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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空]

《李老师的故事》(短篇小说)

文/李长空

"你是写小说的，我给你提供一篇素材，好么？"刚见面，李老师就激动地对我说。
"真的？"我高兴得差点跳起来："那太谢谢你啦！"
李老师歉意地笑了笑，呷了口咖啡，缓缓地说："故事得从去年秋天说起。那是一个阴凉的下午，我夹着讲义夹向办公室走去。忽然听到有人在叫我，我回头一看，是班里的活电台张莉。她敏捷地塞给我一张折叠着的纸条，同时，给我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然后迅速地跑开了。我猜测也许是张请假条--她母亲最近生病，她常常请假去医院照顾母亲。我漫不经心地展开来，谁知却大出我的意料。只见上面写道：'老师，你的骄傲、我的大班长同足球勇将谈恋爱了！'"
"简直是晴天霹雳，震得我脑袋膨胀，两耳嗡嗡直响。我知道，班长是王珮芝，一个聪明绝伦、刻苦学习的女孩子。她模样俊俏，对人有礼貌，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多次被评为'三好学生'，说她谈恋爱了，简直让人不敢相信。足球勇将是马彪，他不但长得帅，学习成绩也不差，会跳迪斯科，对音乐、美术、摄影都颇感兴趣，尤其是足球踢得特别好，说他谈恋爱了，还有点可能性。"
"哎，班主任最头痛的莫过于处理学生谈情说爱的事了。我曾听校里张老师说起，他教过一对男女学生，因为谈恋爱，受到严厉批评，还叫他们写了检讨书和认识书。但他藕断丝连，毕业后未升上大学，不久便结婚了。偶尔一次，他们在街上同他相遇，他们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便与他擦肩而过了。那趾高气扬的神态，真令他心寒。听说还有这么一个女生，因为恋爱受到学校处分，想不开便企图投河自尽。幸好有人路过看见，把她救了上来。她从此未再去上学。我想倘若班上真发生此事，我该怎么办呢？"
"为了弄清楚张莉提供的线索是真是假，我决定找她面谈。我当时是多么希望她向我检讨说：'老师，是我弄错了，我诬陷了同学。'如果真是那样，我定会宽恕她的。这样，班上不还是风平浪静了吗？"
"然而令我头痛的是，张莉不但未认错，反而向我提供了许多足够证明事实存在的材料。虽然我曾经予以相反的解释，但连自己也觉得缺少说服力。"
"张莉显然也看出了我'宁可信其无，不愿信其有'的态度。我见她不服气，便换了语调：'你能够大胆地向老师反映班里的情况，这很好，你提供的材料也不无参考价值；作为班主任，我应该感谢你的。但是，张莉同学，不管情况怎么样，我都希望你不要宣扬出去，要不然，影响多不好。至于王珮芝和马彪，我会对他们进行教育的，请你相信我一定会把这件事处理好的。'"
"张莉听了我的话，气消了，点头告退了。"
"以后的几天，我稍有点时间，就反复思索张莉提供的情况。同时，我回忆起另一件事来。"
"半月前，我看见王珮芝手里提着一个小药袋，在校门口徘徊，便问她：'珮芝，你有什么事吗？'她吃惊地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白嫩的脸上泛起了红晕，随即低头轻声说：'昨天天气热，马彪踢球中了暑，我想给他送点药去。'"
"倘若把这件事同张莉所提供的情况联系起来，可以看出，他们可能早就相爱了。作为班主任的我，是该管一管的了。但如果去向校领导汇报，去向学生家长反映，共同组织一支顽强的'禁军'去对付他们，强迫他们'悔过自新'，结果可能会同过去一样，他们或许一意孤行，或许藕断丝连，或许认为羞于见人而去自尽……"
"我思索了许久，决定一不向校领导汇报，二不向学生家长反映，三不去批评学生。我一边静观事态发展，一边苦思良策。"
