来,许多人似乎都在个人恩怨与阶级仇恨的意识杂拌困扰中挣扎过;暗暗比对,偷偷思考,悄悄寻觅着什么。是什么呢?这刻他顿悟:首先找准自己是有人性的人,从而与野兽魔鬼分群;是二十世纪的现代人,从而不能学万余年前的远祖弱肉强食,以同类的血肉为生。一句话:寻回那颗做人的良知。

——民兵营长杨山成以没接到武装部命令为由,一开始就断然拒绝入伙造反治卫队。随之,杨乡成与石成也视治卫队员诸多特权好处如粪土,托故治卫队错监了杨柱生一家,公然拂袖走开。

——一向以老好人著称的竺大林,平日对谁都一例地一团和气,温婉而笑;但这次,常常拉起他那少见的黑脸与恶语,泼向几个恶名昭著的地主分子外,一完成值班,就急往家缩;没人去叫,绝不出来;稍稍留意从家里出来的他,会惊奇地发现,这个三十五岁汉子眼角挂过泪;他从不到治卫队食堂用餐,也从不领半分值班补贴,问问,答曰队里记了工就够。

——孩子气同蛮气搅在一起的混小子竺武华,原直把际昌当偶像崇拜,然而自那推背图越图越陷案人多案情越广,就有些不屑齿他了,并且当着背着骂骂咧咧;在治卫队他经常借故找岔,向诸如文革、反修、卫红之类角色寻畔吵架,好几次还真动过手;与此相反,明里暗里都会看顾竺和民夫妇。

而际昌他自个,除了每时每刻关注着玉老师母女,也深深同情并暗暗关照着明英姐弟;至于这念的三生曾教过自己的情分,还是基于没讨来梅子前曾常拉她入梦,就难说清了。但在心底,他已认定:他们纯属无辜、冤枉!

再一次悠风拂面,天际豁然开朗了。高旷而澄碧的苍穹,几朵白云甩掉了沉重的黑尾巴,在圣后峰巅扯成絮、成丝,给早来的晚霞染作金黄、橙红,烂然成五彩霞帔。

沐浴着五彩霞帔,身靠着的这棵苦楝,为了苦瓜井水的甜美,它默默收揽着这片土地的苦涩;为了伏暑这片草坪的荫凉,它默默张开头冠去承受那喷火的毒日。它最先预警寒霜的侵凌,它最后享受融春的薰惠;它总在奉出,绝不求报偿,多无私!它无畏,哪怕三九严冬,哪怕三伏酷暑,总是强项昂首,去招示青天,绝不服贴那寒热淫威。

他突觉,身披霞帔的这刚挺坚劲的苦楝并非树,而是他心目中那伟大的人人。苦茶园后生曾得苦楝护荫,苦茶园后生必效法这苦楝般的人人!
际昌的心田清爽了。

约妹约来苦瓜井,捧一捧井水爽妹心。
  阿妹哟,莫愁日头毒如火,
苦楝树脚凉又阴。斑竹作证是真情。

没等他的歌余音煞住,苦茶园屋前就接了腔:

哥起歌头妹接茬,哥作楝叶护妹楝花。
  阿哥也,井水难消心头渴,
妹守园中喝苦茶。苦茶和泪哟苦麻麻!

梅子,我的好老婆,我晓得你心里苦哟。你就等着吧,我会学苦楝,把你心头的苦汲出来。会的,一定会的!
他已铁定决心,决定进行那个斗胆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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