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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疯狂》三二、喜讯乎?凶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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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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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时间: 2006-12-18 周一, 下午8:37    标题: [连载]《疯狂》三二、喜讯乎?凶信乎? 引用回复

三二、喜讯乎?凶信乎?

124
事如嘱办完,从县城返回时,梅子并没有办完事的轻松;相反,倒添了几分沉重。
形势骚荡,一切乱套。听了梅子诉说,确知姐姐母女音讯,何立亭当即去了军管组。不多时,带的副无奈的愁容回来,什么也没说,给际昌修书一封,带上几句安慰竺韵,只叫梅子先回。
自回乡后,梅子无事也很少上县。这次进县府,环境仍旧,人事全非往昔。她想探望的叔叔伯伯,几乎一个也不见了。也就不敢像旧日样到处窜,更不敢放嘴乱说。只觉得好失望,好迷惘。
悻悻地,就这么回。这本在际昌料中。老百姓向当官的求助,可比不得当官的管老百姓派要。派要,是强制,限有期,否则罚;而求助,求者仰乞也;助,在当官的眼里乃恩赐,必得他有兴致、乐意,方便。所谓解民倒悬多是沽名钓誉、捧场,为好听的谀颂。请上级来解救,即便来,你也莫期之如乡邻间救水救火。际昌当初说得那么有希望,无非为激得梅子答应此行,以送出老师音信。他是小民百姓,平日遭逢,实在心中数清楚得很。
看了何立亭的信,也是刚从圣后峰头下来的际昌没顾上听妻多说,也不顾她一路风尘来去的辛苦,就吩咐她去西北竹林,要她伺机拦下竺韵,告诉她切莫自作主张,轻率地去找姨父。引她先藏身苦茶园中,看看形势如何变再说。
梅子完成得相当出色。在祠堂西北竹林,望见竺韵擅自尾随上县的际炳五生北去,她曾急的要命。既不敢出声明阻,只好也悄悄尾随。及至到苦水沟头,才一把将竺韵推下桥,避开了兴冲冲送人返回的五生。待他一走远,马上把她安顿到只有她一家晓得的一个岩穴。之后再返竹园。正逢着那些浪痞恶棍们纷纷出来追捕,于是,借着夜色掩护,她在村弄田垅间乱窜,布出个海大的迷魂阵。加上杨家人抢柱生的突发事件,终至转移开五生们的注意,缓解了他们对际昌、对苦茶园的怀疑。
但她马上面临个难题:要不要把竺韵带回屋?际昌刚碰面时没说,真的全交她拿主意了,就不免觉得为难了。平日好逞能,是当众,这刻不由她不抓头皮。不带回,一日三道送饭送水麻烦,也易遭人发觉;若带回,要关照和去避万一的搜捕倒方便得多,可是,母亲,际昌妈的态度会怎样呢?
婚后近一年,梅子已把老人的为人及脾性摸得一清二楚。她虽不似人传的父亲样,老实得走路让蚂蚁,却也同样怕事。就是她三番五次唠叨,催梅子去把儿子缠回。“抱着自己崽女不哭”,她用这句口头禅教儿子儿媳出门少管闲事。她那点怪毛病叫人特别讨嫌:一闲下,就独对空山演哑剧,或一径呢哝自语。另外,她的零言碎语啄人尤其苦人。
在竹园三家的老辈中,都评:就数她最娇儿宠媳;只有亲与相处的梅子才知,其实她很有旧社会的家婆作派。凡大小事项,往来进出,都得尊重她、听她主摆铺排,不然就老大不高兴。骂倒不骂你,但那话中藏话的唠叨,那拉长的黑脸,够你惕惕好几天!量小、多心、爱面子。显然她心下也晓得,现今的好多事她已应付不来,但仍要硬撑,因而弄得自己又苦又烦。在这时节,你绝不可以偷偷代办了,更不能当着别人给拿主见出办法。应不露痕迹地旁敲侧击,远远地绕弯子提醒,让她觉到乃她想出的主意与办法。
幸亏梅子懂礼数,会做媳妇。体谅、谦让、孝敬,对老人可说百依百顺。她自幼失去双亲,特别羡慕别人叫“妈”。老人娇贵她,她也就把老人认作了亲生母亲复活。她了知老人此生遭际过非常人能想象的苦罪与屈辱,十分同情;心下意该让已老来的她宽怀过日子,做儿女的不该再惹她伤心。
年轻人体贴,老人虽心中有数,但本性难移;她那唠叨啄人的毛病,想改也老没改下来。比如今天,一大早叫去缠儿子回山,不仅没给她拖回儿子,连媳妇也日过中午了还不见人回。气的她躲在灶屋角落唉声叹气,老泪双流,对着火塘念念有辞个没完。半下午见梅子才进屋,没等她坐定,一面送上汗帕擦汗,一面那哝呱也到:
“这叫哪样讲来?喊去拴那头牛回,一大早走的,这时刻才来!牛呢?还是脱了桄?你又野去了哪呢?要野去哪,惹些什么,总得给娘说声嘛。唉,如今这世道,人!”
梅子能告说些什么?只好低着头,由着她数落。听她怨,还得全依她:你坐着不得动,得等她给打来洗手水,给盛来饭菜;就当你是四五岁百事不谙的粗心丫头,怕你冒失,打了盆,撒了碗筷。
你接过饭,筷头稍稍一扒,底下就露出个煎得薰黄油亮的荷包蛋;饭朝口里扒,泪已止不住簌簌落。啊,娘!她自个从来不吃,硬逼着,也定要推脱。“年轻时节饿坏了肠胃,年老来消受不得;别可惜了东西、还害我受苦!”其实是腾下疼儿子儿媳。
苦茶园满山的蚁窝、蚂蚱、草籽,单门独户,偷偷多喂了几只母鸡下蛋,除让年轻人补身子,还攒下卖。一家的煤油、盐,日常开销,更划算着给快出世的小孙子做衣裙。
老人泪更欢。“孩子,莫哭嘞,哭着进饮食不养身子。”自个没揩,先替儿媳擦,“只要不嫌娘话把多,娘连心都愿掏给你们吃哪!外头风言风语,太吓人了。我是怕你们年轻大意,闯了祸都不晓得,不放心哪!”
梅子不能不告知:是际昌要她上了趟县,买东西办事。老人听得,脸一下子就沉下:
“这条断尾牛!越大越横得没样子。就晓得天天卖外头,娘不要还可,老婆岂能不管不顾冷落得?好像他是这家的客似地!自小来屎啊尿地抱大他;现今还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他还不知足,动不动给你几句:妈你人老了,不懂现在的世事,最好少探,免得瞎操闲心愁坏身子。虽说和声细气,可儿子怎可向妈卖大的?我呀,只是没法子,哪看得惯哟,想想就来气!”
娘就是这样的娘:古板,守旧。娇你宠你,娇得你于心不安,不忍,直觉在负罪;管你探你,有时真叫你哭不是,笑不是。似此,如果不先征得她的理解和同意,就贸然带人回家,是万万不行的。
完成了牵制、掩护任务,拨藤扒刺地,拖着疲惫已极的身子,一边寻路回家,一面考虑怎样说通老人。梅子想想就念到际昌:
要是拖他回来,怂他去说多好!儿子终归是儿子,儿媳总隔了一层。况且听清早那番,不晓得他几时也练成张嘴巴了。只须也那样,拐弯磨角、耐耐烦烦给老人讲一通,保管娘会接纳。
可是,怎一整天过去,际昌都没先给老人讲点?另外,领人上圣后峰砍树卖柴作民兵训练用,年年都在冬初,怎今年这么早?又何故弄到我都从县上回来了,才空手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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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时间: 2006-12-18 周一, 下午8:38    标题: 引用回复

