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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樵

　　　　　　　　桂香飘溢的村落（中篇小说）
南京知青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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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巍峨峭拔的朝天峰，就象碧青色的擎天玉柱，穿云破雾，托住了湛蓝湛蓝的天。

　　桂花村—这个拥有数千人口的自然村，就座落在气势磅礴的朝天峰山腰，正处于群山环抱之中。在这里，开门见山，推窗见山，连绵起伏的群峰，有的如古代美女的云鬟翠髻，有的如妙龄少女的乳峰，有的在云雾缭绕之中，有如若隐若现的神仙岛屿。那从峰巅飞泻而下的瀑布，汇成清澈的山溪，欢腾着浪花，蜿蜒曲折地从桂花村前流过。

　　山溪宽约数十米，溪底是清晰可见的鹅卵石，五彩斑斓，晶莹剔透。不知哪年哪月，村民们用花岗岩古搭就一座石桥，桥身用三条一米宽、半米厚的石板铺就，人们称之为“三板桥”。这座历尽沧桑的三板桥，几经风霜雨雹的欺凌、山洪激流的冲刷，依然傲然屹立。现在，它在霞晖碧波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雄伟壮观。

　　桂花村的村名，是因为村中植有十几株树龄足有百年以上的桂树而得名的。这些桂树，枝叶繁茂、粗可合抱。时值金秋，正是桂子飘香的时节，树上缀满金黄色的桂蕊，芬芳四溢，熏人欲醉，招惹得蝶舞蜂狂。晓风拂过，落英缤纷，地上宛若铺上一条金线织就的地毯。山溪旁一株枝干横斜的桂树，纷纷扬扬地把花蕊撒在三板桥旁临流捣衣的农姑、农嫂的发髻上、刘海上，使她们衣鬓生香。

　　如今，农村都早已推行承包责任制，农民们许多不再从事那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耕作，那些精明的小伙子，靠下海经商，居然也成了象模象样的经理。而较没本事的，也到城市打工。农活留给了那些老汉婆姨。农忙时，倾家出动，亲友相帮，早出晚归，披星带月。公社化期间实行“大寨式评工记分”，“评工分为多评一厘，可以吵到鸡啼”，现在干多干少是自己的。有些做生意或打工赚了钱的，干脆花钱请工，无须风吹日晒雨淋。因此，山妹子们再不是肤色黝黑，荆钗布裙，而是也穿起衣裙旗袍，有的还带着金项链、玉手镯，不象小家碧玉，倒象名门闺秀。而那些满脸皱纹的婶婆，也衣着光鲜，好象年轻了许多。

　　“三个女人，一阵锣鼓”，这些农姑、农嫂们，或揉洗着衣服，或洗濯满头青丝，边云天雾海的闲聊。谈论的话题，有关于电视中的古装戏文的，有吉庆婚娶的，有桃色绯闻的，有对某个男青年评价的……，年过七旬的春枝婶，也混杂其间，却只是默不作声地搓选衣服，似有满腹心事。

　　“哟，春枝婶，你家现在是桂花村的首富，家里电冰箱、洗衣机都有，何苦七老八十的还来这里洗衣服，不会享福哟……”随着话声，一个粗腰丰臀的五十多岁的农妇，拎着一竹篮衣物，鹅行鸭步地向三板桥旁走来。春枝婶循声看去，原来是远近闻名的泼妇张木瓜，这张木瓜老来装俏，也赶时髦穿条连衣裙，焦黄的头发烫成乱鸡窝，穿了双乳白色的高跟鞋，眉毛还用眉笔描过，脸上还涂了脂粉。她的老公林触生，在文革期间曾是当当响、响当当的闯将，而张木瓜那时也是赫赫有名的女罗刹，两个人志气相投，领着一帮人破四旧、抄家、烧神象、斗地富反坏右，闹得鸡飞狗跳。后来林触生当了大权在握的村革命领导小组负责人（权限相当于现今的村长、党支部书记），林触生红得发紫时，张木瓜妻因夫贵，也成了大队妇联主任、民兵副营长，带领贫宣队进驻学校“改造、教育臭老九”，尽管张木瓜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箩筐，却时常给那些大学毕业的中学教师做报告，闹了不少笑话，而且虽为女流之辈，做报告满口脏话，让那些臭老九们很是瞧不起。再后来，林触生因强奸女知青被判刑入狱，张木瓜也削职为民。林触生刑满释放后，干农活吃不消，做生意老赔本，幸得他学会唢呐，于是专门为人家办丧事时当吹鼓手，闲时到县城小巷僻静处让人抽签卜卦，替人算命骗点钱。而张木瓜好逸恶劳，干点偷鸡摸狗的勾当，或靠她的三寸不烂之舌，为那些妻死续弦的、夫死改嫁的穿针引线当媒婆，而那些年青人都时兴自由恋爱，再加上张木瓜声誉不佳，谁也不会找她。村里人对这一对狗夫妇深恶痛绝，见面都懒得打招呼。春枝婶一家在文革期间吃过她们苦头，积怨未消，对张木瓜的搭讪佯装没有听见，把捣衣槌在衣服上捶打得噼啪响。

　　张木瓜是嘴尖皮厚的货色，她根本不在乎春枝婶对她冷若冰霜。她扭摆着丰腴多肉的屁股，来到春枝婶的身旁，把竹篮往倾斜的洗衣石旁一放，用条金光闪闪的人造革腰带把裙子下摆抄起束在腰间，抖索着雪白的粗腿，跨入水里。由于她过分肥胖，村民们戏称她是航空母舰，而林曲生瘦骨伶仃，人们比喻这对夫妻是瘦猴子乘坐航空母舰。现在，这艘航空母舰停泊在身旁，使有限的空间显得更加狭窄。春枝婶心里非常不爽。加紧搓洗，想早点离开这讨厌的母夜叉。
“春枝婶，你那女婿赵英杰现在大学当上了博导，最近听说到日本考察，连我这当邻居的都沾了不少光，真是鸡窝里飞出金凤凰，猪圈里跳出千里马喽！”

　　伶牙俐齿的桂春嫂用揶揄的口吻说：“木瓜呀，当时英杰三番五次被你的老公和知青败类刘闯迫害，你不是帮着往井里砸石头，差点把人家整死，现在风水轮流转，你又对春枝婶大灌迷魂汤，讨好拍马屁，你的脸皮呀，比城墙还厚三分！用穿甲弹都打不入。”

　　张木瓜叫起撞天屈来：“天地良心，他人长得英俊，用现在时髦的话叫帅哥酷哥，我对赵英杰一向是有十二分好感的，我怎会去害他？当初我那独生儿子患了绞肚痧，如果不是他及时抢救，早就没命了。我那老公，当年不知吃了什么迷魂药，天天抓阶级斗争，七斗八斗，把亲戚朋友得罪透透。话又说回来，他也是身不由己，上级指示能不执行吗？现在他已经在用实际行动赎罪，村里修祖祠、神庙，他都非常积极，也捐款也出力。浪子回头金不换，你们不要老算陈年旧账好不好？要有点肚量。”对张木瓜这番话，洗衣服的村女们觉得好笑，在破四旧期间，林触生抄家毁庙烧神象，什么都干，现在他热衷于修祖祠神庙，倒不是他良心发现，而是心怀鬼胎，害怕神明降罪惩罚，二也为了从中骗点钱，这些，村民们心知肚明。十年动乱那些疯狂岁月，桂花村人深受其害，切肤之痛，哪能会轻易忘却？

　　张木瓜心不在焉的揉搓着衣服，又口沫横飞地唠叨起来：“春枝婶，昨晚电视台演的那出“秦香莲”不知你看过没有？那穷困落魄的陈世美，一考上状元，被皇帝老儿招为驸马，就忘本变质，为着自己的荣华富贵，连自己的结发妻子秦香莲、亲生孩儿都要派人杀掉。现在的男人呀，地位一变就花心，情妇姘头一大堆，你那女婿英杰，学问又高，相貌又是百里挑一，高工资，高地位，追他的美女浩浩荡荡，说不定可以组成一个加强排。他现在到日本考察，据说他那逃到台湾的老子也在日本经商，是个钱堆成山的富翁。我真担心他们父子一相认，你的女儿会乐极生悲，说不定回来后就会要和你女儿闹离婚。现在法院判决离婚可不象从前，只要一方不愿离，另一方就没办法，现在离婚容易多了，只要感情破裂，就可以一拍两散，听说有的上午办婚礼，下午闹离婚……”

　　春桂婶忍无可忍，气呼呼地直起身来，说：“你讲话可别象放狗屁，我家的英杰品德很好，可不象你那有奶便是娘，见了钱连灵魂都愿意出卖的畜生老公。”张木瓜勃然变色，暴露出泼妇本相，双手叉腰，活象雌威大发的母老虎：“我的老公大名是触生,你怎么骂他是畜生?当年他也是当当响、响当当的一村之主,地富反坏右被他整治得连屁也不敢放,你忘了英杰当年被民兵捆绑的狼狈相?要不是城市来插队的那个女妖精勾引他,送肉上门,要不是你那千刀万剐的女婿英杰串通一帮知青连名上诉,我家的触生怎会含冤入狱,怎会连干部都做不成?”
张木瓜烧饼似的麻脸上充满恨意,从牙缝里蹦出的话毒汁四溅.厚道老实的春枝婶气得浑身发抖,不知如何应对.。

　　“哎呀!裙子,我的裙子!”正想为春枝婶帮腔的桂春嫂一看,笑得前仰后合,原来,张木瓜只顾毒嘴伤人,搁在青石板上的连衣裙不知何时掉落水中,被为春枝婶打抱不平的浪花哗笑着卷走了.张木瓜踩着溪心滑溜溜的鹅卵石,手舞足蹈地追那越漂越远的裙子,活象拍翅戏水的大白鹅,甚是滑稽可笑.忽然,她足底一滑,仰面朝天跌落水中,灌了几口掺有肥皂的水,爬起来混漉漉的象落汤鸡.姑娘们谁也不去帮忙,一个个笑得花枝乱颤.
“活该!这只骚狐狸精!”春桂婶余怒未息,吐了一口唾沫,颤巍巍地端起一盆洗好的衣裤,沿着一级级石板,朝桂荫浓密的住宅走去…….

云樵

小说《桂香飘溢的村落》之二、

春枝婶的新居，是她的女婿赵英杰亲自设计的三层楼，构型新颖，四周围着一人多高的粉墙，墙上爬满翠绿的藤蔓。红色、紫色的牵牛花在院墙上展葩怒放。院子里、阳台上摆着一盆盆造型精巧的水泥灌制的花盆，盆中各种颜色的菊花争奇斗艳，暗香馥郁，熏人欲醉。院门呈圆月型，院子相当宽敞，瓜架上吊着惹人喜爱的葫芦，葡萄架旁，芭蕉婀娜，垂柳婆裟。屋后的山坡上是一株躯干合抱的百年樟树，枝繁叶茂，树上百鸟啁啾。房前是一个自挖的鱼池，可看到七八寸长的红色鲤鱼在水面上悠然自得地追逐嬉戏。院门上用朱漆写着对联“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那是赵英杰手书，笔力雄奇。

　　春枝婶心事重重地坐在客厅的藤条椅上，洗好的衣服懒得去晾。她已年过花甲，鬓发如霜，饱经风霜的脸上皱纹纵横。但身子骨还硬郎得很。按理说，她现在日子过得称心如意，论名声、论家庭经济，她家可算在桂花村是首屈一指。她的老伴桂树伯是个大能人，承包了一大片果园、茶山，管理得相当好。在他的精心料理下，硕果盈枝、茶香远溢，每年的纯收入三五万不成问题。再加上桂树伯上山采得珍贵草药，下水捉得鱼虾鳖鳗，可谓财源滚滚。桂树伯热心公益事业，村里修桥筑路，他总是慷慨解囊。他还时常赞助那些家境贫寒的学生。春枝婶的女婿赵英杰，又是名牌大学里的博导，自己的女儿桂芳，离不开年纪已大的爹娘，留在桂花村的小学任语文教师。赵英杰对岳父岳母十分孝顺，每逢节假日就买了一大堆营养补品、时鲜水果回到桂花村孝敬两位老人家。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赵英杰与桂芳只生下一位女儿，叫晓莺。尽管赵英杰夫妇把这个女儿视若掌上明珠，晓莺小时候，赵英杰常乐呵呵地充当她的跨下战马，逗得小家伙手舞足蹈。现在，当年的小女娃也成了亭亭玉立的女大学生，在京城的名牌大学就读。还连着拿了几次一等奖学金。村里有位老人对春枝婶伸大拇指，说“财神吉星都奔你家去了。”这样的家庭，论家财、论声望，在桂花村是首屈一指的，春枝婶为什么愁眉不展？

　　原来，张木瓜那一番连钩带刺的恶意中伤，使她的心坎上压上了一块千斤巨石。说真的，她也担心女婿赵英杰会贪恋海外的花花世界，抛却自己的妻女。她想，现今一些贪官、暴发户，情妇姘头一大堆，过去与结发妻子的山盟海誓早就抛到东洋大海去了，人心是肉包的，赵英杰才貌双全，虽然年过五十，但无人不夸他相貌堂堂。当年在桂花村吃了那么多苦，现在地位变了，他还会留恋文化只有高中程度的结发妻子桂枝么？他只有独生女，没男孩传宗接代，他还会对着围在他身边的青春美女不动心么？即使他洁身自好，不去拈花惹草，他的老父亲那一关可能也难过，因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英杰没有亲生儿子，当老爹的万贯家财没有孙子继承，他怎么肯。据说现在只要有钱，加入外国藉都不难。恐怕老爷子会动员英杰辞职，再加入外国藉。那时娶几房老婆，生一堆儿子，都不会受到干涉。听说有的国家还鼓励生育。春枝婶不禁自言自语地嗔怪起老伴来：“这糟老头子，整天在外头就象陀螺一样团团转，回到家就一头钻进酒瓮里，哪管天塌地陷。当初我不同意英杰考什么烟酒参瘦士（注：研究生硕士），老泥鳅吹胡子瞪眼睛朝我发火，骂我是头发长见识短，要把凤凰闷死在鸡窝里。英杰读了瘦士又当驳士，老头子高兴得捋着山羊胡子笑得合不拢嘴，好象女婿中了新科状元，当年的陈世美还不是中了新科状元才变了心……”

　　春枝婶的担忧，并非“天下本无事，庸人自忧之”，二十多年前也曾插队桂花村的知青刘忠民，看上了桂花村红儿班的女教师桂芝，常深更半夜在那闺女的窗前唱“敖包相会”，唱“草原之夜”，讲真的，那家伙歌喉挺不错的，七唱八唱，唱得桂芝姑娘动了情，答应了刘忠民的求婚。结婚后不久，刘忠民被推荐上了工农兵大学，毕业后分配地级市当一名科长。他人一阔脸就变，想方设法要把糟糠之妻抛掉。原来，他的眼睛瞄上了一位高官的离异不久的千金，他想：“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如果能抛掉旧妻，和那位高官的千金结成连理，还怕不能步步高升。于是，他对桂芝动辄破口大骂，有时甚至把妻子打得红一块紫一块。可怜贤慧秀丽的桂芝姑娘，不堪忍受这位衣冠禽兽的摧残，前不久喝了敌敌畏，一命归阴。刘忠民的罪恶行径，激起了桂花村百姓和当年插队该村的知青的强烈公愤，联名向法院告发，终于使这位既是色狼又是贪官的坏蛋遭到国法的严惩，这一轩然大波，使多少桂花村人痛定思痛。家有黄花闺女的，常告诫女儿：“眼睛要睁大点，别被类似刘忠民那种口中抹蜜、心如蛇蝎的两脚畜牲骗了！”

　　数月前，赵英杰应邀东渡日本参加一国际学术研讨会，曾寄回一封他在日本富士山拍摄的照片，照片中的赵英杰，英俊倜傥，如玉树临风，完全看不出已年过五旬。旁边站着一位鬓发如霜的老人，两人满面笑容，显得非常亲密。赵英杰在信中说，他在日本与从他还在襁褓中就随国民党军到台湾的生父赵靖国会面，父亲到台湾后，弃戎从商，后来到日本发展，一直在探寻大陆妻儿的音讯。这次他到了日本，老父好不容易打听到英杰赴日的消息，终于找到了儿子下榻的宾馆。英杰的母亲倪玉凤弥留之际，曾留给儿子一张赵靖国身着戎装的照片，交代儿子一定要设法找到亲生父亲。她对儿子说：“你的父亲原是书生，是为抗日才投笔从戎的。他决不是什么反动派的残渣余孽，是一个善良正直的好人。俯仰乾坤无愧怍，完全对得起民族国家，对得起列祖列宗。”当赵英杰把母亲的照片交至老父手里，并告诉父亲这些母亲临终遗言时，赵靖国老泪纵横，泣不成声。赵英杰在信中对桂芳说，老父亲劝儿子辞职，留在日本继承庞大的事业，再把家眷接到日本，而他正在婉言相劝父亲投资大陆，返居故里。父亲还在踌躇不决。他会尽力做父亲的思想工作。他在信的末尾对桂芳说：“但愿桂子飘香的时候，我能伴同老父亲到桂花村与你们欢聚。共度中秋佳节。”但这封信收到之后，再没有下文。春枝婶老催女儿挂电话去问个究竟，桂芳说：“妈，挂国际长途电话费好贵的，英杰我完全信得过，有事他就会挂电话回来，你老人家何必牵肠挂肚。你的乖女婿再过不久就回来了。”

