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福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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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6/10/11 文章: 113 来自: 中国北京 积分: 2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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婺水源头一小村
柴福善
皖浙赣三省交界处,有婺源。因是婺水源头之地而得名。那里,群山连绵起伏,再连绵起伏也属丘陵,又作了黄山天目山余脉,自是少了几分北方的高大雄伟。而恰恰如此,才格外透着江南的隽永与灵秀。婺源素有 “中国最美的乡村”之誉,众多古代民居留存至今,大概是这“最美”中的最美了。千里迢迢,山河飞跃,其实我就为这“最美”来的。想那江湾、延村等等,各有其名,各具特色,我不能都去,索性就沿一条不太宽阔的路走去,尽头竟是李坑了。
应该说,这是一座不大的村子,说不大,也不是北方山里羊肠小路拴着的三五户人家,而是成攒成片于一遭群山环抱里。登山眺望,因雨后初晴,云还在村边树梢留连,禁不得风儿殷殷相送,云就丝丝缕缕的飘山后去了。顿时满眼空明澄澈,山便分外的青,水便分外的秀,覆盖的那一方天呢,也水汪汪的蓝了。下瞰,山麓水畔,古木幽簧之间,黑白相间的一户户人家,参差错落,门与门对,墙与墙接,甚至廊与廊通,院可以大小,堂屋可以三间式四合式大厅式及穿堂式,却一水儿的粉墙黛瓦,高出青瓦坡顶的马头山墙,一派优雅古典,虽在江西,却充满徽派建筑文化底蕴。毕竟婺源古属徽州呢。与北方民居截然两样,当然更没有京城皇宫的气派豪奢了。好作一比,皇宫那是贵为天子,则这民居无疑就是天然清纯的江南少女。北京皇宫有北京皇宫的辉煌,江南民居则有江南民居的风采,各有千秋。
寻着青石板路走进村去。太阳出得云中,甩甩水滴,一时还没有那么热的蒸发力,千百年踩磨光的青石板上,雨就一汪一汪的遗留着,我走起来便不时的溅起踢踢踏踏的水渍。而街巷非同北方的成横成竖纵横交织,全由溪水贯通,简直十弯九曲,一宅一院就陈列溪水两旁,连同那蓝天白云都影影绰绰的倒映溪水潺潺的流淌里。家门前铺着窄窄的石阶,一直铺向小溪,身着细碎花朵的女人溪边洗衣濯菜,根本不屑顾及游客的过往,大概习以为常了。一只小舟停靠阶前,少女抚着木桨,天虽不雨,却擎一把极漂亮的花伞,静静的等待什么呢?一座座石砌的桥砖垒的桥木架的桥,恰到好处的横陈在需要的地方,沟连着溪水两旁的人家。此时此刻,脱口而出的不是别的,就是“小桥流水人家”。明明知道元人马致远在《天净沙》里一说,现在连孩子都会的,可终不能免俗,毕竟这是描画此情此景的经典,除此,实在是没有更形象更准确更鲜活的概括。也才觉出,创新何等不易,无足轻重的语言尚且如此,莫论其他了。
这些民居,多为明清建筑。明代建筑雍容大方,清代建筑繁复玲珑,随之砖雕木刻,或疏朗淡雅,或细密精美。一个时代自有一个时代的特色,可以从这细微的文化气息中体现出来,决不会简单的重复,就像历史不可重复一样。也不知都是谁家庭院,梁枋、斗拱、门楣、窗棂、门楼、门罩、门墩、柱础,纷纷刻满花草树木人物动物,如鹿与“禄”同,鹤合“寿”意,麒麟喻“送子”,蝙蝠海浪无疑是“福如东海”了,“喜鹊含梅”,“万象更新”,“连年有余”等等,不一而同,琳琅满目。这些雕刻,浮雕透雕镂空,手法各异,技巧高超,生动传神,民间匠人实在不“民间”呢。有的还置一照壁,即常说的“萧墙”,与大门相对,特书一“福”字,无论主人,还是客人,自然开门见“福”了。“曲之本色,在能入众”。凡此种种,无不是艺术与日常生活的巧妙结合,无不寄寓着主人美好的希冀与憧憬,当然也是主人心底积淀的中国传统文化的折射与外化。因而小到一花一物大到一墙一壁的设置,看似寻常,实则含蓄隽永寓意深刻。站庭院天井中,抬眼即可望天,夜观星斗,晨沐朝霞,道是天人合一。而雨水从天井流下来,汇入“明塘”而排出户外,称作“四水归堂”。总之这是“招财进宝”,“天降洪福”,“财水不流外人田”,解释的有理,也合理,其实就是一种朴素的心意。说到底,天井就是通风透气晒太阳,外加排泻屋顶流水,也许更实在些,可这就乏味的没有一点儿诗意了。
