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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强]

那一天我盼了好多年
作者：姚君英
　　难得一个清闲的周日，美美地睡了一个大午觉，醒来时日已西斜了。我仍懒懒地赖在床上，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听着时钟秒针滴答滴答地走动着，静静地感受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享受着一分心灵的安逸宁静。这时，床头的手机不识趣地叫了起来，我抓起来打开一看，是个陌生的手机号。
　　“喂，您好，请问您是姚老师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男子的声音，依经验，我判断一定又是哪位学生的家长找我交流孩子的情况。
　　“对，我是，请问您有什么事？”那份轻松闲适的心情已被扰得无影无踪了，一根工作的弦又被绷得紧紧的。
　　“您真是姚老师？”电话里的声音显得有些激动，“我是您八年前教过的学生，您猜猜我是谁？”
　　“我的学生？”听到对方带有南方口音的声音，我有些疑惑了，会是谁呢？我在记忆的储存库里迅速地搜索着，却找不到半点思绪。
　　“我是宋林啊，老师，您想起来了吗？”
　　“宋林，你真的是宋林？”我有些意外“这些年你蒸发了吧，……”
　　“老师，我这些年一直在海南了，才回来不久，我和大刚正在您家附近转悠呢，找不到您家了。”
　　我又是一惊，他竟在本地，竟在咫尺！我一问，原来他们二人找的是我以前的住所，几个月前我才搬了新居。我连忙告诉他们我家的新址。八年了，整整八年了，八年的担忧与牵挂，八年的期盼与等待，八年的不解与困惑，八年的时间沉淀成的心结……八年来，他过得好吗？他长高了吗？胖了还是瘦了？白了还是黑了？他的目光还是盛满了那么多的迷茫与忧郁吗？
　　沉寂了多年的思绪，一下子全被“激活”了，八年前的往事，一股脑全都涌上了心头……
　　1995年，我刚刚接任了新初一四班的班主任。在师生间彼此的陌生感、好奇感和新鲜感还不曾褪尽的时候，角落里的他就引起了我格外的关注。他是这个新集体中唯一的留级生，一进教室，他就主动要求占据了教室后面的一个角落。我发现他没有同龄孩子所该有的那份快乐与纯真，他性格孤僻内向，不愿与任何人交流沟通，大大的眼睛里总是流露出令人难以琢磨的阴郁与哀伤，微微上翘的嘴角，总是不经意地挂上一抹嘲讽与冷笑——凭经验，我推测他的背后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痛苦经历。听他原来的老师说他是因为经常旷课逃学，出入游戏厅录象厅，成绩一蹶不振才留级的。我知道，他又是一块“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冰石”，我决心要用我的真诚去打动他的“铁石心肠”，用爱的温暖去融化冻结在他心底的寒冰。
　　我想了解他的一些情况，可他从来都闭口不提；与他谈心，他也只是漠然地倾听，从不打断你的话，也不发表任何意见；当我提出要见见他的家长或去他家看看时，他会一口回绝，却不做任何解释。
　　开学初的一段时间里，他很守纪律，学习也很用功。可坚持不到一个月，他逃学旷课的老毛病又犯了。在他又一次神秘失踪后，我决定突击家访。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刚刚下过雨，道路非常泥泞难走，我一路打听着到了他家，那是坝外的一座孤立的小土房，只要一发水，就会被淹到，所以坝外的人家早都搬走了，只剩几处破烂不堪的空空洞洞的房架子在默默地证明着这里曾经有人居住过。穿过荒草丛生的院落，跟着他那白发苍苍的姥姥进了屋，那哪里是家啊！又黑又潮，一个破旧的橱子是唯一的家具，露着黄土的炕上连席子都没有……在他姥姥的哭诉下，我看到了一个苦命孩子的成长轨迹：自幼父母离异，母亲体弱多病性格怪癖，10岁时，生父不堪生活的压力而举枪自尽，性情倔强的他又不肯寄住到亲戚家，便独自住到坝外的破房子里，成了一匹脱缰的野马，年迈的姥姥时常过来照顾他，陪伴他……