125
一路走,一路绵绵茫茫地思忖着;临进门,梅子总算理出条路:同老人多亲近亲近也好。不定的几个月后,就得靠她指教带孩子了呢!
走近屋,见老人戴副老花眼镜坐灯下缝补,口里咬着线正要穿针。听她前脚进门坎,后脚刚抬起,那心疼的怨责便嘘来了。
“夜猫子嘛,天没亮哪就要回窝?也不怕鬼,也不怕狼,学那头牛有哪样好?你自己看看!早起没梳没洗地出门,晌午过了,回屋扒几口饭又是提脚走,像给哪个抓去了魂似地!”

见梅子勾头垂立面前不敢动,软了:
“还呆着,还没饿坏?我好不易穿上针,得补好这块补巴来。吃饭、舀好了的,自个去端吧,留神莫慌手慌脚就是;菜也在饭甑里,甑在甑架上;鼎锅暖有热水,先吃了再洗,免得再冒身汗!”
这么过细指点,似对的稀来下辈客。——不,她是把她当成了漫不经心惯的娇娇女!

“快做娘啦,还这么不懂事。年轻时节不见惜体子,饿坏了,等你后来尝到苦头,悔,迟喽。你这时强壮,霸得来,摸着天皮溜溜滑;撑多了,慢慢就会落下病根,到老时,像我,——”
突兀打住。她还从没向儿媳吐过自己过去那苦辱悲屈。除了打哑剧向空山呢哝独诉,每谈及往昔,就只提到苦茶园同学牛成了亲后。也许在她,只这以后的日子,她活在这世上,才算是个“人”。

“可怜我跟着他爸,到解放那年止,就只在际昌出世的第二天,捞到三餐白米干饭,还不得尽饱。他爸看山每年十担谷工钱,大半得卖了,还他讨我来的借债。这前后,红薯丝,苦斋公,臭牡丹,金刚苗……,弄到如今老来,有点吃,受不得;不吃嘛,三天两头吐不完的清口水,心里慌慌地,心口疼,头也晕,一身病!在——”
“妈,那时节真那么苦吗?”端了饭坐拢来的儿媳亲亲昵昵地挨近娘。

