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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萸
澳洲彩虹鹦版主
加入时间: 2006/05/01 文章: 4394 来自: 江西南昌 积分: 154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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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斑竹啊,请帮着劝劝,叫她莫做这现代的殉情湘妃吧!
74
自从际炳开恩,明英从灰牢爬上来,她受到了两天半白昼和两个整晚的“优待”。精确地说,从农历初十中午十二点到十二傍晚六点,是她长到二十三岁这期间最“享福”的时段。
山姑奉命陪她到伙房洗了换了,立刻送她回家。此后,换下的衣物有人代洗,吃后的碗筷有人收拾;一日三餐有人送。鸡鸭鱼肉,或蒸米粉,或焖嫩毛豆、烧芦笋、炒红辣椒、打蛋汤……吃随治卫队,伙食总是花样翻新。还有人在旁殷殷款劝,拣好吃的往碗里盛,选好听的朝耳里灌。嗽口刷牙泡茶,稍事走动,甚至上茅厕,一概有人伴同;笑脸陪着,像对公主,对王后。
可惜她不领情。对那平日难见到的大荤好肥,有时吃上一口两口,多半气冲冲横扫下地。而对那像开物资交流会般一色色送来征询喜厌的布料,管它红花绿朵,软绸柔缎,好是不看,怒起时就乱撕乱扯,扔得满地。
而最耐不得的还在那名为陪伴实为监守的人和那话语。开头并不明白这是际炳五生精心安排的戏,越往后,她越往这上头疑。直到真相毕露,重新给投进灰牢。
第一个来陪她的是同龄姐妹茶芳。比明英小几个月,从少小来一路玩在一堆,亲密得无话不说。明英同三生订婚后,她也在去年初嫁给了三生的垂肩弟弟四生。
她的露面让明英惊喜。明英猜:看她一脸笑眯眯,莫非岭头坝的血屠冤事是造谣?那她一定见到三生了。他如今怎样,打发弟媳来报平安吧?这妹仔讲话素来有点天上地下,喜欢不着边际地乱弹,这回该实在点明白点才好……。
她急于打听,进得家门,没等落座,先向坐屋里候着的茶芳问出一大串。
“看你,心里光装的别个。”心开气顺,神容怡悦,茶芳笑声朗朗。浑如这是她家,明英倒是该她招待的客人,她给端坐,倒茶,然后自个才消消停停陪坐一旁。“还是先为自个脱出了苦海高兴高兴吧!”亲热地,英姐长英姐短地说开。无非胡主任如何关怀误入迷途的阶级姐妹;五生怎样说服子昂、牛生又如何强逼子昂,不得纠缠过问竹园的人与事,尽管牵扯着岭头坝也罢。还有,她茶芳又怎样地惦记英姐,连夜为她奔走求告,等等。
听来比热锅爆米花还热闹。谁都为我忧,殷勤卖力救我,那又是谁要关我呢?——明英心下怨怪,也凄然伤情。碍着往日的姐妹情分,起初还耐着性子听,越往后越烦,越憋气。终于忍不住。
“莫净空扯了。芳妹仔,先实话讲讲我三生哥就够。”
“看你急的,这不正要讲来吗!”铺笑的脸倏忽阴云密布,“同块天底同个公社的,那岭头坝——”
她不正面直答,反倒诉起自苦来:自从嫁到王家,那边是富农,人就跟着矮了半截。走路逢人要勾头;背都给人指穿,说世界上寻死路走的也有;队里派工,最重、最累、最脏、最难做的,就叫你去;你一心一意卖力,做得再好,仍要挑骨头找刺扣工分;分东分西,你得排最后,分剩那烂的、坏的、零碎落脚、骨头骨脑,全算好的扫给你;脸上稍露点委屈,拳头先叩你鼻子尖,说你个富农婆,想讲什么怪话!……没法子,苦水往肚里咽,胀得要死,涩泪朝心头流,憷得要命。
“吃苦,怄气,我尝够;这年多来,就别提遭了好多白眼,听了好多烂话。英姐啊,你搭般没过门,可也莫以为我在那享福!”
