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st Winner 澳洲长风论坛

[陈小龙]

　西溪镇副镇长大志心里一阵后悔。
　　村级换届选举马上就要开始了，按照镇里的安排，每个班子成员都要联系一个村，大志不假思索地选择了青石村。他有自己的算盘，这个小村人口不足五百，村里的集体经济早先年几乎是一穷二白，近两年县里搞工业园区征用了该村的部分土地，村里按比例抽取了一些管理资金，帐户上才略有节余。这样的小村，竞争的人应该不会太多，选举相对来说也可能平稳一些。
　　大志带着这种想法参加了村里的换届选举动员大会。原定时间为晚上七点半，但快到九点了，破旧的村会议室里才稀稀拉拉来了七八个人。大志不得不催促驻村干部与村支书再次通知，二十分钟之后，才算勉强到了二十几个人。大志快言快语将今天的会议议题端了出来：一是推选村换届选举委员会，二是党内推荐支部侯选人。大志话音刚落，一个矮个的村民代表便腾地站了起来，扯开公鸡嗓子大声嚷嚷起来，矛头直指现任村两委，无非是村级财务不公开，要求清帐，还有就是“七·一”时，村里组织党员到北京考察，每人花费了近两千元。这个猛料一爆，顿时象炸开了锅，满屋子此起彼伏的都是村民的慷慨陈辞。大志没想到会是这样，他悄悄问坐在身边的支书：“这事是不是真的？”支书点了点头，大志心里一阵窝火：你这支书胆子也太大了，竟干出这样的蠢事，叫我如何替你圆场。得赶紧把村民的话岔打住，大志提高了声调：“村民们反映的财务问题，镇里马上组织人员进行审计，我们今天的正题因为有时间上的要求，还得抓紧完成。”听大志这么一说。村民们才极不情愿地停止了争论，缄了口。接下来的推选，也颇费了一番周折，好不容易才择定了几个各方都能接受的人选，大志看了一眼手机，已是十一点多了，突然感觉有点累。
　　次日上午，大志正坐在办公室里处理一些日常事务，青石村村长树松闪了进来，大志让座泡茶，树松便有一搭没一搭与他闲聊进来。说实话，大志对这个长得黝黑壮实的一村之长印象并不差，便看他貌不惊人，而且说起话来几乎不费力气，近乎于喊，纯粹粗人一个，但处理起事情来，却有自己独特的一套。去年，该村两个村民小组为工业园区征地补偿金吵得不可开交，继而剑拔驽张一触即发，村民们于是跑村里跑镇里，有的甚至扬言要到县里上访，镇里慌得不行，派了几个干部去调处，两个小组僵持着谁也不肯让谁。树松倒是不慌不忙，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也真邪了，也不知他使了什么妙计，过了一个月，这难解的结愣是一下给解开了，双方皆大欢喜。就冲这一点，大志心里暗暗佩服树松的老练。
　　树松今天并非只为串门，见四下无人，树松把自己的想法透露给了大志：马上要换届了，这次他把目标锁定在竞选村支书上。相比村长的选举范围要窄许多，相对也省时省力。万一竞选失败，还有村长一职可以一争，也算一条退路。青石村现任支书是一位五十出头的妇女，人不坏，属中规中矩的那种，干起来缺少一些魄力，与树松的果断爽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难怪树松会心有所动。但树松也有自己的担心，村里总共十四名党员，却分为两大阵营，一派向着村支书，一派向着树松，向着树松的一派只有六人，属于“在野党”。要想改旗易帜，唯一能做的就是要扰乱对方的阵脚，拉拢一些意志不坚定者，至少得两到三名，舍此别无他途，而这树松却无十足的把握。他今天来，就是想让大志在适当的时候能帮帮忙。
　　大志并不想卷入村中的是是非非，青石村他认识的人也确实寥寥无几，而且作为镇里也不能对任何候选人表现出任何的倾向，这是基本的准则。于是他很婉转地对树松说：“树松啊，你有这样的想法，就得多费点心，不过，一切都得按相关的程序和纪律办。”末了，他就自己的爱莫能助表示歉意，树松倒也没计较什么。