老人停了手头的针线,先给吃饭的儿媳轻悠悠扇凉。梅子一边依老人提倡的“女人吃饭个个数”,细嚼慢咽,心里在惋惜:生产队大队的忆苦思甜会,怎不叫娘去倒倒苦水?那样的话,保准叫每个听的人都掉泪;说不定还能诉着苦上北京,见到伟大救星毛主席哩!
“可不是!苦茶园,活死人,红薯粉蕨根粑过好年;平时水煮苦斋公,要么臭牡丹;地茯苓煨熟也当餐。蓑衣被,灯笼裤,单衣过冬千层补。亏得他爹做事下得蛮,上半年笋蕨金刚苗,下半年牛屎菌野柿子,亦且会挖这种药采那种药,换几升米,掺合着调好味来度日。”

说说停停,要说不说,怕也是因为、也有件千层补的旧棉衣、穿了三十几代人说不出口的羞。要是好意思说出,恐怕她就比唐孔福都还声名远扬了。唐孔福就借那忆苦思甜潮,声泪俱下地展献出一件、据诉传承二十几代穿下的叫化衣,以致名扬海内外、名显中学政治课教材。想必觉得向媳妇倒苦水,自己太没面子,这种人岂会当众去诉苦?要不是际昌聪明灵动招人喜欢,不是肖河生杨山泉念学牛的情分,以她那种出身门第,虽都晓得有名无实,也没谁敢叫她上台诉苦外,怕连累儿子也伸不得头!

她边给梅子打扇,边移上老花眼镜擦眼角,转开话头:
“还是如今好,只要工分挣的多……亦且我这于家,还特在我这苦茶园,躲着藏着,这条石头缝、那个岩窍脚,挖开点,种上收点,俭省着,就能过下。说来,还亏得当年辉农夫妇们,舍生忘死地打下这天下来哟。”
“听人讲,他老人家前两天又显了灵哩。”

梅子是从际昌口里听来。当时他讲得活灵活现,她是悠悠忽忽作和风拂耳,这刻一望老人那张皱褶织网的脸,心头一抖,也抖出这话头来。
际昌妈一听大惊失色。愕愕地望着梅子,嘴巴一张一张,好一阵都没说成话。在老人的阅历里,辉农显灵,都在苦人家将有大祸临头之际;他那惩恶压邪救困扶危的个个故事,都是毋庸置疑的真实。想起近日耳边风过的些些,那颗本已十分不宁的心,这下更加慌乱。预感中,不祥的阴影,一下子将整个世界吞噬其中了。

也不责媳妇那筷头插碗里、饭含口中、一动不动发呆的不像话了。焦灼不安地——
“难怪谣风传的吓死人。解放十多年来,世道太平,四乡清静,他一直也安安然然。我常时梦着,他眼皮悠悠地合拢,瞌睡着,舒舒服服地打着响雷鼾,就靠着他后头那蔸大枫树,同芳男坐在那丛竹下头,热天悠悠闲闲纳凉,冷天自自在在晒日头。芳男替他揉啊擦地,通身的缝线全好,都快消了痕……”想想又想想,带上老脸皮的不好意思:

“梅啊,你年轻,见识新,经常出工、开会,这又才到过县上,必听过好多好多,快给妈讲讲,好等妈早拿主意早防备。”
说时,通身就乱抛乱抖起来。丢开针线笸箩,也停了给梅子打扇,先自走到门口,仰起脸,对着那如墨的天空,喃喃然自说自听。“还默神老来能得个安生福,没曾想……谁晓得……怪前世造孽太过,这一世都没法解脱、解不脱耶?”话没完,泪已潸潸。

梅子把娘扶回来坐下,见老人凄情惨绪地好难受,自也眼圈红红陪着流泪,好久作声不得。心里骂自己:怎话头一起净逗老人伤心?你哪笨丫头!
“娘,你讲做人行恶好,还是行善好?”
“看你!这也拿来考娘。”老人平静了些,快口答道:
“作恶现时逞意,行善来生厚福。像我,这世苦够,一为偿头世造的冤孽,二也为修来生好。”

大凡人都高兴为人师。老人并不嗔怪儿媳明知故问,倒热心地为解答,还诚恳地带上现身说法的味儿。在她,或也以为青年人心里一时还真吃不准,有些迷糊。不见通世上都是恶人恶事称心称意,好人好行受冤蒙磨!年轻心活眼易花,还真分不出该学谁、不学谁。如今的人个个逞自己本事上得天,没几个虚心领老人教。梅儿好,她不嫌我唠叨,来讨,还能不好生教教!?