一把鼻涕一把泪,茶芳一路数下,越讲心越酸,越说气越上;俨然是冤冤地落进黑狱,或被逼迫非去那不可,那种幽怨不甘与不服!
可怜,却都是实情。像捆住脖子还套住脚的鸬鹚,给“集体”二字死死掐住的农民,普遍地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苦。而五类分子及其家庭则比印度的贱民还不如,是罪民,专供其它人平日发泄怨气的对象;谁都可喝吼驱役,谁都可欺侮凌辱。谁一栽进这群落,不管来路如何清纯,也如掉进了染缸,从此秽浊;有如罪囚,脸额烙上了金印,剜掉仍落个疤,除非死,否则再没法摆脱。
明英虽然没亲见茶芳受罪,但竹园对待阶级敌人并不亚于茶芳的陈述。明英就是武装基干民兵,六二年以来,“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她也常被派去押过、整过那些罪囚似 的罪民,亲眼见过五生们如何拨弄他们。
“搭般这次群众专政来,更搭般五生牛生活学活用;打电话、后来还亲自去,说我本质纯,遭了敌害而已,子昂才给我松了索子,容我跟回竹园。”泪水婆娑诉到这,茶芳几揩几擦一朗天晴了。
“妈的×,岭头坝人真他妈不是人!”恨恨然,明英脱口就是男人也少得出口的粗话。听别人苦,一时还忘了自己冤,倒替起别人愁来:
“这么说,你同样受过逼?那小牛忠才一岁半哩,怎没带在手边?这种时候让儿子离开娘,你也放得心呀?”
“我要顾也顾不了。抱着他我就不得脱身,非陪着那户人家一同蹲矮下河不可!”一时伤,一时怨;转脸过来,已喜笑颜开。茶芳轻松地:
“如今自在了:缠手的,甩了;压心的,下河喂了鱼。回到竹园,眼不见心不虑,一身轻爽,我确算跳出了苦海;摆脱了那块黑牌牌,重新清爽干净,又能抬起头走路了。要讲,我硬要千恩万谢五生牛生,是——”
“你还有良心吗!是人家四生强拖你去的啵?就不记当初是怎么回事,也不想想自己先前都讲过些什么!”越听越反感,那腔同情与怜悯随而转为厌恶;明英鼓大眼泡瞪向茶芳喝问,吓得妹子勾下头赶紧煞住话头不出声。
实在也是被揭着了痛处,开声不得了。
竺茶芳有个姣好的脸模,秀气的五官,苗条的身段;特别那双大眼睛妖媚迷人,好像会说悄悄话。人长得漂亮,心也就高。她不像明英,父母早亡,必得抚养幼弟长大成人;她有父母兄弟,并不是全家靠其负担的主要劳力。当年,如果没家庭特殊拖累,到十八岁还不出嫁的农村女仔,恐怕只有她。对着镜子里搔首弄姿的娇俏倩影,她总觉得,自己该嫁个国家干部或军官,至少也应对上个工人或拿工资的公办老师,才不冤。
她候着自己的机缘。加上人生在的竹园比其它地方好,且时常见着上头来的工作组之类都是手表琳琅、的确良毛绦飘悠,更花了眼,因此,十几次地拒绝那没自知之明来攀求的“农夫佬”。
也许命运之神看不惯,耍她了。现役军人、路坪的方志甫回来探家,风传的在部队如何受领导器重,入了党,不久就要提干云云。听人常在耳边提,奖状一张张展示给她,踌躇再三,点了头,订了婚。没料方志甫一回部队就复员归,而回来两三年了,也没调得出去。
路坪在太阳公社内只比桃李寨稍好;穷的名气大,她当然不如意。男方提起结婚来,只紧往后推。男方也无可奈何。因为那时到农村招工,除了政审合格,还须是未婚青年;如结了婚,调出去吃国家粮拿国家工资的希望就彻底没了。
