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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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5/09/12 文章: 262 来自: 澳洲悉尼 积分: 4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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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不去"旧社会"的村庄
回不去“舊社會”的村莊
(中國童話)
悉尼 進生
爺爺還記得他的爺爺的那個年頭,他抽著旱煙說,那年大旱,山裡方圓幾十里沒見一坨雨水﹐有天夜裡,爺爺夢見一條魚躍上了山溝東上方的那棵松樹。第二天一早,村裡就派人出山,求人用上好的香樟木刻了一條木頭的“魚”,虔誠地擱上了松樹梢頭-----還真靈,求來了好一場大雨。那條“魚”,從此就“長”在那個樹杈上,已經隨樹升得夠不著了。到了父親還記得他爺爺的那個年頭,父親說,那年大旱,山裡方圓幾十里沒見一坨雨水。那天夜裡,爺爺也夢見了山溝東上方的那棵松樹,卻夢見樹梢頭的那條“魚”斜瞅著他。第二天一早,爺爺就來到松樹下,悶頭在石子上敲了一陣旱煙頭,敲出了火花才猛然想起,招呼人在離松樹不遠處打出了一口井,還圈上了漂亮的井臺。水井裡總有清幽幽的水,如冠的傘蓋罩著井臺,上面的枝椏舉著那條“魚”,舉到半空中了,同山頂一般高﹐春、夏、秋、冬張著嘴,含著一顆山裡人要的“水珠”。
從此,這個山莊,村東頭的山溝裡,從厚實的山體裡滲出來的清水,長長流,滋養著她腳邊朴實的鄉民。 溪水裡玩耍的孩子,常會一動不動凝著,瞧腳邊水裡漾動的太陽﹔村姑用流水洗去勞累的汗漬泥土,又揚起串串透亮的水珠伴著笑聲,濺落一地,滲進透亮的心境和代代相傳的簡朴願望。
如今,這個村子卻成了“沉陷的村莊”。腳下億萬年的土地懸空了,厄運悄然襲來,使“河床干涸,稀稀疏疏長著一些白楊樹,看不出一絲水流的痕跡”。也是億萬年的大山被掏空了,有人取走了山腹裡的烏金,卻把缺水的荒漠留給地面上的“人民”;村裡人沒見過面的“煤礦”,拿出一點可憐的錢幣,就將整個村莊世代地打發掉了。
“煤礦”,一個黑色的字眼,背後卻站著“國家”,它沒有鼻子沒有眼睛,卻能一心一意地使用“德國和美國的旋轉刀子”,為山村立下“新法”。“土地,再不象以前那樣富有彈性,它變得很松,一踩下去,腳就深陷到土裡,一會兒功夫,鞋裡便灌滿了土。”共和國的同齡人如今的一輩老人說﹕“一塊地裂成幾塊,大塊變小塊,小塊變塌方”,“犁地機陷入裂縫,人被甩到一邊,4000元的機械成了擺設,只得又拿起鋤頭和鐵鍬。”原來到處可以轉悠的羊,掉進裂縫就不見了。玉米棒子變小了,廢棄的院子裡長出一棵麥苗,竟長得比地裡的都好。這土地,不“自然”了,它偽善的面貌,使人害怕。夢裡見到,掏空了的山頭轟然坍塌,墜落成深坑。只有鳥兒成雙捉對地依然在枝頭輕盈地嘰嘰喳喳,引得“村裡的小伙子想媳婦都想瘋了。”……
面對“煤礦”在地層下靜悄悄的進攻,村莊完全沒有抵抗。村長是不穿制服的官員,他會說“發展的代價”、“大局為重”,他出面同“煤礦”、同穿制服的官員勾小指頭,簽字畫押帶管錢。
