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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舟]

　　　　　　　　　　　　　　　　　　　陪你去北京
　　　　　　　　　　　　　　　　　　　　　　　　　 李 津
　　2010年7月的头伏天，我登上了长治北开往北京的Ｔ2163次列车。邢台的二姐说我要是再不去的话，人家就不等我啦。“人家”是指她给我介绍的对象，富二代。二姐在电话里说，快来吧，你的幸福在邢台。
　　哎，二姐真会挑日子，居然选在热浪滚滚的7月。今年又没雨，整个华北都是桑拿天。具体日子又是周末，各式各样的人扛着大包小包，把硬座车厢塞得满满的。
　　还好，本小姐火车上有关系，可以舒服地坐进餐车，车票都不要买。
　　出门时买了三斤装的“洽洽”瓜子，足够我磕到目的地的。说实话，要不是去相亲，我真不想挤这趟破车，走一站停一站，慢慢腾腾的，烦死人了。可二姐说她在邢台等我,不见不散。二姐就这脾气，会一直等到我的身影出现。
　　我直奔8号餐车，我哥见我一笑，大声说，来了，随便坐吧。他大着嗓门打招呼，一方面是炫耀他有个美女妹妹，另一层意思是告诉查票员，我是他带的人。我哥是餐车的厨师，一年四季穿着一件油腻腻的白上衣，嘴里叼着一支快熄灭的烟卷，脸上到处都是疙瘩肉。
　　我跟他敷衍地笑了一下，就近找座位坐下了。之所以称他为哥，不过是坐车图个方便罢了。我哥给我端来一份套餐，讨好我说，妹子，认我当哥不亏吧？
　　我接过盘子就开吃，肚子饿了。
　　空调开到了最大，乘客们还是汗流浃背。我吊带衫短裤，把男人们的热眼球都集中过来了。遗憾的是，只是一些其貌不扬的丑男人，没劲。旅途漫漫，得横跨山西、河南、河北三个大省，十来个小时，会闷死人的呀。
　　喂，请你别大惊小怪好不好，你们男人爱看漂亮的女人，我们女人也爱看潇洒的男人。区别在于你们男人不仅对熟女感兴趣，也对女孩子有兴趣。小妹我对不是自己那盘菜的男人，一律不予理睬。
　　车到晋城，终于上来个“心动男人”。他身材挺拔，温文尔雅，年龄好像也不大。
　　男人们的年龄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像我们女的，有化妆品罩着，就是到了人老珠黄的时候，去整整容，照样哄得你们这些臭男人团团转。
　　唔，这男的T恤衫迷彩裤，既文质彬彬又英气逼人，到底是干什么工作的，看上去挺神秘的。
这个旅途会有点动人的故事发生吗？
　　买服务卡坐吧，六十元一张。还可以优先补卧铺票。我哥探出头说。
这是我哥他们的发明。卖座位比卖饭更来钱。发财的路儿，都是闯出来的呀。
那男的右肩挎了个长带小包，手里拎了个塑料食品袋，和车长解释说他有座位号，是为补卧铺票来的。列车长说现在没有，说有了卧铺票，会优先考虑买服务卡的旅客。
　　嘻嘻，不怕他不掏钱哦。
　　那男的果然掏了钱，动作麻利得很。都这样痛快的话，跑这趟车“补助费”就丰厚了。我哥咧开大嘴说，优惠他十块钱吧。
　　那男的朝我走来了，看他那朝气蓬勃的脸庞，还真有些魅力呢，我的心跳有点加速，与心动男人一起旅行，那份寂寞悄然跑掉了。
　　我刚来了兴致，马上就泄气了。为啥？他，他有一条腿是僵直的，是个永远埋怨路不平的人啊。
　　我耷拉下眼皮，不想搭理他了，用余光蔑视着他，希望他走开，最好马上消失掉。谁愿意与一个瘸子坐在一起啊，乏味、没劲、讨厌、烦。
那男的没看出我的不满，居然在我对面坐下来。
　　哼，男人们脸皮厚，一个德行，看见美女就走不动路了。后面明明还有空位子嘛，有一个农村妇女，带着一个不起眼的小女孩，那里也可以坐嘛。
　　瘸子在我对面坐下来，把黑灰色的小包挂在衣帽钩上，想了想，又摘下来放在座位边。哼哼，小警惕性还蛮高的。