“梅啊,人生一世,咸酸苦辣,磨磨劫劫,浮了沉,圆了扁;或受苦或享福,概是前生注定。这世不好过,只该图来世。为了来世不再如今世,心就要摆正,脚就要行正。老辈人讲的绝对没错:见横财莫望,遇吃苦自安,就为的这。佛有言: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作了恶,不拘迟早总会得报应,切莫眼馋他当时过的快活哟!一作恶,人心就怨离;到时神鬼不容,天诛地灭,有些甚而现世现报。亏心事做出,必有人戳背脊;病了,送鬼也送不脱的,那就是太缺了德,损到阳寿了。还有那电殛火烧、天打五雷劈,那是对忤逆不孝的惩罚。在生没罚够,死后还得下地狱。噫,过了那奈何独木桥,推下十八层地狱,受的那种罪呀,可,可……”

老人没说出先自寒栗不止,哪还细诉得阴曹地府阎王殿下刑戮情景?而且,她自个就存有块厚厚的心病:自嫁出,像皮球样地给扔来扔去,同那么多男人同过房,据说将来到了阴间,即便不来抢,阎王也得锯开剁碎,公平摊给他们。那可比五马分尸还恶!幸好,听说只要花钱到哪个庙里捐条门槛作替身,就能得解脱,她正偷偷操办哩。
她把话锋一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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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时间: 2006-12-18 周一, 下午8:40    标题: 引用回复

126
“一路行善积德做好事,苦虽苦点,会活的踏实自在,少病少痛,六根清净得安宁。生崽生女,顺顺溜溜;劳心下力,平平泰泰。倘若功果大,受得慈云慧雨,悟觉皈依,还能得成仙成佛坐化长生的造化,登天堂,享极乐,从此永脱苦海,永无忧愁。”
梅子口含着筷头,心直在笑;只不敢笑出声。她从死人推里挣扎出活下,自小受豪性公公不信神不信命的薰陶,从不信世上真有神仙、菩萨与妖鬼魔怪,只认定全是人在装神弄鬼。

“娘,哪样才算作好事积了德呢?”
“好事嘛……头一在好心好性子。在家敬老爱小,依顺体贴男人,这乃做女人的本份。路头路尾架桥啊,平坎啊,见人有难帮一把啊……,对,最大的功德是救命,老话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意思是,你有钱,捐给庵里塑了七座大佛像,还比不得救人一条命的功果大。听——”
“咦,救条命有这么大功劳呀!”梅子眼睛向着娘天真地一挤闪,“娘,我先头倒真救着个人。”

“哎呀好闺女,你哪不早讲哩!怪得这么晏回来,等娘错怪了你,是娘老糊涂;”老人惊惊罕罕地,似有些将信将疑:
“那人要投水还是上吊,或从树头崖顶摔了个不小心?总不是服毒寻死吧?救——”
问着问着,话头丢下,注意地打量起宝贝儿媳来。只见满头草屑满脸刺划,满身衣裳汗巴巴,凌凌乱乱,还挂破了好几块补巴;露在外头的手梗脚杆,这里一条那里一块地,全是划伤碰撞伤,活如进行过一场殊死搏斗。
“是我把她从虎口狼牙中抢出来的!”

“啊,虎口狼牙?”老人可吓了一大跳;嘘嘘嘘倒吸起冷气来:虎啊狼,这闺女都敢去碰,英雄!胆壮!要是自个,早吓瘫了;记得刚上苦茶园那年,大白天也不敢独个出门十步。那时树草竹藤太厚密了。夜里解手,连着他爸脚后跟不算,还要抓紧那双毛糙糙的大手,才敢蹲下屙。……

老人望着望着,脸不觉间阴了:这女仔也太不知深浅了。凡事太不思前想后——同虎搏狼斗,能包得自个不生危险!一旦有个闪失,那我的孙孙……对,该正正经经教她几句!
“梅啊,我们女人身是软皮软骨,手提不动一箩谷,肩压不得一担秤蛇番薯;同虎狼交手较劲,难保不给伤着。看你这一身给撕的!往后、嗯,往后遇着,嗯,最好、最好还是——”

最好还是先自求平安,宁可眼睁睁望着那野兽把活人活生生吃掉?这种话显然讲不出口。一顿:
“你救的是伢子还是女仔?伤重啵?送回屋了吗?但求救得活才好。是在哪个山坳?往后,那里最好别去!”
呼呼的东南风阵阵刮进门,不觉间原本的清新中突携了浓浓的火烟味;迎风望去,只见圣后峰头火光闪闪,烟柱冲天。隐隐约约,还传来哀哭惨号。梅子听得,一下子猜透,顿觉心如刀绞。“唉哟”一声苦呻吟,碗筷不觉离了颤抖的手,饭倒得满地。——好狠毒的心肠!果真是上圣后峰头动手!但求际昌没去。至少眼不见着,心就能稍安。

“你怎的,孩子?!”听梅子一句呻吟,老人便慌了手脚,一撂撂脱扇得更悠软的扇,把儿媳搂进怀,切急地察看起来。“你也伤着了?伤的哪块,快指给娘看看!”
梅子把住娘手,放声地哭起来。
“莫哭,孩子莫哭;”老人像哄娇宠惯的四五岁小丫头,爱怜,也隐含怨艾。慌不迭向梅子身上寻:“快告诉娘你伤在哪,出没出血,好敷药。”