“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成了一份過時的奢侈,世代踩踏山地的人們竟孤獨無依,如“危崖枯坐”、如“夜臨深潭”,幾代裡還算保留住的勤奮朴實的品性,也被迫支離瓦解,跌入“虛無”與“平庸”的裂隙。如今,缺水的莊裡人腳丫子雖臭, 實在還不象是卑微的人群,卻輕微如坍塌的塵土。
上天給了山村雨水、陽光和土地,人類世代繁衍也累積起智慧,可以聰明、知足而有興味地帶著尊嚴活下去。如今,“山水有約”已成絕響,風聲也能讓人心悸。這山、這林、這村莊,膚色暗淡,已是風燭殘年、毫無神采,象被強行割除了子宮“節育”。站在這塊土地上的人,已經無奈地不能窮根究底,不能再問自己﹕“我是誰﹖”“我在哪裡﹖”,更不用說象城裡人那樣“叩問”﹕“什麼是生命”﹖“什麼是信仰”或“仰望星空”,追尋哲思,他們只是腳下的路被人抽走了,根斷了,留下山鄉沉淪的寂靜,刺透人心;恐懼在靜寂裡滾動。連鐵青色的崖壁,以前給人以無懼風雨的堅定感,現在也已不能相信,它“無時無刻不在變化。裂縫隨處可見,不少裂縫就隱藏在草叢荊棘中”,那鐵青色裡實在是掩不住的脆弱和絕望。
如今,“能走的都走了,村子成了空村。”“留下來的沒有錢,也不知道能搬到哪兒去”的老人、婦女、小孩(“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誰的語錄﹖一休和尚說﹕“考考你﹗”),就成了雙重的“失地”者,頭頂的太陽是“失眠者的太陽”,回不去過來的時光,那都成了曾有過的天堂。童年的快樂已經斬斷,致命的烙印打在了命脈上。這可是祖輩傳下的土地啊﹗她托住了爺爺,托住了爺爺的爺爺們,人們因此對她敬畏又關愛﹔現在,她卻在沉淪,她托不住我了,我也拽不住她的墜落,是她拋棄了我們還是我們早先就被剝離種下了宿命的禍根﹖人們已經不能在這兒“重複生活”,她甚至不能給人以想象中虛假的幸福,今天,誰都已無“退路”,已經無法推遠自己與“苦難”的距離。
“煤礦”揚長而去。我們去找穿制服的官員,他們聳聳肩膀。他們是“國家”“不過以倡優蓄之”(乾隆皇帝慰勉語),給捧一份可以自我“優化”的奉祿,何敢“妄談國事”﹖雖不會幫你從這個傲慢而偏見的“國家”討個有人性的說法,但他們一定會說﹕“佑啟鄉邦,振導社會”。
現在,人們在尖銳的寂靜裡渾身打顫,等著下一個瞬間腳下的土地塌陷,看著自己掉進裂縫。
我問村長﹕“將來我們死了,埋在哪裡﹖”村長不耐煩了,學著山外有頭臉的人說出許許多多理直氣壯的“借口”,臨了揚揚手頭一迭票子,說﹕“別瞎操心”,還加一句﹕“…這輩子知足了﹗”人一代代繁衍到今天,竟能如此變了“原形”。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於是 人也就“活得象個笑話”了。 在這個“沉陷的村莊”,說話的聲浪,都象會幫助房屋倒塌,四處搬進搬出的人家,活得神經西西,“頭暈心悸,渾身乏力”成了“鼓皮上的跳蚤”。村醫說﹕“受了驚嚇。我治不了這病。多休息,多調養,不操心,也許能恢復。”病人說﹕“地裡的活兒多,我不去干,以後就要挨餓了。”
能走開的活人都遠走了,可我埋在土裡的爹娘,埋在土裡的爺爺奶奶,爺爺奶奶的爹娘,他們是挪不動步子走不了了,活人都顧不上了的時代,還能想到祖先嗎﹖人仰望天庭,難道就一點沒有畏懼之心﹖為了什麼要這塊土地再無“踏實”﹖想到她只是一塊被鏤空了的土皮,沒人願意再呆在上面“子孫萬代”。只是該有人去想清楚,到底是“誰為誰”犧牲了“未來”﹖我們要到哪裡才能找到象個“社會”而早該有的“社會化生存”的正義與關愛﹖