然而,看见同龄姐妹成双成对抱儿抱女那福气,到了二十的女仔岂免得思春的酸楚?碰巧这期间同社教队搞得火热的五生主持着竹园业余剧团;被称为竹园头朵花的茶芳是剧团最压台的演员,因而五生对她格外殷勤。太阳一境自来最宠花灯戏,竹园人犹崇。这种地方戏,多是一男一女双双对歌对舞。即便改唱新词,那舞台动作、唱腔,以及那气氛,依然不脱风情巢臼。五生正好是同茶芳配对的男演员,台前台后,戏里戏外,免不得挤眉弄眼眉来眼去;真真假假的秋波递意眉目传情,假假真真的打情骂俏动手动脚,同样长得眉清目秀、亦且会风流殷勤的五生,终于撩得她心痒痒不得安生。欲火烧得她昏昏糊糊,不觉间就同他上了床;并一发难止。尽管清醒时惕惕然,一碰面心就骚躁难禁。直到她肚子有了异样,这时的五生才陡起惊惶,意识到破坏军婚毁我长城之罪莫大焉。方志甫虽离了现役,总归曾是名军人,要告,准成。这后果太严重了,于是苦苦央求她别再来往。
其实乃顾及他争取社教后调出去的前途。
俗语说,鸭蛋不通风也进盐味,何况这明摆的女仔大肚子事,最抢眼逗谈兴。风一阵雨一阵传开,方志甫一气之下,连挂名的大队副民兵营长与实职的生产队民兵排长也不顾,自去外流;从此调出去工作的希望更渺茫,也由着茶芳退了婚。
不知因良心犹醒,从而虑及第一次是自己爬上的五生床,怪他不得,还是五生与她另有密约,尽管叔伯妯娌、后生女仔们的闲言碎语像泼尿般,当着背着泼,茶芳都挺起肚子忍受着,宁愿一己遭贱取辱,既没出首五生,也没听从劝告找人打胎。
可是孕腹越鼓越大,不嫁,胎下了地更难堪;要嫁,再寻合适的作田汉也寻不到了。那时她曾想过去赖王三生,无奈明英抢先一步同他订了婚。打听到他老弟四生仍是光棍,就央求明英说合。 _________________ 海角游丝,天涯飘絮;一生流浪,随文去住。
我行我素,罔视世故;守护真情,用心倾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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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英呢, 一方面可怜茶芳,另方面,也想借这由头去登登王家门。见四生忠厚勤俭,满身力气,吃苦耐劳,老实驯顺,就当真牵了这条红线。
富农子弟能讨到老婆就行,哪有什么挑剔?一说即合。到年底,看看就要临盆,等不得所约来年元宵迎娶了,茶芳腆着那大鼓肚自寻过去过除夕;第二天春节刚开亮口,小牛忠就下了地。
对孩子,四生不仅毫无芥蒂,而且视若珍宝。整一个正月,除了出工,就守候服伺她母子,硬丢了一身肉。从那后,白天双双出工;收工回屋有小牛忠呀呀逗笑生乐;到了晚上,床头的四生已不是白天那人前勾头缩脑木木呆呆的蔫鸡;二十四五年纪,纵然苦里长,也成了真正的男人,火气旺,刚劲足,男子汉雄风绝没半点含糊;无论春秋宵还是冬夏夜,冷暖寒热,都满足她,由她尽意。夫妇互亲互爱、如胶似漆,过得和和美美、甜甜蜜蜜;闷了多半年的茶芳,脸上总算又漾起了笑颜。
“怪得我吗!谁叫他是那种人家子弟!”
“你讲过他最忍得,哪个蹲他头顶屙泡屎,也轻轻扫下完事,通大队没人不讲他脾气好的。”
“可人家讲我,讲一朵鲜花插到泡牛屎上。我从不受委屈的,吃得下那种胀吗!”
