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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萸]

四、皇恩浩荡
17、
剑走偏锋：新生的活力不会死，虽然也有迷惘困惑的时候。活力本是天生的、是生灵万类都会有的求生的本能；而新生的活力已经是原始求生本能的升华了。由新生的活力浸淫了的求生图活的群体或个体，就会产生出一种神奇地强有力的意念力，能令已死的希望走向复活。纵然是干木偶，也会成为报春的椿树。从而再认识自我，再熟读相邻，重新回复主体意识。涅槃、超生，复活的火凤凰，百炼金刚。撑顶着遮天阴霾的镇锁，承负着罩地巨岩的重压，随他一尊霸空弄得暗无天日。重负着，顽强地攀爬那摩天接地的绝崖、那似乎没完没了的时显时隐的阶坎。脚下崎岖、坎坷、陡峭、险峻，头上监视的鞭挞如暴雨狂飙、棍棒如虎咬狼撕。有时爬三步退两步，有时还爬两步退三步！受伤倒地、呻吟叫喊、汗突虚脱、累顿休克昏迷；醒过后，仍坚定地爬啊爬啊，绝不辍止。因为新生的活力给它们的心魂装上了求新的信念。它们已相信，总会有那么一天，能冲出头上那霸空阴霾的镇锁，挣开一尊的威淫重压，推倒摩天接地绝壁般围着的地狱高墙，登上高顶平川；冲破地狱黑幕的笼罩，见到朗朗青天……。

突然驻足不动了。像钟摆被强制停下。
接到命令：皇恩浩荡，特赦天下。
将信将疑。因为实际在实行的，却是更加蛮横且更加凶残地往回驱赶。
理智忠告不要硬抗，习惯嘱告最好顺从。收拾行李。什么都可抛下，只不舍那新生的活力袋。那是赖以同新生的活力源感应沟通的宝贝。
不知它怎么来的，也不知从何时起，自系上了那，心灵就觉踏实，身躯就得到了有力支撑，精神无形中得到了火热鼓舞；好像浑身都涌流遍了挣扎抗争的勇气和力量；同时知道该注意时机、方式和方法的适当……
它几时游离出来了？飘掠于每个群体的每个个体，隐隐显显，影影绰绰，似被粘连，又没谁能监捉固定为一己私货。
它奔波不停，在追寻？在找求？抑或在选择？
幽幽曼曼，有一角发出情思忧伤凄凉带怨的歌声——
“这一去翻山又过海……”

梦梦游者：《柳堡的故事》？怎么……扯来电影《柳堡的故事》那插曲来了？
剑走偏锋：那是告诫，是提醒；还是邀约的号召。
梦梦游者：看！看！它已是完全的人形！
剑走偏锋：好啊。但从这开始，就也应该把“它”改成“他”了，不然，它会抗议的！

他期期然循声游去。嗨，迎来的还果然她的影子！
她来了，探监？送行？相见难，能闻声，却不许会面；别离苦，不见也好，想想那番苦楚，见还不如不见。
可她在门外哀哭，贴着墙根泣诉，尽倾相思的怨艾，咀咒命运的不公。——又成了哭倒长城的孟姜女了。
他凝神谛听，听得入迷。就因这稍松了警惕，就给逮实捕定。
一顿纠绑，把满肩头搭挂悬吊、身前身后披附，尽数扫落下地。
可眨眼间悉数不见。

[野萸]

