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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憨儿小传 (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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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iuchunl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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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时间: 2007-3-18 周日, 下午10:46    标题: [原创]憨儿小传 (中篇小说) 引用回复

憨儿小传 (中篇小说)

邱春林



电子邮箱: hbxnzjqcl@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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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之外



洋眉好象醉了。它的舌尖滴着爱汁,虽然由于几次冲动过度没有把握好,但这会儿还是将两支前爪紧紧地搂住了白弧的腰。之后,它完全象骑士一样展示着它雄性的威力;白弧则以母性最美的耐性接受着它情侣的野蛮。肯定有一股强大的电流通过什么传导而麻醉了它们的神经,纵使有一只凶狠的猛虎扑来,也丝毫不会使它们感到惧怕,丝毫不会冲垮它憨儿的冲功进入野蛮阶段,他的两手轮流地继续保持着那种甩脱世界甩脱灵魂的兴奋的动作.换了几个姿式后,他干脆解开裤子前面的纽扣,世界在他的近似咒骂的操作下,浓缩成一条线一个点。

憨儿妹不知道她也被追捕到离哥哥不几步远的峭石后。这时,她也在完成情感流水作业。起初,她只看见一道白光从身边闪过,扫在大腿上一痒,吃了不小一惊。紧接着,她又看到自家的洋眉呼地扑上去,使白弧在它箭一般的速度下就范了,或者说在它雄性的忠诚和感召下应允了?总之,白弧很温顺地和洋眉逗起圈子,相互攀着对方的尾巴。白弧的美丽在这一连贯动作下展现得格外充分。它的柔软的如狐一般光滑的毛在夕阳的透视下,洁白里透着粉红,在风的作用下,不时搔着洋眉的脖子,那滋味儿肯定很舒服。它们这种嬉戏的场面,使憨儿妹忘记了作一声大惊小怪的呼叫,随手从口袋里摘出一条手帕擦汗,接着就展开揩了汗的手帕扇起风来。

就在洋眉飞起前爪去搂抱白弧的一刹那间,她明白了狗们的深意,于是也自觉不自觉地边看它们做爱边感到许多燥热。她通身被夕阳渗得紫红,一激动,脸蛋儿成了嫣红。她不想看,又不愿不看。正在紧张时刻,一低眉一侧头之际,眸子的余光扫到了哥哥——他正象个定性的机器人一般地前仰后合。她的目光滑落到他的手上时,浑身一震。倾刻,她的脑海里什么都飞了,留下一大片空白。她觉得自己象突然患了软骨病,随地一倒,把软乎乎的身子搁在了一块石头上……。

肯定石头被她碰动,或者是脚呀什么的撞翻了另一砣石头,使憨儿感到有动静。他住手扭身窥望,看见了一个白色们作爱的堤坝。在它们的意识中,世界远去了,乾坤堕落了,人类乃至一切动物都搬出了地球,唯有它们在生存——生存着性爱;唯独它们在超脱——超脱了灵魂……
这对情投意合的家伙,在干着它们传宗接代的正经事业!

憨儿已不是第一次贪看狗们做爱了。他这一次突然遇上,仍看得浑身燥热,手心儿也捏湿了,血液在顶沸,接着便不由自主地把湿手心儿操进了裤袋,接着便把操进裤袋的手儿使劲地搓弄着裤裆里的东西,眼睛儿于是直楞楞地显示出许多幸福。狗们做爱的每一个细节,使他激动得浑身发颤而不能自抑,张着象一个山洞的口,不时象潺潺山泉一样溢着口水。
此时此刻,他根本忘记了自己是“狗崽子”,是大队民兵追捕的对象;也忘记了自己是人类,是有别于狗们的非人——虽然一度不少人说他“大有出息”。

不知道畜牲们是否也羡慕过人类占有的文明。憨儿作为,人(无论是一种何等非人的人),却在贪馋狗们的自由。洋眉是条混血儿狗,能毫无顾忌地以“狗王”的姿态横冲直撞在田野、村庄、山坡、水旁,特别能在人前屋后放声呐喊,在众多的女狗中物色自己的情侣。较之憨儿,它是再幸福不过了。它不曾有过“查三代”的恐惧,更不曾有受株连的痛苦——这世界对异类还不失公平。如果把严格的政治审查套进洋眉的命运,恐怕它也是不能幸免厄运的:它的前辈,肯定是一条日本血统的东洋犬,没准就是侵略中华的帮凶之一;它“呐喊”的内容翻译过来,怕也少不了含有“极右”或者对社会不满的成分。然而,的确没谁去追究这些。人类只注重对同类进行残酷的斗争和严密的防范。

憨儿见有什么东西在荆棘上摇曳,就走了过去。明明显显发现那是条手帕,再撑过石头往下一瞅,心里乱了.他没有想到是妹妹,因为他和她得知要抓捕而逃跑时,既没有约定方向,更来不及约定地点,只是乱手乱脚地跑了。他毫不犹豫拢去抱她起来时,误认为她是被蛇或什么咬了,立即检查她的脚,没发现什么异常,又去拭她的额头,不烧,便急忙唤醒近乎昏睡的妹妹。
妹妹呼吸急促地睁开眼,傻乎乎地又是淡淡地端详着哥哥的胸膛、腹部、腰部和裤脚。倏地,她跳将起来,把手颤抖地向他的额头抚摸,于是,眼世界里滚出了一串串泪珠……