　　他把塑料袋摆在餐桌上，是一桶康师傅方便面，两瓶娃哈哈矿泉水。
　　接下来，我想他该跟本小姐搭讪了。
　　我把头扭开，才不稀罕呢。你瞧瞧看他那条长裤，准是在打折店买的，皱里吧唧的。你说你长得不潇洒又没钱，身体还有残疾，赖在本姑娘身边干啥呀。
　　我用白眼珠斜视着他，从脸上一直扫描到方便面上。我的意思是说，带方便面坐餐车，有病呀。
　　那男的眼睛小，双眼皮，孙红雷那种，可惜不带电，也不迷人。他的眼神里，有一种成熟的稳健，但缺乏霸气和野性。喔喔，不刺激、没滋味、无感觉。
　　喂，你别指责我呀，不是我不够温柔，是他的腿确实有毛病。其实，我非常喜欢温柔男人呢。你们爱读书的男人做事稳重，遇事能为对方着想，还肯负责任，对吧。
　　火车不紧不慢的哐当着，旅途才刚刚开始。我想了想，不行，得赶他走。
我决定拿他开涮，让他识趣地自动走开。于是我朝我哥努努嘴又挤挤眼。我哥多聪明啊，立即端来了一份套餐，咚地一放，三十块！
　　哈，看他怎好意思不买单。让他没法泡方便面。
套餐只有一点鸡蛋炒西红柿、一点肉丝炒尖椒、一小碗米饭和一小碗冬瓜汤。不值三十块钱，可火车上啥都贵，这是明摆的事。那人没皱眉头，斯斯文文就吃开了。我的妈，你没见过他那个“斯文”劲儿，一粒一粒数着吃，一餐饭居然从山西吃到了河南。
　　看来这办法不中。
　　我眼珠滴流一转，那就折磨他吧。我把我的腿伸过去，伸到他的座位上，暧昧地碰了他一下。
　　请注意，那是一双涂着蔻丹的玉脚。它很白很光泽，细腻又匀称。走在夏天的大街上，没有哪个男人不低头，齐刷刷的，像军训生得了向下看的口令。
　　不是跟你吹，如果哪个男人能抗住我的诱惑，不是过了更年期的，就是还没到青春期的。
　　嘻嘻，他果然坐不住了，面对我的“扩张”，他触了电一样，身体来回扭动，不知该往里靠，还是往外闪。
　　哈哈，他躲到哪，我的腿就靠到那。我心说你受不了的话，趁早走开。要敢动本姑娘的玉脚一下，有你好受的。不远处就有把生铁大勺子在站岗呢，不是吃素的。
　　我哥拎着炒锅走过来，他说要打扫地下的瓜子皮。有拿炒菜锅扫地的吗？我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吃醋啦。我哥一边收拾瓜子皮，一边恶狠狠地瞄着对面那男的。
　　哈，我都放下腿了，他还在吃醋呐。我就爱看男人吃醋，不吃醋的男人不好玩。对面的男人被我哥的凶样子吓怕了，他闭上眼睛，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有点可怜。
　　要说他长得也不难看，浓浓的睫毛，一眨一眨像商店里的皮皮猴，特别是高挺的鼻子，还有几分秀气呢。要不是腿有毛病，也是个心动男生呀。
　　我哥一会儿过来打扫一下卫生。弄的我的小游戏没法进行下去。哎，先去趟洗手间，暂时离开会儿，降降温度，不能让两个男人打起来哦。
　　我回来的时候，那人又问车长卧铺票，看来他想尽快撤退了。车长说满满的人，哪里来得票？到邢台再说吧。
我知道车长搪塞他呢，到邢台她们就换班了，到时候哪找人去。
那个傻男的又坐回我对面，无奈地望着黑乎乎的窗外。
　　火车不紧不慢地哐当着，走一站停一站，每站都是上的人多，下的人少。这站上来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孩，清一色的露胳膊露大腿，白花花的一大片。把一个眼镜男晕的一会儿摘了一会儿又戴。手中一张报纸反来复去，愣看不下去。
　　我瞄了一眼对面的男生，他的注意力在一本书上，聚精会神低头读着。喔，原来他那小挎包里，全是书呀。
我多少有点喜欢这男生了。
　　邻座几个女的在炫美，袒露的大腿比我还要深。男人们都在偷窥她们，我哥的眼神也转移过去了，他瞧完这个，又瞅那个。男人们都这德行，贪婪成性。我哥还假装过去看窗外，赖在她们身边不走了。啊，这是到哪了？这个城市的夜景真美呀。他一个人自言自语，几个女孩都不搭理他。
