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st Winner 澳洲长风论坛

[孙守红]

回家

文/孙守红



一路累得气喘的班车，终于在轻轻晃一下之后停了下来。窗外闪过的重重青山，潺潺绿水，以及那条幽幽的扁扁的泥石土路和成片的竹林。熟悉而依然陈旧的房子，我明白：到家了。

自从上中学以来，我就很少回家了。其实，不是我不想家，只是每次回家向贫困的父母要生活费时，遇到乡亲们，他们都会问一声：回来领工资了。心中便感到无限的愧疚。

以至于上大学后，除寒暑假外，跟本就不回家了，虽然只二三十块钱的车费，但对于我来说，已是一大笔钱了。况且利用平日的闲暇，找一点零工之类的活做做，是完全可以解决掉自己的吃饭问题的，于是也就没有时间回家了。

提着大大的书包，踩着泥石混合的土路，有一种幸福而忧伤的旋律在心底升起。这一次回家，没有预先告诉也不想告诉已经过早苍老的父母，我这是又一次悄悄地归来，一路小心翼翼地行走着，害怕被乡人的见。近了，近了，自家房屋慢慢近了。内心的胆怯和疑惧却更深了。这个时候，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古人会写下“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的诗句了。自从离家以后，就一直想把家抛在路上，然而却怎么也抛不下，回家的心情于是便自始自终地贯穿着一种凝重，一种牵挂，一种愧疚，一种莫可名状的潸然泪下。这是一个成年学子见到过早苍老的父母的感觉。

那一道山梁，那一条溪流，那一块石头，那一片荒草当年都曾是我亮出自己全部欢乐的土地；那块土地里的每根谷苗，都是曾经喂养我那饥饿的童年的奶娘。父亲母亲就是靠着这朴实多情的禾谷认真地把我养到今天。于是，我便总在文字的国度里，刻画下父母撒种时的身影，企求父母亲脚下的土地多生出一些朴实的禾谷，掩映起一个一个繁茂的季节，唤醒和抚慰我灿烂的记忆。

六年前，就从这条小路，我走上了离家的旅途，背着两床棉被，缓缓向前，却了我梦中的殿堂，人生崭新的一页开始在这里被翻开。后面，是越来越远的村庄，是突然的欣慰，焦虑中苍老的父亲母亲。那年秋天，我收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在全家人高兴的同时，高昂的学费和生活费也开始纠缠上了这一个六口人的贫困家庭。

一个个沉寂的夜里，在别人都酣睡时，我常常隔着玻璃遥望城市的繁华喧嚣，时间在流走，内心莫名的火蔓延起来，愧疚的泪水，把我带到了黎明的校园。就这样，这一条回家的路上，我竟没有走上几回，而思乡的井却挖了六年来的上千个日夜。六年，一想到这个可怕的数字时，我就心痛了，我的父母能有这样的几个六年？而我却已弱冠之年，回顾四望，我不但一无所获，两手空空，而且还向父母伸出“贪婪”的双手。也许这正是我不能再欢乐的缘由；也许这正是我不敢回家的愧疚之所在。我无法说清。

自从母亲打电话来说收完庄稼父亲要外出务工后，想到一年来已经没有回家了，回家的情绪愈来愈浓，回到父母的身边去，为我的心灵寻找更新的注解。

刚踏入石板铺就的院坝，黑虎（狗名）便摇头摆尾地迎了上来。推开门，父母都不在，问及趴在桌子上看童话故事的小妹，她回答说：“爸爸在大田收草；妈妈在上坝地栽菜。”时间还早，我不想打扰可能尚在田头劳作的父亲和地里的母亲。于是便坐到九四年买的熊猫牌电视机前，打开电视，这是一个多灾多难的年月，伊拉克的战争还在延续，一个孩子站在被炸毁的房屋前哭喊着，是否是对战争摧毁家园的控诉？我的眼睛开始湿润起来。转过头去，小妹早跑得不见踪影了，家里就剩我一个人对着电视。

没过多久，母亲领着小妹回来了，母亲见到我时只淡淡地说了句：“回来了。”转头对小妹说：“冬雪，把你刚学会的歌唱给大哥听呀！”然后，母亲就钻进了厨房。

小妹便在院坝里有声有色地唱了起来：“跟我走吧，天亮就出发，有一个地方，那是快乐老家……”

家。我的眼泪又一次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