　　中秋节那一天，春枝婶杀鸡宰鸭，蒸糕做饼，桂树伯乐呵呵的把家酿的香喷喷的桂花酒整瓮端出来，把上好的铁观音茶叶拿出来，把明朝的古董茶壶小心翼翼地洗净，准备好好款待未见过面的亲家翁。他想把这个明朝的孟臣茶罐送给亲家翁，“他是有文化的斯文人，送他土特产不稀罕，送他这个玩意儿一定喜欢。”而在省城读名牌大学的外孙女晓莺，也特地请假回来。班主任挺有人情味，一听得意门生请假是为了与日本回来的爷爷和父亲会面，二话没说就准了三天假。班主任还开玩笑地对晓莺说：“回来别忘了给我拎来一瓶家酿的桂花酒，拿来一些你母亲做的桂花糕。”晓莺俏皮的说：“师命难违，徒儿遵命！”惹得师母笑出了眼泪。回家的当天，晓莺口里哼着小时候母亲教的家乡小调，把门窗、桌椅、地板擦得纤尘不染，又麻利地往花瓶里插上几枝芬芳四溢的桂花，在桌子上摆上柚子，从冰箱里取出龙眼、荔枝。她的俏丽的脸上堆满笑容。她有好多喜讯要告诉爷爷和父亲，有好多心里话要向爷爷倾诉。她要告诉爷爷，爸爸一个堂堂男子汉，却好几次拿着爷爷、奶奶的照片哭得象牛叫，人家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不知爸爸为啥止不住男儿泪，害得自己和妈妈也陪着他泪水嘀嘀嗒嗒往下掉。

　　年近五旬的桂芳，别提多高兴了。这个刚柔并蓄的女性，陪伴着赵英杰在蹉跎岁月中经霜冒雨，尝尽酸辛，终于熬到苦尽甘来。尽管眼角已出现了鱼尾纹，却风韵犹存，显示出引人注目的健美。她是个众所公认的桂花村的村花，当年到这里插队落户的女知青陶英玉，长得婀娜娇美，据说多少男生为她神魂颠倒，但与桂芳比起来，自认逊色三分。桂芳的一张采摘甘桔的巨幅照片，还被一家杂志当做封面，那端庄秀丽的容颜、斟满笑意的梨涡，使多少人痴恋不己，把这张杂志封面当成珍藏品。

　　檀郎行将归来。桂芳表面上不露声色，实际上芳心跳荡，喜溢眉梢。她想起丈夫以往那令人销魂的搂抱，那令人心醉神驰的亲吻，不禁娇羞无限，双颊绯红。对母亲怀疑英杰会变心的担忧，她只是置之一笑。多年来相濡以沫，她对老公的人品，绝对十二万分的放心。因为，她们并不是在花前月下闪电式产生的浪漫爱情，而是在暴雨烈风中形成患难之情，这不是轻易可以割裂的。赵英杰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重情重义，他绝不可能移情别恋，绝对不会！桂芳按捺不住跳如奔鹿的心绪，不时悄悄走出院子，手脚敏捷地攀上桂香馥郁的桂树，拨开繁枝密蕊，用秋波澄沏的双眸，痴痴地遥望那宛若飘带的盘山公路……

云樵

云樵作词、晓欣谱曲并亲自演唱的《秋夜吟》
小说《桂香飘溢的村落》之三

　　桂芳一家人眼巴巴地等着亲人回来，可是，望断云山，望穿秋水，直等到日落西山，月挂柳梢，都不见赵英杰和他的父亲的身影，春枝婶和桂芳娘儿俩，对着满桌的佳肴美味，时鲜水果难以下咽。只有乐观豁达的桂树伯，依旧眉开眼笑，一杯又一杯的饮那香气四溢的桂花酒，他说：“你们愁什么，英杰一个头脑极聪明的人，绝不会被人拐走回不了家。”春枝婶没好声气地说：“他不会被人拐走，狐狸精就说不定了！这年头，狐狸精比狗还多。”桂芳啼笑皆非，说：“妈，你不要胡思乱想，晓莺，快给奶奶盛点粥，让她老人家吃完早点休息。”桂芳强颜欢笑，哄着老母亲吃了粥，自己也胡乱吃了点东西，这个中秋节，使常有说有笑的母女，沉浸在愁闷的气氛之中。晓莺也愁眉紧锁，只有桂树伯若无其事，直喝得金山倾倒，烂醉如泥，倒在床上就鼾声如雷……。

　　第二天，日上三杆，春枝婶就忧心忡忡地推醒熟睡的老伴。桂树伯伸了个懒腰，口里念道：“好酒呀好酒！”，春枝婶气得拧了一下老伴的耳朵，笑骂道：“你这老泥鳅，最好把你装进酒瓮里封起来，做一道红烧醉泥鳅！英杰到现在连点消息都没有，你一点也不烦恼，只记着该死的酒。我一上火，把你的酒瓮全砸了！”桂树伯慢条斯理地往旱烟锅里装烟丝，用打火机点燃，眯缝着眼睛美滋滋地过他的烟瘾。还有板有眼地哼起了京剧：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
凭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
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
算就了汉家的业鼎足三分。
官封到武乡侯执掌帅印，
东西战南北剿博古通今。”春枝婶大动肝火，唠唠叨叨起来：“你还唱，存心要把我气死不是？！”桂树伯慢吞吞地说：“你们妇道人家，总无事自寻烦恼。从日本国到咱这里，山高水远，坐飞机也要好长时间。除非英杰会驾孙悟空的筋斗云，翻一个跟斗十万八千里。如果英杰有公事缠着身子，一时挪不动身子，都是可能的。你如果闲得无聊，倒不如等会儿跟我到柑桔园劳动劳动，活动活动筋骨，省得胡思乱想生闷气。闷出病来自讨苦吃！”春枝婶被老伴噎得张口结舌，做声不得。桂芳从外面进来，劝慰母亲说：“妈妈，爸说得有理，英杰可能有什么重要事情分不开身。”晓莺噘着小嘴在一旁说：“爸爸老叮咛我，离家出外，到了目的地，要立即打电话回家报平安，免得家人牵肠挂肚，他自己却……，人家老远请假回来，假期只有三天……”话声未落，泪水象泉水一样涌出眼眶。桂芳尽管心乱如麻，也慌忙安慰女儿说：“要当研究生的人了，还哭鼻子，不害燥！会不会你爸有事分不开身，打电话回来，电话出了故障打不通。”晓莺一听，飞也似的跑到放电话机的客厅，果然，电话筒拿到耳边连点声响都没有，真的出了故障，这使晓莺破涕为笑。她连忙告知大家这一情况，桂芳揉着母亲瘦削的双肩，对母亲柔声说：“妈！这是一场虚惊，英杰肯定有打电话回来要告诉我们不能如期到家的原因，却因电话出故障没法联络，说不定他正在回家的路上，您别忧心了。”春枝婶将信将疑，被桂芳搂着身子，按坐在藤椅上。

　　桂芳尽管嘴巴上在宽慰母亲，但是眉梢上的愁云并未消散，“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她绝不怀疑她的英杰会变心，倒是担心会不会发生空难或劫机，因为报纸、电台常有空难或恐怖分子劫机的报导，如果是那样，对她将是致命的打击。晓莺忙着寻人来检查电话线路或电话机哪里出了故障。而桂树伯依然眉开眼笑，还哼起了京剧《沙家浜》的唱段：“朝霞映在阳澄湖上，芦花放，稻谷香，岸柳成行。全凭着劳动人民一双手，画出了锦绣江南渔米乡……”要是在以往，桂芳心里也引起共鸣，也会跟着低声哼几句。因为英杰在上山下乡期间，常常站在山头上唱这一京剧唱段，他的歌喉不亚于现代那些红得发紫的歌星，声音非常宏亮，引得山谷呼应。但现在英杰鸿飞杳杳，好几天音讯全无，这歌声只能让她陡增惆怅。春枝婶心焦火燎地说：“老头子，人家急得鼻孔里往外喷火，你却象吃了逍遥散，开心丸。”桂树伯是个泰山压顶裂嘴笑的乐天派，笑着说：“老婆大人，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你没听榕树枝头喜鹊在叫，着什么急。英杰这孩子品学都是上等，绝对不会当那天打五雷轰的陈世美，也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说不定他坐的车已快到桂花村口，你这是杞人无事忧天倾。”

　　春枝婶不耐烦听老伴的话，风风火火地来到客厅。其实，在听到张木瓜那些刺耳的话之前，她也听过一些风言风语。有人说，曾到过赵英杰任教的名校，有个长得挺漂亮的女博士研究生对这位导师挺爱慕，常常为赵英杰洗衣服，有桂花村人还在赵英杰的办公桌上看过一张三十多岁的女人的照片，压在玻璃砖下的显眼位置。那女人长得象那万人迷的女电影明星。现在的名人专家教授，娶个娇美年轻的妻子，抛掉原先的黄脸婆，这种事情常有听说。一树梨花压海棠，自古有之不稀罕。桂芳不信英杰会变心，春枝婶却满腹疑团。听说大名鼎鼎的杨振宁博士，82岁还娶了一个28岁的娇美的女研究生，而且社会上指责的不多，支持的还不少。这可是轰动桂花村的爆炸新闻。甚至有老女伴咬着春枝婶的耳朵说：“你家的桂树可得看紧点，他现在财大气粗了，要提防哪一天他在外头包二奶，在外头生一大串野种，浩浩荡荡地杀入桂花村，然后让你卷铺盖出门。”春枝婶笑骂道：“你乱嚼舌根，胡说些什么呀！桂树他敢，我抡菜刀剁他！杨宗保还怕穆桂英哪”，说真的，在桂树家中，是母氏社会，春枝婶精明强干，撑大旗掌帅印的是她。两个老夫妻恩恩爱爱，有时拌些嘴，其实就象古话说的“打是亲，骂是爱。”她对老头绝对放心，何况现在计生抓得紧，还能容许他生一大堆野种，早把他给阉了。再说桂树已一大把年纪，还能生一大堆野种？更是扯淡。但对英杰就拿不准了，毕竟人家当初到桂花村是公子落魄，明珠蒙尘，娶了桂芳这么一位农家姑娘，门不当户不对。五十多岁，还是生龙活虎的，他如果……春枝婶真不敢往下想了。

　　春枝婶看着悬挂在客厅迎客松国画下的一本香港年历，那一张张都是性感十足的港台女星的玉照，有影星，有歌星，背景不是名山秀水就是别墅豪车，一个个娇艳如花。有的手托香腮，秋波含媚。有的酥胸半露，搔首弄姿。有的轻歌曼舞，翩若惊鸿。这些光彩照人的港台名姝，在春桂婶的眼中，却成了盘丝洞里的女妖怪，无底洞中的老鼠精，要与自己的爱女桂芳争夺夫婿。她越看越恼火，三下两下把这本印刷精美的挂历撕成碎片，又觉得不解恨，把这些头断肢裂的美女象揉成团，风风火火地走到门外，点把火烧了，可怜那些千娇百媚的美女，惨遭回禄之灾，顷刻间灰飞烟灭，实在是冤哉枉也。

　　当春枝婶心如沸汤的时候，林触生和张木瓜这对公婆，却在家中呲牙裂嘴偷着乐。实际上，中伤赵英杰的流言蜚语，就是他们这对狗夫妇在村里村外四处散布的。他俩和赵英杰可以说是冤家对头。林触生曾有过威风八面的时候。台湾的陈水扁自诩是“三级贫农”，而林触生在文革期间经常拍着胸膛说的就是：“老子是三代赤贫，是根正苗红的红五类。”实际上认真查起来，他的祖父是破落地主，因为吃喝嫖赌抽鸦片，把家产在解放前就挥霍净尽，过着“屋洞漏月光，铺草卧破砖。最愁连夜雨，身湿无衣穿。”的生活，混迹于洪七公的后代子孙之中。正由于他的祖父当过乞丐，土改时又从外地流浪到桂花村，就成了贫农。

　　林触生到部队当过炊事兵兼饲养员，一九六六年复员回乡，正好碰上轰轰烈烈的文革。那时的林触生，成立了“鬼见愁”造反队，打砸抢抄抓，都是冲锋在前。借口破四旧，搜变天账，领着人把当时的地富反坏右的家中挖掘得坑坑窟窟象战壕一般，把搜到的金银首饰古董神不知鬼不觉地装入私囊。后来他又夺了桂花村大队的领导权，成了所谓革命领导小组的负责人。那时，他大权在握，跺一下脚山摇地动，他以“狠抓阶级斗争”为名，想批斗谁就批斗谁，一推上台就是五花大绑，拳打脚踢搞喷气式。知青上山下乡期间，他想杀鸡教猴，使知青敬而畏己，对自己服服帖贴，于是抓住赵英杰的父亲的历史问题当把柄，对赵英杰横加迫害。但想不到赵英杰是条宁折不弯的汉子，敢于挺直腰杆与他对着干。而且他在桂花村贫下中农中有极好的人气，连当过民兵队长的老土改桂树伯的女儿桂芳，也对这位英俊的知青含情脉脉。尽管林触生想方设法要把赵英杰送入大牢，由于英杰深得民心，触生的阴谋总是无法得逞。而且，最终坐了大牢的是林触生。因为他用威逼利诱的手段，强奸了几名女知青。据说有些女知青被辱之后，林触生利用权力使其招工到国营工厂，那些女知青忍辱吞声，未告发他。否则，林触生可能要被判处死刑。至今林触生还淫邪地回想当初干过的缺德事：“哼，别说老子其貌不扬，当初还睡过那些细皮嫩肉的城市小姐。听说她们现今都挺风光的，有的听说还当了董事长总经理，要是让她们的老公知道自己的老婆被我林触生拔了头筹，还会哪么神气吗？”

　　林触生刑满释放后，也与人家承包过山林果园农田，但由于他以前是靠喊政治口号起家的，没有一点真实技术本领，而且在他得势的时候整过不少人，现在人家对他还心存积怨，怎会去指点他。他务农亏本，种果亏本，植树树枯，养鱼鱼死。而独子又受到乃父遗传，好吃懒做，和几个流氓结伙干起穿房入室的娄阿鼠行当，被公安局逮去坐他先前蹲过的牢狱去了。林触生前些年想去盗挖古墓，发点横财，想不到被毒蛇咬了一口，在床上躺了几个月，差点到阎王爷那里报到。本来，他还可以为人家出殡时抬抬棺材，当当吹鼓手，赚钱赚吃喝。而现在又推行火葬，使自己断了营生。只得靠到县城的僻静小巷炸油条卖五香面。城管人员一来，如被逮住还得罚款。万般无奈，只得去垃圾桶里捡破烂，每想起当初他站在台上威风八面的样子，他是咽不下一口气。听说刘闯刑满出狱后，因为一无所长，在某个城市当火葬场工作，情况比他好不了多少，否则，他真想再投奔这位当年的刘常委。

　　如今，看到自己是穷愁潦倒，那些当年被他整得战战兢兢的五类分子，平反的平反，摘帽的摘帽，而且有不少又再承包林果或田园或经商而发家致富，他们的子弟有些还当上各级官员。桂树、赵英杰的一家是倒吃甘蔗节节甜，他的心里充满了仇恨。他得知中秋节赵英杰将偕同失散几十年的高龄父亲到桂花村，心里更是妒火中烧。现在，赵英杰未能如期归家，他和老婆幸灾乐祸，他口里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天上众神听分明，快让英杰遇空难，父子双双祸临身！”