“于是你自以为外家在竹园,没谁敢拿你乱来,就骂,闹,撒野放泼?”
“不是又怎的?不仗外家争口气,还能靠他撑面子抬头吗?”
“你结怨结仇,得罪了人,别个不敢整你,却拿他和他一家出气。你害苦他还怪他怨他!”
“莫非你望我变作真材实料的阶级敌人?”
“我绝没这意思,我是要你检点些,别净给他招惹事非。”明英耐不得那可怜巴巴的眼泪,软下声气;看茶芳又腆起了大肚子,心头火熄得更快。她替妹仔擦擦眼角,揩揩腮帮,“你这身子又不轻了,还得挂记他父子,也难为了你。”
“哪个还去想那死鬼!嗯,我先忘了告诉,回来,五生说还要我;”茶芳的脸说晴就晴,没容明英腮帮鼓嘟嘟说出什么,早不失时机地劝:
“英姐,依我讲,你也莫死心眼,干脆——”
“莫说了,我晓得你的下句,”明英强按下心头的愠恼,鄙夷地,把桌上糖果啊什么的一古脑儿扫进茶芳怀,毫不客气地推出门。
第一个半天就这么过来。初爬上灰牢那丝获救新生的欣幸快慰给一扫精光,好不丧气。
这个粗率的女仔望着上了板壁的灯光直纳闷:怎茶芳一变若此地薄情寡义了?
可恼!三生的情况没捞到半点实在,倒怄了一顿,心更悬挂。捧着闷脸,两眼呆呆地望着窗口。对面学校里,那原是三生的住处。如今,竹影招摇下那洞开的屋里不见亲人影,却传过阵阵粗俗鄙俚的打闹,是溜过去的茶芳在同那中歇班的治卫队员风骚调笑。思思想想,好不是味,不觉悲从中来,潸然下泪,唏嘘有声。忽听得身后脚步响,还以为如往日,弟弟从外回,悄悄拢来,要蒙她眼着她猜闹玩,忙亲亲昵昵喊一声。不料应着的是舅母,后跟的才是同她一道放回家的明杰。
“哭什么哭!自作自受,自讨苦吃,怪鬼!”未曾安慰,先来臭骂,“这好,连累小弟同遭罪不说,连舅舅,肖书记,全给拴上。一人害大家,你呀,巴不得亲亲属属都跟着坐牢。”
人说越挨骂越伤心,可听得舅母数数落落,本来相抱而哭的姐弟反而不哭了。他们都知舅母,唠叨起谁来,你越动情,她越兴头;你不理不睬,她也自觉没趣,骂骂就会止。明杰是奉命去喊来的舅母,年小怕心重,偷偷地,早挨出了门。满怀委屈地,明英默不作声;一面低头领骂,受不了那烦,顾自悄悄倒床头睡去;总是头晚惊惊扰扰过来,到这时都没合过眼,困,一靠拢枕头就打响了呼噜。
摸摸弄弄地,舅母安顿再回来了的明杰睡了,这时也坐到床前。她一手为明英拢着头发,一手擦自己的泪眼。望着呼呼打鼾的外甥女,越望,泪越擦不干。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对明英素来喜欢。浑如猪婆下仔,舅母生下一大路的表妹表弟,平日伺老带小地,才四十出头,累得比五十岁的舅还老糙。搭般这个外甥女力气轻、手脚勤快,肯做、会做,常常帮她,为她分下不少劳。并且听话。只有两点不甚满意:一是自作主张偏要嫁三生;二、平常挨骂时,总会嘴噘噘顶一句两句,弄得你气头上还添把火。见今天没回嘴,以为她吃了这回亏,学会领教了哩,她一面为明英赶好蚊子放下帐门,叹口气:
“到这种棋边,退婚的,改嫁的,晓得好多!女仔家心眼是必放活放些好;虽说你家祖上一路来念着个忠孝节义、耿直厚道,可也是为了少事非、省口角、避祸殃。实话讲,三生确也是好后生。可他如今变了犯人,清白女仔哪能嫁犯了事的!莫说还没过门,就养了一路崽了,男人犯法送了班房,也该一拍屁股走路。要不,他关一世,你守一世活寡?说来那祖上传下的规矩真也有好有坏,难怪如今造反军造反的。就我,我也——”
“这么说,你已同舅舅打了脱离啦?”