我对面的他正襟危坐，眼睛一直没离开那本厚厚的线装书，看累了的时候，就做一会儿眼睛操。接着又埋头读书了。嗯，这样的男人靠谱，安全系数高。
　　我换了个文雅的坐姿，离他的视线不远不近。近了，怕折磨到他，远了，会让他产生距离感。我对坐姿很有讲究，像主持人鲁豫一样，把大腿藏在沙发边。看上去相当淑女。
　　这时，车厢骚动起来了。看报的不看了。聊天的不聊了。打瞌睡的也不睡了。
　　是那个农村妇女一直不掏钱。
　　她也不买服务卡。她和她那十一二岁的小女孩一直赖在餐车。餐车员过去几次，她都搪塞过去了。车长命她买卡。那妇女装聋作哑，就是不掏钱。
前面就是邯郸了，车长招招手，几个餐车员一齐过去轰炸，这个说不买服务卡就吃饭。那个说总之得掏钱。
　　妇女刚起身让出座位，她的小女孩就哭了，女孩脑袋摇晃，两手在空中乱抓。妇女肯求说她女儿是先天性萎缩。有毛病。我发现小女孩的面容是呆滞的。看来不仅仅是腿有毛病。
　　餐车员们见多不怪，心早练硬了，有的要查她们的车票，有的要轰她们下车，说列车不是慈善机构，如今铁路也赔钱了。
　　那妇女再也无法待下去了，背起女孩准备离去。
　　我对面的他突然开口了：等等，她们的座位号我买了！
　　男人们掏钱的动作就是潇洒！我就喜欢男人们这样的动作，痛快、迅捷、富有魅力。男人拉开他的小包，说给她们母女办两张服务卡，我买单。
刷刷刷，数不清的目光聚焦过来，把我也笼罩在了尊敬之中。旅客们以为我和他是一对儿活雷锋，都用崇敬的眼光望望他，又望望我。
　　那一刹那，我的幸福指数刷刷往上升。
　　接着，旅客们的目光又转向了列车员们，那眼光变成了愤怒。
　　出门在外，旅客们自然是一条心，如果事情弄大了，很难收场，何况卖服务卡本身是灰色收入。我哥有经验，他一脸的无辜样，说早就让她办卡，她就是不买。我哥一下就把皮球踢了回去，人们的眼光又转向那妇女，也对啊，为什么不早点买服务卡呢？
　　那妇女羞得无地自容，脸红到脖子根。
她们母女是去北京就医的。我敢肯定，钱都花在医院了。
　　我对面的男生又有了新的举动，他要把座位让给母女俩。他背起他的小包说，大嫂，你们过来坐吧。
　　他，他要拐着一条腿去挤硬座车厢，要知道，那里早已是人山人海啊！别说挤进去一个人，再插进一只脚都很难！但他坚定不移地离开了座位。
　　昏暗的车灯下，我发现他迷彩裤的膝盖处，隐隐约约有血斑干涸后的痕迹，那种痕迹很难洗净。
他应该也是去北京就医的吧。这条腿，也需要坐着、也需要休息啊！但他艰难又有力地挪动着脚步，一步一步向硬座车厢走去。要知道，离北京站还有整整一夜啊。
　　慢慢长夜，大家都在抢座，他一个腿不好的人却要让座。我感动得好想落泪，心底突然涌上一种暖流。这不是一个残疾人，而是一个英雄，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他，继续往前走去，每走一步，都在重重地叩击我的心田，使我颤栗不已。
我，也做出了个让人目瞪口呆的举动。我决定不在邢台下车了，去他的富二代富三代吧。我要陪这个人去北京。
　　我起身追上去说你等等我。
　　那憨子居然头也不回，继续向前挤去，眼看着就要消失了。
　　我紧跑几步，跟在了他身后，我拽拽他的袖子，说你等等我呀……我，我要跟你一起去北京。

作者李津，网名李小舟，中华炎黄文化研究会理事，中国小说协会会员，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省高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通联０４８４００　山西省高平市友谊街长乐巷一排一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