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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舟]

鸳鸯祭（改编小说）

羽 舟
题记——
越王勾践灭吴，两大功臣——范蠡、西施神秘失踪，正史、野史之记载均有缺憾，于是，历史长河中演绎着一桩扑朔迷离的美丽疑案……

吴王夫差为其父阖闾雪耻，大破越王军。越王勾践被困会稽山，三月围未解。勾践山穷水尽，霸气锐减，彻底熊了。无奈，遣使求和，夫差一口回绝。情急之下，勾践操起镇国之宝——那把青罡剑直冲临时军帐。他决定先杀妻戮子，然后率领残余力量与夫差决一死战。
情急之下，谋臣文种一把拽住勾践的衣角，单膝着地：大王勿急，文种有一计可退吴兵。说罢，递上一方丝帕。
勾践打开那方丝帕，上书三字：献西施。

会稽山下苎萝村西有一条小溪。那里桃树夹岸，绿草成茵。溪水澄澈透碧，游鱼可数，人面可鉴。秋去春来，西施常年浣纱于此。
文种也曾痴情于西施。
一年前的春天，文种陪伴好友范蠡到溪边练剑。当时，西施刚刚浣纱完毕，正在溪畔梳理晨妆。那一头飘逸的秀发，经过春水的沐浴，恰似春云缭绕；那一身白色的纱衣，在煦风的吹拂下，凸凹出她躯体所有的美妙；特别是那双眼睛，蓄积着一泓春水，润泽而晶莹，摄人心魄。
文种魂不守舍。
西施浣纱的时间很有规律，文种陪伴范蠡到溪边练剑的时间也很有规律。
范蠡练剑，文种就坐在溪水下游静静地看，看看蓝天，看看绿地，看看溪水，看看西施。终于有那么一天，文种鼓足勇气站到了西施面前。西施嫣然一笑。这一笑，文种的心便“扑通”一声险些儿飞出了嗓子眼，浑身竟然有些哆嗦。
文种急忙递过去一件礼物，西施看也没看就接了过去，冲文种粲然一笑，转身飘然离去。

第二天清晨，文种依旧坐在溪边，等待那梦幻中的美好时刻。西施随手丢下一件东西，那件东西顺着溪水悠悠荡荡漂到了文种面前。文种打开一看，正是自己送出去的那一件。那是西施浣纱时被水流冲落的一方丝帕。丝帕里包着一绺青丝，那是西施在浣纱溪畔梳妆时飘落的，文种瞪大眼睛从碎石草丛中一根根拣起来的。
文种那颗炽碳般的心“哧”地一声掉进溪水里，冷了。一股酸气开始在他的心底泛泡。他抖落那绺青丝，不动声色恨恨地揣起那方丝帕。
母亲曾多次告诉西施，漂亮女人一定要找一个大心眼的男人，这样一辈子才会安稳。女人特有的敏感告诉西施：一个连女人的青丝都能一根根拣起来的男人，用情之深可以理解，心眼有多大就很难说了。

又是桃红柳绿时节。范蠡练罢剑，坐在溪边歇息，撩起衣襟擦汗。正在这时，一方丝帕从背后飘来。范蠡拣起那方丝帕，那上面竟然绣着一对鸳鸯。待他转过头来，西施正“咯咯”轻笑着飘然离去。她冲着正在发呆的范蠡回眸一笑，范蠡眼前顿时一片阳光灿烂。
一年多来，西施一直在默默观察这两位青年。文种就像岸边绿林中的鸟儿，叽叽喳喳好表现；范蠡就像那溪水中的游鱼，冷冷静静喜沉默。最让西施心动的是范蠡那憨憨的眼神，憨憨的模样。西施从父亲施大夫那里得知，范蠡在疆场上可不是这样，那是一位杀伐决断掷地有声的铮铮男儿。动若脱兔，静如处子，乃真男儿本色！

看了文种之计，勾践眼前出现一丝亮光，总算临时抓到了一根救命草。
当天晚上，施大夫夫妻俩被传至越王军帐。
第二天早晨，西施被护送到越王军帐。
一夜之间，西施的两只眼睛挂起了两个红灯笼。对于她，这一夜太漫长了。一边是国家存亡，父母安危，一边是儿女情长。一位柔弱女子怎能抗起三座大山。千权衡万思量，西施只好随大流趋大势听天由命了。
文种再次进言：让范蠡将军护送西施入吴。
范蠡从前线被越王特使快骑召回。
范蠡拜见越王。越王简洁地向范蠡部署任务，然后让他速去做准备。范蠡面无表情地回答“是”，转身出了军帐。文种“啪嗒”“啪嗒”眨了两下眼睛，很失望。
是夜，文种派心腹军士把守西施所住军帐，令：任何人没有越王令牌，不得进出那所军帐。文种要试试范蠡这池水有多深。