　　各村支部候选人的名单通过镇党委的审核之后，支部换届便紧锣密鼓地开始启动。大志将青石村的时间安排告诉了村支书，顺便又打了个电话给树松，闲聊了一会，他这样做的本意是想提醒树松，让他抓紧把准备工作做得更充分些，其他忙他确实也帮不了。
　　村支部换届大会破例放在了白天开。在农村，开会定在夜间是天经地义的事。白天，大家都顾自忙碌，谁也没有这份闲心。而这次，大家的热情似乎都特别的高涨，早上九点，十四名党员已经齐刷刷地等在村会议室里。简单的程序之后，投票正式开始。为公正起见，大志亲自呆在了秘密写票处，很快，大志便觉察苗头不对，按理，在选票上划个圈只是举手之劳，但很多人拿到选票后，径自拿起笔填写起来。“有人在添票”，大志作出了自己的第一反映，而投票的结果证实这种感觉并非空穴来风。第一轮，三名候选人中只有村支书八票刚刚过半，树松仅仅得了六票。而另一位不是候选人的有良却异军突起，比树松还多了一票，大志隐隐感到树松悬了。
　　补选随即开始，计票之后，树松还是六票，一票未多一票未少，从票箱里跳出的有良和另一位候选人则成功当选。大志看了一眼树松，见他脸上倒是一脸平静，并未显出什么强烈的反应。大志实在猜不透树松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
　　接下来的第一次支部会让大志简直有些瞠目结舌。支书按例采取无记名投票方式产生，有良和另一位委员飞快地写下了各自的名字，鹿死谁手，就看支书的一票。支书的脸上满是为难的神色，手中的笔，迟疑着始终没有落下。这时，坐在支书身边的有良突然冒出一句：“投给我算啦，你不是答应了吗？”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赤裸裸的，不带一点遮掩，简直是明目张胆。大志沉下脸，说道：“严肃点，这是支部会，投谁的票，是个人权利，其他人不得干涉。”有良不再吱声，支书自言自语道：“这票可真难投。”顿了顿，她终于下了决心，赫然写上了有良的名字。大志怎么也不会想到结局会是这样，他一直认为支书最终会填自己，这样每人一票，只能交镇里定夺，而镇里从工作的连续性等因素考虑，肯定会选择支书连任。
　　在回镇里的路上，坐在小车前排的大志忍不住转身问后面的驻村干部老张。老张的回答让大志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了大致的了解，疑惑也随之而解。其实，支书与有良同属一派，早在上届支部选举时，他们就约定：先由支书任满一届，本届若两人都当选，则由有良担任支书。支书能在第一轮过半，多的就是有良的一票，而支书还给有良的一票，则是为了兑现诺言。尽管她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可一旦反悔，即使勉强保住位子，有良也不会给自己好果子吃，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大志此时后悔起自己当初的草率，这个小村其实并不简单，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如冰山一角，才刚刚浮出水面，接下来的村长选举，还不知会闹出些什么名堂来。
　　回到办公室，大志给树松打了个电话，叮嘱他选村长得下些功夫才是，电话那边树松在破口大骂被有良给耍了，大志才明白，原来树松想拉拢的就是有良，有良却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聪明反被聪明误。末了树松仍底气十足地告诉大志村长的选举应该是十拿九稳。能有实力与自己一较高下的，只有最好的朋友松生，也是自己前任的村长。两人虽然年龄上相差了一大截，但这并未妨碍他们成为无话不说的朋友，用一句话可以概括他们的关系，那就是“情同手足”。而树松正是在今年春节两家聚会时得到松生不参选的承诺。那天，两人都喝了点酒，兴致一下子上来了，说来说去自然话题就转到了即将开始的换届选举。树松先声夺人，挑明自己有意连任，松生知道树松的心思，自己这些年一直在外从事泥水活，也承包了些大大小小的工程，赚了不少钱，忙碌得很，竞选村长，早断了这个念头。在得到松生的承诺后，树松乘兴又接连与之干了几杯，竟有了几分醉意。