舅母正说得顺口,冷不丁帐门捞开,给假睡中的明英伸出头来抢白一句;直把她气的,那皱纹织网的脸颊乱搐,唇头哆嗦着,就是说不成话。要是在平日,早一巴掌打过去了。明英也准备着挨打,脸挺在帐门外避都不避避。然而这回舅母也不同往日,扬起要打人的手没打下来,木木地停在了半路。
舅母是领受了任务来的,她也有她道不完的苦楚。牛生要她劝醒明英,莫再死恋着三生那个阶级敌人,免得自己也染黑了。这样,他答应马上恢复山泉的自由。——补述:自那日审杨柱生接着并严刑相拷,他这个副院长当场不顾后果地拂袖走开以示抗议,被汇报上去,马上让造反军抓去,同肖河生软禁在了一堆。从那起,这对老庚被当成最顽固的走资派及其爪牙,就给今日推来这明日拉到那地斗。一日三餐送饭送水,来去奔波不说,连同家人见个面讲句话也不准。怕你通消息给阶级敌人。
屋里头,最大的女儿解秀还不过十六;一路下来七张小嘴巴,若长此以往,如何打发?另外,她怕明英从来没受过如此侮辱,得防她万一想不开寻短见。不见这房里,索子、带子、布条条,墙头壁上,一根也找不到;柜门、箱扣、都挂了新锁。都是她带着解秀收拾好的。
她还奉命寻书寻纸什么的。一箱一架,一卷一叠,找三生收存在这的反革命文件,说找到缴上去就算为革命造反立了功,山泉明英都能得“解放”。五生从三生那一架架书里倒选出不少捧走了,只没说那“反动文件”找没找到。她也不敢问。
楞了好一阵,直到等着挨打的明英没捞到现打,重新躺下蒙头睡去,才戚然叹声“我为你好,你反来怄我,哪时学到这么没大没小没良心了?好,就由你去,我不管、不管!”悻悻然,也钻进帐子。自是一整夜只听得两头叹息相连,再也没话。
没等天大亮,舅母就起身登登而去,——她屋里还有个不到两岁的小女丢秀等着过奶瘾哩。
不久,茶芳老着脸皮又来了,说邀她去看看她的新房。明英偏开脸一个不理。茶芳虽觉没趣,尴尬,仍然厚着脸皮没话找话地磨蹭;看看太阳出了山,听见门外来人了,才忙不迭抽身离去。
茶芳的后脚抽出门坎,是际炳的前脚伸进来。明英一见大恩人——要不是他,这刻她怕还蹲在那黑糊糊灰牢哩——光临,忙起身相迎。急切地,一句“这是怎么回事”还没问圆,已放开悲声哭开;活如受够委屈的孩子见到百般顾崽的娘。 _________________ 海角游丝,天涯飘絮;一生流浪,随文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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际炳端然一副温厚兄长的仪态。蔼然微笑,落下座,望着哭得泪人儿似的明英,好久都没说话;只一径玩着那桌面的糖粒,归拢,散开,归拢,时不时剥一颗扔进嘴。谁也猜不透此刻他心里滚动着什么。明英哭得泪糊糊,伤心得遍身都在颤抖。她只以为胡主任与人谈话前都有这种长时间沉思的习惯,那是他摆矜持;他精明,借此观察对方,好对症下药地做思想工作。她哪知道,他那双幽森的枭眼,发着两束色迷迷的光,正牢牢地罩在她那对随人抽泣、身子抖动而一耸一耸的奶子上,一动也不动!