第二天早晨，越王率领众臣在浣纱溪畔为西施送行。这也是文种的建议。
西施在郑旦的陪护下来到溪畔。化妆后的西施面色微显苍白，眼圈微晕。但在众人面前，她仍面含微笑，飘逸大方。文种的心里酸溜溜的，连牙根也酸得痒痒的。
放下九五之尊，越王勾践深深一揖：西施姑娘，越国对不住你。越国的国运、越国百姓的性命就全托付给你了。
西施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轻轻还了个万福。
范少伯，西施姑娘就交给你了。一路走好！文种举起酒樽，给范蠡饯行，然后附在范蠡耳根：西施留吴，将军可不能开小差，越国离不开将军。
我范蠡生是越国人，死是越国鬼，文大夫尽可以放宽心、做好梦！范蠡脸色冷峻，言罢，按剑而去。
西施飘然登车。车帐在晨光中迤逦前行，往姑苏而去。
勾践深深叹了口气。勾践一直认为王后是越国最靓丽的女人，看到西施，才知道人外还有人外人。勾践为了王后，在整个越国撒了一遍网，没想到在这浣纱溪畔却漏掉了一条最大的鱼。从那一声长叹中，文种听出了懊恼和无奈。

车帐进入吴国边境，吴王早已派遣一支部队在此守侯，令：西施、随护、使节继续前行，护送部队请原路返回。
又行了一段路程，西施叫停车。她让郑旦去请范将军过来说话。
范蠡来到车前，西施请他上车说话。
范蠡登车。施姑娘这一去，总算脱离苦海，享荣华，受富贵，前程似锦！范蠡面无表情，语含讽刺。
两行清泪顺着西施的面颊滚滚而下：国将破，家将亡，身难保，西施又能何为?!
范蠡沉默无语。
西施岂是恤身之人！若西施一死可以解这千千怨，那就请少伯赐剑吧！
范蠡落泪。
少伯，西施没有对不起你的时候，也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以前没有，今后也不会有。若是今生还有缘，西施愿舍寿命赌明天；若是今生缘已尽，就等来世吧！来世不做这受苦受累的人，就做那会稽山下自由自在的鸳鸯吧！
范蠡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那条鸳鸯丝帕：施姑娘这条丝帕范蠡永远带在身边，范蠡愿用生命保护它。请夷光姑娘不要忘了今天这番话！说罢，按剑下车而去。
心情平静下来之后，西施从怀里掏出一个葫芦形小陶罐，倒出药物，服了下去。两行清泪如江河水滚滚而下。

到达姑苏，进吴宫见吴王夫差。夫差在殿阶迎侯。这几天，伯嚭一个劲在他耳边吹风，大言西施绝色倾城。今日一见，西施的美貌还是让他瞳人放大，心头直打哆嗦。
伍子胥见状，力谏：吴王，难道我们吴国也要出一个妲己吗？请斩西施，以绝后患！
伍将军太过了吧，你一位堂堂的大将军，怎么可以对一位美丽柔弱的女子动粗呢？伯嚭语含微愠。
伍子胥不理会，冲上前去，一把扯住西施的前襟，执剑厉声喝问：施姑娘怀揣利剑而来吗？
西施平静作答：不，西施怀揣四颗心而来。
怎讲？
国家危亡，愧心；远离父母，伤心；背弃亲人，痛心；侍奉吴王，诚心。西施不亢不卑。
伍员倒想知道，你哪些是真心，哪些是假心！
西施现在说了将军也不会相信。吴国有句俗话：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日子还长，将军会知道西施的真心假心的！西施冷静如水。
伍子胥疾言厉色：吴王，请斩西施！伍员倒要看看，她安的是哪颗心！
伍将军不必多言，寡人自有主张。说罢，冲着站在一旁冷若冰霜的范蠡说：回去给勾践讲，西施，寡人留下了，谢谢他的美意。若他勾践能来姑苏为先父守墓，寡人立马退兵。
伍子胥仰天长叹。

范蠡回越复命。勾践听罢，怒不可遏，操起那把青罡剑：夫差匹夫欺人太甚！待勾践了断妻妾儿女，绝了身后之忧，再与他一决雌雄！
文种见状，急忙拦住勾践去路，以理晓之：请大王息怒！大王三思！周文王被囚於里，受尽侮辱，可他胸怀凌云之志，建立了西周王朝；重耳流亡十九载，吃糠咽菜，忍常人不能忍之耻，做常人不愿做之事，终成霸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王，别忘了越国八百里江山，别忘了你霸五侯的夙愿！
范蠡也上前：大王若去吴国，范蠡愿随左右，伺候大王！
折了大军又赔了美人，且颜面丧尽，勾践觉得自己就是一条丧家之犬，要想再有家，再做那青面獠牙之犬，也只能继续忍受耻辱，先做只夹着尾巴的狗了。勾践捶胸顿足长叹不已。