"两天后，珮芝妈来学校找我。她是县里很有名望的外科医生。她曾多次对我说，她希望自己的女儿将来考上名牌大学。"
"我在办公室接待了她。她茶也不品，便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美人鱼'日记本来，激动地说：'李老师，你看看珮芝在里面写些什么。她……她谈恋爱了！'"
"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接过日记本来，边打开边问她：'你是怎么拿到的？'"
"珮芝妈仍很激动，'今天早上，我下班回家，想到珮芝学习忙，枕巾已经有多日未洗了，我就决定利用休息时间替她洗洗。谁知在枕下发现了它……'"
"我打开日记本，见上面写着：
'我往昔只喜欢数理化，不知为什么，近来忽然对琼瑶的言情小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把里面有关爱情的诗词抄下来，有时间便想翻翻。对体育，我往昔也是极不感兴趣的，可近来却忽然爱上了它。尤其喜欢看他踢足球。因为我可以看他出色的表演，健美的身躯（同学们都说他酷似世界球王贝利）。'
'每当他踢进一个球时，我便想为他欢呼，为他献上一束红玫瑰，为他拭去身上豆大的汗珠。但是，这怎么可能呢？众目睽睽之下，我唯有抑制住奔腾的情绪，强装出一副无所谓的面容。哎，人为什么有时候非得戴上假面具不可呢？'
'有人认为好贪玩的同学成绩必定差，你却用事实有力地推翻了它。我记得，每次考试的成绩，我俩都是一般好。往昔同学们都评我为三好学生，其实你才是当之无愧的。我真羡慕你既有聪明的头脑，又有运动健儿的体格。我比起你就差得多了。有人说我是地地道道的林黛玉呢。在你面前，我只是一只小雏，而你却是一只雄鹰，我多么想依附着你邀游未来的世界啊！'
'彪，记得今年夏令营活动中，你曾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在崎岖的山路上攀登（这是我们第一次握手，我永远不会忘记的）。后来，我送你一朵红玫瑰，你赠我一盆万年青。从此，我们就心心相印了……'"
"不用再看下去了，我合上日记本，感慨地说：'真想不到啊！'"
"珮芝妈告辞时，我把日记本还给她，说：'请把它放回原处，不要惊动了珮芝。'"
"尽管珮芝妈迫切要求，我还是未找珮芝谈话。我知道少女是最敏感的，她是最忌讳当着别人的面把自己心底的秘密公开的。我决定采取不见面的方式同她谈谈。或许效果会好些。于是，我以班主任的名义给她写了一封信：'珮芝，近来我发现你上课老是走神，似乎有一种东西折磨着你，这种东西就叫恋爱吧？珮芝，不要隐瞒，我知道你爱上了一个男同学，那个同学也很爱你（请放心，我是不会张扬出去的）。珮芝，你知道，在中学阶段出现男女心灵上的撞击，往往被称之为灵魂的腐蚀与精神的堕落，我想你是因此而想摆脱初恋的激情，然而欲罢不能，于是感到苦恼而影响了学习。如果真是那样，我将完全谅解你。因为，青少年萌发出对异性的感情是纯真的、自然的和健康的（所以我一直未批评你，也未向校领导汇报）。一位外国文学家说得好：纯真的爱情能鼓舞人，唤醒人内心的沉睡力量和潜藏的才能。是的，我也认为，有爱情的生活是充实的，但仅仅为爱情而生活是愚蠢和自私的，脱离远大的理想，没有事业伴随的爱情，就像一株没有阳光照射、没有雨露滋润、没有农民耕耘的禾苗一样，终将枯萎。因而，珮芝，你应该认识到你这青春年华是长知识的季节，即使爱情发展到已不可回避时，也切莫失去理智，莫让它把整个生活全部占据了。一个有远大理想、远大报负的青年应该为祖国的现代化建设而努力学习科学文化知识，这个任务完成得好，爱情才会更有意义。珮芝，你同意我的看法吗？希望得到你的回答！'"
"下晚自习时，我把信给了她。已经好几天了，还未得到她的答复。真想不到，信发出后，竟然惹来了轩然大波"。
"这天晚上轮到我当值班老师。灯已熄灭了半个小时，万籁俱寂。我开始最后一次巡查住校生的宿舍。当我走到同级另一班女生宿舍时，隐约听到有人在小声说话。我刚要加以制止，猛听到有人提起'王珮芝'的名字，于是改变了主意，倚在窗外窃听。"