他把妹妹抱紧,象抱着一座震颤的山。他忽儿又腾出一只手撩起她的衣角去为她揩泪,她拨货郎鼓似地摇着头,示意那泪是永远也擦不干的,接着便紧抱着哥哥恸哭起来。
她被这哭声弄得手足无措了。
他无语了。双手用力一操,把她托上了肩,象搬一具猎物似的往山林深处奔去……
“站住!站——住——”
民兵们一窝蜂地涌了过来……

正传

l

憨儿姓罗,他的真名叫德洪。“德”是他的派号。他们罗家在300多年前序祖,就按60花甲的年号选定了60个字排,并规定与60花甲的年号轮流反复,代代相传下去。不象其他的姓氏家族,每隔若千年就得重新序祖,另外取用派号。
“洪”,是他生下来以后,算命先生跟他取用的字五理由有三:一是根据“金、木、水、火、土”五行推算,他独独缺水,则取“洪”为宜;二是生他这—年——公元1954年——长大水,是近百年罕见,他也就出生不凡,兼纪念之煮;三是“洪”与“红”偕音,正好图个吉利。
“憨儿,是他父亲为他取的绰号。因他一生下来就胖乎乎的,一称九斤多,父亲的心简直要喜落了,所以奖给他这样一个爱称。

他家共四口人:父母亲、他和小他三岁的妹妹。待他懂事后便知道,他父母亲是地主分子(祖父祖母50年代初被镇压枪毙,父母亲已年满18岁划为地主分子);他和妹妹是被人们鄙视的低人一等的“四类份子”子弟,他和妹妹都长得很帅。在鄂南山区方圆百里内,人们都不否认他们兄妹的形象是鲜见的漂亮。就拿他来说,只要见他一面的人,都有难忘的印象:个头高,身体阔;两眼圆乎乎,眉毛黑漆漆;耳大鼻高嘴巴宽,“周”字型的脸上还长着两个酒窝窝……

2

他六岁发蒙读书,在当时,是这山旮旯里上学最早的一个,跟他一起的同学,年龄再小的出生1952年,大的有1948年出生的。而他各门功课的成绩,却总是遥遥领先。他小时读书的成绩优秀,且综合智商高。譬如:上小学二年级;他便学会了走跳棋、军棋,象棋;读三年级时,又学会了打乒乓球、羽毛球;尤其是在高年级时,他还抽空跟音乐老师学会了按风琴、吹笛子,拉二胡、弹三弦等等。在这山区的小学里,他独一无二做到这样,无不成为学生中的姣姣者了。由此,老师个个喜欢他,同学们都以他为榜样。

好境不长,在他读高小六年级时,文革运动兴起,贫下中农管理学校,以时事报纸、传单代替了课本。只有一些教学事业心极强的教师,才自找一些有利于学生学习的文章学学。有一天,六年级的语文教师把罗德洪写的一篇优秀作文拿在班上作范文讲解,被管理学校的大队付书记知道了,狠狠批评了这个教师,并在全校师生大会上讲:罗德洪是一个什么家伙?是坏透了顶的恶霸地主:是吸贫下中农鲜血的吸血鬼!他能写出什么好文章?还值得当课本上?我们就是要防止这些坏家伙的子弟搞复辟,防止……一名教师积极分子更是高声大气地发言:罗德洪,顾名思义:“洪”同“红”“德”同“得”,“罗”同“网罗”。他取这个名字,是蓄意“罗网”一批同流合污,企图得到我们的红色江山!同学们好好想想,罗德洪是个好学生吗?他将来能成为革命的接班人吗?……
从此以后,老师不敢重视他,同学们更不敢接近他了。他无形之中成了大家鄙视的对象,成了一只被遗弃在孤岛上的小鸟。小学毕业后,纵然他各科成绩第一,也因“不是贫下中农的子弟”而取缔了他上初中的资格13岁的他,就这样失学务农了……

3

“伢呔!你整天架哭有什么用p抄?不能读书,就不读书,扶犁尾巴还是要过一生日子!”
“妈,爸,你们过去倒底吸过贫下中农好多血?叫我们兄妹受这种歧视,这一生么样过啊!咹?”
“哥,人家是人,我们也是人。人家么样活,我们也么样活。怕鬼?越怕越出鬼!”
三日三,九日九,一家四口人,愁的发愁,混的混日子,少不了经常怨声载道,或相互埋怨。还不知有多少次,憨儿一个人偷偷扑在他祖父的坟堆上嚎啕大哭:哭他为他带来了苦命,哭他为他酿造了灾难,甚至哭他不该生他的父亲,以致他父亲也不该生下他……

一天,他在一块麦地边拾到一个黑提包,并发现包包不远处有一堆人粪。他分析是谁在这儿大便时丢失的,便拿着包包在穿过麦地的人行蹄上等失主。哪知等了大半天没见到失主,他就干脆把包包送到公社办公室了。
第二天,一位住社的县干部根据他留下的地址找到他家来,问他拾包的经过和他本人情况,得知他已失学时,顿时要带他到公社“戴帽子”的初中插班读书。
“不行,我读不了书,我是地主子弟。”
“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嘛,怎么不能读书呢?”
“我不晓得,只晓得要升学时,中学规定‘四类分子’子弟不能升。”
……就这样,憨儿与妹妹也好象在队里勤扒苦做却从没被人正眼看过,相反他仍一知道父母要受批斗,就与妹妹藏在家里不出门。这一次,他亲眼见到自己的父母亲分别被几名青年民兵恶狠狠地按头扳手架飞机,戴帽挂牌受批斗,简直受到了莫大的凌辱。他拚命地从人群中钻出来,独自一人奔出工地,跑到一处偏僻的河滩上一屁股钉下去,久久地凝视着奔流的河水发呆,心里不住地念着:“我只有死去的好,我何必活在这个世上啊!……”而后他又想到,父母亲极力忍受着各种折磨,也还是为他们兄妹俩而活着,倘若他就这么白白地死去,给父母亲的心理上又将带来什么呢?他在心底里反反复复地琢磨着、琢磨着……