勾践入吴，范蠡随护左右。勾践为了嘉奖范蠡的忠诚，也为了使范蠡以后更加忠诚，把镇国之宝——青罡剑赏赐给了他。
夫差专门在阖闾墓侧筑一石室，供勾践、范蠡居住，为其父守墓。夫差要从心理上折磨并彻底击垮勾践。
夫差喜出游。每次出游，都要西施、郑旦左右陪护，而勾践则手执鞭仗，徒步走在车驾前面，范蠡徒步空手紧随车后。每次看着这种阵式，夫差就仿佛喝醉了酒，有点飘飘然。
一次出游归来，夫差冲着疲惫不堪的范蠡喊：良禽尚知择木而栖，范将军文韬武略不逊于管仲，堂堂七尺男儿，何必如此作践自己。可惜，可惜！然后挥鞭直指勾践：如此卑贱之人，有哪一点值得范将军这般卖力？
范蠡拱手作答：范蠡能展平生宏愿，完全靠越王垂爱。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范蠡若只知与越王同太平共富贵，而不能与他同患难共生死，那真的连禽兽都不如了。
听罢此话，夫差连叹“罢了”，驱车离去。
就在夫差旁顾之际，西施转身面向范蠡以手指心，默默投下一瞥，以袖掩面而去。
勾践回到石室，唏嘘不已：早知有今日之辱，不如当初决一死战，倒也干净爽快。我勾践一世的英名，白白断送了！
范蠡立誓：来日必雪此耻，不洗此辱，难见先人，难立于世。略作停顿，沉思后说，既然已受其辱，不如将计就计，想方设法取悦于夫差，竭力显示我们的忠心耿耿、懦弱无能、不知廉耻，让夫差觉得，我们锐气已尽，贪生怕死，只求苟活于世。只有这样才可以尽早脱身回越，以图大计。
看来也只好如此了，反正是磕倒磕到狗屎上了，怎么着都是一身臭。勾践思索后无奈地一声长叹。。
正在这时，西施托婢女送来晚饭。范蠡打开，竟是一碗手擀面条，上置几段葱白。
勾践不解何意。范蠡解释道：西施是想告诉我们，她牵挂我们，她知道、越国百姓也知道，大王今日所为完全是势不得已，大王是清白无辜的。
勾践叹了口气：施姑娘真是位好姑娘，冰雪聪明，善解人意，嫁给夫差这个匹夫，鲜花插在牛粪上，可惜了，太可惜了。
其实，范蠡心里明白：西施是在告诉他，她与他的感情就像那面条，长相连，扯不断。她人在吴宫，身虽受辱而心系于他，心如葱白一般不曾沾染。

勾践一方面奴性十足地侍奉夫差，一方面暗中告诉文种用金银珠宝重贿伯嚭，让他在夫差面前常吹风，多说好话，离间挑拨吴王与伍子胥的关系。
夫差生病休养。范蠡从西施处得知是小疾，鼓励勾践前去探望，并提议勾践在适当时候亲自尝尝夫差的便溺，为其诊断病情，以表忠心，来迷惑夫差。勾践应允。
勾践探望夫差。当时夫差刚出恭完毕，侍女正要端着便盆离开。勾践拦住，很自然地用手撮取一小块大便，细加品味。
恭喜大王，您的大便色正性温，无恶臭，证明您无大疾，不久即可痊愈。
看着勾践这一举动，夫差震惊。
夫差问：勾践，你果真对寡人如此忠心吗？
勾践对大王的忠心，皇天后土可以明鉴。勾践唯唯诺诺。
勾践离开后，伍子胥请求立斩勾践。
夫差道：能尝寡人大便者，整个吴国唯此一人。诛杀这样忠心之人，有损寡人形象，以后谁还敢亲近寡人，谁还会赤胆忠心侍奉寡人。
想当初，勾践身为一国之主，何等威风，杀伐决断，从不手软。如此之人竟做这等下贱之事，定有大图谋、大抱负，大王不可不防。伍子胥语如利刃。
可勾践在吴国尝大王大便这件事，若传出去，他还有何颜面见越国诸臣百姓？还有何德能治理越国？末路的英雄只是一条落水狗，能有何图谋？伯嚭瞅准机会和稀泥。
夫差默然不语。

这天晚上，西施又让婢女送来饭菜，范蠡打开，是一盘红烧乌贼须。
当心伍子胥！勾践顿悟，范蠡颔首。他们心里明镜般清楚：吴国的强大靠的就是这棵擎天柱，这根柱子一倒，吴国也就走到了尽头。
越国加大贿赂伯嚭力度。吴王与伍员出现嫌隙，伯嚭与伍员的关系日趋紧张。
西施精心策划。在西施的建议下，为了表示对勾践所作所为的赞许与安慰，夫差赐给勾践一桌精美的饭菜，外加一罐美酒。就在酒菜送达的时候，西施、郑旦陪同夫差乘车游玩。
夫差发现，勾践正在用自己赠送的酒菜祭祀先王墓。态度极为恭谨，满脸忏悔之色。
夫差走向前去，感谢勾践所为。他拉着西施、郑旦的手对勾践说：感谢你送来的两位美人。她们让寡人真正懂得了什么叫江山美人。
勾践答道：大王，贱荆不敢说是国色天香，也算是越国绝色之女，若不嫌弃，勾践愿把贱荆献给您做侍妾，终日伺候大王！
夫差听罢，长声慨叹。

文种派奸细到姑苏放风：越国大旱，颗粒无收，百姓怨声载道，正在蓄谋造反，诸臣也有废勾践立新王之意。夫差担心失去对越国的控制权，计无从出。在西施、伯嚭的竭力怂恿下，夫差决定放勾践回国。临行前，勾践为了进一步去除夫差的疑心，抓住其好大喜功的特点，以越国饥荒为由向夫差借粮。夫差很大度，送给勾践一万石粮食，以镇国救民，笼络人心。

