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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以光]

郭气功
朱以光
清晨，太阳将它的金色光芒洒向绿色覆盖的山冈，整个平溪镇一片水气迷茫。四面八方的人们都提蓝挑担背东背西地往平溪镇上赶。沐浴着山乡特有的混杂着草木之气的清新空气，平溪镇的早场已经热闹起来了。郭气功把厨房杂务收拾完毕，倒背双手，踱着方步，穿过喧闹的人群，来到一个地摊前。他那800度近视眼镜的镜片在太阳光的抚摸下，一圈圈的光圈显得更加高深莫测。说起这副眼镜，他就对中学班主任有老大的气，那时山区没有电灯，学校晚自习用煤气灯照明，不知为何班主任看上了他，叫他去点煤气灯。妈那个煤气灯，脏兮兮的不说，瞬间就可达上千度，几弄几弄，就把我的眼睛整坏了，只好戴上他妈这个眼镜，郭气功一说起这些，心里就隐隐作痛，他说，书没有读出来，倒赔上了这双眼睛，谈恋爱的时候还闹了无数的笑话，好多女子看了我的眼镜就误以为我有文化，一旦了解到我只是个高考落榜生就死活不理睬了，要不是丢了这眼镜我就成了睁眼瞎的话，当时我硬是想把这眼镜给砸了！更加讽刺人的是，顶父亲的班后，又把我安排到了知识分子打堆堆的学校煮饭！你说气不气人？
地摊摊主看了他，或者说看了他的眼镜一眼，未加理睬，继续摆他的物件。郭气功蹲在摊前不露声色，但心中有气，妈那个巴子，你小看老子了，老子中学毕业后那几年也当过跑滩匠，跑过江湖，你以为你那几刷子把戏老子看不出来？笑话！老子今天一来就来看你，说明老子的眼睛还是那么刮毒，一扫就知道你龟儿子的狗皮有多少，膏药有多少！摊主的场面布置得差不多了，看看周围来看热闹的也不少了，就脱了外套，露出了一身短打扮，在场子上腾挪跳跃，拍掌击胸，口中哈哈有声。许多赶场人觉得好奇，都围过来，摊子前就有了不少的人气。摊主暗自惊喜，觉得是时候了，于是一个马步站住，用眼睛扫了一圈，说，各位朋友！走过路过，不如停下来看过。兄弟今天初到贵地，摆摊设点，卖点祖传秘药，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我这药，专治腰肌骨损，跌打损伤，药到病出，决不扯谎……郭气功挤到了摊子的最前面，听得很认真，很虔诚，他的眼睛随着摊主的移动而移动，而他脸上的眼镜就随着角度的变换不断闪闪发光，连摊主都慢慢产生了错觉，好！像个学生模样的“眼镜”跟我配合得多好啊，简直天衣无缝！郭气功也像以前对其他卖狗皮膏药的一样，站起来，捞起衣服，露出手臂上的一处旧疤，说，嗨，各位老乡，我郭气功相信这位老兄的药，来，我先来试试！摊主喜笑颜开，手舞足蹈：锅儿不是造的，壳子不是吹的，这位眼镜兄弟懂科学啊，来，各位，心诚则灵啊！看客们大多还是看，只有几个人有了兴趣，摊主拿起一小盒黑糊糊的东西，边夸张地表演边往郭气功的手臂上抹，这时郭气功悄声盘道（套话）：你娃新上跳板（刚出道）吧？为啥地皮都不踩（不拜码头）就扯摊子（摆摊）？摊主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也小声说，瓢把子（首领），小的招子不昏（眼睛不亮）就模杆（江湖卖艺为生），一会打尖（吃饭）亮盘（亮相或请教）！郭气功听了很不满意，觉得这个家伙是个榆木脑壳，就一语双关地大声说，我很忙，你要搞快点！意思是叫摊主快点拿钱，他不想等打尖。摊主想继续用黑话解释，郭气功突然大吼，少罗嗦，赶快卷摊摊！周围的人吓了一大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看到郭气功暴躁不已，两个眼睛透过镜片射出两束杀人的光，都吓得赶快走开，看热闹的都站到远处高地上去了。但摊主只是停了片刻，并没有让步的意思，只冷冷地乜斜着郭气功，这更加刺激了郭气功，郭气功像练武一样，呀呀呀的大吼几声，一脚就把摊主的手提喇叭踢到了街的对面，在石头地上哐哐哐地弹跳了几下，才无辜地歪在那儿。四周的人一阵惊呼，仿佛看杀人怕溅血在身一样，连连后退。摊主马上不卑不亢地拱手道：朋友，不要急，看来你我都是练武之人，我们找个清净地方切磋切磋！说完便快速的收摊子。郭气功两手叉腰，气冲斗然地吼，老子就是急，赶快！其实，郭气功确实时间紧，他历来是速战速决，钱一到手就回学校食堂煮饭，学校是按时开饭的，他对工作还是很认真的，他如何等得？