　　树松是在第一轮初选的前两天得知松生失信的，他有些猝不及防，好在是初选，只要能进前两名，便可成为正式候选人，而这应该不成问题。
初选在村小学里进行。门前一株大樟树，枝繁叶茂，是人们常说的风水树。树下早聚了一大堆人，他们尽管心思迥异，但都在兴致勃勃地作着猜测，究竟花落谁家。而有意竞选的几位，则在做着最后的冲刺，比他们更忙乎的，是各自的拥趸。
　　票箱开启，清点选票之后，一拨人便围拢来，双眼死死地盯着前面的黑板。树松、松生的得票，一直呈胶着状态，悬念让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136：130，树松以微弱的优势赢得了初选，他心里没有一丝获胜的喜悦，真正的较量已在悄无声息地进行。
仅仅六票之差，让松生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他加快了拉票的节奏，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奔走于各家各户。树松也不敢掉以轻心，东家进西家出，一刻都没有闲着。
　　初选虽然激烈却也平稳，这种平静并没有持续几天。三天后，一个理着平头的小青年冲进大志的办公室，气势汹汹地责骂为什么剥夺自己的选举权。大志让了坐，叫青年先别激动，把事情的原委细说一遍。青年这才安静下来：原平他是北岸乡乌岭村人，叫李福明，原本也是土生土长的农民，后来买了蓝印户口，招工到县里的一家工厂，可没几年，厂里每况愈下，福明也就下了岗。两年前，他入赘到了青石村，也就是人们俗称的倒插门。大志耐下心来，跟福明解释：选民登记应以户籍为准，你的户口不在本村，不予登记并没有什么错。福明辩解道：“选举办法上说户口不在本村的外来人员在本村居住一年以上，也可登记啊！”大志反问：“这必须征得村里的同意，村里统一了口径，选民登记一律以户籍为准。北岸乡早已完成选举，你的户口在北岸，他们不予登记，你应该找他们才是。”福明一时无言，悻悻地离开了。
　　一波未平，二波又起。隔了一天，一个四十几岁的妇女又气冲冲地跑到大志办公室，她的理由更是邪门，几年前她离异后带着女儿改嫁到青石村，女儿不久便与村里的一位男孩子谈上恋爱，并生下一女，但那男孩却未到法定婚龄，属早婚早育，无法领取结婚证，女儿的户口也就无法迁到青石村，选民公布自然是榜上无名。她于是迁怒于镇、村工作人员，竟然理直气壮地兴师问罪来了。“简直是无理取闹”，大志愤愤地想，他口气严厉地斥责了妇女一番，妇女被大志的神态唬住，心虚地走了。
　　“看来这些村民的参政意识还挺强的”，大志自我调侃，他实在弄不懂，他们究竟安得什么心。
　　之后的几天，大志连续接到县选举办公室老董的电话，说青石村的几位村民为选民登记的事频频到县里上访，让镇里做好思想稳定工作。大志这才感到事情远不象自己当初想象的这么容易摆平。他决定上县里一趟，详细汇报事情的前因后果。老董倒也干脆，听完汇报后，主动提出让大志召集村选举委员会开会作个决定，到时他亲自参加，大志感激不尽，连连称谢。
　　说是选举委员会会议，其实大多数村民代表都不请自来，几位当事人也一直在门口转悠。大志让无关人员回避之后，会议进入正题。老董简要地说明了来意，阐述了相关的法规与政策，并明确表示两位村民不符合选民条件。大志随后让选举委员会成员逐个表态，其实几位成员并非不懂这些规定，说穿了，他们是不想得罪人。同住一个村，抬头不见低头见，何苦呢？现在有县里的同志撑腰，底气便足了几分，若责问起来，也好有个推托之辞，于是很快形成了一致意见，正式选举时间也一并敲定。