勾践回国后，卧薪尝胆，招揽贤能，奖励生育，力推耕种，广聚钱财，整饬部队。国力渐强。
夫差八年秋，吴国遭遇水涝，欠收。在文种、范蠡的密谋下，越国决定归还先前向吴国借用的一万石粮食。文种组织人力，用筛子把粮食精心筛选一遍，去除瘪谷，留下粒大籽圆的，蒸熟后凉干，送了过去。
吴国见越国送来的粮食子粒肥大饱满，在西施的建议下尽皆引作良种。第二年夏天，吴国颗粒未收。这一年春天，夫差与伍子胥矛盾进一步激化，在伯嚭的谗离下，伍子胥被赐死。死前，伍子胥要求自己家人：在他的墓旁栽上梓木，待其成材；把他的眼睛剜下来，悬挂在东城门上，以见证吴国的灭亡。夫差闻知此言极为愤怒，命令把伍子胥的尸体裹入鸱夷革，抛尸江中喂鱼虾。吴国的擎天大柱已轰然倒下，夫差失臣心民心殆尽。
勾践见时机成熟，以范蠡为大将军，文种为军师，亲率大军攻打吴国。
吴国灭亡。
夫差被勾践遣送到海中一座小岛上。到了岛上，夫差不堪侮辱，大呼：伍子胥，寡人无颜见你于九泉之下矣。他扯断衣襟蒙面，自刎。

越王勾践破吴归，战士还家尽锦衣。宫女如花满春殿，成者为王败者贼。
勾践封赏三军。人们这才发现，两位大功臣——范蠡、西施神秘失踪。
就在越王军攻占吴王宫的时候，西施脱下宫服，换上便装，用纱巾蒙面，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溜出宫殿，来到郊外吴王阖闾墓旁那座勾践、范蠡曾住过的石室。
范蠡料理完军务，脱下戎装，换上便服，也悄悄来到石室。越王军上下完全沉浸在胜利的喜悦和喧嚣之中，谁也没注意范蠡、西施的动向。
范蠡、西施会面后，乘坐早已备下的马车，借助夜色的掩护，匆匆忙忙向西湖边驰去。早在一年前，范蠡就秘密地在那里建起一座草房，并专门雇请行家制作了一只香槐木小舟。
范蠡最了解勾践。勾践肚里那几根弯弯肠子，范蠡最清楚不过了。范蠡冷冷静静、清清楚楚地知道，越王一旦灭吴，有四个人定逃不了一死：夫差、伯嚭、范蠡、文种。不动声色尝大便、愿献爱妻做侍妾、睡草床吃苦胆，堂堂一国之君，能忍此侮辱，受此辛苦，死了，天下太平。一旦东山再起成就大业，必洗以前之耻，想方设法除去身上污秽，以清清白白面目示国人，用完美形象留青史。
一个献计让主子尝大便、亲眼目睹主子种种龌龊表演的臣下定无存活下去的理由。
其实，范蠡也曾有过另一种打算。他曾想在浣纱溪畔建立一座结实的木头房，在战争结束后，解甲谢职，与西施一道双双归去，过着那种与世无争、晚纺帛晨浣纱的普通人生活，平平淡淡了此一生。范蠡后来才知道，那只能是一个梦想，勾践决不会让他的梦想成真。
范蠡离开部队时，文种正春风得意，英姿勃发。范蠡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文种，给他浇点冷水，让他那好大喜功的朋友清醒一下。他写了一封短信，派一名心腹秘密送了过去：
狡兔已死，走狗将烹；飞鸟已尽，良弓将藏。越王为人，如长颈尖嘴之鸟，只可与其共患难，不可与其同荣乐。范蠡决定远去 ，军师何不速速离开？

马车来到西湖岸边的草房，一进门，西施便一头扎进范蠡的怀里，泪水如滂沱之雨，肆意奔涌。三千天的屈辱三千天的等待，三千天的辛酸三千天的苦盼，三千天的折磨三千天的梦幻，在这一刻终于可以无遮无掩地尽情释放出来了。
据说，那一夜西湖之水不知不觉中涨了三尺，连湖底的鱼虾都尝到了西施泪水的咸涩和苦味。
西湖的美景似乎专为范蠡、西施所设。那段时光是范蠡、西施一生中最开心、最具情趣的日子。西施又找回了浣纱溪畔的那个西施，没有强颜欢笑，没有违心做作，更不必戴着面纱，她无忧无虑，率性而为。这朵干涸了十年的花蕾终于盼来了煦风温雨，在西湖边上烂漫地开放了。他们白天泛舟西湖，悠闲垂钓，与白云野鹤为友；夜晚则卿卿我我，曼舞轻歌。尘世的一切烦扰都被抛到了九宵云外。
范蠡平生戎马倥偬，胸中装的都是铁血男儿的豪气。现在难得有一份惬意、一份悠闲，那掩藏起来的寸骨柔肠完全显露出来。每天早晨起来，在西湖岸边，他亲自为西施梳妆。幸福是水，生活在幸福中的女人是鱼。被幸福之水包围润泽的西施风采越发迷人，那娇美的容颜映在水里，连鱼儿都羞怯地躲开了。
西湖岸边的桃花像染上处子的血，云霞般鲜艳灿烂。一天午后，天气温暖得像只慵懒的猫。西施换上那身在浣纱溪畔与范蠡相识时穿的那袭白纱衣，在缤纷的桃花云中翩翩起舞，恰似一只不胜娇羞的幸福的白蝴蝶。
范蠡心旌摇荡，激情勃发。他一把把西施揽入怀里，喃喃私语：给我生个儿子吧。
霎时，一层阴云笼上了西施娇美、幸福的面容，两颗清泪顺着眼角滴下。在前往吴王宫的途中，西施服下了自己秘密找来的根据民间秘方配制而成的一种药，吃了这种药，将终身不育。西施知道，身入吴王宫，若生下一男半女，心存挂念，自己与范蠡的缘分也就尽了。为了那梦中之缘，西施只能这样做。可自己内心的苦衷又能向谁诉说呢！她只能自己默默承受！
那段日子，西施郁郁寡欢。范蠡不明就里，满头雾水。