4

在长江支流的一处河流改道工地上,一片红旗招展,人海沸腾。中午,在一个民工团的午休工场上,相继上演了两幕戏——第一幕戏:由这个民工团政治宣传处组织“后方”学校的文艺宣传队,为“前方”民工慰问演出苹命现代京剧《红灯记》节选。扮演英雄人物李玉和的主角是罗德洪。只见他:昂头挺胸,脚迈丁步,唱腔宏亮,亮相准确,无不精神抖擞,威风凛凛。围观的上千名观众,都禁不住叫彩不绝,赞叹不已……
第二幕“戏”:由这个民工团的治安处揪斗一批不安份守纪的“四类分子”!只见到:为首是最年轻的地主份子——罗德洪的父亲!接着是最年轻的女地主婆——罗德洪的母亲:一横排“四类分子”上场后,庄严肃穆的斗争大会开始,全副武装的民兵为这一个个“四类分子”架土飞机,戴高帽子,挂黑铁牌,弯90度腰低头;稍不颐从,便拳打脚踢,甚至有不堪入目的折磨……
憨儿平时只知道父母亲经常受批斗,出于自尊心难受,犁耙穿田过地跑起来,他追也追不上,只得喊人来捉它,捉住后,只得换给成人去使用……

到了秋后,他得要挑草头,赶谷场,送粮谷,上水利工地。每一项活路都是干苦力。就拿挑草头来说,就没有重担与轻担之分,要挑都是50、60斤一捆,而且要用配了铁角的冲担插进草捆,用手劲举起一捆来,再用冲担的另一头去插挑另一捆草头。这一连贯动作,不是一下子便学得会的,既要有本力,又要用活劲,用活劲没找到巧,那每挑一担草头都要吃不小的力,甚至挑半天草头后,浑身骨头象散了架一样,即便睡上三五一七的,也恢复不了疲痨。

他不是怕干苦力活。可怕的是队上把“四类分子”子弟也象对待“四类分子”一样。他仅是个伢苗子,本来只给他半劳力工分,队长派工却总按正劳力派,而且活路还要安重些。对他的出勤日要求特别苛刻,无论是出早工,还是加夜班,他都不能少,病了不是倒床了也不准休息一天,否则会受到非人的指责和折磨。诚然,他从不不服从派活,从不与人顶半句嘴,任何人叫他干的活他都努力地拚命地干。有时,他眼睁睁地看着同龄的伙伴,都三三俩俩到学校读书,他却与大自己一倍、二倍的壮劳力们一起干重活,心里总有一种不可言状的痛苦。他深深地觉得他在人格的天平上太偏颇了,所以他也不得不在心底里大声疾呼: “这太不公平了!这太不公平了!这太不公平了……”


5

从工地回来的当天晚上,他兄妹俩与父母亲抱成一团痛哭到深夜。最后他父母亲答应了他提出的话:他与妹妹干脆辞学,回家务农度生,不追求什么出头之月了。

突然一天,一位穿着四个口袋军服的军干找到他问:“你就是扮演李玉和的罗德洪同学吧?”
“是。我扮演得不好,丑化了英雄人物形象,我作检讨,我认罪。”
“乱说什么?弥扮的好嘛!——你还会乐器,是吗?”
“略微懂一点,不精。”
“懂就好。——我问你,你愿参军吗?”
“参军?我……我……我不能去。”
“为什么不能去?”
“我家是‘破脑壳’——地主成份”
“我知道。可我们是招特殊文艺兵种,只要你愿意。”
“那是歪曲政策。你莫管,我介绍你去读,希望你在学校继续好好学习。”

县干部的恩典,使他果然又重返学校读书了。他上学后不几天,报纸、电台纷纷报道他拾金不昧的精神。直到这时候他才知道:他拾的包包里面是3800多元人民币和1500斤粮票,失主是一位突发精神分裂症的某单位事务长。
由此,他在人生的阶梯上,似乎上了一步新台阶。

6

他唯一靠务农度日……
15岁的他,春上学耕田,犁尾巴有他的肩膀高,他总是要抬起手来掌着犁,比成人要吃力好几倍。学耙田,他不如一砣石头重,每压踩耙,耙上都要放上石头才生效。使用牛,牛并不老实,它比人还要欺人。它见他年小个头小,加之技术生疏,它不是扯横鼻子摆缰绳,左右他的牵扯;就是拉犁拉耙时跑空趟,减少他的劳动功效;再不就是偷奸躲懒:或慢慢吞吞,或站着歇息,或睡在田里滚水;还有的年轻牯牛,完全不听他指挥,要么是架颈时,它摆着牛角阻拦,要么是他掌犁耙时,它快闪闪地走,使他掌握不住,他举鞭要打它时,它也拖起尾巴来对付他,他有时还干脆拖着犁耙穿田过地跑起来,他追也追不上,只得喊人来捉它,提住后就换给成人去使用……
到了秋后,他得要挑草头,赶谷场,送粮谷,上水利工地……
他看着看着变瘦,看着看着变黄,看着看着精疲力竭了……