18、
剑走偏锋：那是新生的活力袋儿，是被万类生灵们飞快地你传我、我发它、它送你地“偷”走了。

又怪：宝贝失落，他不仅不痛惜，相反，恰似如愿以偿，是遇的故交新知提走了贷！放心地松出口气，流出了激动的热泪。

梦梦游者：原来他是新生的活力袋儿制作者？！

他想她，希望能候到她。尽管弄不清她算是妻子还是母亲，但听到歌声所产生的那亲切感已告诉他，她必定是他的亲人、他的爱、他的源出与回归。
到这一刻他突然明白：她实际上就是土地的化身，是大地母亲、大地爱人，他的妻子，他的妈妈；一切新生的活力的源起和归属……
离了摸黑的攀爬？虽仍被强控着，也有了几分解放了的欣喜和快意。——这大概就是浩荡的皇恩所惠泽？
下，下，受牵受引，如坠如栽，纠纠旋旋。倒栽葱着，跟斗乱翻，俨然要把心倒出喉咙。——是倒回原来那低矮、暗沉、局狭、压抑的黑狱深渊？
终于顿住。偷睁眼，是落在的长堤上。前后左右都是茫茫水荡连天远。极目处，才显出一脉翠黛的环绕山线，——是高老庄后。给羁绊纠缠着，仍是回到了胖八戒的阴影笼罩中？
天光刺眼，粼粼闪动的波浪圈圈推远，又层层涌近，“呼哗、呼哗”地响个不停，单调而沉闷；波浪纠缠着沿途的芦苇、睡莲，揉皱水中天、天上的日月和星云，调戏着水里的鱼虾蟹鳖。噼噼啪啪，沙追浪，浪卷沙，风拂岸阻，那晃晃荡荡没一刻止息。
堤沙没一刻不在漂散、沉陷、崩塌，沙堤原是条危路！你料不到脚下几时让水吞卷洗却，你每一步都惕惕紧张，生怕那踩出的脚让崩塌的沙吸住，没入那深得发黑的水渊。险，比地狱里攀爬那绝崖高墙更叫你恐惧；你每一步都是提着心吊着胆的试探。

梦梦游者：这哪有带来恢复自由时分那欣喜与欢愉？这哪是该恢复自由的特赦？这是换种形式的惩罚！
剑走偏锋：总是发现新生的活力浸洇过的木偶囚奴都有了不安分的迹象，高胖总感到了相当猛烈的潜在威胁，从而作计把大家拖回原来的世界。

来处漫漫，去向茫茫，路，两不见头。不过村，不傍户，荒凉；惟让荒芦杂蓼相绞相缠。水淌天翻，似乎整个大地都在摇晃；人，仿佛置身浩瀚大海的一叶孤舟，一时让浪涌推上绝空，一时又给波涛卷入渊底。
地狱外的苦海啊，没边没际，没止没息，回头也没岸！
沙路让波浪淘的，每一脚踩去都可能遇险。可每一脚的试探都遭到鞭子抽、棍子戳、枪托顿。
只准你闭眼不望路地随他领着走。侮辱、作践、折腾，浩荡皇恩的特赦啊，实在是一种同这路一样无止无尽的磨劫！

[野萸]

19、
栖皇不安，悬虚难实，每一步都惴惴。
一脚去，突似踩空了，如飞如坠地栽下。惊而顾，原是陷下了好深好深，落在了两面泥岩渗水的岸壁夹峙之间的狭隘。
头顶响着能震破耳鼓的涛声，俨然那波涛马上就会把两面泥岩挤拢，把他们活活埋葬了。脚下的渗水一刻也不止息地上漫，很快就可能洇及膝盖、漫上肚脐、淹到胸口、没及下巴，最后吞陷灭顶！
生死的危机把一个个重新吓成木偶。让沉重的恐怖裹胁着，一个个僵木地迈着步，蔫头耷脑，呆呆钝钝，要死不活，俨如在走向世界的末日。
狭隘在泥岩夹峙中弯弯扭扭向前，绵绵延伸。通过一道道关卡，过一道搜一次身，接受一次与前绝不雷同的折腾作弄。也有通同一致的，那是逼你仰面张嘴承着头顶监押者撒下的尿线。
枪尖刀尖朝你的鼻尖狂舞，你惕惕怵怵胆颤心惊；不能不按那规定，一次次一连声地山呼万岁，谢主隆恩。
纵然很违心，也无可奈何。
违心，反而喊得更响亮。
好了，总算，高高在上的那张阴沉狞恶的脸浮上了一丝笑。虽然依然阴沉得可怖，丑陋得可鄙，总算是笑。