为了排遣西施心中的那份郁闷，范蠡决定陪伴西施去姑苏踏青访春。他们着上便装，西施用纱巾遮面，俩人上路。
江南的春天，草长莺飞，温风如酒，大自然那勃发的气息感染着人类的每一根神经。在大自然的怀抱中，范蠡、西施情趣盎然，天真活泼得犹如不谙世事的两个大孩子，那千般烦恼万般埋怨顷刻间烟消云散。
路过姑苏郊外时，范蠡建议再去看看那间石室。来到石室前，想起那三年忍气吞声的日子，想起天天对西施牵肠挂肚的思念，范蠡慨叹不已。与以前不同的是，阖闾墓侧又多了一座新坟，那是夫差墓。看到此墓，西施动容。夫差也算是个英雄。其父与勾践作战，中箭受伤而亡。为报此仇，夫差常置一属下立于内宫庭院之中，每当夫差出入时，此人必耳提面命，大声质问：夫差，你忘掉越王杀父之仇了吗？夫差随口应答：深仇大恨，岂敢忘怀！以此厉志，终败越王。吴亡后，夫差羞愧难当，自责不已，认为辱没了先人，愧对伍员，竟蒙面自杀了。看来夫差也是性情中人。想到这些，西施不由叹了口气。

文种被赐死。这个消息早已在范蠡预料之中，可范蠡仍然感到震惊，他那根为情所惑而变得麻木迟钝的神经受到刺激后又灵敏、睿智起来。
文种锋芒太露。文种忘了古训：出头的椽子先烂。灭吴后，范蠡逃逸。文种独揽越国军政大权。当文种确定西施踪迹不明之后，他被嫉妒之火烧昏了头，居然把郑旦带回私宅，居为己有。更让勾践恼羞成怒的是，一次醉酒后，文种竟然把他尝大便、献妻子之事泻露给属下，让他这个一国之主颜面大伤，威风大减。文种居然敢当别人的面刮主子的脸，真的活腻歪了。
没等到文种醒酒，勾践就在他家门前召见他：寡人知道文先生韬略过人，在寡人这里真是大材小用，太委屈你了。先王那里正缺少一位栋梁之臣，寡人认为你最适合，先生还是去为先王出谋划策吧！说罢，扔给他一把宝剑。文种睁开朦胧醉眼一看，正是夫差赐死伍子胥的那把剑，醒了，可也晚了。
文种重重叹了口气，大呼三声：范少伯、施夷光，文种对不起你们！自刎身亡。
除掉文种，勾践开始悬赏打探范蠡、西施下落，声言，只要范蠡回越，勾践将全权委托军国大事。
范蠡听出了弦外之音。
范蠡与西施商量后，决定离开西湖北上。他们简单收拾一下细软之物，换上便装，租了一条大一些的竹篷船，先走水路。他们由西湖入太湖，渡过长江，进入洪泽湖，然后弃舟登陆，一路辛苦辗转，来到齐国一处美丽的海滨。