她这时心疼的,已不是平日最珍吝的、那一大碗只稍掺了几根番薯丝的米饭。那碗她在拌薯丝下锅时特意留下一角的近似白米饭,要在平日,别说倒下地还成着堆,就是撒开了,也要一粒粒捡起来,吹吹灰就放进口里吃了的。她这时只心疼这个既是儿媳又作亲闺女的梅子了。
“可恶的野兽!明天要际昌带鸟铳去打死它,为你出气、报仇。”
“娘,那野兽披着人皮的,这刻就正在对门高岭头吃人。”梅子突兀刹住哭,仰望着娘;有句话最叫她痛得揪心,本不想讲出,还是冲出口了:

“际昌、际昌也同他们在一路。”
娘这才明白究竟。她紧紧搂住儿媳,愕愣着,半晌作声不得。
有好多人夜上圣后庙,自解放来,就先头独个儿坐堂屋里给儿子儿媳等门时,听到的这一次。当下灯焰儿就晃个不停,眼皮随而扑扑乱闪;接着梅子告说辉农显灵,正好印证了她几天来的猜测。这时的际昌妈,浑身颤栗着,口不住地唏嘘唏嘘吸冷气,牙关碰得格格乱响,咬唇出血了也不得住;眉根直张着,带的那干涩的眼皮,比得两把乱扇的扇子。她猛地松开梅子,朝着黑漆漆的门外一笸箩跪下,双手指着舞着,双唇一抖一抖地掀啊合,又打开了哑剧。要是出声成话,大概是——

一打从胡家崽子到了太阳,我就猜着世道要乱了;他那信口胡说就如放屁,会薰坏人心。就不晓得怎也能钻到毛主席手下当官?恶人现了世,清平日子哪来长久?好太平个世界,却由他这里喊造反,那里叫砸烂,弄的一个个像灌多了馊米汤,肚子鼓鼓胀,神魂迷乱颠倒,专找别人的不是来出气。
我际昌也是这大半年来跟上他们变的相。

唉,又乱开了,兵慌马乱的日子又来了!怪不得这几天心里小鼓叮咚个不停,夜夜梦里乱糟糟,都是烟火血光。我怕啊,怕……!
梅丫头啊,你耶娘死的早,自小跟着公公;男人都粗心,他只会娇你宠你惯你,想必没好好教过。你好不晓事哟,老话讲的,少吃咸盐少口干,少管闲事少遭殃;事非只因多开口,灾祸皆由多伸手。你哪,胆包了天,竟去救这时节的人!倘给查到,旧社会要连坐,家灭九族。解放后虽好些,那回那瘟畜逃狱来这,姐姐姐夫地叫得甜又亲,同时奉上三大条亮得扎眼的金条,死皮赖脸求收留、掩藏,代找生路救命;我硬恨不能亲手千刀万剐那没廉耻的角色;就那活死人,一句“不念姐弟之情、也念主仆之义,人怎可见死不救的!”不要金条,也藏了人。还天天黑夜三更送饭送水,白天出去找线眼,安顿他远避。后来给搜出,带累着,给工作队抓去陪了三个月班房,不是讲的实在明白,上级宽宏大量,清宇伢子夫妇网开一面,送他回来,还不晓得会陪杀头还是充军!那时讲道理,认事实,顾穷人。说你问你,都文声柔气,句句教穷苦人:只要同地主恶霸划清界就行。可如今,看胡家崽子同五生那蛮横,我怕……!

难怪几天来寻柴的、放牛的,老倌子后生都那么传,说到处在杀人。这是哪样说来?诬别个要翻天,又只听到你五生牛生鬼喊鬼叫造反!这些个逆畜,人家又没挖你家祖坟,也没剜你心,都是隔壁邻舍,牙齿同舌头还时有打架,难道几句口角也记生死仇?你这么搞,人当时怕你,心里岂不怀恨你?要是我,我就拿这把老骨头当场同你拼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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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时间: 2006-12-18 周一, 下午8:42    标题: 引用回复

127
……际昌?只怪我前世罪孽深重。……不,我养的儿子,我一口水一口饭喂大的际昌我晓得;虽然脾气比他爹牛,但心地同活死人一样善。他还读了书、学了道理,一定知曲直、晓是非,明白好坏,分得清浊邪正。他是给带坏、逼去的!我的儿子同那些畜生不是一路货。……对,先头梅子不说的,日里上县是他喊去的吗?一定是他要老婆去报事,请上面派救兵来。可见我这儿子有心计,有胆谋、有办法。际昌,是我的好儿子;梅丫头是个好媳妇,我不羞,不羞!