剑走偏锋：分化瓦解从来具有神效。谁也弄不清身前身后的心思。隔膜，戒备。因为难测知他心底埋没埋有要立功买好的念头。都怕被对方告了密。呆木，惟可装成呆木。都紧紧地封闭着自我，极谨慎地交处，绝不显露心扉的一丝一缝。互相猜忌，互相戒防。使用囚奴管囚奴——
梦梦游者：这比监守直接管的罪更难受。

在又一道危悬泥岩夹峙的隘口，黑鸦鸦挤满了筒子木头似的囚奴，以及他们那淫威冷漠的监管。
一定是个紧要关卡。红绿相间的哭丧棒在眼前和头顶张牙舞爪地逞威风。那是那些臂膀上套着金字红袖套的监管等得不耐烦，在向连累他们不耐烦地等的囚奴随意发泄。
他们有不可违忤的权势。自动枪的枪刺放肆地向筒子木头们身子的任何部位炫耀锋芒。谁也没法料及几时会大祸临头。
通过去似乎依然是下坠。推向前，一忽儿就没下了身影。
有一个给截留了，推到崖根，紧贴岩壁，强迫他抬起头，仰面接住那如春雨屋檐、如瀑布悬泻般的泥岩渗水。原因是他不该低声咕哝了一句：浩荡的特赦皇恩是把囚奴集体活活地驱赶着埋进乱葬坑。
他说出了自己的最后发现，揭破了浩荡皇恩的老底。
那哪是泥岩渗水哟，那是打开了一个巨大粪坑的底漏！这是浩荡皇恩对他的额外宠惠：让那粪水冲涮鼻孔、冲涮嘴巴、眼睛和耳朵。
呛，就要他呛，好呛净他内心里那清醒。
呛，呛，一阵比一阵厉害的呛咳；啊啊噎住，凄厉惨叫。呛得满脸腊黄、惨白、黯紫，呛出血丝，血水，血块。最后颓然倒下，窒息，洗心革命大功告成。
满场囚奴噤若寒蝉。满场鸦雀无声。
也时发刺耳的怪笑，那是施刑者及观刑监管乐的。
轮到他了。没等他靠拢那泥崖，浑身就给剥的一丝不挂。不由分说，也给推到刚才那汉子的位置。让两头狮虎兽样凶恶的角色架着，他即变成了一头不甘也得服的野牛。
他知道他成了示众威慑的标本，这是他的最后一刻。挣扎无用，闭上眼，默默准备，领死算了。
好一刻没有动静。甚至没感觉粪水上身。他纳闷，偷启眼帘，见是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胸膛，才知他是受枪毙。
当真要完！从来声称不怕死的他脑海里顿时成空，通身不由自主地打开颤颤。重新闭紧眼，绝望地等待那最后一刻的来临。

[野萸]