　　那天，我流泪了，我的心里有说不尽的酸楚，心痛得厉害，暗暗责怪自己不了解他，还对他有那么多苛刻的要求。回去的路上，我是从医院附近的游戏厅里把他找回来的，到了学校，看到他满不在乎的神情，我竟然没有训斥他，只是默默地看了他好久，叹口气告诉他我去了他家，他先是一惊，接着紧紧地咬着嘴唇，亮亮的眸子上蒙了一层泪雾，又聚集成一颗颗晶莹的泪珠滚落下来。我们依然相对无语。
　　接下来的一次作文课，我特意布置了“苦辣酸甜”这个题目，同学们都埋头写着，他却呆呆地望着窗外。第二天早上，从来不交作文的他竟然交上来一个长篇作文，把他内心的苦水一股脑地全都倾诉了出来，当时读得我泪流满面，并挥泪写下了题为《走出来，走到阳光下》的千字评语。同学们也都被他的作文深深打动了，我趁机组织了一次“因为我们是一家人”的主题班会，班会上，泪水、爱心、真情交织成一张爱的大网，将54颗心，紧紧地拢在了一起。
　　从那以后，他真的变了许多，他送给我一把系着红丝带的小钥匙，我用它打开了他的日记，也开启了他尘封多年的心扉。
　　当我还沉浸在他不断进步的喜悦之中时，又是一个夏日的午后，他的座位突然再次空寂了下来。我始终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离家出走！我也不能理解，他竟然如此狠心离开我们，把无尽的牵挂与担忧留在我们每个人的心底。
　　夜晚，我常常从他正被人追打的噩梦中惊醒，醒来后无休止的牵挂与自责便涌上心头：假如我再细心一些，假如我给他的关爱再多一些，假如我与他的家长沟通的再勤一些……会不会避免他的出走？
　　一年后，他给我写了一封短信，却没写地址，这更增加了我的牵挂之情。一篇《心系流浪儿》的文章发表了，我期望着远在海角天涯的他能够看得到，也能够听得到我心底的呼唤。后来，又有了他的消息，知道他在海南生活得很好，我便也放下了心底的一块石头……
　　走廊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我立即打开门，身着警服的大刚亲热地喊了声“老师！”他的身后站着一个瘦高个的年轻人，穿着一件白色的休闲棉衣，笑容可掬地看着我说：“老师，您认不出来我了吧？”
　　是他！真的是他！高了，瘦了，脸上的棱角更加分明了，嘴角依然微微上翘，比从前多了几分成熟与刚毅。从前所设想的狠狠骂他一顿扁他一通的种种见面的情形都在一瞬间凝固了，竟什么也没说出来，把他们让进屋里，我似乎还在梦中一般。寒暄了几句，话匣子就打开了，过去的点点滴滴，犹如决堤的潮水般涌了出来，后来觉得不喝两口就不尽兴，于是我们三人便来到了楼下的一家饭店，边喝边聊。得知他已经有了比较固定的工作，并且已经娶妻生子，很是为他高兴。谈到他当年为什么要离开时，似乎又触到了他的痛处，他端着酒杯沉默了良久，才娓娓道出了实情，他是不想跟同父异母的弟弟争夺房产而遭到了家人的责怪，才被迫离开的。我问他为什么遇到问题不和大家商量时，他苦笑了一下：“我能商量吗，说了还能走得成吗？”
　　他转了一下酒杯，又接着说道：“老师，其实那天下午我去学校了，我一直站在咱班的窗外看着你给同学们上课，我在心里跟你们一一道别，我一直在窗外流泪，但却不敢见你们，我唯一舍不得的，就是你们啊，我怕自己迈不开步子啊！”
　　他有些哽咽了，但没让泪水流出来，我的眼泪却怎么也控制不住了，哎，粗心的我，如果当时往外看一眼，就不会是今天这个局面了。
　　“我在外面，真的很苦，身无分文，当时真想回到老师您的身边啊！这些年，我一直走正道，就是想有朝一日回来看您时能对您说一句‘老师，您的学生没有给您丢脸’……”
　　我站起来借口到洗手间去，关上门痛痛快快地放纵了一回积郁在心底的泪水。
　　不知不觉夜已深了，他和大刚把我送到楼上就走了。一进屋，女儿对我说：“看，多漂亮的中国结啊！是刚才那位大哥哥给你带来的。”我接过来，沉甸甸的，是一个木雕的雄鹰，鹰爪下系着一个漂亮的中国结，展开的双翅和“鹏程万里”几个字围成了一个圆，中间镶嵌着一块圆圆的绿色玉石，上面雕刻着一条腾云驾雾的龙——真是一个有心计的孩子啊，解得开的是心结，解不开的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