救人一命,万罪皆赎。年轻轻闺女尚且不顾一切,我都快入棺进土了还怕什么?老话说救人须救彻;看来,她是当心把人从老虎口中抢出,还给狼叼去,才向我求助来着。
她救的哪个呢?听说开首光我竹园三家就关起三百多,过后放了些,又掺了些外村的来,都下在灰牢。要救,该救个值得救的。老了左右要回老屋;要说孩子最无辜最可怜;最好救年轻人,走得快,跑得起,遇着追的,碰上搜的,满山里几窜,就溜脱了。现时不比解放那阵,那阵都求申冤求报仇;一说围捕,四面路上都涌来了人,恨不能抓到就活活地咬他几口。如今都同着出工,当得同个甑子吃饭的一家人;群众可不会把偶尔口角记成仇。凭他们那十几二十多个,要在我这苦茶园里搜个人出来,这么密的竹树藤草、这么多的石洞岩穴,还不是海里捞针!没赃没证,就也连不上我际昌。

对,叫梅丫头领回屋来的好。在外头,送茶送饭麻烦不讲,只怕被人漏眼。看看是男是女。男的,放他住年轻人那厢,等梅丫头过这厢同我睡;碰着儿子回来,好让他们谈谈讲讲宽开瘀心、打商量谋长计。女的索性同我住,我左右天天在屋,劝一劝,也能为散散郁闷。料这乱也是阵过路雨,雨过云散,天就会放晴。我夜里瞌睡少,耳朵还尖,警醒着,一听到稍不对头,便催出后门,一定没事。
想到这,老人的心海总算平了潮。哑剧一打完,擦擦脸上冷汗,就忙不迭附着梅子耳朵问:

“闺女,快告诉娘,你救的哪个?”
“娘,先请莫怪我说话不知避讳;”梅子一直在观察着娘哩。她学着丈夫的把戏,拣到那老成:
“我还不晓得你记的公仇或私仇呢!”
老人一听霍然变色,心里老大不高兴。
“看你这鬼丫头!要讲,公仇私仇我都记在心。解放那时节,亲眼见得仇人现了眼,我也就解了气。如今我对哪个都没仇!”稍顿,支支吾吾:
“我只有些担心,万一……你们后生辈跟着吃亏受累哟。”

“都讲你曾说,有些私仇到死也难忘……”
老人显得有些窘难了。她以为梅子救的是竺和民。他同鸾英与际昌同梅子,是同一天同去公社打的结婚证;自来苦茶园,在于家,梅子最同鸾英玩得来,顺而对和民也颇具好感。此刻,娘的心头说多矛盾就有多矛盾。她口里从没娘家念;自解放来,好多回,好多个内侄儿侄孙上苦茶园来攀亲,不是给轰走,就是冷在屋里门外不理不睬。而其实心下也还关注着,听到讲他们改造的还好,也暗为高兴。曾经好多回,当梅子在门外同鸾英和民叽叽喳喳说,她也偷从门缝或窗隙向外窥望;也想过打开门放他们进,听一声亲热的叫唤:“姑姑”!可是,一旦要真来,就犹豫了。

人啊,那心、那绪、那情、那思,硬是太玄秘奇妙了!
“梅丫头,莫净逗老娘好耍。”娘的脸色平和了些,“想必是际昌安排你救的。不管是谁,娘都没说的。但总得告诉我,才好准备安顿。”
“韵妹仔。”梅子放口直冲道:“她爹妈解放时曾关过爸的班房,你也肯安顿她?”
“鬼丫头!”娘一听先喜开了颜,“她人在哪?几个?还不快领进来!”颤颤巍巍站起,激动地重复着,“不是早讲过的,那次只怪那老活死人糊涂,去坐几天牢学学记性,也应该。”

她其实从没说过。她这都是冲口而出。以她的老脸老皮,岂有向下辈悔过自己有短的!即便对介绍梅子来的白玉,也只心里热,外表仍是冷淡的。
“哎呀,难怪辉农显灵,原是为保佑他孙女!”走到大门口,朝着枫木岭头恭恭敬敬三叩首,告道:
“农哥,你慧眼大开,保着韵宝儿逢凶化吉、化险为夷吧!我拼上这把老骨头,也不会负你重托。你快同三十年前样,指来天兵天将,把那些该千刀万剐的货色一次扫灭了吧,莫再留下孽根了。这一路水都盼着你神威重现呢!”

夜黑,天暗。圣后峰顶,一团飘忽的红光上,烟灰把岭线染得黯惨惨。天地一浑,漆沉寂默,由着庙前毒火肆虐。那火,也烤炙着这个母亲的心,烧燎着这里妻子的情。只要是个人,谁不为那幽惨惨的呻吟、惨痛痛的号叫所愀动?即便顽石,也会悲从中来,破眼而出喷泪。难怪圣泉终年呜咽,那是千年圣母的不断悲泣啊!

只有腐干,才听任挑拨驱遣,不辩青红皂白地乱泄其火;只有魔怪,才对这种光明到来也欣欣;只有鬼魅,才会向这毒火光明敬献阿颂的祭辞,乃至谀墓……。
“娘,——我的好妈妈!”梅子激动得顿然叫开了妈妈!她忘形地抱着娘,捧住娘那粗纹糙皱里贮满此生悲苦的脸庞,倾情地亲、亲!婆媳两个的泪合在一起,直淌直落,滴滴答答,胜似春发圣泉。