云樵

　　　　　　　　小说《桂香飘溢的村落》之四

　　赵英杰生于离桂花村有百里之遥的一家书香门第。他的祖父赵望虹，是晚清名士，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而且精通歧黄，素有“江南神医”之称，曾追随中山先生为推翻满清腐败政府而出生入死。满清政府倒台之后，他厌倦宦途，急流勇退，回到故乡，在风光旖旎的锦江之滨建了一座临江别墅，远眺白鹭银帆，静听江风碧涛，怡然自乐。有时教孩子赵靖国在大砖上用狼毫笔蘸水练写书法，或在案上调教孩子作画，在琴房教孩子弹琴。老人家还精通武术，也调教孩子剑术拳脚功夫。赵靖国天资聪敏，在父亲的精心裁培下，也成了文武兼修的杰出人材。长大后在锦江中学当美术教师，并与同校的也是美术教师的倪玉凤相爱成婚。赵靖国的母亲也是个远近称誉的贤慧女性。一家人相亲相敬，而且他们与左邻右舍的关系相当亲密，对家庭经济拮据的，赵望虹经常加以接济，对于身染重病的贫困乡亲，也免费为他们诊治送药，而且妙手回春，药到病除，很受乡亲敬重。

　　可是，抗日战争爆发之后，赵靖国夫妇有一次正带领学生到野外写生，谁知祸从天降，遇上日机前来轰炸扫射。机翼上涂有红膏药标志的日机呼啸着从师生们的头上掠过，响起了尖厉的机枪声，随后又投下了炸弹。夫妇俩带着学生凭借野树山洞的掩护逃过死神的魔爪，而自己的家园却变成一片废墟，慈爱的父母双双遇难。当赵靖国从瓦砾堆中挖出了父母的遗体，虎眼含泪，象泥塑木雕一般。哭哑了嗓子的倪玉凤，见丈夫失魂落魄的模样，知道是哀伤过度，自己强撑摇摇欲倒的身子，把丈夫搀扶到亲戚的家中。二老的丧事，都是倪玉凤含悲忍痛在操办。一连好几天，赵靖国总是眼睛喷火，双拳紧攥，牙齿咬得咯咯响。倪玉凤生怕爱侣悲愤填膺，闹出病来，强忍住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对丈夫柔声宽慰。好不容易使赵靖国恢复常态。

　　一天夜里，赵靖国揽住爱侣的娇躯，说：“我想从戎抗日，盼你不要阻挡。这国恨家仇，深似海重如山，不去报，怎配做为血性男儿？怎能容忍那些两腿畜性在我们的国土上家门口杀人放火，血债血偿，天经地义！”倪玉凤毫不犹豫地说：“你的决定我绝不会反对，国破家何在？我只希望你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同时，要注意好生保护自己。公公婆婆在天之灵会保佑你，当你在沙场上冲锋陷阵的时候，身后有你亲爱的妻子助威呐喊！你一定要平安得胜归来，你一定会毫无伤损，胸前佩满胜利勋章，手里抱着鲜花出现在我的眼前！！”赵靖国情不自禁地把爱妻紧紧搂在怀里，闻着娇美的爱妻秀发的淡雅芳香，说：“你放心，我不会鲁莽从事，只有那些畜生倒在我的脚下，我绝不会倒下”倪玉凤当然知道那是丈夫的安慰之言，战场上弹雨纷飞，又有谁能保证能远离死神。这一夜，夫妻俩唧唧哝哝，一直讲到拂晓鸡啼。天亮后，倪玉凤含着热泪，把爱侣送去从军。

　　赵靖国到了抗日前线之后，由于识文断字，又骁勇善战，屡立奇功，他曾用大刀片砍倒素有杀人魔王之称的日军少佐，曾亲自枪杀罪大恶极的汉奸，炸毁日军的碉堡，而他的顶头上司，也是一位正直的军人，惜才如命，论功行赏，所以一路升迁。抗战胜利时，就已升至中校。好几次赵靖国回家要接爱妻随军，但都被倪玉凤婉言回绝了。倪玉凤对丈夫说：“你应该学公公他老人家，功成勇退。人家说：“当官不自在，无官一身轻”，官场险恶，互相倾轧排挤，弄不好就成为牺牲品。何况现在又在打内战，以前杀的是禽兽一般的日本鬼子，现在枪口所对的是自己的同胞，同室操戈，相煎何急？还是回来，闲暇时夫妇抚琴吹箫，漫吟低唱，何等逍遥自在，何必过那使我担惊受怕的日子？”说实在话，对于在战火纷飞中冲杀的夫君，倪玉凤是魂牵梦萦，一夕数惊，生怕丈夫有个三长两短，常常以泪洗脸。赵靖国毕竟不是刀枪不入的铁打金刚，在一次与日军短兵相接的肉搏战中，就被手榴弹炸伤，经战地医院抢救才脱险，身上伤痕累累。抗战胜利了，渴望夫君能解甲归田，夫妻琴瑟和鸣，却又爆发了内战。此去烽火三千里，檀郎安危扯心肝。倪玉凤心中的阴影越来越浓厚，她把螓首埋在越靖国的怀里，抽泣着说：“听我的劝，脱掉这身虎皮，回来过轻松自在的日子，你已用鲜血报效了国家，为爹娘报了深仇，对天对地，对国家对民族，都是问心无愧。再去参加同室操戈的内战，就不值得了。回来吧！别让我整天泪汪汪的，你于心何忍。再何况，我肚子里己有了咱们的心肝宝贝，你义不容辞，应该回来帮我给孩子摇摇篮，换尿布。”赵靖国惊喜万分地对倪玉凤说：“这么说，我快当爸爸了。”倪玉凤娇羞无限地点点头，他温柔地轻抚爱妻微隆的肚子，说：“好！我回去就向上峰送辞呈。”

　　可是，赵靖国归队之后，辞呈上递之后，泥牛入海无消息，部队又不时转移开拔，赵靖国人在军旅，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身不由己，军令如山倒，只好随着上峰的指令东征西战，直至随着国民党溃军败退台湾，在大陆的最后数年间只收到倪玉凤一封信，附有一位初生男孩的照片，说孩子己经降生，按夫君的意思取名赵英杰。期待夫君早早回来抱抱自己的亲生儿子。从此，夫妇遥隔千山万水，音讯杳然。赵靖国在台湾，与待己亲如兄弟的刘峤将军弃戎从商，由于经营有方，所以公司越办越大，并到日本发展。成为财力雄厚的商界巨子。赵靖国曾多次想与妻儿联系，却因当时大陆狠抓阶级斗争，生怕书信往来给爱妻带来横祸，所以家书写了烧掉，烧完又写，反反复复。文革期间，倪玉凤病故，赵英杰上山下乡，离开了原藉，在桂花村结了婚，恢复高考后又考上大学，直至在名校当了博导。改革开放后，赵靖国曾多方探问亲人下落，却未能寻到妻儿下落。直到此次赵英杰赴日参加国际学术会议，刘矫将军的女婿也参与此会，两人言谈之间，赵英杰才得悉生身父亲的下落。赵靖国得悉爱子尚在，而且成为享誉国内外的博导，喜出望外，驱车来到赵英杰下榻的旅馆，父子相拥，痛哭失声。当赵靖国得知多年思念的爱妻已不在人世，又看到儿子随时带在身边的自己与爱妻新婚时的照片，真是肝肠寸断。从儿子的含悲带泪的陈述中。赵靖国也知道了自己牵肠挂肚的妻儿的生活经历。
　　
解放后，倪玉凤被安排在锦江市育英中学任教。倪玉凤由于画技精湛，而且师德极佳，爱生如子，很受学生的爱戴和同事的敬佩，所以尽管历次运动，她这个原国民党军官的眷属，并没有受到株连冲击。倪玉凤虽然对不知生死的夫君日思夜想，但总是把悲伤深埋心底，默默无闻地辛勤执教，一有闲暇时间，就教给孩子读书、写字、作画、弹琴，而赵英杰才思敏捷，博闻强记，从小学到高中，品学兼优，成绩在班上总是独占鳌头。他的臂上佩戴过白底三条红杠杠的少先队大队长的臂章。天高云淡的金秋，他曾带领朝气蓬勃的少先队员，泛舟在波光潋滟的湖面，引吭高歌：“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了波浪。湖面上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那是多么令人怀恋的金色童年哟，耳边是天真无邪的笑语欢歌，所见到的是老师同学的亲切笑容……。

盛夏的夜晚，锦江市育英中学的舞台上，玫瑰红的天鹅绒帷幕徐徐拉开，一表人才的赵英杰，出现在舞台正中，用二胡奏起刘天华谱写的《空山鸟语》，数千师生如置身于空山幽谷，听百鸟啁啾，幽篁絮语，无不悠然神醉。一曲终了，掌声雷动，经久不息。他又拉了一曲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那优雅的琴声，把听众带入了泉水微泛涟漪、一轮皎月倒映水面随微波荡漾的如诗如画的境界，曲终之后，全场先是一片静寂，少顷，又是暴风骤雨般的掌声。

　　然而，赵英杰声誉日隆，却招来同学刘串的妒恨。这刘串的父母是城市贫民身份，成份很红。可惜天生资质驽钝，是著名的留级大王，是教师头疼的捣蛋专家。他原比赵英杰高好几级，由于坐滑梯往下掉，变成赵英杰的同桌。本来，他以为与赵英杰同桌，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自己眼力锐利，考试时只要偷偷往赵英杰的卷子扫瞄几下，不指望当个优生，起码可以轻易及格。不至于年年留级，老挨父亲的拳头和臭骂。怎料赵英杰却是一本正经，每逢考试都把试卷用手肘衣袖遮得严严实实，害得他扭酸了脖子，一个字也看不到，更可恶的有一次在俄语测试单词语法的时候，刘串夹带作弊，监考的一位教师不爱招惹这个泼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料赵英杰毫不容情，站起来大声揭发，巡视监考的校教务处主任王良材闻声而来，结果教务处当即贴出布告，宣布刘串该科考试成绩以零分计算，随后政治处又给予警告处分。当晚，风狂雨骤，刘串拿块碗口大的鹅卵石把贴有处分布告的学校布告栏的厚玻璃砸破，把所有的布告撕得粉碎，咬牙切齿地臭骂：“君子报仇，三年不晚！等着吧，这笔账迟早要算！”然后，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雨幕之中。

　　第二天，学校布告栏前围了黑压压的一堆师生，大家七嘴舌，议论纷纷。校党委书记陈钢是南下干部，办事一向雷厉风行，马上亲自调查砸碎学校布告栏玻璃砖、撕碎布告的非常事件。因为这种事件影响极为恶劣，做为一个曾干过地下党有着丰富经验的老干部，破这样的案子是小菜一碟，顺藤摸瓜，很快查出是刘串所为。校党委会经过研究，认为刘串劣迹昭彰，屡教不改，于是给予勒令退学的处分。

　　然而，时过不久，史无前例的文革爆发了。刘串纠集一批被学校开除或勒令退学的劣等生，气势汹汹地“杀回学校闹革命”，说是“修正主义的校党委迫害红五类”，以“销毁黑党委泡制的坑害革命小将的黑材料”为名，砸开学校档案室，把载有他们劣迹的档案材料堆成一堆，泼上汽油烧掉。刘串以自己是“根正苗红，革命性强”做为招兵买马的本钱，组织了“风云变色”革命造反红卫兵，刘串改名刘闯。这一伙头上长角、身上长刺的所谓闯将，真的搞得风云变色。陈钢和校教务处主任、政治处主任，都被刘闯一伙打成“顽固透顶的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代理人”，进行狠批猛斗。刘闯叫人做了沉重的黑帮铁牌，系上细铁丝，挂在陈钢等人的脖子上，勒得被斗者痛不堪言。在圆锥型的高帽里藏着沉重的鹅卵石，套在那些被批斗者的头上。整得那些领导干部死去活来。而那些家庭成份高或历史上有过问题的，有亲友在海外或台湾的，也成了他们严厉打击的重要对象，加上里通外国、特嫌等莫须有罪名，大字报万炮齐轰且不必说，还进行骇人听闻的迫害和人格侮辱。

　　倪玉凤被刘闯一伙人称为是“国民党反动军官的臭老婆”，“交际花”“破鞋”，把这些毒汁四溅的大字报贴满倪玉凤家门口的壁墙。刘闯带一帮人窜入倪玉凤家中，翻箱倒柜搜书架，撬开地板，说是要搜查有没有暗藏的枪枝弹药和与敌特通联的电台，书架上那些精装、线装的书籍，被扔得满地狼藉。当刘闯要把一幅赵靖国夫妇合作的梅花傲雪图从墙上扯下来焚毁的时候，倪玉凤奋不顾身地上前拦阻，被刘闯气势汹汹地推倒在地，当即昏迷不醒。丧心病狂的刘闯还用脚去踹，口中骂道：“狡猾的美女蛇，装死来吓唬革命小将，没门！”正在此时，赵英杰从外面看大字报回来，见慈母被刘闯推倒在地，刘闯对人事不醒的母亲还用脚踢，眼睛喷射出愤怒的火花，别看他文质彬彬，却跟乡下的武术精湛的外公学过拳脚功夫，三拳两脚把刘闯揍倒在地。他把母亲抱进屋里的床上，心疼地拭去母亲嘴角的血丝，，旋风般冲出门口，咬牙切齿地说：“你不要逼人太甚，我们不是任人宰割的绵羊，把我逼急了，我这条命可以不要，除非你现在把我当场打死，否则，你再敢侮辱伤害我的母亲，我会把你的头拧下来！”说毕，把墨臭熏人的写有“砸烂倪玉凤的狗头！”“倪玉凤是国民党的残渣余孽！”“倪玉凤是暗藏在育英中学的定时炸弹！”有侮辱字眼的大字报、大标语一张张撕下来，揉成一团，气狠狠地扔在刘闯的面前。尽管刘闯象头横冲直闯的野牛，用他自己的话是“避我者生，挡我者死！”可在怒发冲冠的赵英杰面前，却威风尽失。泼皮混混怕的是真正不怕死的，他知道赵英杰爱母亲胜过珍惜自己的生命，如果他的母亲发生不测，他真敢和自己拚命。那厉害的拳脚功夫，足以使自己浑身骨头散了架。而跟他来的那堆造反学生，以住受到倪玉凤经济资助的就有好几个，见这位平时很受学生爱戴的女教师被刘闯打成那样，也于心不忍。那时时髦“划清界限”，虽不敢公开表示同情，怕被扣上“阶级立场不稳”的帽子，但却不愿帮刘闯干伤天害理的缺德事，一个个溜之乎也。刘闯见自己带来的人马不知为何跑掉大半，但他又不能这样灰溜溜地一走了之，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说：“你母亲收藏这幅图有严重政治问题，梅花是国民党的党徽，她这是梦想国民党反攻大陆，这是一张黑画。你不跟她划清界限，还对抗革命行动，你可知严重后果？”赵英杰立即痛斥：“毛主席的诗词中有“梅花欢喜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的句子，革命歌剧《江姐》的主题歌中有《红梅赞》，难道你一点也不知道，你这是矛头对准伟大领袖毛主席，诬蔑革命先烈。”，那年头时髦扣政治帽子，赵英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驳得刘闯眼珠子乱转，却无话反驳，只得在旁观者的哄笑声中率众离去……

云樵

　　　　　　　小说《桂香飘溢的村落》之五

　　赵英杰知道，刘闯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以前被自己揭发考试作弊的事都耿耿于怀，更何况这次被自己揍了一顿，更不会善罢甘休，更卑鄙的报复可能很快到来。听着屋外高音喇叭震耳欲聋的叫嚷，都是什么“油炸、火烧、千刀万剐”这类杀气腾腾的语言，使锦江市的上空充满了肃杀恐怖的气氛。赵英杰听得出那是女播音员陶卫红的声音，此女原名陶玉虹，卫红是赶时髦起的革命姓名，原是他的同班同学，曾使多少男生暗恋的长得挺秀气的一个女生。万万想不到在文革中似乎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似的，用一身洗得发白的军装罩在她那原本曲线毕露、婀娜多姿的身躯上，那一双傲然挺立的乳峰故意用紧身布条紧紧绑住，束得胸部扁平象飞机场，头发剪得很短，外人以为是一个霸气十足的男生。赵英杰曾亲眼看到她用带铜扣的皮带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作家抽得晕倒在地，简直象个俏罗刹。现在，陶卫红正在慷慨激昂地念着一条条勒令，那以往象银铃一样悦耳动听的声音，此时却是杀气腾腾。那年头，那勒令虽是所谓的“革命闯将”随心所欲一挥而就的，但却成了多少所谓“牛鬼蛇神”的催命符，勒令一张贴上墙或用高音喇叭广播，就象急急如律令，牛鬼蛇神们必须老老实实地前往指定地点接受批斗，敢有违抗，不死也得脱三层皮。有人称“勒令”为“勒命”。脖子被绳子勒住，焉有命在？