定居下来之后，范蠡、西施又沉浸在山色风光之中。海滨的风光虽然没有西湖秀美，却也别具风情。范蠡、西施纵情于山水之中，倒忘却了心中的些许不快，那烦乱的心情又纯正明净起来。环境可以制造人的心境。
日子在逍遥中悠闲地流逝。
英雄向来难平庸。那千篇一律、波澜不惊的生活让范蠡渐渐感到厌烦。再美好的事物一旦完全居为己有，日久天长，也会失去新鲜感。再说，从江南带来的金银细软之物也已经使用殆尽，每天只能靠粗茶淡饭过生活。一日三餐，顿顿都是干菜烧海鱼，让人大倒胃口。西施生性爱干净，那浓重的鱼腥味叫她受不了，她总是不停地烧开水，把锅碗瓢盆烫了又烫，洗了又洗。那叮叮当当的碰撞声让范蠡心里烦腻，大有英雄末路之感，他第一次冒火：真是吵死人，你就不能轻一点吗？西施听了这话，柔弱之中倔强的一面抬起头，故意把那声音碰得更响亮。范蠡无奈，掩着耳朵，一甩门，出去了。
范蠡到海边走了一圈，那凉凉的海风让他渐渐冷静下来。他坐在岸边的礁石上，又想起西施的种种可爱之处，心底那股怜爱之情喷薄而出。他匆匆赶回家中，西施两眼微红，正独自坐在那里生闷气。
就在那一夜，范蠡作出了此生的又一次重大抉择。既然沙场上已断然不再去施展抱负，那就打一场商战吧！范蠡知道，世间万事万物，面貌虽异，原理相通，战场、商场一脉相承。范蠡决心驰骋商场还有一层心思，西施既然把一生托付给他，他范蠡如果天天都让她吃干菜烧海鱼，那他这张脸皮只能扯下来做小孩的尿布了。
第二天，范蠡背着西施，当掉了那把跟随自己十几年的价值不匪的青罡剑。为了与外界交往，范蠡化名鸱夷子皮。范蠡的这个名字很有深意，与西施密不可分。西施，又称西子，字夷光。范蠡巧妙地把西施的称谓化解其中，表达了自己与西施永不分离的亲密感情。
上天似乎很眷顾范蠡。那一年秋天，齐国风调雨顺，大丰收，谷贱如水。再加上丰收后连日阴雨，人们生怕收到手的谷物霉烂掉，纷纷压价贱卖。范蠡看到了商机也抓住了商机，他雇佣一批民工，在山顶筑建了几十座粮仓。粮仓用长檐封顶，四周仓壁开成小窗以便透气，中间用木板搭成隔层。建成后，范蠡倾其所有购进谷物。
没几天，北风渐起，北方十月就下起地钉（结厚冰），陡然进入冬季。人们连棉衣尚未备全，牛马成群被冻死。由于谷仓建在山顶，再加上设计巧妙，冷风一吹，谷物自然晾干，颗粒无损。
范蠡知道，有盈就有虚，盈虚相生，自古如此。果然，第二年夏天，齐国大旱，蝗虫遍野，所过之处，草叶树皮皆掠尽，谷物颗粒无收。百姓只好捕捉蝗虫，晾干作食。齐人告贷无处。范蠡待时机成熟，开仓卖谷，几天之间便致万金。
范蠡拆掉草房，在海滨重新选择一方宝地，建起一座大宅院，雇仆人，买奴婢，当起了人间富翁。那座房子面朝大海，可观潮起潮落。房子的南边有一条欢快灵动东流入海的小溪。那里竹影匝地，芳草如毡。
西施依旧深居简出。既使陪同范蠡外出，仍用纱巾遮面。透过纱巾，心思细密的西施发现，只要一看到小孩子，范蠡就发呆，有时甚至不由自主走上前去，拍拍孩子的头，摸摸孩子的脸，掏点好吃的或零花钱赏给孩子们。那恋恋不舍的傻样子让西施心怀余痛。
西施了解范蠡的心思。不孝有三，无后为先。范蠡想要孩子，像范蠡这样的男人也该有孩子。当然，范蠡想要孩子并不完全是为了延续香火，范蠡还没有俗到那种地步。西施也想要孩子，她想让家更像“家”，有家的味道。没有孩子的家总是缺少一份和谐，缺少一份热闹，缺少一份温馨。你想呀，两个成年人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就是谈情说爱就是忙生意，住别墅可以住家里就太淡了太冷清了。
范蠡的生意越做越大。他冬天从南方贩来纱帛，夏天出售；夏天则从北方贩来皮毛，冬天出售。他充分利用反季节货物价格上存在的巨大差异，并且直接从货源地进货，利润自然不匪。
几年下来，范蠡家致万万金，富甲一方。
西施决定为范蠡娶一房侍妾。
西施再美，可她毕竟是女人，女人特有的细心和嫉妒她一样也不缺少。这件事着实让西施大伤脑筋。找一个漂亮的，担心日久生真情，自己这根线系不住范蠡这只大风筝，让他飞了可不得了；找一个貌丑的吧，对不起范蠡不说，万一娶了进来范蠡没胃口，孩子别想要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恐怕也要大减价了，那可就损大了。
正在西施费尽心思而无所获的时候，无意中听到家中的一位老仆人说，附近村子有位姑娘叫东施，漂亮贤惠。西施怦然心动，天下竟有与自己如此接近的名字。冥冥之中西施觉得那是天赐良缘。她决定偷偷地去拜访一下这位与自己似乎有奇特缘分的东施姑娘，根据具体情况再作定夺。
见到东施，西施大喜。东施既不是那种漂亮得让男人失魂女人妒忌的女子，也不是那种丑陋得让男人恶心女人放心的女子，言谈举止甚为得体，且没有婚配历史。西施想，就是她了。
那一天吃完晚饭，西施把自己的想法向范蠡摊牌。她先给范蠡讲一个刚从婢女那里听来的故事：齐景公为了逗自己的儿子玩，丢下国君的架子，口衔绳子装作牛，让孩子牵着走，结果跌掉了大门牙。人家背后都叫他“牛折齿”。范蠡听后，长叹一声，一言不发。西施心头一凛。西施既想要孩子也想要感情，想两者兼得。现在看来自己想岔了。沉默了一会儿，西施还是把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西施认为范蠡怎么也会推辞一番，哪怕是装模作样。没想到范蠡竟一口答应：行！
听到这个“行”字，西施的心便“咯噔”一下，差点儿没停止跳动。从那时起，西施的心便开始隐隐作痛。