假如領袖來造訪。先下了煤礦吃了餃子,又來到地皮上我的村莊。你要能問,他就會說-------也就是“他”給你“一個說法”﹕“鄉親們世代生活在這裡,如今要遭受如此的困難,相信國家一定能統籌安排、妥善安置。鄉親們也要振作起來,一起努力奮鬥。困難是暫時的,一定會過去。‘易經’裡有句話說﹕‘含章可貞’,就是這個意思。將來,山溝溝裡一定還能飛出‘金鳳凰’。”-----------呵﹗呵伊呵伊呵呵伊,嘛咪嘛咪叭叭哞(知道是哪位歌星在哪座高山唱的歌嗎﹖-----一休和尚說﹕“考考你﹗”)……
說白了,就是“你還活著”,怎么個“活法”就不要太計較了。還是“陽光燦爛的日子”還是現在將來的“幸福時光”。你難道能指望他說出﹕“寧可山嶺間多一批山豬多一批狼,也不要這樣一座挖空山抽空水讓人房倒地陷的煤礦﹗”就其精神實質而言,“領袖”與“村長”,差別距離不大,他們是同胎兄弟,都是護衛“無物之陣”(魯迅語)的“唯物主義”精工巧匠。
搖動的土地搖動不了他們的宅院,撕裂的地縫不會威脅他們的生命,“半夜裡冷不丁坐起來聽房屋動靜”的不會是他們;他們看見了煤,沒有看見我們。或許看見了,卻用一小迭票子就把我們遮蓋住了。半個世紀前,“舊社會”慌張地跑開去,將這個山莊留給了“新社會”。“地主、富農、上中農、中農、下中農、貧農、僱農、佃農、長工、短工。。。”長長的 順口溜裡,“一小撮”“公敵”不談了,大部份是可以“領導”的“人民”,還沒想要“公民”。小地主沒了,小富農倒了,山嶺間厚實的泥土,富有生機,全屬“國有”。麥苗青青、玉米棒沉、棉花白、糧食堆得比山高。祖孫三代放眼望去,便忘記了自己骨子裡全是“無地的農民”。隱形的“主子”在山外。你耕種土地的表層,喂養自己,也喂養“國家”,用赤裸的胸膛貼著國家寬闊的胸懷。如今“主人”發話了,“煤礦”便掏空、瀝干地層,完事了把潰爛了的沒有了血脈的表皮留下,留給當地鄉親一付逼仄、破敗的空間去養家。
我們這樣一個村莊(這樣的村莊還有多少﹖),已經什麼都不需要了,腳下土地不斷顯露的裂縫,已同來自“懂得官民結合的特殊利益集團”(政府總理語)的“權力與資本的夾擊”難分軒輊。
【沉陷的村莊】,無異已經是一座【 回不去“舊社會”的村莊】,這是“新社會”換一個角度就認可的“革命成功宣言”。瞧“理想”成“真”,真美得象“童話” 。
村東頭的那棵擎著“木魚”的老松樹,是山村最清晰的視覺符號,也是山莊強悍生命的象征。可如今,這裡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作為“巋然不動”的象征了。 松樹傘蓋下的井臺,已經廢棄,沒有了水,只有雜草、垃圾和腐臭的污水。 松樹已經明白,自己的根遇到了過不去的麻煩,它便把這個信息傳導給了高處扠托著的那條“魚”﹔“魚”也感應到了,再不仰望藍天,失神的雙眼死盯著地下。它明白﹕求雨沒有用了。 現在不費這心思了,它懮慮著地上的親人們,它茫然地想望穿地下。而 那些過去的年頭,它遠望山外,遠望天宇,滿心的願望如今都只成“追憶”。嘴裡的那顆含了百年的“水珠”,傾斜時滑落閃閃就不見了,“魚”吃驚地張大嘴,它明白,沒有了山裡人賦與它的這個“靈性”,山裡人滿心對它的“指望”,沒有了“嘴”裡含了百年的神聖使命,它是什麼﹖它只是一段百年廢棄的木頭。
今天,它只恨無法弄清楚,是樹下哪一條裂縫吞食了它的“生命之水”﹖
村姑說﹕“魚”的眼睛閉上了。
是不該說,木“魚”都有了悟性、顯出了敢於面對現實的“ 尊嚴”,但 人呢﹖這人、這世道,也總該參透“滄桑的玄機”吧﹗
(本文係讀了五月[大洋時報]有關<沉陷的村莊>的報導 後,有感而作)
被扼殺了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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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洲童話)
