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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尉]

论《莎菲女士的日记》受《包法利夫人》的影响关系

深圳 弘雅小学 曾亢

关于丁玲的作品《莎菲女士的日记》受福楼拜的影响关系，我在论文《浪漫主义爱情——〈红与黑〉与〈莎菲女士的日记〉之比较》中曾有论述，并得出结论：“莎菲具有司汤达的虚荣和福楼拜的包法利主义的因子。”近期，进一步研究两者的关系，有新的进展，在此一并论述。

1927年，商务印书馆出版了 (法)福楼拜著《波华荔夫人传》，李青崖译，即《包法利夫人》。丁玲读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的记录，由作家沈从文的文章《记丁玲》可知：“尤其是《包法利夫人》，丁玲爱不释手，至少看过这本书十遍，”“她喜欢那女人，那女人的面影和灵魂，她仿佛皆十分熟悉。”“她跟那些书上的女人学会了自己分析自己的方法，也跟那些作书的男人学会了描写女人的方法。”据有关资料记载，二十年代，丁玲对欧美文学产生了极大的兴趣，钻研过福楼拜、莫泊桑、小仲马和雨果等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作家的作品。她在兼收并蓄的同时，还是有着一定的主导倾向的。众所周知，除了艺术手法上的借鉴比较自由以外，思想因素和艺术风格往往要通过主题“接受屏幕”的筛选，那些能够产生共鸣的就会吸收，并得到强化；反之则被舍弃或着趋于弱化。对于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丁玲作过反复的研读，对其中的精细描写和理性主义精神有所接受，并表现在文学创作中。“丁玲对于《包法利夫人》这类书感兴趣，也是一种历史和个人的合理选择。”福楼拜笔下的包法利夫人能触动她的心，与她作为一个叛逆的“五四”新女性，在时代狂涛的冲击下渴求“个性解放”的思想有密切关系。

一些文艺批评家曾论证丁玲的中篇小说《阿毛姑娘》受到《包法利夫人》的影响，但论证《莎菲女士的日记》受到《包法利夫人》影响的相关论文，我未曾查阅到。在1928年的半年时间里，丁玲先后创作并在《小说月报》发表了《梦珂》、《莎菲女士的日记》、《暑假中》、《阿毛姑娘》等四篇小说，显然是同期受到《包法利夫人》的影响。从文本分析的角度来看，《莎菲女士的日记》确有受其影响的痕迹。

关于“骑士”爱情。《莎菲女士的日记》中有三处提到骑士。
（三月二十一夜）“我又梦想到欧洲中古的骑士风度，这拿来比拟是不会有错，如其是有人看到凌吉士过的。”
（三月二十八晨三时）“其实，单单能获得骑士一般的那人儿的温柔的一抚摸，随便她的指头触到我身上的任何部分，因此就牺牲一切，我也肯。”
（三月二十八晨三时）“真的，单凭了一种骑士般的风度，就能使我堕落如此地步么？”
（三月二十一夜）“至于在夜深了的法国公园，听躺在草地上的蕴姊唱《牡丹亭》，那又是不愿想到的事了。”

我们知道关于骑士爱情文化，早在欧洲中世纪时就已流行。中世纪的“骑士之爱”当时被贵族阶级美称为“典雅爱情”，这种爱情崇尚男方对女方的惟命是从和无保留的献身，由此观念而来，男子就必须具备“英雄的行为”、“高贵的品德”、“文明的风度”、“典雅的谈吐”，总之，爱情被蒙上层温情脉脉诗意盎然的文明化的外衣，指导那些实质性的东西都掩盖起来了。骑士之爱是一种特殊条件下的产物，它与宫廷生活紧密相关。贵族骑士在非常战争时期，空虚无聊，经常集于王宫和大贵族的宫廷，过安逸享受的生活，其中的一个乐趣就是追求那种“根本不是夫妇之爱”而是“极力要破坏夫妻的忠诚”的骑士之爱，骑士爱情的实质是“虚荣爱情”。

《包法利夫人》的女主角爱玛就是一位仰慕骑士之爱的女人，下文会引用佐证。“她巴不得自己也住一所古老庄园，如同那些腰身细长的女店主一样，整天在三叶形窟窿下，胳膊肘支着石头，手托着下巴，遥望一位白羽骑士，跨下一匹黑马，从田野远处疾驰而来。她当时崇拜玛利•斯图亚特，衷心尊敬那些出名或者不幸的妇女。”