这对无视劫难临头而忘我救人的同心婆媳,这伟大的新老两代母亲哟!
梅子很快把竺韵接回屋。


际昌一家体谅竺韵倍受了惊吓,自她进门,除了安抚宽慰,绝口不提外头的事。自竺韵逃出,像连锁反应样地发生了的那一串串惨酷变故,也都不忍卒闻;大家都瞒着她,还在念她太嫩生、太单纯,怕一下子承受不了。
自然,也为不让人太替自己担心、太沉重地怀忧操劳,她也装,装颜开惬意,装平平静静若无其事。父母命运变故后留县城读书六年,虽是在姨家,她也渐渐学着如何照顾自己,如何关心体谅别人。只在回了家,在母亲膝下,对亲人,才会常逞娇与骄的本相;离家在外,尽管别人仍看她大孩子,她已尽力充大人了。

都避,心照不宣,不提令对方难启齿的问题;都怕触痛,怕读对方那无言的泪脸。
或许竺韵也真的快乐。历经凶险,顿得安定,有份意外的欣慰,会挤却些蒙上心头的阴影。
老人自称她姑妈,姑侄俩日里膝碰膝绩麻,边讲古说听《烈女传》,或唱《三姑凄》、《孟姜女哭长城》;晚间,姑让侄女睡下,自坐一旁,边给打扇,轻轻拍,柔柔抚,细悠悠地歌啊谣,直到她安怡地合上眼皮,打出轻徐舒匀的呼噜。于是有如四五岁时在外婆身边,她也像回到了那当年无忧无虑的童年。
在她记忆的最初几页印有梅姐的影子。后来,跟范公公回了乡下,就少得见面了。

那时梅子是个同野伢子相仿的蛮女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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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时间: 2006-12-18 周一, 下午8:44    标题: 引用回复

127*
她已上学了,但老逃课。顶着头乱蓬蓬的头发,通城通街地窜;手脏脸脏脚丫丫墨黑,好邋遢;浑身老是尘铺铺,像只孵蛋鸡婆。常受到妈的怜责,天天为她洗,梳;梳好洗好,过不到半个时辰,又变成了挠鸡窝。
读书从来没劲,尽管你费心劳神,一遍遍耐烦地教,她就是不懂,不会。因为她的心从没在场:不在书,不在黑板,不在你的嘴巴和目光;只在山沟溪谷,池塘牛背。爬树像只精灵的猴;人个头不大,挺会打架,要撒野放泼时,捞到什么就用什么进攻,绝不管是刀斧石头棍棒。

谁想到长大后依然这般温柔如水,既特会关照人,又同明英姐样爽性热情、磊落大方。
当初,谁也没法挽住她那野惯的率性童心;现在,当腥风血雨把她们吓得缩到一堆——准确讲是梅姐夫妇冒险从险恶的漩涡中把她救出、收留——她才发现,梅姐已完全变了个过。她深深追悔昔日的抛度光阴,重新拾起了早已丢荒了的纸墨笔砚,翻开了书。“要当妈妈了,该给孩子一个识字妈妈的形象。”她说。这或许受的丈夫的敦促与影响?

生活是条流。其中的人会随流发现新的,意识到鲜的,从而产生新意趣,引发种种新欲望与追求。追求无形中又改变着生活,改变着生活的人本体。生活与人,就这么交相不息地相互塑形着色。
姐妹俩亲密无间。她向她讨教些字里行间,向她讲述分手后的爷爷,以及娘家的情情事事,悄语些只有女仔和少妇间才交换的关于人的秘密。她呢,给她读,教她写,解释给她听,千遍万遍,耐烦殷勤,像个诲人不倦的老先生。

有俗话道:六月落雨隔篱笆。有时巷东狂风暴雨,巷西却红日晴暄。自进了苦茶园,这独门独户同外界,恰若此俗话。平和,安宁,清静,人也安详,清闲,自在。但细心的竺韵从际昌那目光的陡地飘忽躲闪,从梅子笑声的突然没来由截断,也隐约揣测到外头那翻腾滚荡的险恶风云。她不敢臆想血与火在圣后庙前的肆虐情景,没法想象刘家大院惨遭血洗的灾劫境况。隐雷挠耳惊心,神魂不宁中装平和,是耐心等盼姨父何立亭来。

何立亭给际昌的信中许有诺言,一定想法,要求尽快派人来调查与处理太阳所发生的桩桩件件。
只有靠上头来救星。都焦灼地盼。可一天天过去, 就是没影儿。而隔着篱笆的六月雨却顺着风势和岭线漫开,很快就波及到她们。这也难怪。同一个节令,同一块天底,岂可完全避开那来势汹汹的血雨腥风?只不过区分在迟早与势猛势缓而已。

果然,第四天清晨,随着几声竭力压低而语气焦急的呼叫,她们的好梦给打破,很快粉碎:
“娘,韵宝妹,快,快起来,快起来哟,快!”是梅子,声虽低而喘急息重,人一定紧张而慌恐。
几天来都是闷雷雨天,夜夜都午夜过后那炎热也没消退净。直到晨近,山鸟叽啾幽啼起,清凉始来,捎在雨后雾气,向窗外竹间悠荡,托在清新凉风,悠悠拂帐逗梦。内躁滞结,人昏噩噩悸栗;直望着窗口发白了,才魇魇然合上眼皮,又给吵醒,未免懊恼。但随之想到时艰。姑妈忙一骨碌坐起。

“出了事啵?出什么事了?”
“姐,是来人搜我了吗?那我就快走,快走!”警觉地合衣而卧的竺韵早已钻出帐门、跳下床。
“不只你,我们都得走、快走!”梅子上气不接下气,急的结结巴巴、语无伦次。“际昌已经先避去安顿了。一下子难讲清。他说、说五生都给杀了。我们要快些走、必得快走,慢了、怕就走不脱!”