7

他哪里知道,人生的不公,对他来说,仅仅刚刚开始。接踵而来的,是他与常人的人生距离,正在极力地拉开着,拉开着……
他20岁出头后,差不多年龄的同伴都喜结良缘成立了新的家庭,可他还是个“光杆司令”,他深知他这号人对女性不可能有平等的要求,他甚至认为,只要是蹲着拉尿的人就行了,她不反对就是他的满足。“歪锅配歪灶”的想法他巳根深蒂固,可仍然没有找到异性对象。他本人似乎可以久久拖着,可他的生殖器不是那么能耐住寂寞:该勃起时就勃起了,该充血时就充血了,该遗精时也照样地遗精了……

在政治与仕途上他更是无望,然而也有擦身而过的机遇。
这年年底招兵,由于他会乐器,特别一手二胡拉得动人,有位部队的招兵首长知道后想点招他,他仍恢心丧气地对首长说:“我家成份问题,政审肯定不行。”
“政审我负责任。”首长拍胸说。
“真的!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小鬼!”
可还是事与愿违。好心的军干只是个团级干部,他作了最大的努力,以致使憨儿体检、艺试、政审在县里过了关,并换上了军服,却被下到县里检查工作的地区领导卡了壳。军队团级领导与这个地区行署领导顶起来,打了场大官司,最后还是地方领导占了上风,把憨儿抬起来摔了一跤——剥了他的军服,交回公社“教育”了。
从此,他再也不拉琴唱曲,再也不与人攀谈,再也不抬头走路了……


副传

1

鄂南,有一条弯弯曲曲的陆溪河,它发源于湘、鄂、赣三省交界的幕阜山,经过古战场赤壁进入长江。河水本是清沏碧绿纯静的,象一首清脆的歌从心涧泻出。一入长江口,它便变得混混浊浊,茫然地随着大流扑向东海。

罗家大院就座落在陆溪河的一个大三角洲上,正是河水回流处。听说早在四、五百年前,有罗氏三兄弟不甘在山旮旯里为村霸做牛马,遂从江西翻过幕阜山,顺河而下,便盘踞了这个三角洲。于是,罗氏子孙在这块山青水秀的地方,休养生息了几百年,扩大了一片又一片村庄,非罗姓而不入。这几百年,罗家子孙与虎狼作过搏斗,与入侵军作过较量,也与洲外深山的地方土匪“和二师”比过高低。一度时期,他们也曾在此成立过“中心县委”,为祖国贡献过一些优秀儿女。因此,他们有资格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版图上戳上一个点,表示罗家大垸的存在。

憨儿妈是三角洲上闻名的排场媳妇。她的推确年龄她自己从没说准过,人家猜她多大她就说是多大。已快半百的人了,却看在四十岁以下。有人笑她生下一儿一女,好象是从手掌心里拍出来的,一点也没损害她的身子。解放那年,她公公被崩了脑袋后,她虽也戴上了“四类份子”帽子,当时人们总不忍心戴有色眼镜去看她,仍觉得她是三角洲上的骄傲,是他与常人的人生距离,正在极力地拉开着,拉开着……

他20岁出头后,差不多年龄的同伴都鸾凤合卺结姻缘,建立了新的家庭,开始了新一代的繁殖——生的生儿,育的育女,可他还是个“光杆司令”。
他深知他这.号“破脑壳”的人,对女性不可能有平等的要求。他甚至认为:只要是个蹲着拉尿的人就行了。她不反对就是他的满足。然而,从没有外人与他谈起婚姻问题,也没有谁敢与他这号人介绍对象,更没有任何女人愿意与她结合。
“歪锅配歪灶。”他心里经常这样想着。而事实上,池父母亲经常暗地托一些亲戚,同样在“四类份子”家里去帮他找对象。也一个没说成;那些家里人递话说:我们不能让女儿再受连累,瞎了眼也要她嫁一家好出身家庭。
他本人似乎可以久久拖着不结婚,而他的生殖器不可能和他一样忍受着不吭不找归宿的。这就好象人不花钱受着穷还可以应付,而人若不进食是根本活不成的。他16岁以来,唯有生殖器是与常人一样平等地反映着仓的性欲:该勃起时就勃起了,该充血时就充血了,该遗精时也照样有规律地遗精了。

20多岁后,人们结了婚,都享受着新家庭的幸福。唯有他,唯有他的生殖器与他的人本身一样抱怨不已。它的抱怨和人的心理郁抑大不一样。他的人郁抑抱怨时,大多是悲伤不已,垂头丧气。他的生殖器抱怨时却是一种疯狂的表现。它战胜他心理上的高度压抑,逼着他经常用自己的身体局部,偷偷做出一些荒唐可笑的事儿来。文革的严厉批斗,残酷捆绑,是形势逼迫太紧了而对她不得已而为之。然而,村子里的一位色狼——大队长,却从来没放过对她的残忍欺辱。