莎菲说：“我要把所有的心计都放在这上面用，好象同着什么东西搏斗一样。我要着那样东西我还不愿意去取得，我务必想方设法的让他自己送来。是的，我了解我自己，不过是一个女性十足的女人，女人是只把心思放到她要征服的男人们身上，我要占有他，我要他无条件的献上他的心，跪着求我赐给他的吻呢。我简直疯癫了，反反复复的只想着我要施行的手段的步骤，我简直癫了！”

分析这一段，我们除了强烈地感受到莎菲那股强烈的爱欲和精明之外，还发现两个特别的词：“占有”、“征服”。在两性关系中，这两个赤裸裸的概念在资产阶级文章中经见不鲜。从历史的范畴来说，它与中世纪文学的“骑士之爱”似乎是相对应的。最明显的例子《十日谈》，在这里的两性关系中，充满着实际上完全自由竞争、不择手段的原则而进行的争夺，里边很多故事都是写情人如何进行“征服”和“占有”的，如通过手段和策略得到一个情妇，并且对她们的胜利表示了不加掩饰的赞扬。再如《红与黑》中于连在花园里握市长夫人的手这个动作来证实自己的“占有”，而且是在市长先生眼皮下所进行的“占有”，但他的这种“占有”心理并不是一种粗俗的情欲和低级趣味所致，而是一种小资产阶级对立情绪的结果。于连为了要证实自己的优越，要证实自己的勇气，要在精神上取得一种胜利，得到一种对抗的满足。其爱情背后的实质是“虚荣”。

我们再看看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包法利夫人爱玛是一位富裕农民的女儿，在修道院寄宿学校接受过脱离实际的浪漫主义文学的影响，幻想着浪漫小说中的恋爱生活；婚后，她对平庸的丈夫，庸俗的小市民生活不满，向往上流社会生活方式，终于堕落，愈陷愈深，过着偷情和糜的生活，负债累累，以服毒结束生命。《包法利夫人》暴露了十九世纪后半叶法国资产阶级社会的丑恶，浪漫主义思潮的恶果，讽刺了小市民的虚荣。爱玛虚荣的根源——“她讲故事，报告新闻，替你上街买东西，围裙袋里总有一部传奇小说，私下借给大女孩看，老姑娘休息的时候，自己也是一章一章拼命看。书上无非是恋爱、情男、情女，在冷清的亭子晕倒的落难命妇，站站遇害的驿夫，页页倒毖的马匹，阴暗的森林，心乱，立誓，呜咽，眼泪和吻，月下小艇，林中夜莺，公子勇敢如狮，温柔如羔羊，人品无双，永远衣冠修整，哭起来泪如泉涌。爱玛就这样在十五岁上，有半年之久，一双手沾满了古老书报租阅处的灰尘。后来，她读司各特，醉心历史事务，悬想大皮柜、警卫室和行吟诗人。”

正如法国文艺批评家勒内•基拉尔斯所说：欲望的形而上性质，在内中介的上层或者说资产阶级层，不那么容易辨析。司汤达的虚荣同福楼拜的包法利主义相仿佛，不过是一种略浅的地下室，小说人物在里面徒劳地挣扎。虚荣人想让一却都归于自己，归于他的自我，但是办不到，他永远因为向他者“逃逸”而痛苦，生命之精华就从这‘逃逸’中流失了。

爱玛最后以服毒自杀“逃逸”，莎菲确以独自上西山和搭车南下“悄悄地活下去，悄悄地死去”逃逸。她们都是在逃逸中流失了生命的精华。莎菲逃逸的根本原因是“虚荣”所致。如三月二十八晨三时的日记中写道：
“总之，我是给握自己糟蹋了，一个人的仇敌就是自己，我的天，这有什么法子去报复而偿还一切的损失？
好在在这宇宙间，我的生命只是我自己的玩品，我已浪费得尽够了，那末因这一番经历而使我陷到极深的悲境里去，似乎也不成一个重大的事件。”

（二月二十六日日记）“这几天我故意造成的离别，在我是不可计的损失，我本想放松了他，而我把他捏得更紧了。我既不能把他从我心里压根儿拔去，我为什么要躲避着不见他的面呢？这真使我懊恼，我不能便如此同他离别，这样寂寂寞寞的走上西山……”

张天翼在《关于莎菲女士》一文中指出：“在那个时候，很多知识分子是熟悉莎菲这号人的。有的否定她，鄙视她。有的肯定她，同情她。当然，同时也有感动和挺有趣，因为中国的作品里还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女士——来这样现身说法来这样精细而又大胆地写自己的情欲，列出自己怎样玩弄恋爱，怎样卖弄风情。”

张天翼所评论的莎菲女士——丁玲作品中的人物，她的身上确是有福楼拜的包法利主义的因子。


浪漫主义爱情——《红与黑》和《莎菲女士的日记》之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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