'听说李老师给珮芝写信了！'
'是呀！珮芝聪明美丽，俗话说得好：英雄难过美人关嘛，何况他只是一个穷酸的中学教师！'
'嗯，这回定有好戏看，三角恋爱！'
'别胡说了，李老师是她的班主任，她又是大班长，说不定是下达什么指令呢！'
'你别太小心眼了，有什么指令？难道当面说不行吗？为什么偏偏要写信呢？我看定是有什么秘密怕被人发现！'
'嗯，有道理，有道理！'
'……'
"我的脑袋嗡嗡乱响，再也听不下去了，那样我非被活活气死不可。我也不敢吹哨子维持纪律，只好狼狈地逃回自己的寝室喘粗气。"
"我在不安中又度过了两天。第三天清晨，教务处张主任把我叫了去。他告诉我，我最近在《中学生》杂志上发表的那篇论文，观点正确、论据充分，很有说服力，已引起了教育界极大注意。这不是他叫我来的真正目的，我断定。果然，他话锋一转，问起我给王珮芝写信一事。"
"'是的，我给她写过信！'我直言不讳地说。"
"有什么不能面谈吗？"
"我觉得书面交谈更好些！"
"谈了些什么内容？"
"我刚想坦白交待，忽然想起我在给珮芝的信中允诺过她的事我不向领导汇报，便冷冷地说：'很抱歉，不方便奉告！'"
"既然如此，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听说你同那个女学生恋爱了？"
"纯属无稽之谈！"
"好了，我也不下结论，只是请你记住，你是一个有名望的青年教师，希望你尊重自己！"
"谢谢！"
"我同张主任的谈话就这样结束了。我的心灵压上了千斤巨石。"
"自从张主任与我谈话之后，我发现妻子的脸上涂上了秋霜。我清楚是后院起火了！"
"'听说你班上有个叫王珮芝的女学生，长得水灵灵的、又极聪明，是么？'星期日早晨，我刚下床，妻子就话中带刺地问我。"
"'嗯！'我揉揉惺忪的睡眼，漫不经心地回答。"
"听说你们师生关系挺不错？"
"嗯！"
"你写给她的信，内容和几年前你写给我的一样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终于被激怒了。"
"是什么意思你心里最清楚！"
"王珮芝同人恋爱了，我不过尽我的职责，写信给她做做思想工作！"
"'好了！我不想同你争了，我这就回娘家去！这样你就放心了吧？'妻子冷笑着出门去了。"
"谁知她根本就未回娘家，她是去县里找珮芝妈弄个水落石出的。通过珮芝妈，又与珮芝谈了一回，还看了我写去的那封信，才彻底解除了误会。向珮芝母女道了'不是'，妻子又找到张主任家，把事情的经过向张主任一五一十说了，终于感动了张主任，答应让我全权处理这件事。于是妻子告辞回到家，还带回珮芝的一封信。"
"珮芝在信中写道：'老师，我思虑再三，决定不再隐瞒你，我是对一位男生产生了好感，他就是马彪。自从上学期末开始，我总不由自主地注意他、关心他。我总渴望同他接触，但又害怕。我是多么地渴望得到长辈的关心和指导啊。但我没有勇气把我的心事说出来，甚至别人指出我还极力否认。老师，你的来信终于打开了我的心扉，我衷心地感谢你！世界上还有什么能比得到别人的理解和爱更令人高兴的呢？老师，我知道以后我该怎样去做的，这个计划还是昨日黄昏同马彪共同探讨决定的。亲爱的老师，你就看我们的行动吧！'"
"从那以后，珮芝、马彪果然把精力转移到学习上，他们不再像过去那般忸忸怩怩、羞羞涩涩的了，而是常常在一起探讨学习、取长补短，他们的感情也随着学习的上进而升华了。今年毕业时，他俩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北京大学，成为我校建国以来第一批考上名牌大学的学生。"
李老师打住话题，深深地吸了口香烟。我陷入沉思中。
"是啊，中学生恋爱，"李老师意味深长地喃喃自语："这确实是一个值得关注的社会问题，如果处理得不当，将会毁掉这一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