那一年,憨儿妹才进学校,憨儿的父亲被派去老远的水利工程干义务工,憨儿家便成了大队长的“夜店”了。一天半夜,跟妈睡觉的憨妹,被一阵吱呀声惊醒。她睁开眼,见妈在枕头上拚命摆动着头,口里不住地呻吟,那神情十分痛苦。眼再睁大,她吓了一跳,原来在母亲身上,一双毛茸茸的手支撑着一个胡楂楂的脑袋——是大队长:她赶快翻身起床去拉扯毛茸茸的手,大声尖叫:“不许你打我妈!不许……”
床,被这一声尖叫叫楞了、片刻寂静后,妈把她塞进被窝,朦头盖脑对她说:“叔跟妈扯痧,你莫管,快睡!”
她不信,也不懈,在被窝里蜷缩着,听凭床怎么震动,她害怕得不敢动弹,尿憋急了,直想哭,又忍着,就这样挨到天亮……

2

憨儿妹越来越大了,也越来越懂事。那一晚上的惊吓后,她不肯跟妈睡了,单独在楼上搭了张床睡。随着时间的推移,她逐渐形成了一个大姑娘的轮廓:该圆的圆,该凸的凸,本丰腴处不贫脊,神密处不泄露,漂亮样儿比母亲“鼎盛时期”有过之而无不及。人们总觉得她有“独树一帜、别有洞天”之感,没有谁具体形容过她究竟有多动人。因此,她的一扭头一回眸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象在人们心中谱写着一首首诗,欢唱着一曲曲歌。
她辍学后,就象登了征婚启事一样,奇迹般地收到几百封求爱信,过去冷落得没人敢沾脚的门槛,已被媒公、媒婆踩矮了一截。

她感到极为害羞。单独一人,她不敢出门。时间一长,她也越来越清楚:她与哥哥同样出生在“破脑壳”家庭,哥哥的婚事没人问津,她却身价百倍。这固然是攀亲者想占便宜:多数是想占她相貌的便宜;部分是想占她手巧能干(她做农活特别利索,做针线、织毛衣很精彩,加之学啥会啥)的便宜;也有图经济便宜的(在她的这个家庭,起码可不拘礼节);等等。
她父母无奈,将逐个人的情况介绍她听时,她既不作声,也不点头,只是眼泪巴巴无声反抗。父母同意了,她就回过一句:“哥:哥还没成亲呢!难道大麦不割割小麦?”
父母只得求憨儿说服她。憨儿开始也是低头不语,或说声“等些时再看”。后来当他求偶愿望强烈,而又求之不到时,心里烦极了,便斩钉截铁地向全家提出一个再苛刻不过的要求:“谁家娶妹子,非换亲不可。”憨儿这个要求既未能实现,也吓退了要跟憨妹求亲的人家。从此兄妹的婚事都拖而悬之地搁下来了……


正传

8

憨儿奇怪地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一个人最难强忍的忍面前,一只手把他那硬梆梆的东西按在石碑顶上,一只手把砍柴刀举得老高——刹那间,砍柴刀重重地落在了石碑顶上……
……他没有砍掉想砍掉的全部。在他下力落下砍柴刀时,屁股往后一拙,以致整个下身都往后推出……他还是砍掉了其中的一点点。尽管只砍去一点点——这不同身体其它部位的一点点——他仍是撕心裂肺般疼痛:……他本能地扔下了砍柴刀,双手捂住鲜血不止的部位直往家里跑去……
经医院抢救治疗,挽回了他年轻的生命……

9

一个冬春以后,憨儿的下身完全恢复了。
又是一个三伏天的黄昏。夕阳象朝阳——样映红着大地。憨儿兄妹约好一起到两里多远蛇盾老河口去游泳。这是村上人不愿过来游泳的地方。游毕,憨妹先上岸坐在河坡,看着哥哥游。憨儿游在靠岸边丈余远的地方,他突然站在齐脖颈深的水中不动了,两眼死死盯着妹妹发呆:他盯她水汪汪的眼睛;他盯她高凸凸透过湿淋淋紧身衫的乳房;他盯着白晰晰的大腿;他盯她湿三角内裤紧贴着的明显的秘密的地方……
她十分窘迫、恐慌、不懈、吃惊!
“怎么了?哥哥!”
“……”他不厝,盯她说话时起唇的举动。
“钉在水里了?踩着了鱼?嗯?”
“……”他仍不语,盯她发惊的眼神。难受,莫过于血气方刚的青年的性的饥饿!正由于他得出了这种荒唐的结论,便也做出了人类所罕见的荒唐事来——

一天中午,天很炎热,没有一丝风。他干完农活收工后,习惯地上山砍柴。当他走到柴山脚时,突然发现自家的洋眉狗在此与邻村的白弧狗正拼命地性交。他第——次发现动物干这种勾当。好奇心和性欲使他忘了要砍柴,忘了烈日晒,忘了肚子饿,忘了下午还要下池干活。他目不转睛盯着它们所做的动作,盯着它们所做的动作的每一个细节,盯着它们每一个细节的微小变化……渐渐地、渐渐地,他口角溢出了垂涎,他脑际里幻想着肉欲,他身上的某个部位隆隆地凸起来了……