“唉!”他总算出了声,先借这冗长颤抖的慨叹消泄些心头的邪火。他极善权衡利害,善于克制与妆扮。他小气,就吹擂艰苦朴素光荣,指责别人不知节约,铺张可耻;他奢糜挥霍,就先讥笑别人吝啬,不慷慨,不撇脱。对大庭广众,他总是道貌岸然,并批评喜乐玩笑为嘻皮笑脸,没革命的严肃性;他要轻薄放荡,一定要选时机,环境,对象,先造成一定气氛,比如先奚落一通封建,虚伪,假正经啦等等。总之,他在一切场合的一切言谈举止都是规范和标准。
而此刻面对明英,心底里,他就把自己当成公鸡对着能下蛋的母鸡;或者,他乃一大群猴群中的猴王,对着领下的性成熟了的雌猴。若不是想到牛生几乎时刻都在门外侦听,盼着他给带出好消息,他准会挨拢明英去逗逗趣玩儿。
他是具有多重面孔多重心态多重人格的典型。
“英妹仔你呀,好命哟。看,吃、穿、耍,哪样没人伺候?何苦泡在福中偏自苦呢?古语讲得好,这世上四只爪上天的鸡难寻,两脚走路的后生堆打堆;你何必抱着个三生死都不换?三生要当皇帝,许了封你做皇后娘娘吗?那他的臣子们都是些谁呀……”
他时而疾言厉色责备,时而俏皮轻松打趣;一会殷勤耐烦劝说,一会轻佻调笑逗情;套话劝说往往捎上严厉的威胁,而施惠怜悯便满口粘糊糊昵语。
明英听着,感受着,对放她出灰牢的这大恩人那开头的感激与信任在无形退隐,随而则是警觉、戒备、栗栗恐惧。待笃定,暗暗地,已怀上了气愤与仇恨。外表没动声色,内里前后已判若两人。脑海里打着圈圈,让人不觉地移离际炳靠着的桌前,并偷偷摸起床头那把没被舅母找到藏起的剪刀。
“你中毒至深。”说得口干舌躁了?他呷口茶,剥开好几颗糖,抛一颗给明英,余悉数投进自己嘴巴。口里太满,说来嘟嘟糊糊,“但我不怪你。罪在白玉,一向来,她向青年男女放肆地灌输封建的爱情婚姻观,宣扬贩卖什么专一,推崇忠贞不二,鼓吹贞节操守。连明杰那么个十来岁孩子也给毒的迷糊不清。她编泪竹诗稿的险恶居心即在此也。——顺便问问:她说有一大箱笼的书簿托你收藏着,放到哪去了,得告诉我才好!”
问虽这么问,他自也有好恍惚。对于叔所嘱的、收缴李、白文稿,以及五生汇报的、际昌提出用竺忠民吕素园夫妇藏有的《推背图》作整人由头,他随而端肃郑重且严厉地强调成关联一体的反革命大案,他自知,乃是自己灵机一动出来的莫须有。
在他,开头不过借此素材编导一场扬威活剧。戏谁都知其假,但做戏要求逼真;演好演活了,才能受捧走红。像样板戏几大演员,演成名角,也能轰动。没成想一进入角色,也就认了真;演演,再分不清是在演戏,还是实地在追查破案。编的也就煞有介事,弄起来也作古正经了。
剧情与生活混然一体,想象的是非强附于生活,似也合情合理合逻辑。或者这便是革命造反的威力与神魅所在?这比在戏台上更能展示演扮才华,更易得到欣赏与青睐。
在阶级斗争前沿,你顺风倒树,绝对没谁敢逆抵,只会博得一片喝彩。只求别倒着自个;倒着自个了也无可奈何,听命认命罢咧!
