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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啸徐行]

敬 畏 海 棠


昔读李清照《如梦令》，我很诧异词人对海棠的深情。她把盏宵饮，酒酣浓睡，翌日醒来，不言他事，只问海棠。一句“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饱含了多少真情灼意，也蕴藏着多少怜爱和关切。
后来，读到东坡《海棠》诗，就颇有点疑虑了。一个豪吟“大江东去”的粗犷诗人，怎么也女儿心肠，浅吟低唱起海棠来了。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那时，我虽不能准确理解诗意，把握诗人情感脉络，但凭着只言片语，直观地感到，海棠一定很美。否则，怎么能如此拨动苏轼的心弦？
时光荏苒，我有幸读到《太真外传》：明皇某日在沉香亭诏见贵妃。不料贵妃酒醉，明皇却下令高力士与侍女们将她扶出来。只见她两颊酡红，鬓乱钗横，别有一番妩媚。明皇却道：“岂是妃子醉，乃真海棠睡未足耳。”读到此处，我更加确信海棠的美丽。心也恍然，东坡之诗该不会得益于此吧。再细细品味诗句：东风微斜，月照回廊，香雾弥漫，持烛赏花，其情痴痴，令人哑然。我不觉惊羡于子瞻运思之奇，吟诗之巧了。
多年后，我因教学需要，翻检放翁诗集，得观《花时遍游诸家园》，不禁失声吟哦：
为爱名花抵死狂，只悲风日损红芳。
绿章夜奏通明殿，乞借春阴护海棠。
一个一生以恢复为己任，至死不忘中原统一的爱国大诗人，居然也情系海棠，且发奇想，用绿章奏请玉帝颁旨，让春阴久驻，使喜阴之海棠长盛不衰。继尔观吟他的《海棠》七古：“何从乞借不死方，更看千年未为足”。放翁钟爱海棠，该是千古第一人了。
一日，邻居搬出几盆花卉。只见一盆小乔木，点点绿叶，星星红花，毫不起眼。上前问讯，邻居大伯笑曰：“海棠。”我猛然一怔，这就是清照酒醒后念念不忘，明皇以贵妃相比，东坡写诗盛赞，陆游“为爱名花抵死狂”的海棠吗？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海棠在我心中的娇美形象，一下子大打起折扣起来。
去年夏天，我在某私立中学，教龚自珍《病梅馆记》时，不免翻箱倒柜欲寻自珍爱花之情愫。从他“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的名句，联想到他“疗梅”之疾呼，直觉告诉我诗人或许有一段爱花之奇缘吧。
打开《剑气箫心》，挑灯夜读，我惊叹了：道光元年（1821）春天，龚自珍与友人一同经过城北一座废弃的花园。主人要在此园中垒屋，而园内杂花丛生，遮住了门庭，准备将花草砍去。自珍见有海棠，不由黯然神伤，乞得主人同意，挖了两株，油车运回。欣喜之中，写下七绝作为救花偈语：
门外闲停油璧车，门中双玉降臣家。
因缘指点当如是，救得人间薄命花。
在诗人看来，这是因缘指点，神灵暗助，而他所为不亚于英雄救美。此时，诗人正当而立，屡试不第。这一年春天勉强就任内阁中书，参与国史馆修订《清统一志》。一个职微位卑的校对官，在等级森严的封建官场中也算是可怜兮兮了。因而自珍面对海棠，悲花悯人，自怨自嗟，也难怪古人有“惺惺惜惺惺”的诗句呢。
再往下读，自珍《枣花寺海棠下盛春而作》，又赫然眼底。诗人久居京师，抱负不展，有心向佛，尘缘难解。崇效寺里，海棠花下，年华虚掷之悲，一事无成之愤，惟发诗耳！“大隐金门不归去，又来萧寺问年华。”这是诗人无可奈何的自我调侃和解嘲啊！
夜静更深，掩卷遐思，我仍心驰神荡。海棠没有牡丹的雍容典雅，没有寒梅的冰肌玉骨，但却不乏水仙的绰约，不乏秋菊的傲韵。她姿丽，质清，神远，俨然空谷佳人。海棠是有魂的，易安女士之婉约清丽，东坡居士之豪放纵横，务观血脉里的慷慨执著，自珍精气中的淡泊清淳，不都是海棠魂的丰富诠释么？
我作为今之凡人，所作所为，所爱所憎，若不能全其一魄，但穷己一生，也许能为海棠添一缕细细的精神吧。


2003年4月20日写于平心堂

[中尉]

我作为今之凡人，所作所为，所爱所憎，若不能全其一魄，但穷己一生，也许能为海棠添一缕细细的精神吧。

学习了~欣赏。

[谢流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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