洋眉狗和白弧的作乐,使得他深深地咽下一口又一口涎液。转眼,他脑际里幻想着两个人,幻想着两个赤裸裸的人,幻想着两个赤裸裸的人在干着赤裸裸的勾当……他隆隆凸起的那个东西变得更加疯狂。短裤头胀破了,他干脆扒下它,双手发狂地摆弄着那个东西。在他视觉、幻觉、触觉同时引起欲火后,人更不能自控,那东西更顽固地坚持着它的本能。他用手淫对它已完全无济于事了……
他无法抑制住这种浓烈的性欲。他无须这种性欲再持续下去。他无心想到去为生殖器寻找归宿而发泄性欲了。
他无故想到了一种高级动物根本不应该想到而只有高级动物才能做到的可怕的举止来:他一只手狠狠地握住生殖器,一只手狠狠握着磨锐了的砍柴刀,裸着下身,飞也似的跑上了另一座山——罗氏祖坟山!他跑到这座山上他祖父的坟前,在他祖父坟上大喊三声:“活吃你的亏:活吃你的亏,活吃你的亏——!”然后,两步跨到坟头的石碑。
“傻瓜,快起来——回家!”她欲起身。
“等等”他开声了:“你答应我一桩事,好么?”
“么事?”
“……”
“么事呀?”
“……我……不好说……”
“么事不好说?说呀——”
“就我俩……”
“做啥?”
“……结婚呗!”

……兄妹俩终于同时跟父母开口了!第一次,父母同时打了兄妹几记响亮的耳光;第二次,父亲拿扁担揍,母亲搬竹篙敲;第三次,父母兄妹四人都抱着头痛哭起来……

副传

3

憨妹不是憨儿的亲妹妹——
57年浓冬,幕阜山下的一片山庄,来了一批接受“改造”的官人。他们有的在省上当官下来,有的在大学里当教授下来,说么都戴着“右派”帽子下来的。三角洲上的罗家大院,也来了一对受改造的夫妇,男的原是名厅级干部,女的是名讲师。都不知道他俩为什么打成了右派。他们下来也够受苦的:男厅长一来就拉痢疾,一拉半个多月也不许进城住院;女讲师怀孕临产,每天拖着大肚子还要照顾可怜巴巴的丈夫。

一天黄昏,天下着豆粒大的雪籽,落到地上一片喳喳作响。这时,正在田边地角抢在大雪之前打猪草的憨儿妈,忽听见不远处的山坡上有婴儿“哇哇”的啼哭声。她迅速闻声赶到,只见那名女讲师满脸挂泪地将惨哭的婴儿一面放在一块石板上,一面跪着向天作揖,表示送婴儿“上天”。
“JJ讲师,您啦何必这个样子?……”
“天哟,我哪能养下我的女儿?她爸爸病得起不了床,大女儿不到两岁放在姥姥家,我这月母子何能顾得上啊?”
“……”
“讲师,您啦若不嫌弃的活,这女儿交我养好了。”
“好嫂子,可您万万不得宣扬出去,要不她还是没命的。”
“您啦放心,我可以到外面避一段时,在我娘家住几个月再回来,谁晓得她不是我女儿。莫说我还正缺个女儿!”
“那就太感谢大嫂了,日后,我定来向您报恩。”
“哎呀!要您什么恩?人生在世,都为了孩子。”
“那就象是您多个女儿吧。”
“好吧。您放心好了。”
女讲师倏地跪在她跟前:“拜托您了:拜……”

待悠儿妈从娘家住大半年回来,男厅长和女讲师都离开罗家大院好几个月了。据说是男厅长病危,不久后,省上把他们夫妻都弄回省城去了……日后,也就杳无音讯了……再日后,村上人传说男厅长死了,女讲师改嫁……


正传

10

不日,兄妹同时逃出家门……不日,兄妹同时抓回村里……不日,兄妹同时被村民采取土刑重惩……不日,妹子廉身出嫁;兄长鳏身在家……不日,憨儿的父亲怄气去世了!他唯独与母亲相依为命,可怜巴巴……

这时的憨儿,没了一点阳气似的:过去两脸中间的两个酒窝,数百倍地扩大得凹进了口腔,活象两只倒安着的饭碗,使得没了脸孔,过去活灵活观的两眼,深深陷进了脑骨,活象嵌进去两只酒杯;过去修长的个身和丰腴的臀部,瘪的瘪了,陀的陀了,走起路来,活象个出奇的怪物……尤其使他难受的是精神上的打击。村上把他象“四类分子”一样地对待:苦活重活他包了,难事险事他去挡,非人的待遇他也得忍受。

一次,大队在悬陡的石崖上爆破开渠,有几处炮眼爆破手不敢点火,大队干部指着他说:“憨儿,你去点吧,这是你将功折罪的关键时刻。”他一听这活,毫不犹豫舍死忘生去接手。民工们看见他爬到悬崖上点燃导火线后,双手往怀里一抱,人象木材一样庄地上一倒,从陡壁悬崖上滚下来。石炮炸晌后,石块横飞高溅,虽未打中他的人,但他在滚崖的过程中,遍体受伤,半死不活了……
特别是在一次抗洪工地上,10多华里的江堤险段守满了民工。突然一声巨响后,一处江堤溃口了。洪水象凶猛的野兽奔腾而出。这时围观的四个县的数千名民工,无一敢下水堵住溃口。在情况万分紧急的当口,憨儿主动钻出人群,望着溃口跃跃欲试,认得的人都极力怂恿说:“憨儿,下去!只有你下去最合适。”
“憨儿,快莫失过良机,让大家都看看你的表现!”
“憨儿,你快……”
“——嘭桷!”憨儿在大家的喊叫声中跳下了水……

