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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燕妮訪陳曉東 2003.

今期主持：林燕妮

林燕妮：十七歲負笈美國加州伯克萊大學，取得遺傳學學士學位。其後于香港大學考取中國古典文學碩士，可謂文理皆精。足跡踏遍世界，視野廣闊。迄今出版小說及散文集六十餘種。曾獲得“香港第二屆藝術家聯盟”最佳作者獎。

今期嘉賓：陳曉東

陳曉東：1994年，憑藉一張名為《打開天空》的粵語專輯展開演藝事業。1995、1996年他又接連推出了《與我高飛》《瞭解你的所有》等多張粵語專輯，獲得了不少歌壇新人獎項。曾被喻為四小天王之一。曾參與多部電影和電視劇的演出，近年專注於內地發展。

這個英俊的青年，恨事何其多，總到傷心處。但整個訪問，他都在笑，更添幾分悲涼。父母離異，音樂老師戴思聰對他的不斷攻擊，經理人跳樓身亡，戀愛物件雖多，但到底有還無？

別人說我應聰明的地方雖然聰明，但應傻的地方卻不夠傻。

東東說：“我的生命中發生了太多悲劇，把我驅到別人不會去到的境界。我是個無淚之男，我太專長去處理打擊和悲劇了，反而不懂得怎麼面對開心事。”這是歎息，還是飄零慣了？

第一次看見東東，是多年前在君悅酒店宴會廳的一個晚會，隔了很多張桌子看見一個大眼睛的男孩子。眼神接觸，他笑了一下，很友善。這回見他，他說：“陳奕迅說我目露凶光。我目露凶光讓很多人都不敢望我。為什麼這樣呢？當你常常受到刺激的時候，便會起了變化。人讓電擊了一下頭髮都會豎起了，何況我被電擊了很多次？”

下午五時多了，東東還沒吃午飯，他叫了一客沙律，一客義大利粉，邊吃邊說。“我喜歡磨在錄音室裏，試過錄完一次，監製說收貨，我卻認為感覺不對，再錄過。1994年入行唱歌，十多年了，拉開抽屜，原來已經出版了十幾二十多張唱片。入行時才十九、二十歲，太不適應環境了，時間不哼一聲地過了。以事業來說，十年不算長，音樂可以做一生一世。有時我想，有沒有可能既唱歌亦同時做另一樣工作呢？”

“拍拖無須顧忌，但太多人去批評別人的所作所為了，我跟柏芝仍是朋友，雖然我跟她拍拖已經過了一段時間，但人家問是必然的，我怕被人誤會，弄到很多手尾要去處理，我不避忌，我也只是個普通人。”

“我跟我的老師(戴思聰，據筆者所知，在行內聲譽並不正面)，大家的記憶明顯是一件又一件的悲劇，都是無可抗拒的。我阻止不了悲劇的發生，因為我沒法子改變外人的態度，既然降臨在我身上，我無法應付。那讓我看到很多事，我不抱怨。老師怎麼想，我接受。但以我的立場，我不知道為什麼他會這樣(指他忘恩負義)，我只問為什麼會發生在我身上？但是我無法控制我會遇上什麼人。”

“外人說我可愛、聰明，朱茵說我單純，陳奕迅說我目露凶光，我完全接受，然而他們可以從那麼多方面看我嗎？我的個性很強，我所做的一些事情在別人眼中未必聰明絕頂，在經過那麼多之後，我覺得我比很多人堅強。別人說我應聰明的地方雖然聰明，但應傻的地方卻不夠傻。我覺得有時傻反而是聰明，聰明得過了頭反而是白癡。我所得到的答案是，我的看法是真的。”

這麼大的一次失戀令我開始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

他昨夜失眠，但精神還可以。“打擊我自信心最大的都是我沒法阻止發生的事情。例如，我的女經理人跳樓自盡；例如我跟柏芝的第一次戀愛。為什麼說我跟柏芝是悲劇？柏芝說過：我跟東東都是一樣慘的了。那是沒法追究的，猶如一幅讓人歎息的破爛影像。我沒法一瞬間改變自己和對方的性格，為什麼說是悲劇？因為兩人本身其實並沒有無可挽救的問題，亦不是性格有很大的差異，怎麼到頭來卻是這樣呢？讓這事波及我的事業、自信心和外邊人看我的目光。這麼大的一次失戀令我開始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

“我從來不覺得失戀等於失去，長線來看，人與人之間是不在乎在不在一起的，我的狀況是被冤枉和被屈。”