“五生给杀了?”际昌妈跟出一句,顿然喜上眉梢:“好,好,大好事,大喜讯嘛,说恶事做多了要现世现报,这不!杀了他,算于家、算竹园除了个大祸害。谁杀的,算做了件天大的功德!”
随之心不慌,动也不忙,四平八稳了。看是还带怨带惜,嫌不该吵了她正好睡的五更凉觉呢。不悦地,就要掩进帐去重新躺下,突兀记起“际昌已先避去”一句,大惑不解了。好诧异地:
“怎的际昌……五生都给杀了,他干什么还要避开?”

“快起来走吧娘!这是凶信呀。”梅子发急,一把扯住娘衣袖就往外拖。“什么物件都莫顾了,际昌讲的,先走脱人要紧,快!”
“我猜不透你们闹什么鬼,本是天大喜讯,反说成凶信。五生现了眼,祸头已除,不正好借机会出气鸣冤吗,际昌反而要逃!”见梅子一反平日,不征不询,不解不释,光一句三个“快走”地命令,恼了;拉下脸,将袖子重重一甩,甩掉儿媳,自顾气虎虎坐上床沿,端然不动。赌气地:

“我不走,我舍不得这房子、这个火塘这张床,这是我和他爸的心血,岂可抛下不管!我这把老骨头要给活死人于学牛守香火,守于家祖宗牌位;我死也要占苦茶园的五寸地头!你们要走、走你们的,不求你们养我送我!——靠不到么。临到快死,我就学当年的舜皇帝,自个爬到门前,滚下阳沟,等山水冲泥、蚂蚁搬土掩埋!”

火燎眉毛,哪容得梅子像平日般恭恭谦谦、谨言慎语耐耐烦烦解劝?况且,对竹园下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也不甚了了;只凭刚才窗口外际昌急敲快拍惊醒她,气喘吁吁地说:“快,快去叫妈和韵妹仔快躲、一起躲。五生给杀了,竺、竺家人打上来了!什么都莫顾,只管先走脱人要紧。我先去那地方弄弄好等你们。”就一头钻进了雾沉沉的山林,她判定一定出了了不得的祸事,殃及来了,才依丈夫意思急催来。她抱着娘的膝头,跪下哭求:

“娘啊娘,我们走吧,走吧!快,赶快!再慢,就怕走不脱!好妈妈,听我这回求你,走吧,走吧!到那里,际昌自会给你讲清的。”
这时,从苦瓜井下头已传上哄闹的人声。隐隐约约能听出:“捉到际昌,也要像杀五生那样,干脆做掉他!”“一定要找于家人讨还血债!”……
呼喊,吼号,越来越嚣然。再迟疑不得!

“韵妹,你更当紧,赶快,你先走,还是到上前天我送你去蹲过那处。际昌在那候着的。你快,别担心我们,我扶着娘,马上就跟来!”
“一起走!姑妈,我来背你!”竺韵早急的团团转。依梅子话刚走出几步,想想,又急回转来;也不管老人一脸的不乐意,蹲下身背起,几步就窜出了后门。
慌、急、忙、乱。梅子去厨屋揭开锅,捞起夜半前焙好的小麦锅贴。——这几天都这样准备着:没事时下餐当饭当菜,再重新油煎下。接着回到自己房,随便捡了几样衣裳,赶紧跟了上来。

三人回头望去,蒙蒙晨光里,沿苦水沟上来的小路上,只见火把晃荡,人影窜跃,刀剑闪辉;抬风呼吼的号子,震得这宁静清晨的满山林木都发颤;口口声声,都是铲平苦茶园、铲平于家!这时的际昌妈什么都不说了,从竺韵背上一头挣下:
“莫欺我老,论爬岭下坡,韵儿梅丫头怕不定赛得赢。快,等我上前拨路,你们只管好生跟紧!”

生死交关选活路,这是一切生命的本能。老人确是山行里手,在前头恰到当处地拨开藤、分开竹、挡开刺,从石隙岩垭里弄出条即生即没的路。
三个人不一会就隐进了茫茫雾中的藤莽。
一边走,都在思索:是谁砍掉了那个几天来统帅着造反好汉,威风不可一世,一念之下就灭族灭村的五生?天下几时、从哪里飞来的这般豪侠,如此英雄了得?五生的死怎会连带际昌遭追杀?难道这几天际昌也跟随五生大作过恶?再有,本好端端团结着的,怎的竺家人又要找于家人算什么血账了?
这乱世间事啊,玄怪混乱,扑朔迷离,叫人好生眩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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