可是今天这小子太不识时务了，不赶快拿钱，说什么等打尖，你说气不气人？这时，摊主已收拾好东西，郭气功昂首在前，摊主提着包紧随其后，后面还有一大群看热闹的人，一路浩浩荡荡出平溪镇西门，往平溪中学外的沙坝走去，沿途走了一些看客，又加入了一些看客，队伍延续半条街，气势颇为壮观。郭气功开始是很高兴的，自己像个首领一样，在平溪镇可以吆五喝六了，老子跺一跺脚，平溪镇也要开始抖了！可一看半街的人跟着自己走，要去看自己跟这个卖狗皮膏药的比武，他心里还是很虚的，虽说自己号称郭气功，一天也在厨房提水、切菜时挥桶耍刀，但毕竟只算无师自通，未得过什么真传，自己本事到底如何也不知道，只是有一次，学校请派出所所长到校上法制教育课，全校近1000学生坐在操场上，课前校长说，为了活跃气氛，领略中华武功的神奇魅力，我们欢迎派出所黄建化指导员给大家表演表演硬气功！学生一下就群情激奋，掌声如雷，因为曾是特警的黄指导现在是名震川陕的武功高手，民间有许多关于他智勇擒敌的传说，武功十分了得，学生今天能亲眼见识见识怎不激动！连一些过去鄙视凑热闹的老师也闻讯赶来了。只见矮墩墩的黄指导稍微谦虚地微笑了一下，就顺手拿起旁边工地上的一匹火砖，在额头上一碰，断了，而额上印子都没有一个，全场一片掌声。这时郭气功正站在主席台侧，身上的围裙都还没来得及解去，两手背在身后，头伸得长长的，眼镜发光，仿佛还沉浸在刚才欣赏武功的迷醉之中。学生见了，高声喊道：郭气功，来一个！郭气功，来一个！郭气功马上醒悟过来，两手乱摇，说，不行不行！我不得行！开玩笑哦！但台下又是一片更大的喊声：郭气功，来一个！郭气功，来一个！旁边的老师们也起哄，郭气功，你是气功，来一个嘛！于是郭气功就涌动出了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概，也去拿来一匹火砖，然后把裤子紧了紧，台下一片笑声他也不管了，又呀呀呀地大叫了几声，把砖向额头上扣去，许多学生都害怕地闭上了眼睛，待睁眼一看，郭气功额头上有一个不规则的泥点，手上的砖却没有断，于是台下一片哄笑，郭气功脸上也唰地红了。但他又将裤子紧了紧，又是呀呀呀地大叫，声音比刚才更大，然后将砖又向额头上扣去，这一下，断了。台下掌声如雷，郭气功得胜似的双手抱拳，像武功高手一般向台下频频致意。这时黄指导又拿起两匹火砖，叠在一起，拿起在额头上一碰，两匹砖都齐斩斩地断了。郭气功一见，马上抱拳，对黄指导说，兄弟佩服！佩服！兄弟再也不行了！郭气功再也不想这些了，只是想该如何应对今天这个局面？你看现在，在这么多人面前要跟这个软硬不吃的家伙比试，对方的底细如何也不知道，看他的胆量和神色，可能还有几刷子，如果我郭气功今天栽了，我这面子往哪里放？正这样想着时，队伍已经来到了一棵麻柳树下，郭气功灵机一动，有了主意，就停在那里，说，他奶奶的！也不用走了，就在这里！众人一听，赶紧找有利地势，自然就在沙地上围成了一个圈，二位主角被围在圈中。郭气功也不多说，把身上的衣服脱了，往地上一摔，口里骂道：妈那个巴子，你不仁，老子就不义！五卸八块就莫怪老子残忍啊！说着先提了提腿，看了看对手，对手提着包还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郭气功突然后退几步，呀呀呀的一阵大叫，然后向麻柳树冲去，快拢树身时，又是一声震天动地的大叫，同时飞身跃起，抓住树上一根碗口粗的枝桠用力一拉，只听哗啦一声，枝桠从树身处断了，整个连枝带叶落下来，像一棵树轰然倒下一样，砸地有声。众人连连后退，一片惊呼：不得了！不得了啊！一枝力万斤，没有点功夫怎么扯得下！对手也被吓住了，手里的包包已经掉到了地上，也顾不得捡了，说，大哥，误会，误会啊！我咋敢跟你比武？我是说找个地方我要认你这个大哥，今天，你说咋办就咋办，从此兄弟听你的！郭气功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口上却说，不比了？对方马上说，大哥，不比了不比了，我听你安排！那就好，走！郭气功在前，摊主捡起包包随后，一路往学校走去，看热闹的知道高潮过了，也就陆续散了。郭气功边走边庆幸：今天要不是那树枝帮我一把，我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原来郭气功经常到那麻柳树下练武，早就知道那树枝根部有严重的虫害，只需稍稍用力就会扯下来，想不到今天给他救了急！