这一刹那间,江堤上果真几千双眼睛关注着他,谁都把“阶级斗争”忘掉脑后。一会,当他从水里游到溃口急漩涡处时,他一下埋进漩涡不见了。江堤上的民工都深深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住漩涡的变化……一分钟……二分钟……五钟分!水漩涡缓和了一点。……八分针……十分钟……十二分钟,水漩涡消失了,水面平静了,民工们都松了口气。
……十三分钟、十四分钟!十五分坤、十六分钟!憨儿却还未浮出水面,人们又深深屏住了呼吸,焦急地等待着他出现水面。
“快下水去救。”工地一名指挥人员突然下了命令,人们这才清醒过来。……先后不少人下了水……憨儿终于被人托出了水面……憨儿人事不省了!
憨儿不但在水底层移草袋堵漏洞,而且还用自己的身子堵在未能堵严的溃口上……

11

再苦命的人也有交好运的时候。憨儿也莫不如此——

有一天,他挑一担鸭蛋往集市上去,打从一条山道路过时,突然发现路旁有一位姑娘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他连忙放下担子拢身去问,姑娘却按着肚子说不出话,脸额上淌出蚕豆大的汗水。他见她肚子痛得厉害,救人之危的本能使他占了上风,他不得不在柴丛中藏好鸭蛋背上姑娘就往公社医院跑去。
“她是你什么人?”医师检查姑娘的腹部后,严肃地向憨儿发问。
“是……是……”他又累又急,喘着粗气答不出话来。
“是你爱人吧?”医师见状,又平和地问。
“是……是……”他更慌了,越发答不出话来。
“他是你爱人吗?”医师又反过身来问姑娘。
“嗯。”她说不出话,点了下头,用一声鼻音回答了医师的提问。
“是你爱人快签名。”医师也发急了,又转过身对憨儿不耐烦地说:“她肚里是横胎,已临产了,非动手术剖腹取出婴儿不可。——啊?你还摇什么头!快签名,再延误就会发生生命危险了。”
他无可奈何,不知所措地签了自己的名字。
“先交100元住院费。”医师在他签名后说。
“等等……”他说着就蹬蹬蹬出门了。

她的手术顺利地进行着。他很快返回了医院——满头大汗地把那担鸭蛋挑来了。
“医师,我没现钱,就这担鸭蛋廉价抵100元款,你们每人分买一点,好吗?”
“好好好。好好好”医师们不知是被他挑蛋的精神所感动,还是因为想占点便宜什么的,都无反感之意地答应了憨儿的要求。
一会,手术医师出来,见他便说:“恭喜你生下个胖小子呀。”
“啊?——谢谢、谢谢!”他十分尴尬似笑非笑,谢毕,又蹬蹬蹬跑出医院门了。

他回家后战战兢兢把事情告诉母亲。母亲却乐坏了,她赶紧杀一只籽鸡,煨好后亲自送到医院。
“伢呔,我不知真的有福喊你一声媳妇啵?”她边看姑娘吃着鸡肉,边探着语气问姑娘。
“只要您老不嫌弃、您儿子又没有结婚的话,我肯定愿到您家过一辈子。”她也边吃着鸡肉边说。
“可我家是‘破脑壳’啊——我戴着地主帽子,你不怕受连累么?”
“妈:”她不惊反喜:“我越发同意……”

副传

4

她有着与憨儿差不多的遭遇……
她是在某大城市生长的。小时候她过着优越的生活:她父亲是某大城市的厅级干部。可在50年代末,她父母亲都被打成右派下到农村的山区,她便跟外祖母一起生活了。哪知在文革开始后,父亲又被“清查”出是“军统特务”继而关进了监狱。母亲忧虑成疾,不久病逝。她因被看成是“反革命子弟”,初中一毕业,就被省知青办分配下放到这山区来。她当时下放时,村上共有四名知青一起生活,不到三年,另三名知青先后招工参加了工作,唯独她这个“反革命子弟”要求“扎根”。她孤单单一人在山村里生活期间,分别被大队书记及其俩个儿子侮辱、奸害,以致怀了身孕。

她长得与憨儿妹极其相似:黑漆漆的柔发,水灵灵的大眼,白晰晰的皮肤,鹅蛋似的脸儿……尤其是她那打了一道儿折的双眼皮与憨儿妹一模一样——眼张开时,眼皮是双的,眯眼时,眼皮看不出单双来,但却有一种特别诱人的味道儿。……她一口牙齿也与憨儿妹没有区别——白白的,齐齐的,个个一样儿大小,微微一笑时,有一种别具一格的美劲儿……

“你知道你父母亲当年下到哪个山区吗?”憨儿妈在这位找上门的“媳妇”心情较好时,心里带着一股不解而又想很快解开的疑团间她。
“不知道。我那时小得很,也不懂事。”
“你还有兄妹吗?”
“没。”
“有亲戚吗?”
“没有”
“你爸爸、妈妈的好友呢?你不去找。”
“不找。”
“那么,你妈在去世时,没跟你说过什么秘密?”
“她是在医院病逝的。当时她有秘密也不敢说,只是快死时老拉着我的手不放,眼睛直盯着我,直到最后一口气……”[NextPage]


正传

12

憨。儿把这位从天上掉下来的“堂客”接回家后,对她和小孩子爱得象自己的心肝儿。小孩满月后,他俩高高兴兴地到公社办理结婚登记手续。
可是,谁知他俩不但没有拿到《结婚证》,反使他俩都遭到更加可悲的下场。
“你是地主子弟,她是反革命子弟,怎能允许你们臭味相投!”公社管机关的书记极端严肃地指出后,又捉高嗓门敌视着说:“再说,她已划属知识青年的范畴,你罗德洪是犯了强奸知识青年罪:你要老老实实认罪,并等着法律对你的审判!”
她跪地苦苦哀求——无用!
他反复解释自己不是强奸,而是恋爱——更是无用,