婚礼如期举行。让西施没想到的是，范蠡竟然把他那些商界朋友全都请来了。西施原来只想简简单单把喜事办完，别太惹人眼。现在看来已不可能。无奈，出于礼节和礼貌，西施只好以真面目示人。人们这才发现，鸱夷子皮的夫人貌美倾国，齐国绝无第二个。那一天，客人们谈论的主题不是鸱夷子皮的新配，而是西施的美貌。
那一天，贺喜之人络绎不绝，骏马靓车塞满道路，宴席摆了十里，酒香飘荡四方。西施怎么也没有想到范蠡竟然散了那么多喜帖子。
范蠡很自豪，俨然是一位商界泰斗。他又找回了那种久违了的成功感觉。
婚礼过后，鸱夷子皮夫人绝色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传遍了齐国。各级地方官员争相前来拜访，商界的朋友也争相前来做客，为的是一睹西施芳颜。更有那些公子哥们动不动就想方设法献殷勤。就连齐景公也知道了，打算请鸱夷子皮出山，主持齐国的商务。
范蠡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范蠡毕竟是范蠡，在大是大非上从不含糊，当断则断，从不拖泥带水。范蠡又坐到海滨的礁石上，北方初春的寒风一吹，他那发昏的大脑瞬间就结了一层冰，冷冻后的范蠡格外清醒。
范蠡对仆人、婢女们说，一位星相师说了，他刚娶侍妾，有灾祸，需要与家人独处一段日子才可以免灾。他很顺当地打发走了仆人和婢女。他又以周济穷人为名，散尽万万家资。方圆百里的百姓皆称其善。就在人们心存感激对他们一家人毫无介意之时，范蠡带着西施、东施悄然离开了齐国。

范蠡一家乘坐蓬布马车悄悄来到鲁国的定陶，建房居住下来。范蠡在做生意时曾路过此地，这里的山山水水让他动情。这是一个优美的去处，山环水绕，别有洞天。特别是房前有条小溪，两岸桃林茂密，鸟鸣绕耳，溪水更是清澈见底，洁净如镜。这里的景致与浣纱溪颇为相似。
安居下来后，范蠡决定继续做生意。他改为“朱”姓，自称“陶朱”。
机遇总是垂青有准备的人，范蠡恰恰是最善于抓住机遇之人。一天，西施用自制的陶罐烧水，那旺旺的碳火竟然映现出瓷质。范蠡心中一亮，马上叫西施灭火，取起陶罐细看，罐底坚硬而清脆，果然有瓷化的迹象。范蠡大喜，急忙取来陶土，发现这里的土质与越地烧制瓷器用的土质极为相似。
范蠡决定仿越窑烧制陶器，以验证效果。一窑烧下来，启封一看，竟是满窑瓷器。范蠡验证效果，与越瓷无异。
当时，北方多用陶器。陶器粗糙且易碎，使用时需轻拿轻放，很不方便。瓷器质地细腻，硬度也高，使用起来既美观又方便。范蠡雇民工建瓷窑，大批量生产瓷器。由于交通不便且易破碎，南方瓷器运到北方，价格昂贵，一般人家消费不起。范蠡利用本地资源生产瓷器，土贱、工贱、且省运费，价格自然降了下来。不到一年的时间，陶朱瓷器风靡鲁国及北方地区。
范蠡短期内便致万金，又富得流油了。
东施给范蠡生了两个儿子。西施发现，范蠡来自己房间的次数明显见稀。她的心里有点儿空落落的。
古代无“秤”。他们采用目测方法或通过等价物来衡量物品重量。范蠡有自己的方法。他把一根木棒架在固定好了的支架上，标上记号，根据杠杆平衡原理，需要衡量物品重量时，就在一边挂上所要衡量的物品，另一边尝试着挂等价物。当等价物与所挂货物平衡时，也就知道了物品的重量。这种衡量方法比目测法要准确多了，但满院子堆满了等价物——各种大小不等的石快，极不方便也极不美观。
有一天，范蠡又在衡量物品，西施在一边帮忙。西施聪慧好动。范蠡在一边挂需要衡量的物品，按常例，西施在另一边要更换不同的等价物。西施没有这么做，她尝试着地把同一块等价物在杠杆上不停移动，竟然也能保持平衡。范蠡心头一亮，他反复揣摩多次试验，终于制造出中国历史上第一杆称。聪明的西施对这杆称进行了加工。她用枣木做秤杆，坚固耐用；用铜块做秤砣，精美耐磨。经过改进的称美观实用多了。
范蠡抓住商机，组织一批人专门制称。时间不长，“陶朱秤”行销大江南北，名扬大江南北。范蠡在商界表现出的智慧令世人惊叹，人们视其为商神，尊称他为“陶朱公”。
范蠡是个成功男人。成功男人往往有点儿发飘，发飘就会产生优越感，优越感逐渐膨胀往往就会漠视一些东西。西施感觉到自己被漠视了。
女人小心眼特别多，西施也不例外。她打算做一次小测验，以检验范蠡的感情纯度。
那是一个初夏的早晨，阳光灿烂，桃树挂满果实，已泛出胭脂红，在绿叶中闪动，娇媚迷人。西施来到溪边，她特意穿上与范蠡在浣纱溪畔初次相识时的那件白纱衣，散开那如云秀发，对着溪水梳妆起来。
范蠡带着两个孩子在溪边玩耍，摘野花、捉蝴蝶，兴致盎然。西施梳妆完毕，喊范蠡过来帮忙。范蠡来到她身旁，很随便地用红纱巾把那头秀发束起来就离开了，对眼前的美丽竟然没有任何表示。检测结果令西施失望，她的心隐隐作痛起来，两颗泪花在眼底滚动。

