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st Winner 澳洲长风论坛

水菊

山　菊
　　　　　　　　　　　　文／王带兰
　　天一亮，她就来了，离孩子们上课还有一个多小时。
　　操场上回荡着叽叽喳喳的声音。她喜欢这个操场，喜欢看孩子们课间或放学还没回家的在这里玩耍。
　　她静静地坐在操场边的石凳上，今天，她想在这里回忆往事，回想想忘了的一切。她心情愉快地等待着，注视着天色的移动。
　　她喜欢看孩子们的跳圈舞的节奏。圆圈散开又相连接。在这里，她把女儿看成是一个孩子，仿佛听到她的笑声——响亮而刺耳的童声。瞧她拉着的这个孩子，只见他挣脱了她的手，朝着许多学生围着的高低平衡杠杆走去，上去下来，下来上去，足有几十次，手上还带有伤口。在操场中心的一些孩子欢快地跳着舞，她们的动作随意，眼睛发出亮光。她取出礼物，把包裹的布轻轻打开，用鼻子闻闻还发出清香的茶叶鸡蛋，她最喜欢吃的。然后，再又小心包好，生怕把蛋壳碰碎。她会喜欢这件礼物的，她常常放学回家，特别是秋天，把束束新鲜、嫩黄的山菊往桌上一放，就吵着要吃山顶上采来的山茶煮熟的蛋。她抹了抹发红的眼睛，她好久没见到她了啊。她把她编织进一张梦幻的网里，一张难以忘掉的网。回想这段长长的沉痛日子，就像一堵堵墙撞在她的心头。在外四年的她，突然那天回来，还有她的行李，高兴地搂着她说，再也不离开她了。四周一片寂静，现在，她感觉她会来的，她怎能扔下她不管。她兴奋地期待她的脚步，她听见了脚步声，上千次的脚步声，此时的脚步声又那么遥远。她倾听着离学校不远山顶上寺院里传来的钟声，倾听着早上的声音。
　　孩子们正在离开操场，三三两两、结群结伴、兴高采烈、吵吵嚷嚷、陆陆续续走进教室。
　　树影映在操场的圆周，夹着山风的秋阳也越来越长，她感觉到身边的寂静在增长。现在，她应该早来了，还有几分钟，就得上课了，她要给孩子们讲课，她的责任感，是她的骄傲。她会来的，女儿是一个很自信的人。很快她又一次感到，从前的那种自尊心又冒出来了，这是一种脆弱、敏感的自尊心，她曾经在她离开后也与之过抗衡，每当回想走，总是产生一种伤心欲绝的悲痛，而且总是与她的小名连在一起。
　　县城所有的学校都在散发她的照片，都在向她学习，记者采访她时也出示了她的照片，她在媒体上微笑，始终是她的微笑，一切在她的微笑中散开，只有一颗难心承受、脆弱的心在滴血。在她的泪光里：她在山花铺满原野的春天里微笑；在屋后的小溪流里光着脚丫微笑；在秋天松树林里与孩子们微笑；在新雪飘逸双手捧雪花微笑。她不会忘记她的微笑，用她的微笑来证明她还活着，她还会来搂着她的脖子撒野。她给了她的全部，一种充实的生活。她把她给的一切给了孩子们；给了被洪水差点淹死的孩子；给了无情的洪水。
　　现在，她在期待着，她在等待着，她在寻找她没来的理由。她在自己面前对她给予荫护，她希望她找没有来的借口。
　　她在等待，在秋阳里，她感觉握着鸡蛋的双手变得冰凉，她一动不动地在等待着，带着她梦里鲜活的形象，久久地，固执地等待着。她感到一种从未有的孤独，一种惊恐的孤独，有什么东西渐渐离她而去，她的一切想象正在支离破碎，她吃惊地发现太阳已经落山，她的周围隐约传来杜鹃和一些山野的呼叫。
　　她没有来，一直没来。在以后的时间里，她时常来这里等待着她。她不会粗心，她不会忘记她。她会像往年一样，在她生日的那天，把一束鲜活、嫩黄的山菊送给她，因她的生日在秋天。过了不久，她终于等来了邮递员送来的祝妈妈六十岁生日快乐的贺卡，还有一束鲜活、嫩黄的山菊。

２００７年９月１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