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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龙]

　睿智与情趣

　　——读李庆西《书话与闲话》

　　周末,闲着无事,随手找出一本旧书来读,是李庆西的《书话与闲话》,91年出的一册学术小品集。

　　对于理论，我一向很怵，学术著作多以营构体系做高头讲章为事，追求所谓的系统和深度，那些枯燥艰深的语句，常使我不忍卒读，而这本小册子却避免了这类通病，更多的是讲究情趣，使我的阅读始终在轻松愉悦中进行。

　　开篇的《买书》一文，长不过数百，记录当时一些读书人的生活状态，其中有一细节：作者的一位朋友，科研项目获奖后，用奖金买了一套《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却一直锁在办公室的资料柜里，不敢抱回家中，问其缘故，答曰：“若拿回家，至少三月不宁”。着一“宁”字，活现出读书人在如今这样一个不说物欲横流却是难闻书香的年代面临的窘境与尴尬。

　　作者论书，并不因袭他人，多出新语，有自己的真知灼见。如《张宗子》一文，记明人张岱自作墓志铭，如是所言：少为纨绔子弟，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学书不成，学剑不成，学文章不成，学仙学佛|、学农学圃俱不成……甲申之后，既不能觅死，又不能聊生。今人黄裳先生认为是“忏悔之情”与“遗民心态”的自然流露与自我剖析，作者却未苟同，指出文中虽不乏沉痛之语，只不过是士大夫文人的自嘲，还稍带些自夸：老子年轻时什么都玩过……这样的识见，不流于其表，直抵其本，高出了常人许多。

　　在谈及中西方文化的差异时，作者没有从大处着眼，而从小处着笔，举了古诗西译的例子，如李商隐的“月斜楼上五更钟“，不译还明白，译了便更别扭，“钟当当敲过了凌晨四点，月亮悄悄地斜到了高楼的另一边”，如此还有何韵味可言？所以外国人在读唐诗宋词时，不能拘泥于一字一句的注解，更适宜意会，方能深谙其妙。再如中西方诗人的失恋,情绪也是大相径庭,马雅可夫斯基是一副死去活来的神态：我的心渴望子弹，我的喉口渴盼利刃，我的灵魂在冰墙间颤抖，永远逃脱不了冷漠的冰，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痛苦与绝望，好象人生除了爱情，便再无其他。而陆游在晚年回忆与唐婉那段痛彻肺腑的恋情时，也只是说：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如此而已，更多的苦楚是埋在心里，隐忍不发，所以，在感情的表达方式上，中国人远要含蓄的多。

　　对于曾经红极一时的京剧样板戏，作者并未简单地集中在政治批判上，诸如剧中的反人性立场，最典型的莫过于排斥夫妻之情，似乎两口子卿卿我我，势必涣散革命意志，而是分析了其中所深藏的曲折隐讳的文化心理，以《智取威虎山》“深山问苦”为例，小常宝唱“爹想祖母我想娘”，唱得是声泪俱下，既道出了人物内心的情感，又巧妙地避开了样板戏所忌讳的对象，可谓聪明绝顶。按常理，常宝的爹想着自己的老婆才是真格，常宝也正该思念着某个如意郎君，而这里移情别恋（姑妄言之），应与高压之下的某种文化心理密切相关。

　　书中的其他篇什，也多可圈可点之处，如《我与鲁迅》、《秘密的历史》、《雅与俗》等，似是信手掂来，实则都饱含着贯穿全书的那种睿智与情趣。

　　十几年前，初读此书，我曾写下“于书话中见睿智，于闲话中见情趣”的一句话书评，刊登在《浙江日报》上，如今再次重读，虽阅历渐广所得渐深，另有一番感慨，但当时的评语我认为还是十分精当的，故以此为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