他俩都火了!翌日,他俩写了一份长长的控告书,把他原大队书记及其俩个儿子先后侮辱、奸害她的罪行,全部揭露出来……
然而,真止的罪犯仍然逍遥法外——因为大队书记的哥哥正是公社管机关的书记!然而,不是罪人的“罪犯”——憨儿,终于被严厉的法律判处了徒刑,铘铛入狱了!
憨儿妻被强逼回了她原来的村子里生活,屈受着更大的凌辱……

13

80年代的第一个春天,正值辞旧迎新之际,在监狱里已变得不成人的憨儿,做梦也没想到,这个新年的开端,竟是他苦尽甘来的年头!
“罗德洪!”大年除夕的前一天,他突然听到监护传讯。
“有!”他习惯地站得笔直应声。
“跟我来! ”
“是!”
他跟监护走出囚室后,即刻有俩名军人接应,很快帮他松了手铐脚链,要他在一份无罪释放的印件上签名按手印,又带他到一间浴室要他洗澡,并给他从内到外换上新装。然后,用轿车带他来到一个招待所,带他在一间会晤室,要他与一位高干模样的陌生人见面。

“你叫罗德洪?”高干和蔼可亲地问他。
“嗯。”他由慌变惊,不知所措地应了一声。
“你受冤了啊,德洪!”高干接着站起来,慈爱地用双手抓住他的双臂,仔细端祥着他。
他谅愕了,口里好象做梦似地呓语:“您……您……您是……是谁?!”
“我是你岳父啊!——我答应你俩的婚事!我现在彻底雪冤平反了。”高于激动得流出了热泪,一句句告诉了他所有的真实,告诉了他所有的现实,告诉了他真实、现实的存在。
他更加激动,他激动得控制不住自正抖颤的身子,他激动得几乎深怕这是真的现实:

在他的心和他的五官神经和他的五脏六腑和他的浑身肌肉一阵阵痉挛之后,他突然“嘭”地一声跪在地下,口里冲出两声炸响:“爸——爸!”

14

人的最大的痛苦倒不在他处在极苦之时,而在他被事实宣告他的极苦不存在的时候——这确乎是一种最难忍受的苦楚啊!

憨儿在这突如其来宣告结束痛苦进入终生幸福的现实面前,完全丧失了人的正常的功能——当他岳父要带他跟他走之前;当他岳父要带他与曾经生活一个月——倒不如说是伺候一个月的妻子真的共同生活之前;当他岳父要他与他的母亲和妹妹——母亲是憨妹的养母,岳父是憨妹的父亲,母亲摘掉了“帽子”,妹妹找到了父亲,都在他岳父家里等他——会面之前……他却提出要回到已经关门闭锁、自己居住过20多年的家里一趟1

他坚决不肯坐他岳父送他回家的轿车,执意独自回家一趟。……他来到了家门后很熟练地从门槛底下拿出自己过去安放的钥匙开门进了屋。……他进屋后径直到他隐藏着一个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秘密的小铁盒面前取出小铁盒。他取出小铁盒打开小铁盒又从打开的小铁盒里取出一个裹着多层布的布砣砣。……他取出布砣砣打开多层已近乎腐烂了的布层再从剥开的最后一层布层中取出一个已上了一层层铁锈的铁质像章。……他取出这个上满了锈的像章后前后左右地看高低远近地看不同侧面不同角度地看——突然,他冲出了家门……

他冲出家门来到了祖坟山来到了他祖父坟前又来到了他父亲坟前。最后他立正站在他父亲坟前一层一层脱下他的上装直至赤裸着上身。然后他再双手发抖地拿出那个上满了锈的像章认真严肃地将像章反面同样是发了锈的别针往自己已赤裸着的左胸上方的肌肉里面狠命地钻进去钻进去钻进去……
他立正在父亲坟前在裸着的左胸的肌肉上戴好像章后,鲜血从左胸的胸部不断往下滴、往下滴,往下滴,他却象没有看见,先是口里喃喃自语:“不准我戴?我偏要戴!不准我戴?我偏要戴!不准我戴?我偏——要——戴!……”尔后,他高举起握紧着双拳的双手,口里犹如晴天霹雳地大声吼呼:
“毛主席——万——岁!”

……他被送进医院后,由于患上了“破伤风”,通过几个小时的急救也无济子事,终于停止了呼吸,结束了他年轻的生命。卒年27岁。

传之外

罗村祖坟山下,洋眉和白孤好象没有人间一样,只有它们作乐的世界。在夕阳的余辉下,它们的情电接通了,“电流”不断地通过“接头”的传导,长时间地麻醉着双方的神经,以致双方口腔里的舌尖也长长地掉在外面,甜甜地向体外滴着毫不吝啬的爱汁……
“叭——叭叭!”
从山后面传来猎枪声,洋眉和白孤顿时倒在血泊中。
随着,山上传来人声,越来越近:“洋眉无主了,你带去:白孤是外村的娼狗,你怕我不怕,归我带去。”
“在市场上的狗肉究竟卖多少钱一斤?”
“三块多吧。管它呢,总值几个钱!”
“哈·哈哈……”
“嘿嘿嘿………
夕阳落水了,只见一高一矮两个中年模样的人,一人搬一只死狗在肩上,都往罗村的屋子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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