　　　陶卫红在校广播室里，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念着出自刘闯手笔的勒令：“勒令反动军官的臭老婆倪玉凤立即到校牛鬼蛇神集训班报到，接受革命师生的批斗，胆敢顽抗，死路一条。”赵英杰怒火升腾，他亲眼看到那些挨批斗的所谓“走资派”和“牛鬼蛇神”的惨象，戴高帽，挂黑帮牌，被彪形大汉反剪双手揪着头发搞成所谓“喷气式”，还被上台批斗的人拳打脚踢。斗完还得头戴高帽敲着铜锣游街。听说著名作家老舍就不堪凌辱而跳湖自杀。冰清玉洁的母亲，爱惜名誉胜似自己的生命，如果真的接受批斗，必然愤而轻生。他连忙跑进内室，见母亲已倒在床上呻吟，嘴角的血痕尚未拭净，脸颊上泪痕仍存。幸得赵英杰平时也翻看祖父留下的医书，也向乡下的精懂医理的外公学过按摩推拿及治疗疑难杂症的医术，经过一番抢救，才使母亲转危为安。赵英杰服侍母亲吃了安神静气的药，拿出一把乡下外公赠与的龙泉宝剑，拔剑出鞘，用手试了试那寒光耀眼的霜锋，心想，公检法都被砸烂了，有冤也无处诉。他横下一条心，“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如果刘闯那家伙硬要把母亲逼上绝路，就让他的狗头试试这削铁如泥的霜锋，母亲如果被凌辱，他宁肯死！！！他的心头不由得涌出“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情绪。移步到大院里，舞起手中的龙泉宝剑，由于是挟愤舞剑，气冲牛斗，剑光闪闪，寒气森森，使人感到浓重的杀气。刘闯派来催逼倪玉凤前去接受批斗的小喽罗，见势不妙，连忙回去向刘闯禀报，刘闯身边的人七嘴八舌说：“赵英杰不是好惹的，别看他斯文俊雅，一旦把他逼急了，就会象地底的岩浆喷发出来，谁招惹他准成灰烬。现在对立派和我们针锋相对，如果利用这个矛盾，把赵英杰网罗过去，将是我们可怕的劲敌。”说得刘闯也心里发毛，不报复吧，吞不下一口怨气。要把倪玉凤揪来批斗吧，万一真的发生三长二短，赵英杰含愤前来拚命，自己手下这帮虾兵蟹将，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恐怕自己浑身骨头都会被他拆散。他左右两难，举棋不定。

　　正当赵英杰在大院里挟愤舞剑的时候，一辆军用吉普车开到他家门前停下。赵英杰以为是对头临门，抱剑当胸，严加戒备。只见车门一开，下来一位身材魁梧的解放军首长，后面跟着警卫员。那位解放军首长说：“英杰，认不出马伯伯了！”越英杰定睛一看，欣喜若狂地对着屋里喊：“妈！妈！部队的马伯伯来了！”赵英杰收剑入鞘，笑容满面地拉着马伯伯的胳膊，步入了客厅。闻声起床连忙用梳子梳好乱发的倪玉凤，喜不自胜地迎出来。原来，这位现役的解放军首长马驰，原是赵靖国夫妇的小学至中学的同学，后来又同在锦江市育英中学任教。马驰在抗日战争爆发前，就是中共地下党员，由于叛徒出卖，当时的警察局长派人到学校准备密捕，消息被赵靖国在与警察局的一位朋友喝酒闲聊时知道，连夜亲自划着小船帮他逃离险境。赵靖国投笔从戎后，马驰就在八路军中当指挥员。解放战争期间，上级曾派马驰到赵靖国所在的范矫军队做策动起义工作，却被军中的特务发现逮捕，当赵靖国得知同窗好友马驰被特务逮捕，心如火燎，亲自带着几位心腹，干掉正对马驰严刑逼供的特务，开着美式吉普车把马驰送出险境。临别时，两人紧紧拥抱，互道珍重。赵靖国对马驰说：“范峤将军对我恩重如山，我可以辞职解甲归田，但叫我背弃他，恕我无法从命，就象你我各在刀兵相对的敌对营垒，看到你身陷火坑，我也得拚死相救。珍重，马驰兄。以后若天下太平，但愿我们有把酒言欢的机会。如果国军真的兵败，天下被你们得了，盼能善待我的妻儿。”马驰知道赵靖国极重情义，多说无益，于是两人挥泪而别。

　　解放后，马驰夫妇与倪玉凤母子常有往来，也多方照顾。但文革开展以来，很多原来功勋卓著的革命元勋被莫明其妙的打成军中黑手、混入革命军队的定时炸弹，野心家、反动军阀，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倪玉凤生怕连累马驰夫妇，害他们被扣上什么政治帽子，所以再三叮嘱儿子不要再与马驰有任何联系。想不到在这血雨腥风的多事之秋，马驰竟不顾政治风险亲自登门，正是“最难风雨故人来”，原来。马驰推测倪玉凤必然遭受冲击，因为他自己的妻子在政府部门当行政领导，也被打成走资派，在挨批斗，妻子是经风历雨的老战士。经受得起政治冲击，而倪玉凤就不同了，原来就是娇柔端庄的闺秀，冰清玉洁的淑女，爱惜个人名誉胜过自己的生命，怕受了冲击一时想不开，萌生轻生之念，所以他不顾三七二十一，亲身来探望老同学。看到小巷中残留的标语大字报和倪玉凤脸颊上的血痕，他明白这个女同学刚刚受到红卫兵冲击。他拿出妻子嘱他带来的一些补品，还送给赵英杰两套他未穿过的崭新绿军装。对倪玉凤说：“要咬牙挺过去。要挺住，我的爱人也时常挨批斗。我的一些老上级、老战友也莫明其妙地成了军中黑手，说不定什么时候也轮到我的头上。但我坚信，乌云蔽日，决不长久！哪会老这样人妖颠倒，是非混淆。珍重！我的老同学！”倪玉凤泪水夺眶而出……

　　马驰这次登门，真的也解了倪玉凤迫于眉睫的灾祸。因为那时解放军的地位崇高，谁家有亲朋戚友在军队，即使当个阿兵哥，人家都尊崇万分。而到倪玉凤家的是带着警卫员的高级首长。还大包小包的送了倪玉凤好些东西。红卫兵男男女女，都以穿解放军军装为荣，即使穿的是洗得发白的破旧军装，也显得神气十足。好家伙，赵英杰穿的是崭新的高级军官穿的四个口袋的军装，绿得引人注目，绿得使人艳羡，加上他仪表堂堂，让那些穿着旧士兵装的红卫兵，也英雄气短起来。刘闯也估计赵英杰可能有什么很强硬的后台靠山，别捅了马蜂窝。暂时把报复倪玉凤母子的贼计搁下。若干年后，赵英杰曾经笑着对爱妻桂芳说过这段经历，说：“我也曾象鲁迅说的拉大旗做虎皮，包住自己以吓唬人。”逗得桂芳笑得在床上翻滚，揉着肚子直嚷“哎哟！”

文化大革命进行得如火如荼，而赵英杰却置身于风暴之外，是所谓的“逍遥派”，文革开始时，“血统论”曾喧嚣一时，当时很时髦的话就是“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打地洞”，赵英杰属于黑五类，所以他只能远远地看人们如痴如醉地跳忠字舞，做忠字操，看那些红卫兵一批又一批上京串联，接受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接见。再接着家庭出身似乎不再哪么重视了，因为当初血统论喊得最响亮的那些所谓天之骄子，他们的老子一夜之间也莫明其妙成了叛徒、特务、死不改悔的走资派，如那位陶卫红，其老子是邻县县委书记，脖子上也挂上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黑帮的铁牌，一时间发现历史给自己开了极大玩笑，竟也享受起黑帮子女的特殊待遇，由金枝玉叶变成贱民阶级。原来豪气万丈的陶卫红，也垂头丧气起来。那时的标语口号变成：“要革命的站过来，不革命的滚蛋！反革命的就叫他彻底完蛋。”颇有大赦天下，向黑五类子女敞开大门的之意。其实是各山头的首领为了壮大势力，拚命招兵买马。赵英杰是文武全才，当然是各派招揽的重要对象。但赵英杰任何派别都不参加，因为他对这场所谓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觉得是荒唐闹剧，那些战功赫赫的将帅，如果真是什么军阀黑手定时炸弹，怎有可能横扫千军如卷席，击败八百万蒋家军队，打下红色江山。那些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领导，要真有哪么多国民党的残渣余孽，叛徒内奸，蒋介石又怎会困守孤岛几十年，岂不是早就反攻复辟？他把刘少奇的《论共产党员的修养》以及彭大元帅的《万言书》看了又看，认为字里行间跳动着两位开国元勋为国为民的赤胆丹心，何黑之有？何毒之有？只得出“千古奇冤，莫此为甚”的浩叹。各派想方设法延揽他，目的是要他充当文攻武卫的大将，他才不去干那种违背良心的事。何况，身体柔弱的母亲卧病在床，他才不会抛却辗转病榻的慈母，去跟那些人去当混世魔王。

　　然而，他的母亲心灵上创巨痛深，终于救治无效，撒手人寰。临终时，倪玉凤要儿子找来那幅数十年前她和赵靖国合作的梅花傲雪图，看着那积雪盈枝却凌寒怒放的梅花和夫妇盖在图上的鲜红印章，泪如泉涌，她断断续续地交代儿子，一定要尽量找到生身父亲。她说：“你爸是个堂堂正正的好人，马驰伯伯就非常了解，他并没有愧对国家民族，若有朝一日你们父子能够重逢，告诉他，我无时不刻都在挂……挂……挂念……他”生养自己的慈母终于走了，赵英杰含悲忍痛，眼眶无泪，因为泪水被怒火烧干了。办完了母亲的丧事，陷入了极度的悲愤之中。

　　不久，锦江市怪事迭出。被关在牛棚里惨遭酷刑的县委书记柳成和锦江育英中学党委书记陈钢，被人乘夜救走，去向不明。最爱对“牛鬼蛇神”动用酷刑的刘闯的几位干将，夜间被一位蒙着脸的汉子打得唇裂齿折。重兵把守的刘闯的“风云变色”革命造反总部，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记载有他们“赫赫战绩”的《革命造反大事记》拿走，连安在老榕树上的四个高音喇叭也不翼而飞。这使刘闯之流魂飞胆裂。他们怀疑对立派有神出鬼没的高手，担心自己的小命会不会糊里糊涂地被对立派的高手取走。尽管他们成天把“誓死如归”“为捍卫革命路线敢上刀山，敢下火海”挂在嘴上，赌咒发誓可以，但真到了危急关头，他们往往吓得屁滚尿流。忙着在自己的巢穴周围加强警卫，安设石雷，弄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那些事情是谁干的？就是赵英杰，母亲的早逝，虽不是直接遭到刘闯的毒手，但刘闯是罪恶魁祸首，如果不是刘闯焚毁母亲珍愈生命的那些画卷，把他的母亲猛推倒地，怎会使母亲身染沉疴？刘闯作恶多端，整得有些善良教师跳了楼，上了吊。有的未整死的也遍体鳞伤，要不是刘闯身旁有荷枪实弹的保镖，成天前后簇拥，赵英杰真想再狠狠揍他一顿，为母亲报仇。被他救走的县委书记和校党委书记，他把他们送到大山深处的外公那里，让外公为他们疗伤。直至武斗结束，筹备革委会成立的时候，这两位劫后余生的老人才又露面。而那本厚厚的《革命造反大事记》，毫不遗漏地记载了刘闯一伙令人发指的种种罪行，恰好成了四人帮倒台后清查三种人时对刘闯定案的如山铁证。

云樵

　　　　　　　　小说《桂香飘溢的村落》之六
新四军军歌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在“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狂热中逐渐磨钝头角的中学红卫兵们，本以为实现了大联合，成立了革委会，算是完成了革命历史使命，紧接着应该会进行中考高考。怎料很快传来取消高考中考的消息，这对那些踌躇满志的红五类来说是晴天霹雳，因为他们占有根正苗红的绝对优势，有些甚至可以免试直接保送上大学。而赵英杰有自知之明，父亲是去台国民党军官，政审这一关有极大可能就把自己排斥在高校校门之外，成绩再好也无济于事。取消了高考，大家反正都上不了大学，同是天涯沦落人，心理上反而比较平衡。

很快来了最高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于是，赵英杰就随着几十名知识青年，坐着贴满“我们都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扎根农村干革命，广阔天地炼红心”大红标语的东方牌卡车，来到了桂花村。不是冤家不聚头，已经当上锦江市革委会常委的刘闯，为了捞取政治资本，在农村镀一层金，也自告奋勇要到广阔天地炼红心，他赌咒发誓要在农村扎根一辈子，海枯石烂志不移。而且堂而皇之地当上了到桂花村插队落户的这班知青的头人。时任桂花村革命领导小组负责人的林触生，对刘闯毕恭毕敬，因为刘闯是曾经叱咤风云的红卫兵头头，名噪一时。眼下又是挂着锦江市革委会常委的头衔，到农村来，说是扎根闹革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青云直上，当上权势显赫的高级首长。在文革中，那种短短时间里连升十几级的火箭式干部，并非少见。所以尽管林触生当时手执大权，对村民都是盛气凌人，那些五类分子见了他更是浑身筛糠，但在刘闯面前，他奴颜婢膝，摇头摆耳，象只媚态可掬的巴儿狗。刘常委和刘常委短，叫得令人肉麻。

　　林触生派人腾出解放前村里一位地主土改时被没收的楼房，做为刘闯的“领导办公室”，又亲自送来了好茶好烟和桂花村特产的桂花酒，桂花糕。然后满脸媚笑地对刘闯说：“你来这里，有什么指示我一定照办。”刘闯说：“我们是同一个战壕的战友，以后就要并肩战斗了。阶级斗争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帝修反亡我之心不死，走资派和阶级敌人就象粪坑里的蛆虫，蠢蠢而动。你的政治嗅觉要灵敏点，否则，脑袋掉了还不知道是怎么掉的。”听得林触生频频点头，说：“刘常委说得对，我连睡觉都把眼睛瞪得象铜铃一样大。一有风吹草动，我马上就知道。那些阶级敌人，都不敢伸脚出手，否则，我就毫不客气地动用无产阶级专政铁拳，稳、准、狠地打击他们，整得他们屁滚尿流。我们村附近的林场就办了个五七干校，那里面叛徒、特务、走资派、反动学术权威一大堆，如果没有这场文化大革命，让那些乌龟王八蛋兴风作浪，哪还得了。”林触生生得獐头鼠目，而且背开始驼，参加武斗时脸上又划了一条刀疤，有点象龙王驾前的龟丞相，刘闯听他咬牙切齿地骂乌龟王八蛋，有点象指着自己的鼻梁臭骂自己，差点把喝在嘴里的香茶喷出来，但“亲不亲，线上分”，刘闯用首长的派头，拍拍林触生的肩膀：“路线斗争、阶级斗争，是残酷的，你死我活的。就说这次来的知青中，有个叫赵英杰的，是个顽固的黑五类子女，身上有深深的反动阶级烙印，能说会道，文笔功夫厉害得很，而且有一身武功。你对他施高压，他敢与你拚生死，你可得留神，别让他在这里成为祸苗苗，成为害群之马。一粒臭柑桔，就会使整筐上等芦柑都烂掉。”林触生拍着胸膛说：“找个机会给他个下马威，再把他安排到深山中管森林，与那些野猪山豹做伴，我看他跳蚤顶不起棉被。再敢顽抗，就绑起来七斗八斗，斗得他灵魂出窍，看他再敢嚣张……”

　　正当林触生与刘闯在策划诡计的时候，赵英杰和十几个男知青正在打扫整理他们的“新居”，房墙是红泥土质的，用松木当梁柱、稻草扎起来当房顶，先前关过牛，遗留有长出白毛的粪便。墙壁有烟熏火烤的痕迹，有的地方裂开二指宽的裂缝。隆冬刚过，春寒料峭，砭肌刺骨的山风呜呜地从墙缝钻进来。知青们忙着用稻草塞住漏风的墙缝，打扫完地板，搭起简易的床铺，挂下蚊帐，就嘻嘻哈哈地打闹起来。这里山清水秀，风景如画，尽管明知今后要在这里栉风沐雨，战天斗地，但大多数知青已做好思想准备，既来之，则安之。大学梦破灭了，就在这里当个新型农民，披荆斩棘，把桂花村建设成大寨式的新农村。隔壁的女知青们也有十多个，她们手脚麻利，早把草舍收拾得一干二净，井井有条。有几位曾当过红卫兵文宣队队员的，还字正腔圆地唱起了京剧红灯记中李铁梅的唱段，惹得农村的村姑、农嫂，都围拢过来……。