大可不必较真儿,前头还有许多要看呢。闻说南宋时村里曾出了一位武状元,让村里人一直自豪到今天!再问,原来他们多为状元后代。这么说,李坑所以叫李坑,也是村中以李姓聚居为主而得名了。武状元名为李知诚,想南宋九代皇帝二十二个年号,不晓得他是哪代皇帝哪个年间的武状元?村里人没说,我也就不得而知了。听说他当年修建的后花园还在,我去看,似乎没有原来的建筑了,难怪,历经八百多次春秋轮回,风雨沧桑,就是铁铸的也该锈蚀了。状元一定是功成名就,衣锦还乡,光宗耀祖,大兴土木,营造府第。其实不仅状元了,多少村里人也曾读书,梦想及第,但终归是梦,只好走出小村,经商天下。那时,婺源“十户之内,经商外埠者家之三”,李坑也当如此。致富了,便回返故乡,修祠堂,建宅院,尽家底所能,尽工匠所艺,将荣耀将家产将财富留给后人,一辈辈就这样延续到今天,才有今天古色古香的李坑村!说古色古香,也并非就是最初的原貌,盛败兴衰,况且时代也在发展,不免要除旧布新,顺应潮流。像那状元府第是看不见了,仅存的后花园,还有一方石砌的活水鱼塘是原物,溪水常流,经过这里流向了院外。一株紫薇,只剩了半边扭曲的树干,是战火?是雷劈?还是其他人力所为?没人知道,只是听说已有八百多年了,当是状元亲手所植吧,却老而不朽,枯树新枝,年年满树红花,花期可达百天!真是生命的奇迹了。“谁道花无百日红,紫薇长放半年花”。这是活的文物。有人好奇,伸手抓挠那半边苍老的树干,说枝头会痒痒的颤动。请莫伸手,那是八百岁的树老人,怎能随便戏耍呢?!
出来,经过申明亭,想这名字当源于“申明大义”了。婺源是程朱理学的集大成者朱熹故里,“儒风独茂”,“十家之村,不废诵读”,“以才入仕,以文垂世者”甚多,可见先贤对故里影响深远。而见贤思齐,明晓事理,正是淳朴乡风民俗的体现呢。亭建于明末,翼角飞翘,小巧玲珑,江南的亭就应该这样的。这里是昔日用于申明道义、惩办违反村规者。那是过去,家族统治的时代。现在地方有法院、公安部门,还有村委会,申明亭的作用消失了。不需要了,申明亭也就成了街头一景,白胡子老人还可以指点着,述说当年逸闻掌故,不同时代不同天了。不能光听老人说古,这时天又阴了,真不知江南的天是分外热情还是爱耍性子,怎么说阴就阴呢?而且飘洒着江南才有的蒙蒙烟雨。我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石板街上,就不能不随时注意脚下,一注意竟发现一块块残损的碑刻,有的甚至是完整的,看年号,起码明清的,就那么与普通青石一起铺垫着街巷宽宽窄窄的路,无数来来往往的脚践踏着,本已漫患不堪的字迹就要彻底踏磨平了。刚才见村里不少人家为了旅游,建造着仿古的新屋,再造也是假古董,而几百年的真文物为什么不好好保护起来,却任人踩于地下呢?若不便立于谁家门前,集中起来建个碑林也好,那就是石头刻写的历史!管不了许多,快走吧,雨越来越大了。村头一株樟树,二三人合抱不来,粗拙茂密的枝杈擎举着一片树冠的绿云。婺源多古樟,这就是明证。当地人对樟树很有感情,往往视为树神,一如北方的古槐了。我是在樟树下避了一阵雨的。避雨时曾想,李坑的“坑” 作何意?婺源好像有不少这么称谓的,如占坑,理坑,田坑,坑头,不及细问,也就不明个中原委了,但肯定是一种文化现象,也许如北方的“张各庄”、“李各庄”相类似吧。
不想这多了,车已连续的鸣笛在那厢召唤呢。而回顾来路,江南乡村确实很美,只是这美中略有不足,遗憾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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