20、
“要对新生的活力处极刑吗？可笑！可耻！蠢到了家！也是妄想！”
义正词严，声音宏亮，冲力那么强劲！而他听来又是那么柔婉、美妙、亲切，充满了爱的勇气。一个女人的声音。他的意识立即给勾活了。
……她称我什么？新生的活力？我是新生的活力？——他惊异他竟然全忘了自我。
那根已僵凝的记忆神经给拨动了，领他走出前此的迷茫；大睁开双眼，一遍又一遍地环顾着，寻认她。
——是她！她风驰电掣般从天而降，如喷泉涌瀑般由地底冒出，毫不犹豫绝无惧色地楔在他与枪口之间。似曾相识的陌生。陌生中透出的熟悉是一种最妥贴的慰藉。
好像护的她的亲生儿子，也好像伴的她唯一的真爱。她牢牢地遮护着他，同时分身腾空而起，高踞云头，向整个场面演讲宣示。那双迷人的大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大家，那是播撒她母性的温慈和情人的挚爱。
她自报家门：大地母亲，万物生的本源，万类死的归籍。
她自号爱的精灵，希望大家互相惠赠以仁爱和宽容。
原来果真是他的母亲、他的爱人！他完全恢复了记忆。
但枪栓并不买她在账，仍在大咧咧推子弹上膛。
危险在即。
他突感到好羞愧：既是新生的活力，为什么还如此孱弱、孱弱到堂堂一个男子汉要接受娇弱女人的保护？这是耻辱，这更是罪过。大丈夫应该顶天立地；大丈夫应该是母亲和爱人的强有力的可靠依傍才对！
这么一想，心里就着起了火。火烧得他热血沸腾。发着狠奋力一挣，挤向前去，要护母亲和爱人了。
他高昂起头，竭力涨松了塞喉堵嘴的臭裹脚布，冲通哑穴。
“是我惹恼的你们，要杀要剐，冲我来吧！我本求给世界以生机，世界既然硬要选择僵化，就没有什么说得。开枪吧，朝我！别牵连无辜！别等了，当心我还会逃脱！我会想尽一切办法逃生的。一旦成功，我发誓要狠狠惩罚你们，绝不放过！”
那一瞬他又膨胀成畸形，眨眼是狼的残忍，眨眼是鹰的凶悍，眨眼还兼有蛇的圆猾，自然全携着狐猴的狡狯……
阴鸷的怪笑。阴阳怪气地嘲笑他死到临头还放大炮充硬。
更激怒了他。他几乎要疯狂，一把将她护在自己腋下，接着又推到背后掩住。
这刻他从野牛、馋狼、饥鹰、巨蟒……复原归正为人形了。
行刑令继续传下。子弹滑上膛的刚音好清脆，“咯嘣”！击发了。耳鼓似乎给震聩；“嗡”然一声后，胸膛里俨然就灼烫发烧、火烧火辣。一阵眩糊，背擦着崖壁，他瘫下去了。

梦梦游者：他以为他确实是死了。
剑走偏锋：我也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来了……

[野萸]

21、
怪而又怪，意识竟没有消失；虽然迷迷糊糊，还是有感觉。
但没痛感，却听到呼呼的风流。感到遍体裹在的宽厚驯和的风毯里，飘飘然升起，腾着云，架着雾，疾飞疾去。
没死！他肯定了。并且判明是让什么托护着，当真在飞天。
好高兴，也好生地诧异。
“我……怎没死？”
“没死就是没死。你有感觉就还活着呗。”
“那么刚才那一枪——”
“是持枪行刑者替了你而自杀。”
“他……他为什么……？”他惊讶莫名。
不觉聘目回望。顿时目瞪口呆。
果然是。那行刑者此刻端然坐地，手中还握着那支原本要射杀他的枪。枪口、仍硝烟袅袅的枪口对准的，是行刑者自己的下体。枪子穿腹而上，透脑逸出，带出一条刚从他身上剥得的新生的活力袋儿。喷泉般洒撒的鲜血把那袋儿染得五彩缤纷，绚烂耀眼。行刑者面呈安详和满足的微笑，定定地望向升空而起的他，嘴略略张开，还俨然在动。似乎要向他嘱告、交托什么……。
就在他回望的当儿，那条染满了行刑者鲜血的新生的活力袋儿倏然飞升，与他合而为一。接着他完全化成了一朵五彩缤纷的轻云，飘飘荡荡地，向漫空挥撒开新生的活力那云丝雨线。
无论囚奴，无论监押，凡沾及了那新生的活力那云丝雨线的，就不再沉默，就振奋，就精神。那雀跃欢声并且还就近感染，使敌友融通，一笑泯恩仇。进而就能分辨，能认出他，随而齐齐踏上那条五彩缤纷的飞升路。
场面热烘烘闹腾。任同时也法力大作，膨作了要强霸东天西天南天北天、围世界成黑狱的胖八戒那一尊黑影，气急败坏，顿脚泼威，破口骂大街，也没法镇止。
绚丽的越升越清亮的云儿同浑浊的深底下界形成强烈的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