　　赵英杰整理好床铺，独自走出门外，站在高处，欣赏起即将在此生活劳动的这个村庄，那些漫无边际的蔗海，在山风中哗哗作响。拔地参天的桂树，在春风中展葩怒放的山杜鹃，还有那小桥流水，凌崖飞泻的瀑布，骑在牛背上吹着牧笛的放牛娃，都使他原本愁丝万斛的心霎时清爽许多。颇有美术功底的他，连忙从衣袋里取出专画速写素描的随身笔记本，专神贯注地画起来。突然，一阵甜美的歌声从柑桔园中传来：“洪湖水呀浪打浪，洪湖岸边是家乡……”歌声引起赵英杰心中的强烈共鸣，因为他曾在育英中学的师生联欢晚会上拉着小提琴，母亲倪玉凤曾唱过这条旋律优美的歌曲。而这条歌已成了禁唱的黑歌，说是为反动军阀、三反分子贺龙树碑立传的。哪个山妹子唱得这么好？随着歌声，一个眉清目秀的姑娘肩荷锄头从柑桔园中出来。这就是后来成为赵英杰爱妻的桂芳，她是回乡知青。见赵英杰画画，说：“你会美术？刚来的知青吧？”赵英杰点点头：“你歌唱得真好，可这条歌……”“这里山高皇帝远，谁管得着。我就不信唱歌也犯法，也会坐牢房！替我画张素描怎么样？”赵英杰含笑点点头，坐在一个状如如卧狮的山石上，刷刷地画起来，不一会儿，一个亭亭玉立的妙龄村姑的肖象就递到桂芳的手里，画得栩栩如生，桂芳心里暗暗赞誉，连声道谢，欢天喜地向家中奔去。

　　赵英杰举目远眺，从深山中传出的鹧鸪啼鸣，使他闻之怅然。他情不自禁地唱起京剧《沙家浜》唱段：“……半月来思念战友与首长，也不知转战在何方？……”，他其实在借歌抒发自己对马驰夫妇的深切思念：“被打成死不改悔走资派的阿姨不知被解放了没有？马驰伯伯据说前一阶段也被叫去参加学习班，不知是真是假？但愿他们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他预感到刘闯这个蛇蝎心肠的家伙，必然还会想方设法整治自己，前程陷阱密布，“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刘闯这狗娘养的想再对我下毒手，我随时等着！！！”母亲逝世，父亲生死未卜，他无后顾之忧，刘闯有什么毒计狠招，就由他放马过来，“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他沿着崎岖山径，向几排新搭的竹棚走去。原来，这是五七干校学员的临时宿舍。有一间可能是所谓的“牛棚”，用来关押重点审查的对象。因为那里横七竖八地贴满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胆敢负隅顽抗，死无葬身之地！”之类的标语，触目惊心。里面还堆放着几个系有铁丝的黑帮牌，上面的姓名都用红墨水打上大大的×，其中有两个黑帮牌使赵英杰如遭电击，因为一个是原锦江市市委副书记李俊挂的，还有另一个是赵靖国夫妇读美术学院时的恩师陈良教授挂的。前者曾是骁勇善战的新四军老战士，解放军指挥员。后者是名满天下的著名学者。而现在张贴在外面用竹子搭成的大字报栏上的大字报铺天盖地，把两位老人描述成十恶不赦的魔鬼，说成是内通外国的内奸、特务。一个臂带“专政队”红袖章的中年人，铁青着脸走过来，口气严厉地说：“你是干什么的？”当问明赵英杰是刚来的知青，他用带有警告口气的声调说：“你必须站稳阶级立场，对这些极端危险的阶级敌人，必须划清界限，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心。否则，小心成为他们的殉葬品！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可不是吃素的。”对于这种威胁恫吓赵英杰已经听惯了，他一声不吭，转身就走。

他走了几步，忽然听到有人声，循声望去，原来有十几位鬓发如霜的老年人在挖烂泥田，早春二月，寒风如刀，那些老年人正是李俊、陈良等一班被列为重案审查的人员。老人们年迈体弱，有的老战士身上还有枪伤，站在那冰冷刺骨的烂泥中劳动，几个臂带专政队红袖章的监督人员，虎视眈眈地监视着。

　　赵英杰怒发冲冠，真没想到这些民族的精英竟然遭到这种非人的折磨。这些整人为乐的家伙，怎会如此没人性！他登高放歌，悲壮激昂的《新四军军歌》声遏行云：“光荣北伐武昌城下，血染着我们的姓名；孤军奋斗罗霄山上，继承了先烈的殊勋。千百次抗争，风雪饥寒；千万里转战，穷山野营。获得丰富的战争经验，锻炼艰苦的牺牲精神，为了社会幸福，为了民族生存……”

　　被打成黑帮的审查人员中，有几位就是原来的新四军战士，这条曾伴随他们度过烽火岁月的军歌，使他们周身又热血沸腾，他们想起了刘少奇、陈毅、叶飞一个个昔日的老首长、战友，现在也同他们一样蒙冤受屈，眼眶都红了。于是，不约而同地唱起了《新四军军歌》，歌声越来越雄浑。那几个专政队员是酒囊饭袋，变着法子损人是拿手好戏，对歌曲是一窍不通。气急败坏地冲过来，说：“你们不老老实实接受改造，还唱什么黑歌？难道你们想罪加一等？”一个长着斗鸡眼的专政队员对赵英杰气势汹汹地说：“刚才是你这个小子领唱黑歌的？你这是助长黑帮的反动气焰知道不知道？你不和他们划清界限，还和他们一鼻孔出气，后果相当相当严重，你知道不知道？”赵英杰毫不客气地顶回去，“这是新四军军歌，你知道不知道？八路军新四军都是毛主席领导的队伍，红色江山就是他们打下的。你知道不知道？你敢说新四军军歌是黑歌？把矛头对准红色长城，这是明目张胆的反军，亡图毁我长城，后果相当相当严重，你知道不知道？”那年头时髦扣政治帽子，赵英杰把政治大帽子反扣回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顶得那个斗鸡眼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只得转回身向那些专政对象喝斥起来：“今天这一片烂泥田不翻完，就不能休息，晚上打汽灯也要连续干！勿谓言之不预也！”

话音未落，赵英杰叫声“不好！”，飞也似地跑向烂泥田中，因为陈良教授在天寒地冻中忍受不住，想挪动身子到田岸上，却陷入深至胸部的烂泥中。赵英杰从岸上抱了一大堆的稻草，先扔进烂泥田中，然后和李俊等七手八脚，把泥人似的陈良老人救出来。桂树伯刚好拎着刚捕到的一只山鸡经过，见状连忙招呼赵英杰把浑身是泥的陈良背到他的家中。春枝婶和桂芳见状，二话不说，连忙烧热水让赵英杰到内室帮陈良洗身，暂时换上桂树伯的干净衣裳。随后桂芳又端来热腾腾的姜汤让陈良喝下。又服侍陈良喝熬好的野鸡汤。而后赵英杰又飞步上山采来中草药，帮陈良敷擦伤的伤口，为陈良按摩推拿。桂芳见浑身泥点斑斑的赵英杰为抢救陈良老人忙上忙下，知道他有着比金子还要珍贵的良心，而且才貌双全，当时还是花季少女的她，就对赵英杰产生了爱慕之心，这就是人们所说的“一见倾情”吧……

云樵

　　　　　　小说《桂香飘溢的村落》之七

　　正当赵英杰忙于抢救陈良教授的时候，桂花村大队部里，身为革命领导小组负责人的林触生，正在为刘闯设宴接风，他认定只要抱紧刘闯的粗腿，就可以步步高升。他心想：“老子才不想老当这个没有退休保障的锄头官，常言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听说他上有天线，下有地线，现在有了天线，升官有时就象乘火箭，只要他官儿越做越大，对帮他抬轿吹喇叭的肯定也会提拔重用。我现在必须多对刘常委进行感情投资，古装戏文里说投桃报李，反正钱是大队的，身上没掉一根汗毛，不吃亏稳赚。将来他若当了大官，我就可以得到他的提携。算命仙说我有贵人相助，这贵人，不用说就是刘常委。大树底下好乘凉，有这么一棵大树，不依靠是他妈的天字第一号大笨蛋！”正由于林触生心有邪念，所以对刘闯曲意奉迎，两人觥筹交错，鲸吞牛饮，互相吹捧，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刘闯醉熏熏地说：“别看你长得猴模龟样，人不可貌相，你只要忠于革命路线，保证你前途无量。以后包在我的身上。”林触生感激得涕泪纵横，揩着泪水说：“我没别的特长，但胸膛里就有一颗红通通的心，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一定紧随你的鞍前马后。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我发誓！！！如果今后我说话不算话，刘常委可以把我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林触生说他没别的本事，倒是真话。他虽然到过部队，但是当的是炊事兵兼饲养员，没有军事常识。刚复员回乡时，当时的大队书记曾让他当民兵营长，但在带领民兵操练的时候，他喊出的口令是：“一二三四，向左向右转”，有的调皮的民兵故意左转右转，最后干脆在原地团团转。惹得许多男女民兵笑得肚子疼。他在做投弹示范时，竟把练习用的手榴弹扔到人家的房顶上，砸坏了许多瓦片，吓得一只老母猪越栏狂奔，四处乱窜，那种哀嚎声传至几里外，至今遗为村民茶余饭后的笑柄。所以上任没几天就被就地免职。

他想：“乱世英雄起四方，有枪便是草头王。胡传癸唱的真他妈的有道理。”，文革风暴，他扯旗造反，破四旧，抄家，斗牛鬼蛇神，由桂花村人厌恶的好吃懒做的泼皮，变成了当当响、响当当的革命造反派，把桂花村搞得鸡飞狗跳，一九六七年的一月风暴，他到县城，见刘闯他们夺了铜的、钢的、木头的印鉴足有一麻袋，连殡仪馆的印章也夺了。他也仿而效之，回村后立马夺了大队的印把子。以后顺理成章地成了桂花村革命领导小组的一把手，用他自己说的是“困龙上天！”

　　知青刚到桂花村时，正是“清理阶级队伍”“大抓阶级斗争”的高峰期，加上珍宝岛事件，林彪发出准备打仗的一号通令，使人觉得战争一触即发，所以，对阶级敌人严加打击，消除内患，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林触生醉眼朦胧地从档案橱里取出县革委会的红头文件，说：“上级三令五申，要我们狠抓阶级斗争，你来了，我就好比老虎插上翅膀。这一回，我们两个同心协力，七斗八斗，非斗出成果不可。咱大队呀，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元宵节的时候，一个地主婆还偷偷地在家里做元宵圆，这不是封建复辟是什么。”刘闯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别西瓜不抱抓芝麻，要引蛇出动，要敲山震虎，特别是知青中的赵英杰，是对新生红色政权怀有刻骨仇恨的，必须严加防范，一旦他胆敢与当地阶级敌人勾结，就要当做活靶子坚决打下去。遣送到这里监督改造的阶级敌人，还有那些稳藏很深的，都有可能相互勾结，兴风作浪，就象你所说的，睡觉都得把眼睛瞪得象铜铃一样，要时刻绷紧阶级斗争这根弦，我的触生同志！”

　　正在此时，一位大队专政队长跑来报告，说了赵英杰救走陈良教授那件事。刘闯酒意顿醒，兴奋地大叫：“这正是阶级斗争新动向，看，这赵英杰迫不及待地跳出来了，这是明目张胆地为阶级敌人撑腰，向新生的红色政权示威。如果不把他的嚣张至极的反革命气焰打下去，以后真要成精作怪了。”

　　林触生象猫头鹰一样怪笑起来：“好！这是迎头痛击的适时良机，晚上马上召开千人批斗大会，和五七干校的军代表联系一下，最好能把那个叫陈良的反动学术权威拉来陪斗，壮大声势。”于是，林触生马上吩咐专政队长，派人布置批斗会场，让大队广播员用高音喇叭通知全体社员和初到桂花村的知青当晚务必全部参加批斗大会。刘闯兴之所至，让人拿来纸张笔墨，亲自挥毫疾书，写批斗标语。可笑的是这个留级大王肚子里没半点文墨，草包倒有一团，把“稳、准、狠地打击阶级敌人”写成“隐淮狼打击阶极敌人”，墨汁淋漓，东歪西倒，林触生却连声称赞好书法，叫人用风扇吹干，叫几个识不了几个字的民兵张贴去了。可是，让他们扫兴的是，五七干校的军代表回了电话，说是他们无权决定把陈良教授交由他们批斗。那个军代表只是营级干部，而他管辖下的审查对象中，有不少是大干部，学术界名人。风水轮流转，那些人今天还在挨批，说不定明天就被解放，又变成大权在握的首长，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所以他权衡再三，委婉回绝了。碰了软钉子，林触生并没有垂头丧气，马上吩咐今晚要把村中的五类分子都叫来陪斗。反正那些人挨批斗已是家常便饭，一派人通知，比阎王爷派牛头马脸去勾魂还灵，保准按时赴斗，谁敢抗命不遵？

当天晚上，夜色如墨，星月皆隐，山风呼啸，深山环抱中的桂花村格外寒冷。四盏贼亮贼亮的大汽灯把村口的大戏台照得纤毫毕现。那悬挂在戏台两侧的红布底白纸黑字的标语，是刘闯写的，有好几个错别字，但仍透露出令五类分子们心胆生寒的杀气。那些五类分子们老老实实地在台下自动站成一排，脖子上悬挂着常备不懈的黑牌，在寒风中弯腰缩颈，瑟瑟而抖，自动套在头上的高帽倒还能遮风挡寒。但村民们对这种不时召开的批斗会甚是厌烦，工分价值低，整日战天斗地，大干苦干拚命干，腰酸背疼，晚上还要顶着刺骨寒风开批斗会，实在是满肚子的不情愿。因此参加开会的人稀稀拉拉，零零落落，林触生恼羞成怒，亲自撞响吊在榕树下的明代铜钟，那是自古以来村里发生紧要大事召唤村民集中的，等闲不鸣。一鸣惊人。明代倭寇常来侵扰，这大钟宏亮的声音曾召聚村民奋起抵抗，打退了穷凶极恶的倭寇，保住了村庄的安全。文革初期林触生原想当四旧毁掉，被桂树伯等一帮很有威望的老贫农拦住，说此钟是抗倭古钟，有革命教育意义，此钟才幸免于难，想不到眼下被林触生派上了用场。洪亮的钟声震荡夜空，村民们三五成群来了，终于黑压压地站了一片。林触生趾高气扬地主持批斗会，刘闯派头十足，跷着二郎腿，斜坐在主席台正中的藤交椅上，贼眉贼眼地扫瞄台下那些长相俊俏的少女。林触生讲了一大堆要狠抓阶级斗争之类的话，对村民们介绍：“这位坐在主席台上的革命小将，就是刚刚带领知青到咱们这里插队落户的锦江市革委会常委刘闯同志，刘常委阶级立场坚定，路线斗争觉悟高，对阶级敌人向来残酷无情，现在，我们用热烈的掌声请刘常委给我们做重要指示。”说完，象慈禧太后跟前的太监李莲英一样，媚态可掬地把麦克风递到刘闯的手中。村民一看，这个家伙满脸络腮胡子，显得苍老，叫小将实在有点滑稽。桂芳俏皮地对女伴说：“什么小将，豆酱！”女伴们嘻嘻哈哈地笑起来，林触生横眉瞪眼地威胁道：“严肃，不准嘻嘻哈哈，否则，就是与阶级敌人一个鼻孔出气！”刘闯用手弹了弹麦克风，清了清公鸭嗓子，就口沫横飞地大讲特讲起来，贩卖了一大堆极左的狗皮膏药，他最后说；“树欲静而风不止，走资派还在走，阶级敌人做梦都想颠覆新生的红色革命政权。咱村里有一堆阶级敌人，你们看站在台下的这一排，别看他们样子象夹着尾巴的狗，挺可怜，其实很可能牙齿咬得咯咯响！一有时机，他们就会反攻倒算，象虎豹样向我们猛扑过来，让我们再吃二遍苦，再受二茬罪！”

　　他话锋一转，使那些差点晕厥的五类分子松了一口气，原来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只听刘闯愤形于色地说：“与我们邻近的林场，办了五七干校。那里面有牛鬼蛇神的黑后台，死不改悔的走资派。也有里通外国的反动学术权威。如有个大名鼎鼎的陈良，号称海内外知名的美术大师，其实画的都是封资修的黑货，毒汁四溅。他画的什么？画的不是帝王将相，就是一堆赤身露体的女人象，老的，年轻的都有，两个白生生的奶子象铃铛一样垂在胸前，连下身都画得清清楚楚。不但自己画，还带一大帮学生画，这是不折不扣的老流氓。试问，你们谁愿意让自家的黄花闺女站到这伙流氓面前，一丝不挂让他们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一笔笔慢慢描，慢慢画！”刘闯这番话，在村民中引起一阵骚动，那些年轻的闺女羞得脸红耳热，因为当时的农民，根本不懂得人体素描是高雅的艺术，觉得陈良实在是老不羞。

