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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儿叶子]

我走进一群石头的雕像

——山东青州博物馆龙兴寺佛教造像群印象



星儿叶子/文



我偶然走进

一群石头的雕像

它们被精心地陈列在博物馆

玻璃罩的防护，细致的标签

如果没有参观者

大厅里有些空旷和冷寂

跟随导游员的讲解

观赏成为一种例行公事

我随人流而行



对于博物馆里的东西

我向来半信半疑

但当我偶然走进山东青州博物馆

走进青州博物馆内的

龙兴寺佛教造像群

走进第一条石头上雕刻出的裙裾的褶皱

第一弯石头上雕刻出的丰满生动的嘴唇

第一个石头上雕刻出的安详的眼神

我忽然之间被震慑 被击穿 被俘获

忽而在那些石头面前失仪

忽而忘却了自身的存在

忘却了身处的时空

我的灵魂远离了参观的人群

远离了生命的现场

被那些石头裹挟而去

周围一切于我已不复存在

我震惊于这群石头的魔力

我向来是个站开了观察事物的人

这一次却身不由己地陷落

陷进一个巨大的磁场



瞬间我在石头的群像间穿梭

不是我在观赏它们

而是它们裹挟着我穿越千年

回归它们的年代 它们的故事

我心里一丝微弱的意识说道：石头的温度！

这群石头散发着生命的体温和气息

它们的温度足以温暖了冰冷阴暗的陈列馆

即使我一人与它们相伴

也并不寒冷孤单

它们微笑着 诉说着 呼吸着

有的甚至狡黠地引诱你

引诱你去猜测它们千年前的故事

那些石头里伸出来的灵魂

一个个都在鲜活地舞蹈

它们全都跑出来妖媚地蛊惑人心

即使安静地眯着眼的也怀着令人难以揣度的笑意

我心里想到：朴素的大恶！



你看它的脚趾甲那么精致

一颗一颗那么迷人

它的裙带飘飘若飞

它的环佩叮当 珠冠粒粒饱满

它纹丝不动，却妩媚万千

它的肌肤永远丰满圆润

它的体态轻盈曼妙

它的面容雍容端庄

千年风雨斑驳了

它的彩绘花衣

脱落了它的贴金亮彩

可你看它微合的眼帘下

雍容高贵的眼神

仍让你向它低首拜服

它在无言地宣示

它是永恒的神

万古不易

哪怕天灾 哪怕人祸

哪怕千年万年

磨砺侵损

哪怕已是断臂残躯

衣残衫破

可它流注在身躯里的灵魂

永远至高无上 完美圣洁

天啊，连它的一个手指我们都无法跨越！

那些石灰石、汉白玉、花岗岩、陶、铁、木质的

大大小小的精美绝伦的佛、菩萨、罗汉、飞天的雕像

大的有几人之高 小的仅巴掌大小

但每一个都精美绝伦！



走进这群石头的雕像

不得不走进遥远的历史时空

那是遥远了足够遥远的时空

北魏、东魏、北齐至隋、唐、北宋

多少故事 多少兴衰 跌宕起伏

风沙掩埋

这群石头上都留下了痕迹

我想忽略很多不必要的和不确实的

仅仅按照我在这群石头面前的感觉想象

想象我自己臆造的故事

与历史有关又无关的故事



我并不信神佛

也不太在意

石头雕刻出的是佛是菩萨还是其他神祇的雕像

我只是被这些石像体内流淌出的一种精神所震撼

我迷惑

我在心中自问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是千年前造像者生命和精神的注入！

他们的生命随着这些雕像活到千年之后

并将永远地活下去

生命和精神是不腐朽的

千年前的造像者

一代代传承延续

满怀虔诚和信念

不厌其烦地雕刻这些石头

龙兴寺佛教造像群800年之久的雕刻史

本身就是奇迹！

他们把这些山上采来的冰冷的石头雕刻成有生命的佛像

他们首先是能工巧匠

然后是心思纯粹的人

信仰的纯粹也好

生命的纯粹也好

如果不是偶然或必然达到了某种境界

断然雕刻不出这些神奇的艺术品



我猜想 那是怎样的年代？怎样的背景？

怎样的环境？怎样的虔诚和信念？

那是一个自由而开放的年代

人们活在自由生命的时代

精神尚未受到太多人为礼法的侵蚀

也许非常蛮荒 还有不断的战乱和灾祸

但人们的精神处于原初的本真状态

遵循着生命意气风发的律动

承袭着大自然开阔明朗的气息

他们按照这一切的原本造就了他们生命的影像

这些神佛的造像与其说是神佛的化身

不如说是他们生命的写照

那里有他们的影子

有他们父母、亲人、爱人、

邻居的影子

每一座雕像

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之间流溢着他们与自然和谐生息的气息

流溢着他们快乐劳作、幸福生活、自足自乐的生命气息

寄寓着他们对自由美好生活的向往

表达着他们宁静平和的心灵

展现着他们收获的喜悦，爱情的甜蜜



你看那个十几厘米高的小像

丰满的美唇微翘

多像他的邻家小妹

在河边洗衣

在林间采花的小姑娘

他的凿子落下的刹那

他小妹的形象就在他心中

他把对她的爱刻进了每一个细节里

他让它青春靓丽 神采飞扬

他给它描绘最美的衣饰 他给它最迷人的腰身和眼神

他便是他的神了 他便是他的爱了

他想让他的爱千秋万代永留人间

这个心灵手巧的工匠是不是虔诚的佛教徒

或者仅仅是奉命完成圣者旨意？这些都不重要

因为他创造着他心目中爱人的形象

他的一锤一凿都情意流淌

他在太阳下工作

他在月亮下工作

他带着满足的笑容、流着汗水快乐地工作

他要完成他的传世杰作！



当我对着那个小像微笑

我知道它微翘的美唇向我无声地讲述她千年前的爱情

她们的爱情历经千年而不朽

我想象那个创造她的工匠肯定是个俊美的青年

他也许能想见他的杰作将成为永恒的见证 流传千秋

他也许什么都没有想 只是虔诚地雕凿他爱的心情



我还在猜想

那些华贵的贴金，那些精美的彩绘

这里曾有过富足安定的生活

无论持续时间长短

这里有过幸福的时光

我们永远无法预见和改写历史

北魏北齐之间毕竟不是长久安定天下太平的时代

但这些绵延千年之久的造像群还是见证了

历史某些坚贞的侧面

这群像的雍容华贵昭示了

被掩盖的历史的另一种真实

也许我们可以有一种设想

战乱频仍里

人们依然坚韧地向往美好的生活

在哪怕一个下午或月夜的宁静里

他们偷偷地把他们的信念刻进了石头

这个设想有点悬

但也可以与某种阶段性历史相印证

这些绵延千年的造像曾被毁坏和被迫掩埋就是证明

为什么遭到破坏?

为什么被迫掩埋？

这已成为千古之谜

无论是统治者弃佛崇道的好恶造成

抑或是战乱的原因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人类历史长河

波涛汹涌的日子是常态

安宁幸福的日子总是短暂

而人类顽强坚韧的可贵之处

就在于总在那短暂的安宁里寻求永恒的幸福

憧憬永恒的希望

古青州龙兴寺佛教造像群就是证明

而这些举世无双的艺术珍品终于在埋藏地下千百年之后

又重见天日，大放异彩

则是又一个神奇昭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