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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在川上曰]

文/深圳，子在川上曰
1
早晨五点钟，天还没亮明。我们从小镇上出发，经过老家门口的时候，我让车停了一下，想跟老爸老妈打声招呼后再走，却看到老妈早就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了。她站了起来，吃力地提着一个大包走了过来，说想坐我的车去县城。老家离县城有200多里，全是在崇山峻岭之间盘旋的山路。每次进城，老妈都呕吐得一塌糊涂，过后要好几天才能恢复元气，所以她很少进城。
把她扶进车里坐好，挂好安全带，车子重新上路后我才问去县城有什么事情。老妈先是问我，还记不记得红表妹？我说，虽然有好几年没有见面了，但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当然记得。她又问我，她的那个漂亮女儿你还记得吗？见我迟疑了，她又告诉我，就是前些年，在我们家里生活了2年的那个小女孩。我脑海中马上浮现出了一个清秀漂亮，蹦蹦跳跳，看到我却躲在老妈背后，好半天后才探出头来，羞怯怯地叫我小舅舅的那个小女孩。
“她怎么啦？”我问。
“昨天晚上接到电话，住院了，是白血病，活不多久了。”老妈说道。
我大吃一惊，怎么也不敢相信。美丽的女孩得白血病从来就只是在韩剧里面才有可能出现的情节，不会这么巧吧，相似的情节竟然在我们身边上演了。“去别的医院复查了吗？”我问。
“检查结果都出来好多天了，他们也是等到结果确认后才打电话给我。多好的小丫头呀，乖巧伶俐，又懂事又有孝心，每个星期都给我和你老爸打电话问好。你的红表妹两口人哭得好伤心呀，在电话里，真的好凄惨。”老妈说道。

2
到了县城，我要去签合同，就叫司机先把老妈送去了医院。等我把事情处理好了，才同老婆打车一起去县第一人民医院。在一楼普通病房，我见到了红表妹一家。我印象中的小女孩现在已是16岁的大女孩了，她妈妈说她身高已经有165公分了，白净秀气的脸庞，很漂亮。我们说话的时候，她从不插言，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们，我们偶尔望向她的时候，她就朝我们笑一下，很文静的笑，很好看。
红表妹告诉我，她在读高二，成绩一直都很好，是重点班的学生。也很懂事，家里每个月给她的500元生活费她能够省下300多元。爸爸看到班上其他同学都有手机，也给她买了一部很漂亮的手机，可是她却一直放在家里，从来就没有用过。本来这次只是一场普通的感冒，每次感冒了进一次医院就要好几百元甚至是上千元的医疗费。为了省钱，她也就一直没有去医院看病，只是在校卫生室自己买一点药。所以病情越拖越严重了，直到老师打电话给家长了。
看到我望向了她，她解释道：“不是我要节约。爸爸每天早晨八点上班，晚上九点半下班，累死累活一个月才挣2000块的工资，他每天那么辛苦。我身体又不好，经常感冒，每次一去医院就要花去他半个月的工资。爸爸他多累呀，多苦呀。而我现在又只能花钱，不能帮他挣钱。我想尽量少花一点钱，让爸爸轻松一点，不要活得那么累。可是这次花钱却更多，让爸爸更累了。真是对不住爸爸了。”
听了这些话，我们都不知道说什么，眼睛潮潮的。
这时，一个医生过来了，把妹夫叫走了。
过了好大一会儿，妹夫还没有回来。表妹出去转了一圈，给女儿带回来了一份饭菜，要她吃。她不肯，说：“爸爸呢？怎么出去了这么久都不回来？我想他了。等他回来一起吃饭吧，我现在不饿。”
我开玩笑，说道：“都成大美女大姑娘了，怎么还只想找爸爸撒娇呀？”
“他平时都忙着给我挣钱，很少陪我，现在不撒娇，以后就没机会了。”看到她的眼睛红了。我的心就酸了，赶紧往外走，说：“我帮你去把老爸抓回来。”