刘闯见自己的讲话产生效果，更加兴奋起来：“贫下中农同志们，咱们辛辛苦苦，流血流汗。每天才赚多少？一分工分才几分钱？全劳力一天十分工分，才多少钱？而陈良一月工资就有几百元，这合理吗？象这种货真价实的吸血鬼、寄生虫，活该把他们打倒在地，再踩上一只脚！！你们说对不对？”林触生俯首弓腰，恭恭敬敬地端上一杯热气腾腾的桂花茶，刘闯喝了几口，疾言厉色地说：“但是，今天出现了阶级斗争新动向，陈良这个老家伙在烂泥田里监督劳动，陷入烂泥田里，这叫活该！而刚来的知青赵英杰却动手把他从烂泥田中拉出来，不向五七干校的领导请示汇报，擅自把陈良背回桂花村，象孝子贤孙一样为这个残渣余孽洗身找药，这充分暴露了赵英杰的反动阶级本性，因为他是永远不可能教育好的黑五类子女，才会对陈良这种反动学术权威有这样深厚的阶级感情，这叫做臭气相投，……”这使桂花村民惊呆了，赵英杰是谁，许多人还未曾看过。只听林触生狐假虎威地大喊：“把赵英杰揪上台！”早就听从林触生指派围拢在赵英杰前后左右的几个专政队打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起预先准备好的绳子就往赵英杰身上套。赵英杰火冒三丈，“士可杀而不可辱”，如果母亲在世，他还会顾忌三分。母亲已辞世而去，外公外婆均己作古，他已毫无牵挂。善良人一旦忍无可忍，暴发出来的反抗力就象地底喷发出来的岩浆，可以熔金烁铁。只见赵英杰怒啸一声，绑在他身上的绳子一截截寸断落地，挽住他胳膊的几个打手立即东歪西倒，跌跌撞撞，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知青，竟然这么厉害，使他们吓呆了。

　　赵英杰巍如泰山，抱臂当胸，对台上的刘闯说：“你如果想无中生有，对我乱加罪名，公报私仇，我随时等着。我相信你们无法无天的日子不会太久，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
　　此时，榕树伯一个虎步，跳上批斗台。说：“今天救陈良，是我叫这新来的知青背到我家中的。有什么天大的罪过我一力承担！天寒地冻，不及时抢救，难道要让这老人死去？上头的政策说即使对走资派和黑帮也要给出路，不是要把他们整死。何况陈良并未定案，是不是里通外国，并无结论。赵英俊这样没错，这是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你们口口声声遵照毛主席的伟大教导，毛主席哪一条语录让你们这样做？林触生，你别老搬革命词句来吓唬人，老子拿枪剿匪时，你还光着屁股在地上捡羊粪当黑豆往嘴巴里填呢！”一场杀气腾腾的批斗会，竟爆发出哄堂大笑，因为林触生小时候真的把羊粪当黑豆塞了一嘴，当时他的老妈边往他的嘴巴掏羊粪边骂他傻瓜蛋。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记忆犹新，想起这段滑稽事，笑得前合后仰，老泪纵横。连台下心惊胆战准备挨斗的五类分子，也低着头窃笑。

　　刘闯见台下乱哄哄的，社员们交头接耳，有些还在对台上指指点点。一个批斗会搞成这种局面，哪还了得。于是他气势汹汹地喝令民兵：“把这个阶级立场不稳的老头轰下台去！不能让他在这里胡说八道，助长阶级敌人的反动气焰！”台上的民兵却面面相觑，谁也不动。一位民兵对旁边的人说：“那是我的舅公耶，天上天公，地上母舅公，我若轰他下台，回去非被爷爷用旱烟锅打得满头包不可！我才不干这种缺德事，冒犯长上。”另一个民兵说：“他是我的叔公，谁敢动他老人家一根指头，我先跟他拚了！”原来，桂树伯除了是桂花村中威信极高的老贫农，土改积极分子，剿匪反霸的英模。而且辈份极高，桂花村又绝大多数同宗共族，象本地话所说的，桂树伯的“房头很硬”。林触生连忙附在刘闯耳边悄声细语，刘闯才知道桂树伯不是好招惹的，只好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林触生征得刘闯的首肯，连忙宣布批斗会结束。社员群众扶老携幼，潮水般向四面八方涌去。

　　“男儿有泪不轻弹”，性格刚强的赵英杰，一向惜泪如金，但当桂树伯那双曾斩蟒杀豹的大手紧握他的双手，桂芳及一帮乡亲簇拥周围对他好言抚慰的时候，虎眼里不由得泪光闪烁……

云樵

　　　　　　　　　小说《桂香飘溢的村落》之八（全文完）
　请欣赏《洪湖水，浪打浪》　

　　刘闯和林触生本想枪打出头鸟，借知青进村的头一场批斗会给赵英杰一个下马威，杀鸡教猴，让知青们日后不会跟在赵英杰后面跟自己对着干。想不到半路杀出桂树伯这个程咬金，使原本预期会轰轰烈烈的批斗会草草收场。刘闯恨得牙根痒痒的，他从牙缝里崩出这样的话：“赵英杰你这个狗崽子，终有一天要把你打趴在地，让你永世不得翻身！”两个家伙商量了一下，决定把赵英杰发配到朝天峰的山尖，在那里栽育杉苗，开荒种茶，外加护林。那里林木蔽天，常有猛兽毒蛇出没，而且泉水冰冷刺骨，还有频繁向人袭击的野蚊。还有会叮死人的虎头蜂。他们认为这样可以一来，可以让赵英杰离开知青群体，成为孤鸟散蜂，不会成为“随时可以引爆的烈性炸弹”，且可对赵英杰进行变相惩罚。让那凶恶的山蚊野蜂象重型轰炸机轮番轰炸这个桀骜不驯的冤家对头，最好赵英杰能被毒蛇猛兽咬死，可去掉心腹大患。

　　赵英杰来到朝天峰顶，他倒是无怨无忧，乐得其所。他选择了一个可以栖身的石洞，砍来松木做成洞门，在石床上铺上厚厚的干茅草，再铺上草席，张挂好蚊帐。在洞门口的石壁上还用狼毫大笔沾着墨水，写了两行龙飞凤舞的字：“莫谓深山无知己，别有烟霞似弟兄。”他心想，虽然这里山高偏僻，离群索居，但起码比鲁滨逊强上百倍。夜间没有灯火，可以用松明点火，蚊子多，他点燃具有驱蚊功效的野生植物的枝叶，使蚊子望烟而遁。而且使他欣喜万分的是，这山上泉水清沏甘甜，而且有多种甘美的野果，还有珍稀的中草药。有时还可捕到山鸡野兔，而野生香菇、金线莲细心一找就有。分到的口粮虽少，但加上这些山珍野味，足以果腹。在这里简直象古代隐士，倒也悠闲自在。桂树伯非常喜欢这个小伙子，不时提些捕到的煮好的鱼虾鳖鳗和桂芳姑娘亲自煮的香喷喷的菜肴，送给赵英杰。两人言谈投机，倾肝吐胆。桂树伯打从心里喜欢这位长相英俊、心地善良的小伙子。他安慰赵英杰：“孩子，要想开些！父母的历史问题，绝对不应由下一代来承受。吕蒙正当过乞丐，薛仁贵当过火头军，都有出头的那一天，我瞧你这孩子将来肯定有出息，刘闯、林触生那帮家伙，我相信将来定会遭到报应的。”这些话，使赵英杰暖透身心。

　　赵英杰育了一大片的杉苗，长势良好。他又亲自披荆斩棘，开辟了山上防火路。邻县本来常有人偷偷越界来偷伐山林，但自从赵英杰这员镇山大将来到这里，那些人闻风丧胆，再不敢偷伐山林，因为赵英杰奋力断绳的神威，被人添枝加叶，传到十里八乡，把他吹嘘得象景阳岗上的武松，倒拔松树的鲁智深，使那些泼皮混混不敢前来犯界。

山高风大，林涛呼啸。赵英杰常站在高高的山顶，引吭高唱：
“空庭飞着流萤，高台走着狸鼪，
人儿伴着孤灯，梆儿敲着三更。
风凄凄，雨淋淋，花乱落，叶飘零，
在这漫漫的黑夜里，
谁同我等待着天明，谁同我等待着天明？
形儿是鬼似般的狰狞，
心儿是铁似般的坚贞，
我只要一息尚存，
誓和那封建的魔王斗争
啊！姑娘
只有你的眼
能看破我的生平
只有你的心
能理解我的衷情
你是天上的月
我是那月边的寒星
你是山上的树
我是那树上的枯藤
你是池中的水
我是那水上的浮萍
不！姑娘
我愿意永做坟墓里的人
埋掉世上的浮名
我愿意学那刑余的史臣
尽写出人间的不平
哦！姑娘啊
天昏昏
地冥冥
用什么来表我的忿怒
惟有那江涛的奔腾
用什么来慰你的寂寞
惟有这夜半歌声
惟有这夜半歌声……”这雄浑悲壮的歌声，随风传送，桂芳姑娘听得如痴如醉。使这位妙龄村姑的一颗芳心，常常跳荡不宁。

桂芳姑娘那时正是花季年华，是方圆数十里众所瞩目的山村美女，刘闯刚进入桂花村时，也惊羡于她的美貌和高雅的气质，也曾托人转送他的错别字连篇的情书，却被桂芳几眼扫过之后就撕得粉碎。张木瓜曾在桂树旁对她磨嘴皮子，说：“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刘常委是暂时到桂花村镀金的，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将来他不知会当到多大的官，你瞧王洪文，谁会想到无名小卒会成为那么显赫的人物。听说一位工人，还没入党就被内定为中央委员。别傻了，过了这个村没那个店了，要不是我名花有主，早就投到人家怀里去了……”旁边有个小伙子正在吃面条，听到这个身躯臃肿被人称为“航空母舰”的张木瓜，竟然厚着脸皮自称“名花”，不知羞耻地说出那种话，忍不住大笑，面条从鼻孔里钻出来，那哭笑不得的滑稽样子，逗得桂花村的一帮姑娘笑得花枝乱颤，直不起腰来。

　　哪个少女不思春，桂芳姑娘已是情窦初开，一颗芳心中已是时常浮现赵英杰那英俊倜傥的身影，她不止一次对着赵英杰为她画的素描痴痴而望。赵英杰刷刷下笔，短短时间就绘成那极为神似的肖象，画技确实精湛。心好人善良，歌唱得迷人，又有一身武功，这样的好男人世间难找。尽管他出身不好，但上面不是说“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吗？如果能嫁给他，即使也加入黑五类的行列，受苦受难，也心甘情愿。每当听到赵英杰那引起山谷回应的歌声，她总是身不由己地爬到桂树上，拨开枝叶，向歌声传来的山头痴痴遥望。可是“自古只有藤缠树，世间哪有树缠藤”。桂芳尽管一颗芳心深恋赵英杰，却出于少女的羞涩，不敢向任何人吐露自己的心事。每逢桂树伯要上山探望赵英杰，她会羞答答地托桂树伯带一些她亲自炒熟的花生栗子，还交代桂树伯，要记得带上理发剪刀、剃刀，为英杰哥理发。她笑着说：“爸！你再不替英杰哥理发，他就会变成头发胡子垂到地面的山顶洞人了。”桂树伯不是木头人，从爱女的异常表现已察觉女儿已对英杰情有独钟，但他只是叹了一口气，英杰当然是论才论貌百里挑一，但人家是城市人，愿意不愿意娶乡村姑娘？刘闯、林触生现在红得发紫，对赵英杰的报复打击不会就此休止，女儿真的嫁给他，可能今后将一辈子陪着他担惊受怕。如果有了孩子，就是黑五类的后代，那家庭出身也象摆脱不了的沉重枷锁。老桂树的心头沉甸甸的，象压了一块大石头。

　　桂芳姑娘的万缕情丝，系在赵英杰身上，赵英杰却浑然不觉。他只顾早踩朝露出，晚披暮霭归。桂芳姑娘总是借砍柴为名，沿着崎岖难行的山间小道，来到被她戏称为“山顶洞人”的意中人居住的山洞，把带去的熟地瓜、山芋、煮熟的山獐肉、咸鸭蛋放在赵英杰的锅里。起初赵英杰以为是桂树伯来过，见他不在洞中放下东西就走了。后来发现自己未洗的脏衣裤被洗净晾干，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他铺着厚厚稻草的石床上，有的破洞还用针线补好。他虽然熟读《聊斋志异》，但不相信山野丛林中真有什么善良美丽的狐仙，断定是有人所为。有一天。他提早回来，亲眼看到在绚丽的晚霞中，桂芳姑娘正坐在山石上飞针走线，为自己缝补衣裳。口里还哼着电影刘三姐的插曲“连就连咧，我俩结交订百年，哪个九十九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桂芳姑娘的手指不慎被针扎了一下，娇声发出“哎哟”一声，赵英杰情不自禁地现身急问：“手怎么了？”桂芳见英杰突然现身，知道刚才唱的歌定然被他听去，羞得满脸霞红，低着头说：“没关系，被针扎了一下。小事情。”

　　赵英杰山居数年，虽与桂芳姑娘见过面，但桂芳怕羞，只是惊鸿一瞥，从未认真观察桂芳的娇容。一段时间不见，见桂芳姑娘秋水盈盈，风彩照人，若不是现代村姑的装束，在霞光彩云、碧树红花的映衬下，简直象瑶台仙姬。“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赵英杰被姑娘的一片痴情深深感动了。他疼惜地握住桂芳还在往外渗血珠的手，说：“我本是举目无亲，你们一家对待我真象亲人！”桂芳姑娘一颗芳心宛如奔鹿，柔声说：“英杰大哥，你愿意不愿意小妹成为能与你同甘共苦的最亲最亲的亲人？”赵英杰举目遥望空中归巢的鸦阵，沉吟良久。桂芳满脸羞惭，泪水夺眶而出，少女的自尊心受到严重的伤害，说：“我自知配不上你，只当我此话没讲，我走了！”，赵英杰慌不迭地把她拦住：“是我配不上你，我是黑五类子女，跟了我，你会吃尽苦头的。我是怕连累你。”桂芳破涕为笑，把泪痕未干的俏脸埋入赵英杰的怀里，娇声说：“你是顶好顶好的人，我才不管你是什么黑五类，我相信你的心是鲜红鲜红的。跟着你吃尽千辛万苦，我也情愿！”赵英杰激动不己，他轻轻抚摸桂芳的秀发，插在桂芳姑娘鬓发上的桂花，散发出淡雅的清香，使他心旌摇摇，他紧紧把桂芳搂在怀中，两人没有什么山盟海誓，但此刻已丹心紧系，决意成为棒打不散的患难爱侣。

桂芳含情脉脉地端祥着爱侣的俊面，娇羞无限地说：“我几次叫爸爸为你理发刮脸，今天让我亲自为你理发刮脸，好吗？看你头发胡子乱成一团，快成太平天国的长毛了。”赵英杰喜出望外地点点头，桂树伯带来一套理发刀剪就放在山洞里，桂芳早就向爸爸学会理发，曾多次为爸爸理发。现在，她就在朝天峰顶，亲自为赵英杰理发、刮须，纤纤玉指温柔地抚摸着英杰的头发脸颊，桂芳吐气如兰，满头乌黑发亮的秀发不时拂过英杰的脸颊，发散着醉人的馨香，玉人在侧，秋波流盼，使英杰恍如梦寐。桂芳修剪结束后，又用脸盆端来山泉，为英杰洗头。一双柔荑轻轻梳理英杰的浓黑的头发，倾注了万缕深情。经过桂芳的修剪，赵英杰更加显得英姿焕发，宛如玉树临风。桂芳的脸上写满幸福的笑意，把俏丽的脸蛋紧贴在爱侣的脸颊，两人并坐在石崖边，相依相偎，万千柔情蜜意，尽在无言之中，桂树伯正挑着一担枯树枝从密林中出来，见到爱女与英杰恩恩爱爱，情意绵绵，心里也不知是喜是悲……。