“為什麼我的經理人要跳樓？她沒跟我說過，我覺得她看不開。我跟她是工作夥伴，朋友關係，她有她背後的一切，我很難解釋她在哪方面失去平衡。”我說：“傳媒說她愛上了你。”“我不可以代她分析。到底是因為工作上她覺得她應付不來還是其他什麼。我只能歎息，未必是因為我。即使我能想到一個原因，都不代表那是真正的原因。”

東東有很多歎息，開車往舊居是他獨自回憶的習慣。“我經常會開車回到從前的家門，我所住過的任何一座屋子我都會回去，昨夜我開車到以前常接她上車的地方等她，有如她生前接她上車一樣。我搬過四次家，有如孤魂野鬼，我會坐在車子裏，我會看見以前的一切畫面，車子雖然不同了，但她會知道我曾在那兒等過吧，我會看見舊時痕跡。她的離去顛覆了我的性格很多次，有些是因果迴圈，有些是註定。”

虛與委蛇，我可以，但很勉強。

“我好像跟很多藝人有過節似的，我想我所做的事到頭來我會自己受，他們所做的事他們會自己受。我的經理人逝世之後，我曾深深地愛過一次，亦深深地恨過一次。我的工作似乎難以處理、難以平衡種種事情，但那並非勝敗那麼簡單，勝敗只排第二。”

“陳奕迅說我目露凶光我都接受。”東東說，“嬰兒眼睛的小宇宙又不同，有點像我在街上所看見心理不正常的人，他們的眼睛都像嬰兒。我發覺這個城市的人沒什麼眼神的，我是眼神厲害的那類人，我正在調節自己的眼神。你得明白，當有些人讓你大為吃驚、不可思議之時，你都會有一種異常的目光了。我覺得我膽子很大，其實沒什麼要驚怕，都經歷那麼多了，還有什麼好怕的？”

“虛與委蛇，我可以，但很勉強。那有沒有影響事業？路有沒有難走點呢？我時常想平衡自己，路反正是要走的。不想了，難不難都得走下去；心理狀況跟未經世事時不同了，我並不成熟，我不願意長大，我不知道我是否開始理解自己，我是個很難哭泣的人，我變成處理打擊和悲劇的專家了。我不會哭，我會想辦法解決。反而，我對開心的事不曉得反應了，如果這星期歌上了流行榜第一名，我都不會有什麼反應，因為我太熟悉被打擊了。”

我甚至想過，我是不是已經死了而自己不知道呢？

“我曾拍過《倩女幽魂》，我演寧采臣。他等小倩等了二十年，我惟有歎息。等二十年？我寧願一切都沒發生過，那便沒人會傷心了。”為什麼東東愛歎息呢？“開始時我會問自己：為什麼這樣的事會發生在我身上？我只好調整，我的爸爸媽媽離婚很久了，爸爸住在上海，我跟媽媽住在香港，媽媽後來再婚了。嘿，我有一個比我小二十年的同母異父的弟弟，如今我自己住。”

《倩女幽魂》曾在台灣“華視”上映，之後再在香港有線電視上影，東東亦錄了一張唱片，拍了兩套電視劇。“為什麼人家老叫我演好好先生，又常演悲劇角色？我倒希望演個拿槍把十個人掃射掉的角色。人家笑我演悲劇是活該，除此之外我頂多在《百分百感覺》中演過個傻兮兮的花花公子，我很想有所突破。”

“我本身是性格強的，我喜歡演性格強的角色，當然並非賽車那麼表面，我曾經認真做過一個劇本，好不好說出來呢？”說吧！我說。“那是一個性格分裂的角色。很開心地去酒店參加一對上流社會外國人開的穿禮服舞會，他們在美國公路上開車，十分恩愛，手牽手的。正當他倆眼神接觸之際，突然砰的一聲撞車，男的醒來後看見妻子渾身是血地死去。鏡頭一轉，他穿得很帥，很堅強(因為他經歷過不幸)，跟人談生意，談得很棒。忽地鏡頭轉了去精神病院，他跟工作人員談的是不正常的話，蘋果西瓜香蕉的，但又好像是有意思的密碼。漸漸他開始把兩個時空混為一體，他沒法分得開刀叉，他亦見到以前見過的人。終於他的整個世界開始瓦解。之後他又去上班。那個精神分裂的人再三提到那間酒店(其實是精神病院)，他都不曉得自己是人是鬼。”