郭气功把摊主带到学校食堂就坐，自己赶快煮饭，按时开了饭。一阵收拾停当，他两个又到街上，进了最好的餐厅，一阵推杯换盏耳热酒酣后，摊主拿出了200元钱，说，大哥，今天我不懂事，请你大人大量，让兄弟过了这一关。郭气功扫了一眼那钱，并未去接，只把酒杯端起来在桌上一顿，好像生气地说，四季发财！然后一口灌下。摊主有点为难，但还是在包里摸索了一阵，又咬牙加上了300元。郭气功收起钱来，打了一个酒嗝，抽出一张还给对方，说，兄弟，尖也打了，酒也喝了，你我就是朋友了，钱，我不会多收你的！不是我说你，出门在外要懂经（懂事）啊，江湖险恶，但懂了经就一路通畅没有麻烦了，要记住哥哥的话！摊主点头哈腰，连连称是。郭气功站起身来，将胸膛拍得啪啪响，说，今后有啥事找哥哥就是！老子郭气功在平溪镇诺水河还是行得通的！说完又坐下，突然问，老弟有没有打胎的药？摊主又问了一遍，才确认问的是打胎药，就笑着说，哥哥也有那个爱好？郭气功马上一脸严肃，说，又不懂经了吧？哥子是阿谀苟且之人吗？我好坏嘛是有单位的，还是文化单位，我能乱搞？郭气功没有乱搞倒是真的，但原因却是老婆看得紧，想当初恋爱不顺时，承蒙老婆看得起，他一激动就对老婆起了誓，说，只要有二心，任凭老婆用刀砍！郭气功的老婆有点姿色，又很刚烈，说动刀就要拿刀，所以郭气功在男女问题上确实是不敢有想法。那是那是，我想哥哥也不是那样的人。摊主话刚说完，郭气功就告诉他说，是我一个朋友，把别人的黄花闺女肚子整大了，又不敢去医院，你说咋办？摊主说，这有何难？我这儿就有，哪个跑江湖的不预备个？于是摊主拿出了一小包东西。郭气功说，不要烧我（骗我或害我）啊！摊主说，哥子不要把人看扁了！郭气功当跑滩匠时见识过这药，只是现在记不大清楚了，打开一看，里面仿佛有土狗、茯苓、斑蝥什么的，于是郭气功拿着药心满意足地回平溪中学去了。
当天晚饭后，郭气功将药送到朋友处，如此这般地吩咐了，吃了肉，喝了酒，醉醺醺地出门，到学校旁一小卖部买烟，刚付了钱，一个街头小混混就把他的烟撕开，给周围的人散烟。郭气功大怒，一把抓过那小混混，酒气熏天地说，你、你、你娃，啥子德行，敢在老子面前拉屎？这时又过来一个混混，怒气冲冲地说，郭气功，你娃胆子大哈，今天敢坏我们大哥的事！郭气功睁了睁眼，才看清来的是平溪镇有名的黑社会老大钢娃子的手下，就说，坏、坏了啥子大、大事？你诈了卖打药的钱！我们大哥是提前收了保护费的，你这不是故意坏大哥的事吗？那混混指着郭气功的鼻子说。郭气功丢了小混混，大怒，妈、妈那个巴、巴子，你一说，老、老子倒……想、想起来了，钢娃子，调、调戏老子婆、婆娘，老子还没、没有找……他算、算帐！这时钢娃子得到信息，亲自赶来了，郭气功清醒了点，想脱身，边退边说，老、老子今天喝了酒，没兴趣跟、跟你们旋。可是，那一伙一涌而来，郭气功见势不妙，转身就跑，后面就齐扑扑地追，郭气功跑到几十米远的一个建筑工地，看看实在脱不了身，就顺手抽出了一根两米长手腕粗的钢棍，挥舞在手，十多个打手围过来，郭气功此时头脑异常清醒，他明白，擒贼必先擒王，于是大吼一声：钢娃子在哪里！钢娃子自以为谁也不敢动他，大步上前，说，来，朝这里打！郭气功将钢棍抡得浑圆，冲上去照着钢娃子的腿杆横扫过去，钢娃子当即就蹲了下去，但他死死抓住钢棍不放，一个喽罗扑上去箍住郭气功的腰身，另外一个拾起一块砖头就向郭气功头上砸去，其他喽罗冲上去一阵拳打脚踢……
第二天，郭气功屁事没一个，身上完好无损，照常煮他的饭，但他的名声却一下子传遍了平溪镇诺水河。钢娃子伤了腿，喽罗们一天天穿过街道把他背上背下，去医院给他弄药，弄得所有人都知道是平溪中学的郭气功打了的，许多人就惊叹：耶，郭气功真是了得！连黑社会都敢打呀！惊叹之后又高兴：谁不害怕黑社会呀？打得好！打得好！郭气功在人们口中，俨然成了为民除害的英雄了。当然，郭气功也遇到了一些麻烦，他拿给朋友的打胎药吃了上吐下泻，出血不止，要不是送医院及时，那“黄花闺女”的命就呜呼了，朋友找到他，他只好背着老婆，私下拿了800元钱安慰。学校鉴于他的表现要给他处分，他跑到校长家里先是拿刀威胁，见没有效果，又大哭大闹，结果还是背了个处分。

（618000 四川省德阳外国语学校 朱以光 zhuseng@126.com）

[刘云云]

描写了一个另类人物的所作所为，也颇生动的。如果小说对这类人物的批判意识能够加重一点的话，那么就更有意义。个人愚见而已，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