　　政治风云变幻莫测，那些政治变色龙的鳞片也是瞬息万变。红极一时的林彪折戟沉沙，原先老是吹嘘自己是“林副统帅亲自带出来的兵”的林触生，立即变成批林批孔的闯将。和刘闯又组织一场又一场的批判“林贼篡党篡军的滔天罪行”的大会，当然林彪又成了牛鬼蛇神的总后台，活靶子又是本村的牛鬼蛇神。近在咫尺的五七干校，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有一天，一辆小轿车开到了五七干校，下来两位夹着公文包的穿着整齐的军队干部，向五七干校军代表展示了身份证明，原来他们是省革委会派来的，点名要见李俊和陈良。那位长着斗鸡眼的专政队队长，扳着脸孔把系着细铁丝的沉重的黑帮牌挂在两位老人的脖子上，象狱卒押着两个囚犯一样把李俊和陈良押到那两位挂着红领章头顶红帽徽的来人面前。谁料那两位军人见两位老人进来，“啪”地一声立正敬礼，抢步上前，把两位老人胸前吊着的黑帮牌摘下，亲热地与他们握手，恭恭敬敬地扶他们坐在沙发上。那位专政队长挺会见风使舵，见状知道大有玄机，原来象凶神恶煞的横肉脸上立刻堆满了媚笑，屁颠屁颠的去张罗香烟茶水。原来，李俊已审查完毕，所谓叛徒内奸全是凭空捏造，毫无实据。宣布解放将结合入市革委会。而陈良的‘里通外国”也是诬蔑不实之辞，外国著名学者访华时，指名道姓要见他，国务院发函召令他尽速晋京赴会。那位平时作威作福的专政队长，在窗外偷听到那两个军人宣读文件，吓得尿了一裤裆。他暗自叫苦，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要大祸临头。自己当初险些把他们整死，现在他们劫后余生，会饶过自己吗？……

　　陈良决定临走时要向桂树伯一家和赵英俊道谢，当与桂树伯见面时，交谈间方知赵英杰因搭救自己差点被批斗，后又被发配到深山老林中，唏嘘不已。他请桂树伯带他上山看看。陈良拄着拐杖，跟在桂树伯的身后，攀藤附葛，来到赵英俊居住的山洞。赵英杰出门劳动去了，洞门虚掩着。趁桂树伯去寻找赵英杰。陈良教授仔细打量赵英杰居住的洞府，见到写在洞壁上的“莫谓深山无知己，别有烟霞似弟兄”，不禁脱口赞叹“好书法！”，堆在洞壁的数十本书籍映入他的眼帘，那里面有不少被列为毒草的禁书，甚至有三家村的《燕山夜话》，还有抄录有《南京知青之歌》词曲的稿纸，
“告别了妈妈，
再见吧家乡，
金色的学生时代已转入了青春史册，
一去不复返。啊，
未来的道路多么艰难，
曲折又漫长，
生活的脚印深浅在偏僻的异乡。
跟着太阳出，伴着月亮归，
沉重地修理地球是光荣神圣的天职，
我的命运。
啊，用我的双手绣红了地球、绣红了宇宙，
幸福的明天，相信吧一定会到来。

告别了你呀，亲爱的姑娘，
揩干了你的泪水，洗掉心中忧愁，洗掉悲伤。
啊，心中的人儿告别去远方，
离开了家乡，
爱情的星辰永远放射光芒。”这种歌词，在当时是被视为大逆不道的。
还有赵英杰从大字报栏抄来的彭德怀元帅的《万言书》，那里面批注：“赤胆忠心，可昭天日。为民请命，何罪之有？”陈良不禁身冒冷汗，在当时，敢为彭德怀喊冤叫屈，无异于以身试火。吴晗写了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就被加上为彭德怀翻案的罪名，遭到骇人听闻的迫害，直至含冤死去。如果被刘闯、林触生一伙人搜到这批禁书和赵英杰的批注，足以加上一个现行反革命的罪名，老账新账一起算，后果不堪设想！陈良惊叹：“这孩子真是太大意了！，这会招来杀身之祸呀！！！”

此时，传来洪亮的歌声：“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时令不好风雪来得骤，妈要把冷暖时刻记心头。小铁梅出门卖货看气候，来往账目要记熟。困倦时留神门户防野狗，烦闷时等待喜鹊唱枝头……”陈良闻声迎出洞门，赵英杰从桂树伯口中得知陈良教授已被解放，晋京赴会之前特来辞行，觉得欣喜万分。他紧握陈良的青筋暴露的双手，感慨无限，一时间竟相对无言。宾主进入洞里，言谈之间，陈良教授发现赵英杰才思敏捷，颇有远见卓识，实是满腹才华的精英俊彦，特别令他惊异的是赵英杰能用一口纯正的英语，与他对答如流，而且有很高的文学修养，谈吐风雅，妙语连珠。很显然，这是一颗加以雕琢就会璀璨夺目的宝石。陈良勉励英杰在艰难逆境中不要灰心丧志，语重心长地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记住！天生我才必有用！”

这位爱才如命的老教授，用那双由于被强制劳动长满厚茧的手，深情地抚摸着赵英杰的双肩，说：“鲁迅的诗中有‘血沃中原肥劲草，寒凝大地发春华’这么两句，那一小撮倒行逆施的乱臣贼子，不会永远猖獗的。你看的这些书，是好书，但现在被列为毒草，你又在书中留下那些批注，如果被刘闯那伙人发现，就会大祸临头。你刚才还在唱困倦时留神门户防野狗，却如此粗心大意，实在不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在这多事之秋，更要慎之又慎！否则，后患无穷。孩子，文字狱是极为可怕的。”桂树伯说：“孩子，我看你这些书，还是让我带回家中，让桂芳帮你收起来，那些坏蛋尽管作威作福，但我的家他们还不敢骚扰。这些书总会有重见天日的时候，你看如何？”英杰思之有理，点了点头，于是找了个麻袋，把几十本可能会招灾惹祸的所谓“封资修黑贷”装了一麻袋，就是巴金、茅盾、叶圣陶、丁玲等现代文豪的书，还有《保卫延安》《朝阳花》等所谓为彭德怀等三反分子树碑立传的毒草，由桂树伯背下山去，为防万一，陈良教授坚持不让赵英杰送下山，为避免引起刘闯、林触生一伙的怀疑，他和桂树一前一后隔开一段好长距离。赵英杰站在峭壁之上，满怀深情唱起《怒潮》的插曲：“送君送到大路旁，君的恩情永不忘，农友乡亲心里亮，隔山隔水永相望。送君送到大树下，心里几多知心话，出生入死闹革命，枪林弹雨把敌杀。半间屋前川水流，革命的友谊才开头，哪有利刀能劈水，哪有利剑能斩愁。……”这响遏行云的歌声，引起了群峰回应，这条歌是电影《怒潮》中的歌，而《怒潮》也是被批是为反动军阀彭德怀树碑立传的，陈良教授在干校看过不少大字报，当然知道，他只能在心中默祝赵英杰无灾无祸，很快有大展鸿图的一天。
　　
陈良教授的及时提醒，真的解了赵英杰的一场灾难。陈良教授走后不久，有一天午后，桂芳带了一些仙草蜜和亲手做的桂花糕，走小路要上山带给英杰，突然看到一位林触生的得力打手鬼鬼祟祟地从英俊的山洞出来，四顾无人，迅速消失在密林中。桂芳心生疑云，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家伙摸进英杰的山洞，定是黄鼠狼入宅，不安好心！她马上找来英杰，进洞注细翻找，果然发现了一叠花花绿绿纸张，拿到亮处一看，原来是国民党进行反共宣传的空飘传单。那时候蒋介石策划反攻大陆，空中常有空飘汽球，带有大量反共传单，进行所谓的“心战”。很明显，这是刘闯、林触生一伙企图栽赃陷害。如果被搜查出那些反动传单和封资修黑书，足以把赵英杰置于死地，用心何其毒也！那时没有公检法，更没有律师，判一个现行反革命，极为平常的事，所以出现了不少冤假错案，张志新、遇罗克就是那时遇难的。赵英杰额头上也冒出冷汗，暗叫好险。连忙把那些传单拿到瀑布边，点火焚毁，用水冲走，未留下一丝灰烬。而后桂芳又若无其事地抄小路回村，探听虚实。果然，她回村不久，林触生就打电话叫来了挎着驳壳枪的公社公安特派员，带着几个荷枪实弹的民兵，来到赵英杰居住的山洞。赵英杰荷着锄头回来，看到那一大堆人气喘如牛地跑上山来，故做诧异地问：“是不是发生什么敌情？”林触生奸笑着说：“你不要装蒜！敌情就在你的狗洞里，有人告发你私藏反动传单，准备接应空投特务。”赵英杰满脸怒气地说：“你不能平白无故诬赖好人！”。林触生冷笑连声：“我不与你磨牙，快进去搜，搜出铁证，你插翅难逃！”公安特派员和那几个民兵进去，上上下下仔细翻找，连尿桶也用树枝伸进去搅动，搞得臭气熏鼻，却什么也没有。当过兵的公社公安特派员，一看这山头上乱石嵯峨，犬牙交错，真的有空降特务，降落时撞在锋利的石笋上，必死无疑。只有傻瓜与白痴才会选择这里做空降点。所谓“接应空投特务”，绝对是子虚乌有，凭空捏造。看看天色渐黑，回去又得走十里冤枉路，而且道貌岸然路坎坷不平，气得公安特派员瞪起眼睛朝林触生大发雷霆，指着林触生的鼻子骂得林触生象狗血喷头。林触生欺软怕硬，大气也不敢喘，看看天色已暗，一行人只得垂头丧气地摸黑下山。

　　随着时间的推移，发誓要“扎根农村闹革命”的知青，陆陆续续离开了桂花村。神通广大的，有的镀金一年半载，就堂而皇之地“光荣上调”了，当时时髦的话叫“走后门”，有的上了工农兵大学，有的到国营工厂当工人。那些没有门路的，就想方设法找医生开病残证明，明明壮得象头牛，也让医生证明患了一些极为严重的病症，似乎已是病入膏肓，奄奄待弊。反正只要一时蒙混过关，回城后再说，没人吃饱了撑的，追到城市看是不是真的躺在病床上呻吟。刘闯也走了，到城市继续进行他的造反生涯，批林批孔批水浒，评法批儒，反击右倾翻案风，象是天杀星下凡，还遥控指挥桂花村的林触生，对注定要“一辈子扎根农村”的赵英杰横加迫害。

为人豪爽的桂树伯，见桂芳的一颗心牢牢拴在越英杰身上，看来九条牛也拉不回来，也横下一条心，决意为女儿操办婚事。林触生闻讯，连忙叫张木瓜来做春枝婶的政治思想工作，说：“桂树伯是土改时的老党员，老劳模，怎么现在变成老糊涂，屁股坐到哪里去了？要让自己根正苗红的女儿嫁给黑五类，这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她图一时快活，图赵英杰人长得俊，有没有顾到今后的政治地位？那是从云顶掉到地底，是一辈子要背黑包袱的，那可比不上王宝钏嫁给薛平贵，是永世不得翻身的。你们头脑应清醒清醒！”桂芳在屋里听见，没好声气地叫道：“妈，别听她乱嚼舌头。木瓜，你再不走，我可要放狗了！”一只猎犬在院里呲着白森森的利牙，狂吠起来。张木瓜吓得瓜容失色，骂骂咧咧的边走边看狗有没有追出来：“你们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等着吃后悔药吧！那时求爷爷告奶奶也没用！”桂树和春枝婶商议之后，请来许多亲友，为赵英杰和桂芳这对有情人举办婚礼。当时流行革命化婚礼，但婚礼还是热热闹闹的，连县城知青办也派人送来两套用红绸子束住的毛选四卷。参加婚礼的还有公社革委会的主任，勉励赵英杰一辈子扎根农村，战天斗地干革命。林触生未被邀请，也不敢来不愿来。

一个盛夏的下午，赤日炎炎，热浪扑面。赵英杰背着喷雾器给培育杉苗的苗圃喷洒完农药，浑身的衣裤都被汗水湿透。距苗圃不远，就有一条山溪。赵英杰空闲时喜欢在这山溪中劈波斩浪，畅游一番。或是掘些蚯蚓，到山溪中钓些鱼虾，运气好时可钓上鳗鱼或鳖。此时酷热难耐，而且身上也有浓重的农药味。于是他脱得只剩一条裤衩，跳入山溪中，头一天刚下过暴雨，溪流湍急，如暴怒的蛟龙，咆哮翻腾，气势骇人。但赵英杰水性极好，在惊涛骇浪中尽情畅游。桂树伯与当地驻军农场的一位场长颇有交情，常被那位场长请去指导战士一些农业技术。他被那位姓耿的场长硬留着吃了午饭，耿场长是位豪爽热情的山东大汉，饭后硬要送桂树伯一程。桂树伯和耿场长并肩来到山头上，耿场长眼尖，看到势如奔马的山溪中有人在劈波斩浪，不禁惊叹：“瞧！那是谁哪么大胆！溪水哪么急，拿小命开玩笑！”桂树伯是打猎的好手，眼力挺好，一看是赵英杰，不禁失口埋怨：“这孩子怎这样，山溪中有许多乱石，一撞上去怎么得了！”正在此时，在他俩的眼前出现了惊险的一幕，只见大队播音室的播音员—女知青刘雪鹭突然出现在山溪旁的一个龟状的巨石上，这个俊秀的女孩不知为啥哭得挺伤心，桂树伯见势不妙，刚要飞步上前，只见刘雪鹭纵身一跃，跳入水流湍急的山溪中。耿场长和桂树伯不约而同地惊叫起来。但他们不通水性，根本无法在急流中救人，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

赵英杰此时已看到刘雪鹭投河自杀的举动，连忙奋臂泅水，向在激流中浮沉的刘雪鹭游去。他常在此溪中潜水，知道哪里有山石，溪水吼声如雷，十分骇人。但为了救人，赵英杰紧咬钢牙，硬是冒着危险，把已经昏迷的刘雪鹭从死神的魔爪中抢救出来。当筋疲力尽的赵英杰把落汤鸡似的刘雪鹭抱上岸，见刘雪鹭奄奄一息，而附近又不见人影，如果不及时抢救，刘雪鹭很可能就会香消玉殒。此时，赵英杰顾不了哪么多了，赶紧为不省人事的刘雪鹭做人工呼吸。他哪里知道，在灌木丛中，林触生那张丑脸上露出得意的奸笑，正用海鸥牌的摄影机从不同角度一张张拍下只穿裤衩的赵英杰伏在刘雪鹭身旁为她做人工呼吸的照片。然后象幽灵般的飘忽而去。他回到村中，马上叫人用手扶拖拉机载他到县城照相馆，要照相馆尽快把照片冲洗出来。林触生心想：“这一下子赵英杰这狗崽子跳入黄河洗不清了，一个只穿裤衩的青年男子，伏在一位年青女子身上嘴对嘴，那在干什么，只要不是白痴谁都清楚！”这些照片铁证如山，足以把你打下十八层地狱，看你再嚣张！

气喘吁吁的桂树伯和耿场长赶到现场，见刘雪鹭已脱离险境，胸部起伏，已在正常呼吸。由于衣服湿透，浑身曲线毕露，而且很明显看到腹部凸起，分明怀有身孕。桂树伯心想：“这年轻人，可能是未婚先孕，觉得没脸见人，就寻短见。不知是哪个少年家造的孽，登记结婚不就没事了，真是的！”此时正好桂芳姑娘荷着锄头准备到自留地锄草，赵英杰轻声交代她把刘雪鹭背回家中。他说：“你要好好照顾她，安慰她，她可能遇上极大的刺激，才会产生轻生的念头。最好能弄清楚为什么。我看这其中必有蹊跷。”桂芳姑娘连连点头，弯腰扶起已苏醒过来的刘雪鹭，要把她带回家中。刘雪鹭嘤嘤而泣，哭得象梨花带雨，她几度想挣脱桂芳的手，再往河边跑，赵英杰心想：“肯定有哪个衣冠禽兽凌辱了这个女孩子，夺去她的贞操，才会使她痛不欲生。如果给我查出是谁干的缺德事，绝饶不了他！！！”