東東說：“我希望演一些形象深刻，跟音樂有關的電影。朋友說，那個精神分裂的人不就是你嗎？我們都喝多了，我說：到底是否真的呢？我們現在所觸摸過的東西，之後回顧又好像不是真的。”

“我甚至想過，我是不是已經死了而自己不知道呢？所以生與死都不怕了。我開車幾乎碰上一堵牆，連忙轉方向，卻看見我的朋友。我是否其實已經撞了車，已經死了呢？”

我曾喜歡聽竇唯，跟他的歌有共鳴，特別是《窗外》。

“你的心很亂。”我說。東東說：“看著自己的雙手，我知道我存在。返回天真無邪。前幾天朱茵說：‘你其實很單純。’這句話我接受和多謝。最近我覺得自由自在點，沒什麼束縛著我。我覺得外界對我沒有偏見，有如沒有顏色的玻璃一樣。在藝人中，我是獨行者，其實我怎麼都可以，群體玩可以，一個人長時間獨處不見人也可以。不開心時我就開車，再開回去以前每一個家、公園和我的經理人那兒，車子可以幫助我這個孤魂野鬼的行為和思想。我試過在已逝的經理人的墳場未開門之前爬了進去。”

“小時我會爬進別人的泳池游泳，或者那是我的一種發洩。簡單點，我便看電影，洗個好澡，一洗幾個小時，然後睡覺。好禪，有如清理了多餘的東西。我很少再把什麼加上去，那有如又要多面對一個問題。有時我的心很亂，最近有種新的感覺，很奇怪。有些事情過去了之後，便覺得新的事情會發生，我會有無窮的力量去應付、預計和準備。我有腦力去控制一切，我覺得我很樂觀的。人生在世，應多慶祝，無謂花時間去煩惱。世上無論別人覺得我是高是矮，我都不應該讓處境影響我的快樂。我會隨意去做我所想做的事。嗯，如今人比較安定一點了，以前很焦急的。有些事情我狂追都追不到，原來只因時辰未到，那時走路都好像在飄似的，最近覺得平衡了，一切都實在點了。”

“我曾喜歡聽竇唯，跟他的歌有共鳴，特別是《窗外》。有人說他的音樂偏門，我卻喜歡。我正在學打碟，唱歌，我唱自己所喜歡的。我會唱到我喜歡的程度，但唱片出來了我都不願再聽了，已經享受夠了。我喜歡唱歌多點，用我的聲音來說故事。有陣子狂風大雨，我愛聽克雷格•阿姆斯壯(CraigArmstrong)的歌和他的弦樂。我用了他的旋律寫了首歌，又給他寫了封信問可以用嗎？他竟然回信說可以。他明白我為什麼把曲寫在他的旋律裏面。”

“你野心大嗎？”“怎麼不大？當然大了，做我們這一行一定要求大。做一定要做到最好，結果未必代表我自己，我依然是我。成功感覺一定要有，沒野心就不做了，不如窩在家裏好了。”

總之我祝她跟她所愛的人快樂

林(林燕妮)：會結婚嗎？

東(陳曉東)：目前不會考慮，但卻想生個孩子，我有心思帶孩子的。

林：舊女友回頭找你，你會不會跟她愛火重燃？

東：不會，若然已經被她傷害過一次，就害怕歷史重演，再受傷一次。要是因為性格不合，再拍拖一樣性格不合的，人怎會在短期內轉性呢？總之我祝她跟她所愛的人快樂。

林：要是女的認錯，跟你說對不起呢？

阿邦(東東的同事)：那更糟糕，不說對不起還可，說了豈不是等於他上次失敗了？男人最怕失敗感。

林：男人會醉了跟女子做愛，醒來說不記得了。

阿邦：搞錯！一定記得的，扮失憶想溜之大吉啊！

東東只是笑，他的一切悲哀都藏在笑中。正如他說，他變成處理打擊和悲劇的專家了。

藝人，是要講運氣的。東東不是沒有，只是有時要等。柏芝與他，已是多年前的事了。柏芝以前的男朋友們，沒有一個比她紅，沒有一個比她演技好。她喜歡愛，但是相愛很難。其實霆鋒和東東一樣，都是三個字：飄零慣。

東東有很好的條件，惟望命運勿再弄人，讓他未來所得到的都是歡喜。

以前的陳曉東，形象單純、陽光，看不出他心裏有那麼多想法。而今的他，形象已有不同，內心世界也豐富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