進生
這條久遠的河流﹐渾穆﹑豐腴﹑秀麗。 站在岸上的少婦﹐懷抱着嬰兒﹐目光追隨着水中的丈夫﹐一起分享着流水的遒勁和清澈﹐她那渾身散髮出的深沉的愛和母性的溫柔光輝﹐使強鍵的丈夫充滿歡愉。他踩着水凝視身邊的流水﹐忽然悄悄地沒頂潛下﹐只留下湛藍的水流去承受妻子的深情關注。當他如魚兒般出水時﹐手裡緊扣着一條肥實的河鱸﹐興奮地向她揚手。河鱸彎曲彈動﹐吸引住嬰兒的眼睛﹐他張開白胖的小手﹐牙牙學語﹐向母親﹑向那流水﹑向那新鮮活跳的魚兒﹑向那水中如頑童般游戲的父親﹐對週圍這樣的世界作狀﹕“我要﹗”
誰不要這樣和平安逸的美景﹖誰會不珍惜這樣的擁有﹖﹗
幾十年過去了﹐少婦已經成為祖母。她同兒孫們一起﹐站在法庭作證﹐為那失蹤了的河流而哭泣。她要控告一個巨人﹐為掏取河床底下的烏金去換取黃金﹐毀壞了河流﹐用乾枯﹑污染扼殺掉了一個秀麗完美的世界。
她說﹕“我在河岸上遛達﹐第一次遇見那陌生的巨人。他走來﹐身材魁悟﹐渾身披甲﹐我需要揚起腦袋﹐才能看到他尖利的眼睛﹐就象仰視河岸邊那棵高大的桉樹。我自豪地告訴他﹐這條河流的美麗﹐我要他小心﹐這水清得透明﹐能看到老遠﹐卻很深﹐你無法探到那河底。
“他哈哈大笑﹐告訴我﹐對他那是易如反掌﹐他甚至可以鑽到河床底下的深處。
“我告訴他﹐這水裡有着肥美的河鱸﹐大小龍蝦﹐我們熟悉這條河﹐就象了解自己一樣。
“他搖搖頭﹐說﹕不﹗只有他才有資格說這話。他告訴我﹐在水流底下河床深處﹐埋藏着烏金。他這就是來挖取那寶藏。
“我看着他忽然鑽進了土裡﹐不見了﹐很久﹐他懷裡抱着一堆烏金﹐鑽出地面﹐告訴我它們能變成黃金。
“我感受到了河水的不安﹐她的顫抖。我告訴他﹐我們珍愛這條河流﹐就象珍愛自己的土地。我告誡他﹐這樣做﹐會傷害這條親愛的河。他哈哈大笑﹐笑得輕佻蠻橫﹐說世界上親愛的只有一樣﹐那就是他的黃金﹗他只要那黃金﹐象河水一樣流﹗他在着手毀壞這條屬於我們大家的河﹗
“可我沒法阻止他﹗他是那樣強大﹐那樣貪婪﹐那樣來去無蹤﹐我無法知道他什麼時候已經鑽在河流底下﹐在什麼地方﹐在干些什麼勾當﹖
“我們同河流一起承受着痛苦﹐我們擔懮﹐不知道會有怎樣的災難降臨﹗”
老祖母手捂胸膛﹐忍不住哭泣起來﹐
“那天﹐我同孫兒照常去探望那河流﹐卻見不到一滴河水﹐我們下到河底﹐踩着那石塊走﹐赤裸尖銳的石塊硌着腳板﹐就象砥觸着我的心臟﹐那是絞痛。在低窪的河段﹐存留着的水也是渾濁不堪﹐孫兒報怨﹐空氣裡有使人頭暈難受的氣味。
“我回去告訴左鄰右舍﹐他們趕到河岸﹐發現河床坍陷開裂﹐河水漏掉了﹐裂隙裡有令人窒息的氣體冒出﹐那氣體燃燒起來﹐這條深深的河﹐---水一向很深﹐你無法探到那河底﹐卻能看到老遠﹐清得那麼透明﹗ ---現在﹐河床裡石塊間這裡那裡是火﹗
“一百多年了﹐從我的祖母起﹐我們就生活在這條河流的兩岸。這河﹐一直是我們生命中永恆的部份﹐比我們一代代更久遠﹗現在她死了﹐坍陷﹑開裂﹑乾枯﹑冒着火....
“即使把黃金堆在乾枯了的河床裡﹐也換不來那河水帶給兩岸的無價青春﹑親情﹑快樂和活力﹗她消失了﹐在我們這一代﹐她是被扼殺掉的﹗
“...可這巨人﹐他居然以為﹐為了黃金﹐可以把河流﹑可以把世界變成這樣﹗
“這是罪惡﹐這是強加給人類的抹不掉的恥辱﹗
“這難道不是蓄意的謀殺﹖﹗
“法官先生﹗” _________________ 李明晏
澳洲中文作家协会秘书长
澳洲中文作家协会(中华分会)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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