3
我在医院内外找了个遍，都没看到妹夫。最后，我朝医院外面走去，走到花坛边上，四处打量着。发现花坛中间的凉亭里，有一个男人坐在台阶上，把头埋在膝盖中间，双肩抽动着，低声哭泣，样子很像妹夫。我走了过去，拍了拍他肩膀，他抬起头来，果然是。
我问道：“医生找你是怎么一回事？”
他擦了擦眼睛，说：“主任医师把化验单和检查的相关数据传到了湖南湘雅医院，那边的教授经过讨论后说，可以肯定结论了：这是急性白血病，而且病毒已经侵入了大脑。换一句话说，也就是血癌了。所以下午要转入重症病房，开始化疗。如果化疗的情况不理想，就没有多长时间可以活了。他说上个月的一个学生也是白血病，也是在化疗的时候突然去了的。如果化疗情况理想的话，那就可以考虑下一步换骨髓了。如果能找到匹配的骨髓，则还可以多活2到3年。费用大约是40万左右。”
他使劲地抓住自己的头发说：“我多么想让女儿哪怕是多陪我一天呀，可我一个月的工资才2000块，我到哪里去凑那40万的费用？你说，我这个做爸爸的是不是太没用了？她也就是因为怕我累，不肯去医院，一场普通的感冒才拖成这个样子的。呜呜呜......”他忍不住，又大哭了起来。
这个三十八岁的汉子，我去年年底看到他时还是挺精神的，一根白发都没有。这几天却全部垮了下去了，头发胡子竟然全白了。我现在才相信历史上伍子胥一夜白发是真的，不是传说。
我拍着他的肩膀说：“不要哭了，这不是你的错。女儿在等你回去吃饭呢。把眼泪擦干，不要让她看出来了。”
他点了点头，用衣袖使劲擦了一下眼睛，低着头跟着我的后面走进了医院。一走进病房，他就笑了：“乖女儿，怎么？我才出去这么一会儿就想爸爸了？是不是要爸爸像小时候一样喂你吃饭呀？呵呵，你现在严重贫血就是因为饭吃少了。以后可要多吃饭呀，才会少生病呀。”

4
很快就下午四点钟了，我得回深圳了。表妹和妹夫送我们出来，老婆给了表妹一千元钱，不停地对他们说要挺住。表妹说：“你们放心，我不是这么容易就被击倒的，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不会放弃。”
我对妹夫说：“你最好还去找另外一家医院复查一下，我现在还是不能相信，这么可爱美丽的小天使就患了白血病？如果在费用方面需要我帮忙，尽管打电话给我。”他点了点头。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就上车了。
这时，表妹突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诉说着：“爸爸妈妈呀，爷爷奶奶呀，你们在生的时候，都是我在身边伺候着你们，给你们找医生看病，给你们喂药，给你们做饭洗衣洗澡，陪你们说话。你们过世了，每次过节，我都去给你们烧好多好多纸钱，让你们在那边过得舒适一点。可是你们怎么就不保佑我的独生女儿呢？......”
我和老婆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我对司机示意了一下，说：“走吧。”

5
我们坐在车上，好半天都没有说话。后来，老婆问我：
“为什么现在什么稀奇古怪的病都出来了？是不是人的身体抵抗能力也越来越差了呢？”
我说：
“这次回家，你应当看到了，山上的人家都往山下搬，房子都是依水而建。以前的人畜的粪便都做了庄稼的肥料，可现在，青壮年人都出去打工了，现在的地里都是用化肥，人畜的粪便就直接排进了河里。所以你看到了，原来清澈见底的河水，现在都长满了苔藓，臭味难闻。听说政府也出台了规定，鼓励农户建化粪池，建一个奖励400元。可是效果并不理想。还有，原来地里人工除草，深耕细种，现在都是用农药除草。而且农药除草后，草根烂在土壤里，土壤也疏松了，不用耕地。可是农药的残留物质却留在了粮食里面。原来我们种一季水稻，施农药两次。现在种一季水稻，施农药几十次。你说，我们多吃了多少有害物质？
“另外，现在的基因蔬菜、基因水稻、基因玉米在湖广地区开始大面积栽种了。对于转基因的作物，现在科学家们的态度不一，争论不断。一方面，转基因的作物产量高，产量稳定，病虫害较少。但另一方面，吃转基因的东西，会让人的身体各种功能下降，免疫力降低，让我们的身体素质一代不如一代。所以，科学的进步，带给我们的不一定全是福音。”

后记：
昨天接到老妈的电话，红表妹家那个漂亮可爱的小女孩已经安静地走了，她曾经说等病好了要来深圳舅舅家玩的，还要看舅舅新出版的书。于是，忍住眼泪，找出了几个月前写的这篇文字，以示悼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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