桂树伯见刘雪露死命挣扎，不由得大动肝火，怒气冲冲地说：“赵英杰为了救你，差点把自己的一条命也搭进去，你这样轻贱自己的生命，其实也是轻贱他人的生命。这样做，对天对地对神对鬼都对不过，有什么深冤大恨，也必须留下命来报仇雪恨！”，想不到这番话，比仙丹符咒还灵，刘雪鹭虽然眼泪还象断了线的珠子，嘀嘀嗒嗒往下掉，可是已安静下来，不再象疯了似的拚命挣扎。桂芳姑娘暗自舒了一口气，一路好言抚慰，把刘雪鹭带回自己的房中，忙取来自己的干净衣服让湿漉漉的刘雪鹭换上。刘雪鹭虽然死里逃生，却发起高烧，一连好几天神志不清，说着胡话。幸得赵英杰从外公那里学到的精湛医术，再次发挥了作用，他从深山中采来草药，让桂芳姑娘煎好，一汤匙一汤匙喂刘雪鹭，终于使生命濒危的刘雪鹭化险为夷。刘雪鹭依偎在春枝婶的怀里，内心深深感激赵英杰和桂芳全家，但又想起自己的不幸，忍不住大放悲声。春枝婶和桂芳婉言相劝，桂芳说：“你有什么伤心事，请说出来，我们全家和英杰肯定帮你！”刘雪鹭泪汪汪地说：“我的宿舍行李箱里有张遗书，你去拿出来就一清二楚了。”桂芳闻言，心中已明白几分，于是悄悄来到刘雪鹭的宿舍，那宿舍距大队播音室只有几十米，墙是鹅卵石掺黄泥砌成的，松木为梁，晒干的稻草扎成屋盖。由于刘雪鹭好些日子都因发高烧住在桂芳家中，一只老母鸡竟然把她的蚊帐当成下蛋的窝，下了六个蛋。当老母鸡咯咯叫着从蚊帐中拍翅飞出时，差点把桂芳吓一大跳。她打开雪鹭的行李箱，找出了那封遗书，小心翼翼地藏在贴身衣袋里。又找了几件刘雪鹭的衣裤。正在此时，林触生象幽灵一样地出现在门口，说：“你到刘雪鹭的房中干什么？”桂芳冷若冰霜地说：“我来取她几件换洗的衣裤，难道这也是阶级斗争新动向？”“桂芳妹子，乡里乡亲，打断骨头连着筋，毕竟我们还有面线亲。你怎么见到我总象怀有深仇大恨似的，讲话都象吃了火枪药一样。其实你是将好心当驴肝肺。有句老话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刘常委有什么不好？人家是云中龙，而赵英杰是泥中虫，而你偏偏弃龙爱虫，富贵窝不去偏往火坑里跳，酿就苦酒自己喝。再过些日子，我的话就会应验！不信你等着瞧！”桂芳姑娘连理都不理，一阵风似的离开这个令她憎厌的人渣。

桂芳回到家中，正好赵英杰又挖来一些中草药。刘雪鹭接过那份遗书，对赵英杰说：“英杰同学，我原想一死了之，但现在一想，不能便宜那个猪狗不如的家伙。这封遗书你看过之后，就明白了。”
赵英杰接过刘雪鹭递过的遗书，一行行看下去，不由得义愤填膺，心似油煎。原来，林触生真的是货真价实的畜牲，他虽然形貌猥琐，却是色中饿鬼。他把家庭出身为工商业地主的刘雪鹭调到大队播音室，其实是包藏祸心。他看中刘雪鹭颇有姿色，而且性情温顺，胆小怕事。在文革中家庭曾被红卫兵抄家，父母都是被街道居委会监督改造的阶级敌人，如果吃了她的豆腐，谅她只能打落门牙和血吞。自从他靠造反夺了桂花村的领导权之后，简直成了当地的土皇上。他常常借查户口为名，深更半夜闯入那些家庭成份较高的所谓阶级敌人家中，把人家的黄花闺女、年轻媳妇从热被窝里叫起来，拿装有三节电池的手电筒往只穿内衣内裤的女人身上照，借机向人家的丰满乳房、娇嫩面颊大伸禄山之爪，对于那些怒目相对的，动手抗拒的，他怕闹出事来，倒就此作罢。而对那些战战兢兢，浑身象筛糠一样的女性，他就认为软弱可欺，想方设法把人家奸淫了。

一次次得手，使他色胆包天，对那些城市来的娇媚的女知青也起了淫心。他把刘雪鹭调到大队播音室，趁人不在，常溜入播音室对这位容貌俊俏的女知青进行调戏，进而动手动脚，当刘雪鹭反抗时，他采用威逼利诱的手段，说：“我现在代表的是新生的红色政权，而你是出身反动家庭的黑五类，如果你顺从我，我可以以可以教育好子女的先进典型的名义推荐你招工或上工农兵大学，这对于我是轻而易举的事，印章就在我的衣袋里，推荐表就锁在我的办公桌里。反过来，如果你抗拒不从，所造成的严重后果我不讲你也知道，我将以企图用美人计拉革命领导下水、妄图颠覆无产阶级专政的罪名加在你的头上，甚至将祸延你在家接受监督批斗的父母。请你三思。”他软硬兼施，见刘雪鹭老不乖乖就范，就偷偷在播音室的热水瓶里放入了安眠药，当刘雪鹭喝下溶有安眠药的开水昏沉沉睡去时，林触生把这位冰清玉洁的女知青奸污了。刘雪鹭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被剥得一丝不挂，而形容丑恶的林触生正搂抱着自己的身躯呼呼大睡，她惊怒交加，使劲把林触生蹬下床，慌忙把衣裤穿上，泪如泉涌。林触生若无其事地从地上爬起来，掸掸身上的灰尘，说：“不要装得三贞九烈的好不好？我早就说过，只要你服从革命需要，我就可以帮你实现招工或上大学的愿望，你并没有掉几两几钱肉，拔出萝卜坑仍在，毫无损失，你哭哭啼啼干什么？我会尽量为你创造条件。你敢声张出去，就休怪我手下无情，何况，我根正苗红，林副统帅亲自培养出来的兵，执掌着新生红色政权的印把子，掌握着专政之权，镇压之权！你要告我，叫做蚍蜉撼大树，蚂蚁搬泰山，痴心梦想。县革委会保卫组的头头，是我的革命战友，市革委会常委刘闯，是我的坚强后盾，你告得倒我吗？你们女人的法宝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但这对我全不奏效！我劝你还是向前看。考虑一下利弊得失。”说罢，优哉游哉地哼着走调的小曲走了。

刘雪鹭遭此奇耻大辱，本想一死了之，又割舍不下家中的白发双亲，父母从小对她爱若掌珍，百般呵护。现在父母正在挨批，心灵上肯定创巨痛深，如果自己轻生弃世，父母的苟活世间的精神支柱定然彻底崩溃，肯定痛不欲生，自己岂不是成了害死父母的罪人。她思之再三，离开了大队播音室，想忍辱偷生，等待将来有与父母团聚的时候，再徐图报仇。怎料肚子里却有了孽种，她原想把胎儿打掉，却由于自己是未婚先孕，羞于到县医院进行人工流产。肚子却一天比天大，而且林触生见刘雪鹭被他奸淫后并没有声张，以为这个柔弱的女知青屈服于他的淫威，于是色心复萌，又趁与刘雪鹭同寝室的女知青请假返家探亲时，窜入刘雪鹭的宿舍，想再强行非礼。刘雪鹭拿出锋利的剪刀，怒目以对，准备以死相拚，才把这只色狼吓走。刘雪鹭思来想去，肝肠寸断，想以死来解脱。留下遗书，只求将来沉冤得雪，深仇可报。在赵英杰把刘雪鹭从惊涛骇浪中救出后，刘雪鹭已打消轻生念头，她之所以肯把遗书让赵英杰看，是因为她知道赵英杰仁心侠胆，嫉恶如仇，他绝不会坐视不管。果然，赵英杰在弄清原委之后，恨得咬牙切齿。他对刘雪鹭说：“对这种人面兽心的家伙，决不能让他逍遥法外。现在李庆霖向毛主席告御状，听说上面有文件，对侮辱女知青的罪犯从重从严判决，我们应该利用这种有利时机，告发林触生的野兽行径。”刘雪鹭泪盈双眶，说：“张红霞也曾对我哭诉过，她也曾受过林触生的侮辱，只是怕他利用手中的权力报复，也怕名誉扫地，所以我们都忍辱吞声。这次我豁出去了，非把这个畜生告倒不可！”

桂树伯听桂芳姑娘说出刘雪鹭被奸淫的悲惨遭遇，这个憨厚正直的老农也大为震怒，他催促赵英杰快快帮刘雪鹭写控告书，又让桂芳找来女知青张红霞，做她的思想工作，打消这位出身资本家的姑娘的思想顾虑，同意和刘雪鹭联名控告。于是，一封血泪斑斑的控告信，送到已经被解放结合入锦江市革命委员会第一副主任的李俊手中，李俊看后火冒三丈，马上转送给革委会主任，革委会主任是一位野战军的军长，是一位正直的军人，拍案而起，大发雷霆之怒。于是，一张大网向林触生头上罩下，林触生原已让县照相馆把赵英俊对生命垂危的刘雪鹭施行人工呼吸进行急救的照片冲洗出来，有厚厚的一大叠，陷原想以此做为罪证，对赵英杰加上强奸刘雪鹭的罪名，把这个眼中钉、肉中刺除去，想不到反倒是自己被铐上明晃晃的手铐，一向对别人实行专政的自己，也成了被专政的对象。当他判刑被关入监狱，遇到原先被他诬陷送入看守所的几个五类分子子弟，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被狠狠揍了好几回，差点丧了命。他终于领悟到赵英杰当初在批斗大会对他吼叫过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这话真的应验了。

　　一九七六年，作恶多端的四人帮倒了，刘闯闯来闯去，本想闯出个高官干干，却流年不利，灾星照命，闯到监狱中去了，因罪行严重，被判了十五年徒刑。当恢复高考时，陈良教授一得知可靠消息，就坐着小轿车来到桂花村，送来一大堆的复习材料，对赵英杰说：“现在已是你一展雄才的大好机会，我劝你温书迎考。我相信你定会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桂树伯和桂芳高兴得笑逐颜开，支持赵英杰赴考。只有春枝婶心里七上八下，五味杂陈，她担心赵英杰一旦考上大学，说不定会变心。但桂树伯骂她是头发长见识短，要把金凤凰闷死在鸡窝里。后来，赵英杰在全市考生中独占鳌头，上了名牌大学。毕业后又考上硕士研究生，博士研究生，留在名校任教，直至成为博导。赵英杰曾多次要把桂树伯全家接到高校，他言辞恳切地说：“我原来只剩下孤身一人，现在你们都成了我的亲人，两个老人家年纪都大了，可以到城市享享清福，桂芳可以办农转非，在院校安排个工作。”桂树伯和桂芳却任他好说歹说，不愿离开风景如画的桂花村。赵英杰见动员无效，也改变主意，把薪金大多寄回来，让桂树伯承包果园茶场，桂树伯用女婿的资金承包起果园茶场之后，果然搞得有声有色。赵英杰一有空闲时间，就叫来一些已是农林学院教授的老同学前来桂花村，为桂树伯传经送宝，指点管理果树茶园的技术，所以，桂树伯的果园茶场，经营得越来越好，财源滚滚。桂树伯成了远近闻名的农民企业家。

　　现在，日子越过越舒心，想不到赵英杰到日本考察，中秋节前还来电话，说要带着失散多年的老父到桂花村与家人欢聚，共赏中秋月。至今却音讯全无。难道真的如古言说的“乐极生悲”？赵晓莺的假期只剩下最后一天，她的心里也是愁丝万斛，生怕爸爸发生什么不测。正在全家老少心里直打鼓的时候，电话铃响了，显示的号码正是赵英杰的手机号码，晓莺按动了免提，对着电话机说：“爸，你怎么搞的，全家人都急死了……”说着，泪如泉涌，对着电话机放声大哭起来。拭着泪水的桂芳清清楚楚地听见电话机里传出赵英杰的爽朗笑声：“乖女儿，我正同你的亲爷爷、还有马驰爷爷，正乘着马爷爷的小车往桂花村赶呢，回国的班机因故误点，我向家里打了多次电话，却老打不通，真把我和你的爷爷急坏了。告诉你的外公外婆，还有你的妈妈一个特大喜讯，你的亲爷爷已决定回大陆投资，要到桂花村办工厂，要投资赞助希望小学，还准备办一所民办中学。……车上手机讯号不好，反正车快到村口了，见面再详谈吧！爷爷已决定在桂花村定居了！”

　　客厅里爆发出欢悦的笑声，桂树伯揶揄春枝婶说：“我说你是无事自寻烦恼，你看是不是？头发长就是见识短！”春枝婶不好意思地说：“老泥鳅，反正说来说去都是你占上方！你别打击一大片，桂芳与晓莺还不是头发长的，晓莺是大学高材生，大学头年英语就过六级，比你强上百倍。”桂树伯呵呵大笑，一本正经地说：“在亲家翁面前，可不许失口叫我老泥鳅，记住哦！不能让我没面子哦！”春枝婶笑道：“记住了，不会拆你台的，老泥鳅！”全屋人纵声大笑。笑声惊飞了在院子里觅食的鸽群，一阵清脆悦耳的鸽铃，回响在桂香飘溢的村落上空，消逝在桂荫浓密的绿丛之中……。
（全文完）

云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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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樵

作者:甘草于 2007-03-22 17:37:40.0 发表　
恭喜：点击率最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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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

云樵

作者:季一净于 2007-03-23 17:39:17.0 发表　

写的好啊！一口气读完，等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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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白风清于 2007-03-25 14:54:22.0 发表　

八声甘州重游知青农场
作者：漳州吴鼎文

奈平生爱恨绕肝肠？携酒返山乡。向轻烟小径，青藤老屋，负手徜徉。
破井残篱野菊，犹自弄清香。日暮松涛起，无限清凉！
难忘扶犁年少，为战天斗地，几度颠狂！叹知青老去，汗血也苍桑。问青山，秧歌散后，更何人，醉语漫平章？空余我，对西风里，踏碎斜阳。

云樵

作者:我是风之子于 2007-03-25 15:26:55.0 发表　

绵长而情深的村落故事......

云樵

作者:霞染苍山于 2007-03-25 19:57:59.0 发表　
夜雨寄母（古风）
漳州卢岸川
夜雨入清明，悄悄扣草窗。
窗下谁家子？依稀灯烛光。
乡书尚未就，愁绪满胸藏。
自言别母后，远寄他山庄。
下乡插队去。少小傲风霜。
风霜历二载，稻麦已三黄。
劳筋不叫苦，有苦自彷徨。
日日忆兄长，时时念阿娘。
弟妹皆年幼，相依慈母旁。
天际一孤雁，无由展翅翔。
何日振毛羽，翩翩回故乡。
念兹心煎迫，簌簌泪千行。
窗前风雨泣，恰似我心伤。
人间母子意，万古共心肠！

云樵

作者:清风明月孤舟于 2007-03-25 20:11:49.0 发表　风入松山村即景
作者：吴鼎文
野荷花
舞罢霓裳两袖风，晨妆谁与点脂红？
清香云遏蓝天外，倩影霞栖绿水中。
淡泊生涯因造化，悠闲姿态也雍容。
不知闹市春消息，独自开颜向太空。

云樵

作者:暮霞正红于 2007-03-26 17:19:44.0 发表　

读此文，感慨万千。录丁力先生发表于《当代诗词》的诗一首

继先弟来干校看我（五古）
丁力作于一九六九年十月十日

弟从故乡来，乘车又乘船。
步行至干校，相见各泫然！
执手久注视，互相祝平安。
数齿弟后落，两鬓我先斑。
姐妹亲骨肉，托言问暖寒。
带来新棉絮，带来咸鱼干。
我虽受审查，情绪尚乐观。
干活有力气，每天饭三餐。
夜久声喁喁，农村稼穑艰。
乡亲情谊重，盼我早日还。
天明送弟走，直至公路边。
回头频挥手，车去如溜烟。
伫望亲人去，感情重如山。
记住临别语，句句动心肝！

云樵

作者:暮霞正红于 2007-03-26 17:37:36.0 发表　来自：发送短消息

录聂绀弩先生诗三首

割草赠莫炎
长柄大镰四面挥，眼前高草立纷披。
风云怒叱天山骇，敕勒狂歌地母悲。
整日黄河身上泻，有时芦管口中吹。
莫言料恐言多败，草为金人缚嘴皮。

嘲王子夫妇怕冷
塞北逢春不似春，清明过了雪霏纷。
丈夫刚胆何寅悚，娘子铁腰少欠伸。
此夜四窗皆白昼，全家一炕共奇温。
无人道是南归好，只道外婆惦外孙。

萧军枉过
剥啄惊回午梦魂，开门猛讶尔萧军。
老朋友喜今日见，大跃进来何处存？
八月乡村五月矿，十年风雨百年人。
千言万语从何说？且到街头饮一巡。

云樵

作者:冬敏于 2007-03-26 17:54:52.0 发表　

文笔优美，遣词造句下了功夫！

云樵

冬敏 2007-03-26 17:37

远眺白鹭银帆，静听江风碧涛，怡然自乐。数千师生如置身于空山幽谷，听百鸟啁啾，幽篁絮语，无不悠然神醉。 ---------- 文笔优美，像散文诗一样。

云樵

踪影 2007-03-23 20:56

拜读完毕！踪影学习了！！云樵老师好！

云樵

潜龙班如 2007-03-23 16:41

又在揭那个年代的伤疤了哈，不过以史为鉴，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云樵

抚生 2007-03-23 08:59

看了大作，很有味道。我们是同行，敬请关注《庚伢子到雷锋》

云樵

孺子拓荒 2007-03-21 08:55

祝贺《[连载]中篇小说：《桂香飘溢的村落》（1-3）》上博客首页！

云樵

王贵臣 2007-03-20 21:04

内容丰富,知识含量大,风格独特,很喜欢,是学习的园地!经常到你家来学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