　　大志与老董及随行的镇委郑副书记商量了一下，吩咐驻村的老张找来两位村长候选人，进行个别谈话。先到的是松生，郑副书记将村选举委员会会议决定告知后，希望松生正确对待选举，能否选上都要抱一颗平常心，同时拉票时不能违规违法，要做好选民的思想工作，保证选举顺利进行。松生的表态让几位领导很是宽慰，他直言这两票都是投给自己的，既然已经作出不予登记的决定，他无条件服从，并要靠自己实力来取胜。老董对松生的高姿态很是赞赏，连连夸奖，大志与郑副书记也附合了几句。树松的谈话，同样也在一种轻松的气氛中结束。
　　大志他们钻进车里正准备打道回府，这时，一个中年妇女突然挡在路中央，破口大骂，大志忙问老张这是何人，老张悄声说是福明的丈母娘，大概是听说消息后赶来的。福明丈母娘几乎是声嘶力竭，大声数落村里及上头草率行事，肆意剥夺公民的选举权，末了，直嚷嚷村里欺侮她一个弱女子，女婿到现在也没分到村里一分钱。大志他们几个面面相觑，便好言劝她让开，福明丈母娘却得理不饶人似的，自顾谩骂不止。这时，站在边上的树松急了，他连拉带扯才把她拖开，大志他们连忙胜利大逃亡。
　　离正式选举只有五天了，大志心里一点也没底，福明丈母娘拦车事件一出，更让他忧心忡忡 。而老张又告诉大志：那天他们离开之后，福明的丈母娘以手臂被扯痛为由，连夜纠集了一帮人冲到树松家中，要讨个说法，双方差点动起手来。大志听罢，心里乱成了一团麻。解铃还需系铃人，要让选举如期平稳进行，得想法做通福明及其丈母娘的工作，大志打听到福明丈母娘有个兄弟在县里的某机关单位供职，当日下午，他便立刻登门拜访。大志诚恳地说明来意，对方很是理解，答应一定做通福明他们的工作，不拖村里的后腿，大志谢过后道别。
　　为确保万无一失，大志随后来到镇派出所，要求青石村选举那天，派出所能抽一两人协助维持一下秩序，所长是大志的好朋友，一口应承下来，大志忐忑不安的心才渐渐恢复了平静：如此软硬兼施，不说是万全之策，想必也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正式选举那天，镇里特意加强了力量，派了近十个工作人员，派出所的两位干警也准时到岗。福明及丈母娘还有那位再嫁妇女起初还喋喋不休纠缠不清，却不见有人应和，感觉势单力薄，气势便收敛了许多，又慑于警察的威严，高亢的声调渐渐地低落了下去。
　　投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午十二时，投票截止时间一到，大志他们顾不得吃中饭，决定立刻唱票。的确，等待，对于候选人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而一旦尘埃落定，无论是否当选，都是一种心理的解脱。
　　村小学的教室里几乎被围得水泄不通。半个多小时后，结果揭晓，树松得票为164，过半多2票，松生得票为155，树松再次连任村长，树松的支持者们一阵欢呼。大志扫了一眼四周，松生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开，而大志这时才注意到人群中的有良一脸的失望。
　　第二天，大志特意把树松请到办公室，不为别的，他只是不希望树松、松生这一对好朋友因为选举的事反目成仇，他想从中调和调和。树松斩钉截铁的一席话给了他当头一棒：从今以后，我与松生的友情一刀两断，他不该受有良他们的怂恿，背信弃义。树松告诉大志：有良向来与自己不和，他当选书记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鼓动松生与自己竞选村长，松生起初不为所动，但经不住有良的再三劝说，便答应一试，而初选的结果更是让他骑虎难下。那几位村民之所以频频上访，也是受了有良的指使。
　　大志恍然大悟，心里一阵苦涩，他在担心，树松和有良今后将如何相处共事，而青石村又将何去何从呢？


浙江省龙泉市龙渊街道办事处 陈小龙

邮编323700

电子邮箱2007chenmo@163.com

[李小舟]

篇幅长了些，可再精炼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