既已不觉得是在演戏,当成了真有其事的罪案追查,在四处碰壁没有有价值证据到手之余,突兀想起电影中过去的地下工作者要保存什么机密文件,多半找目不识丁的工农群众;于是类推之,就估摸已经投降了阶级敌人、负责推背图反共救国军组织之反动文化一翼的白玉,一定重新用上了早年她从事地下工作那一套,把三生及竺家一户等的重要档案,都借助这个头脑简单的贫农女儿隐藏了起来。只须咬住她不放,威胁利诱,软硬兼施,必得大战果。
这就是原本红极的女武装基干民兵不明不白地也被陷冤狱的原因所在。
见明英只顾凄凄切切抽泣,他进一步攻心了。
“白玉都已交待,你何必硬霸住瞒着?莫太死心眼,瞒不到底的。是不是怕人家讲闲话?这不必虑。就拿你和三生,反正没公开结婚,你舅母说的是正理,算不上变心不变心的。”
此语一入耳,明英大骇。这才彻底察觉,舅母也是他们唆来的说客,一出这门,就先去汇报了;也才最终明白,茶芳之昨日、今日大清早来,名为陪,实乃监守。自己还始终处在禁中!
“变心是革命对你的要求。革命青年要同一切旧传统旧观念作最彻底决裂,在道德、伦理、爱情、婚姻、家庭生活等各方面,肃清封资修反动思想流毒,提高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觉悟。迷误的,快清醒;失足的,快拔脚;界线模糊的,赶快划分明白。这关系到党与国家变质变色的大问题,关系到你忘本没忘本;决不可吊以轻心,等闲看待,更不允犹移不定。一失足成千古恨哪,切莫好了疮疤忘了痛,被革命唾弃了哟!而且具体到你,还明显涉及着弟弟明杰、舅舅杨山泉、乃至你素敬重的肖河生等一大批人的政治生命。害这么多人受累,却顾及一个不沾亲不带故的白玉一人,顾着那无名无实的丈夫王三生,你心安吗?况且,想想你的本事、你的力气,不过螳螂挡车,能顾得了吗?!”
落尾这话起音高,落音重,一忽儿间还满目凶光毕露,满脸杀气腾腾,的的叫明英胆颤心怵。极不情愿,又情不自禁,她生了揣测:莫非三生他、也同他家里人一样、一样下河喂鱼去了?
“假若三生已经死了,我——”
“对呀,你到底变聪明了。”没等她说完,他早夸了过去。他既自负,便也自信。他自认最知异性。女人嘛,开头总得装蛮耍横卖卖谱;给他三寸不烂之舌一路摇撼,到头来必会开窍,百依百顺,倒豆子披露心秘;接着还会弄妖输媚卖骚,忸忸怩怩邀怜。他看明英是一只有点拗性的猴雌,在风流倜傥的他这个猴王面前,那颗心已经活动了。
“那就实话相告吧!还搭般推下去的破红薯窖有积水,泡着,又填满土坯盖上了;要是曝尸在外,早就臭得满身爬蛆了。”
说时留意她的神色。也好生奇怪:她没有亲人伤逝的悲痛!很平静中,不过略有些凄恻。
“他一路来讲死了好,人死债清;总怨我劝他莫讲死话是害他。说也是,不死就仍得受磨。现在好,他总算解脱。是哪个积的这阴德?应份,我该替他好好地谢——”
“你这话就差了,用你谢吗?不用不用的!”际炳心里乐的,都快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专其政的人并不值得你谢,他自有他的所得;要求专其政的人,才是你的大恩人。——牛生没嫌你给三生睡过、身子已脏,特地托我来——”
哪还听他再饶舌?只见明英一声“三生哥啊,我来了,我已找到你的仇人了!”手突带起一道青光,向咽部扎去!
事出仓猝,闹的际炳好不慌乱;也慌忙扑救,也来不及顾及手背会给划伤,也总算挡开了那就要扎进明英咽喉的剪刀。
自杀虽受阻,然气伤心窍,明英也晕了过去,哐咚,仰面倒在了床头。 _________________ 海角游丝,天涯飘絮;一生流浪,随文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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