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st Winner 澳洲长风论坛

[河东阳升]

　　　　
　　游过名山大川的人，好心情愈久弥深，就连身上固存的俗气，也会因为山风水气的熏冶，脱去些许陈迹。
　　华山素有“奇险天下第一”之称。古往今来，无数墨客豪杰，或为它钟情泼墨，或为它英勇捐躯；美名垂青史，佳话载千秋。
　　沿着前人的足迹登临华山——宛若仙境的玉泉院，没使我们迷恋不前；毛女洞的故事，没使我们在悲凄里徘徊、沉湎；泉敲石鼓、水鸣琴弦的景致，没使我们溺入到山的音乐里面；松竹错综、雅静宜人的青柯坪，也没使我们驻足登攀。“天井”千尺幢，直插云冥的百尺峡，路绕云端的老君犁沟，巍然独秀的朝阳峰……胼手胝足，专心致志，蛙行猫跳，蟹走猿跃，甚至壁虎那样趴伏在石壁上，一寸寸前进，攀、蹬、爬、越！
　　快要接近苍龙岭的时候，隐约听得有欢沸的人语声。及至赶赴过去，那些云石中晃动的人影全不见了，惟有一堵十米高矮的石壁横在眼前，上挂一架铁梯，曰“天梯”。爬上天梯，迎头又一石崖截住去路，如果它猛地断喝一声，我们准会坠下万丈深渊，摔个粉身碎骨。这石崖上有一洞穴，上刻“日月岩”三字。刚要试步进洞，有人手指东方喊了起来：“看！看！”
　　举目望去，一座峻峭的山峰，披鳞着甲，拦天挡地，挺立在云波雾浪当中，几匹醒目的瀑布由上直泻而下。窄瀑如仙人裾带，宽瀑如织娘纺成的白练，再宽的该就是从天宫垂下的帐幔了。心下突然记起李白“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壮丽诗句。再仔细看时，距离我们百米之遥的瀑布却并不流动，怪不得听不到隆隆的水声，看不见飞珠溅玉的迷幻情景，原来是雨水长期冲刷山石形成的瀑布印痕——大自然以假乱真的镌刻神功竟是如此逼真。
　　我们再往前行，又一座山岭气腾腾从南天落下，一头接天，一头触在我们脚下，黑而狭瘦的山脊恍如刀刃，两侧陡峭悬直，云烟翻滚，其状酷似苍龙凌空，势态十分险峻。无疑这便是赫赫有名的“苍龙岭”了。凝视片刻后，我们踏阶拾级，姗姗行于“龙脊”，任凭云抚雾摸，惬意地俨然自己就是一个乘龙遨游的仙人了。
　　“叔叔辛苦――”
　　一个甜稚的童音飘进耳膜。我疑是幻听，吃惊地看看四周，并不见有孩子的踪影，只有一对下山的青年男女，在一米远的上方，含笑瞅着我们。他们穿着耀眼的短衣短裤：男的上黄下蓝，女的上红下绿。我暗自羡慕，真有经验，打扮得如此干练，远比我们捋袖子、绾裤管登山要少去许多不便（汗湿的裤褂紧紧贴在身上，抬腿伸臂都像有人死命地拉扯，危险处，真恨不得将衣服全部脱去）。
　　“叔叔走好――”
　　啊，孩子，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毛茸茸的小脑袋正从那青年男子背后探了出来。
　　咫尺相对，短暂交谈，我们知道那对青年是教师，和我们同行，一家大小游过黄山后来到华山的。我的同伴热情地问这问那，真像是他乡遇着了故知。
　　“叔叔再见――”
　　临别时，小女孩歪着桃花般的俏脸蛋，在爸爸背上笑嘻嘻地向我们摇着嫩玉般的手臂。
　　“等等！”
　　我慌忙从挎包里掏出仅有的一个苹果，放在那个幸福的孩子的手里。
　　就在这时，蓦然想起了韩愈。传说他当年下山至此，匍匐在岭背上，心惊肉跳，害怕得放声大哭，绝望中把所带的衣物和书都扔下山去。后来有个叫做赵文备的百岁老人，在岭上飘然走过，大笑不止，讥讽韩愈过于怯弱。于是，一些文人骚客便因之留下了饶有风趣的诗句，如清人李柏，曾写诗说：“华山险，岭为要；韩老哭，赵老笑。一哭一笑传二妙，李柏不哭亦不笑，独立岭上但长啸。”就此一斑，可见过去苍龙岭之险，并非好事者有意渲染。《太华山记》载曰：“岭宽尺许，游人至此，莫敢睨视，须骑行而过。”
　　然而，现在不同了，岭上凿有三百五十余级梯形石阶，旁设栏杆。虽谈不上履险如夷，但决不会像韩愈那样不堪狼狈。
　　上至岭首“韩退之投书处”，本来阴郁的天空，豁然闪出一片亮光，继而太阳出来了。一时间，云蒸雾霭，红霓绰约，天地连成一体，峰谷松石瞬息万变，完全是一个云的世界了：山石裹着云，林木拉着云，路上流着云，游人手里牵着云……稍有微风吹过，这些妩媚、多姿、轻巧、柔美的物什便展衣舒裙，互相追戏。远处，峰头簇拥，星罗棋布，像众多儿孙叩拜宗族先人，又像是涛涛汪洋中若隐若现的岛屿、舟楫。俯视“苍龙”，但见它遍体生辉、祥瑞围身，乳白色的云雾在它身边平沟填壑、浩如烟波；看似江怒海啸，实则悄无声息。我们谁也不说话，只管用心品尝这山的“玉液”，岳的“琼浆”。此时，顿感心胸从未有过的开阔，精神从未有过的振奋。惟有此时，方才真正体会到宋时寇准“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抬头红日近，俯首白云低”的诗意画境了。
　　游人们或坐或立，不分你我地聚在“苍龙”头上，比比划划，叽叽喳喳。倏地，太阳消失了，看表正好是中午十二点钟。有人笑言：“太阳公公还算有情，大阴天出来接见我们！”大家说笑着，接踵向更高的山峰――南峰、西峰攀去。
　　我依恋地看着气势磅礴的苍龙岭，不知怎的，竟怕它真的飞上天空，绝了我们下山的归程。“自古华山一条路”，这可是千真万确的！太平世界，早就想一展宏图的“苍龙”该是飞腾的时候了。而那个孩子，她是在努力登攀不辍的父辈的背上，登攀着一座座奇峰险峻的，应该说，她，会要比她的父辈更加有为和幸福！
　　“苍龙”见证，让我们的后人一代比一代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