春去秋来，时光老人。转眼间两个孩子已长成小大人。范蠡的生意也越做越红火、越做越大了。
最是秋风管闲事，红他枫叶白人头！一个秋日的早晨，西施来到溪边梳妆，透过明镜般的秋水，竟然发现自己的眼角有几丝鱼尾纹，那满头青丝中竟然也夹杂着几根白发。西施长长叹了口气，这才觉得光阴难以挽留，美景也易失色。她坐在溪畔发呆。美丽是美丽女人的生命,在某些时候，美丽的女人宁愿折去寿命，也不愿意失去美丽。西施决不会把一个丑陋的形象留给已成为她生命一部分的范蠡。
范蠡的应酬越发繁忙，外出谈生意是常事，夜不归宿也成了家常便饭。敏感的西施感觉到了疏远，女人的直觉告诉她，牵绊范蠡这个大风筝的那根线越来越脆弱了。心细如丝的西施不动声色地用自己的眼睛观察着范蠡的蛛丝马迹。当范蠡不在时，她会嗅闻范蠡穿过的衣服，看看有没有其他女人的胭脂味；当范蠡外出归来熟睡后，她会仔细翻开他的衣服，看看有没有其他女人的发丝。随着岁月的流逝，西施心中的那份感情酿成了醇酒，醉不了范蠡，却时时醉了自己。
西施的预感终于得到了证实，一天吃完晚饭，范蠡把一家人召集到一起，向西施、东施宣布，他打算再娶一房侍妾。
一向逆来顺受的东施第一次光火，摔了碗筷，拂袖出去了。西施的心又隐隐作痛起来，她忍着，什么也没说，默默回房去了。
迎娶侍妾的那一天，西施一言不发地做自己该做的一切。望着那位年轻貌美的侍妾，西施面色有些苍白。这些日子，她的心一直在隐隐地痛，可她强忍着，一个字也没向范蠡提起。西施知道，自己这颗心总有一天要交待给范蠡这个冤家的，也许这一天已经不远了。
第二天早晨，范蠡走出洞房，倒有些无言的失落。他进入西施的房间，这才发现西施的房间已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只是人去屋空。
一道霹雳从范蠡的心头划过，过去的一切就在这顷刻间复苏过来。范蠡这才意识到西施才真正是他生命的另一半。另一半生命现在已经离他而去。

西施一路风尘来到了西湖岸边。那座草房还在，虽然破旧但还可以遮风雨；那只香槐木小船还在，虽然破旧但还可以游西湖。西施认认真真收拾好房间，居住下来。
那几天，西施白天独自一人泛舟西湖，寻找记忆中过去与范蠡共同生活的影子；夜晚静坐在草房里，听风声虫鸣，慢慢咀嚼自己几十年的人生路，回味曾经的酸甜苦辣。欢乐处，面带笑容；伤心处，暗垂泪珠。渴了，喝点西湖水；饿了，吃点野果花蕊。西施的生命就在那苦苦的等待中一天天消瘦下去。冥冥之中的那一天终于到来了，西施的心开始一阵阵绞痛。西施来到湖畔，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梳妆打扮起来。回到草房后，她换上那件在浣纱溪畔与范蠡相识时穿的白色纱衣，用白色纱巾蒙面，静静地躺在那里，她一遍遍咀嚼自己与范蠡生活的点点滴滴，借此麻痹自己的疼痛。实在难以忍受时，她就在心里一遍遍诅咒那位大冤家。
草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西施知道，那位冤家终于来了。她呼出最后一口气，闭上了那双美丽而幽怨的眼睛。
范蠡冲进草房，抱起永远睡去的西施。揭开面纱，展现在范蠡眼前的是惊人的美丽：西施面含微笑，灿若桃花，依旧是那个浣纱溪畔的她！
夷光啊夷光，你抛我而去时还在剜我的心呀！范蠡神经质般不停地自言自语。
范蠡怀抱西施，就那么痴痴呆呆地坐着。自从西施离开后，范蠡这才发现自己对西施的那份感情已经深入骨髓，即使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西施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谁也无法代替也代替不了。西施似乎是为他范蠡而生，他范蠡似乎是为西施而活。
西施离开后，范蠡把家底和生意全部交代给了东施和两个孩子，告诉他们自己到南方谈生意去了。东施听出了话外之音，可她知道自己拴不住范蠡的心，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范蠡怀抱着西施就那么坐着，坐着，一坐就是三天三夜。三天三夜，范蠡须发尽白。
那是一个春天，西湖春色正酣。那岸边的桃花正开得烂漫，那鹅黄的小草正泛着新绿，那零星的野花正开得娇艳，那清纯的湖水正蓝得如温玉。范蠡抱着 西施，踉踉跄跄登上那条香槐小船，与西施并排躺在船舱，然后掏出那块鸳鸯丝帕遮住自己的脸，任由小船向西湖深处自由漂去……
那年春天，游春的俊男靓女们陡然发现，西湖底的青螺竟然变成七彩。他们哪里知道，那是由于青螺们吸食了西施的眼泪和梳妆时流下的胭脂水。
就在那年春天，西湖水面出现了一种从来没有见过的美禽，它们深通人性，不弃不离，生死相依。——那就是会稽山下的鸳鸯。
也就在那年春天，人们开始把西湖称作西子湖，一直沿用到今天。

[羽舟]

[巫朝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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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舟]

朝晖先生风采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