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st Winner 澳洲长风论坛

刘云云

　　村东的德针哥，三十挂零，矮矮敦敦的身子，走起路来笃笃响，像一溜风。可是，过路人不论老幼，碰上他问个路，总会先叫他一声“伯伯”，因为他黑黝黝的脸庞上，爬满弯弯曲曲的皱纹，尤如山上一块饱经风霜的岩石。
　　听说他小时候，曾进学堂读过书，可是读到二年级，老师就说他无法读了，他妈就让他给生产队放牛了。五年前，家里人好不容易才给他娶妻成了家。妻子名叫凤娥，比他年少两岁，长相端端庄庄的蛮不错。凤娥嫁过来以后，发现德针哥太穷了，可是已经委身于他，只好认命，因此她一直对德针哥爱理不理的，像个猜不透的谜。现在，在这对默默相对的夫妻之间，还有一个刚四岁的女儿雪霞。为了生计，德针哥天天下半夜就得上山打柴。当时正值全国农业学大寨，不知怎的，生产队的劳动日值仅得一角几分，起早摸黑地干了一天，竟然连一包烟丝也赚不到。而一担柴草却可以净赚几元钱，是个可观的收入，至少还有几个小钱，买油盐酱醋什么的，省吃俭用，过年了还能给妻子女儿添件新衣服。日子也就算拉拉扯扯地过着了。
　　然而，有桩事，对于德针来说，比上山打柴还艰难，就是一直不敢直呼妻子的名字。在家里，"喂"的一声，还可以勉强应付，可是在大庭广众，就是悬奖重金，要他直呼妻子的名字，他也难以启齿。
　　但他怎么也没料到有这么一天。晌午，德针哥挑着一担沉甸甸的山柴回家来，家门却上了锁，摸摸腰带，才发现没带锁匙。他把山柴担子放好，就去找凤娥母女俩。来到村头田垌边的大榕树下，看见雪霞独个儿在放着家里的两只鸭子。
　　“雪霞，你妈呢？”
　　女儿往田垌远处一指，德针哥就看见有个穿花衣服的身影在那儿放牛。“去，找你妈拿锁匙！”
　　可是女儿呶起小嘴，嘟嘟囔囔地说："太阳晒死人。去了，妈会骂我的。你去叫她呗！"
　　德针哥搔搔后脑勺，为难地把双手凑在嘴边，仿佛要大声喊人了。可是，过了一会儿，还是一片沉寂。
　　“喊呀，快喊妈妈呀！”女儿催促了。
　　忽然间，他真的大声地喊起来了：“雪霞——雪霞——”
　　女儿感到奇怪：“爸，我在这……”
　　德针哥不理睬女儿，歇一歇，又把双手合在嘴边，朝着远处花衣服的身影，喊得更响亮：“雪——霞——”
　　女儿拉扯着他的衣角，还是那句话：“爸，我在这……”
　　德针哥瞪了女儿一眼，然而唇边分明挂着一丝狡黠的微笑。“不是喊你，是喊你妈！给我躲到大树后边去。”
　　德针哥喘一口气，又朝着那个方向，用尽力气喊：“雪霞——，雪霞——”这喊声震天响，连远处的高山也隐约传来回声：“雪——雪——霞——霞——”
　　在田垌里放牛的凤娥，听见丈夫叫女儿的声音，那么响，那么急，心里也吃了一惊。她甩开手里的拴牛绳，连忙一个劲地往大榕树这边飞也似地跑来。
　　她跑到丈夫跟前，喘着大气，问道：“雪霞什么啦？她呢？”
　　雪霞从树后闪了出来，对妈妈说：“妈，爸爸不是喊我，是喊你！他不敢喊，就用我的名字来喊！”
　　凤娥看看丈夫，只见他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咧着嘴巴嘿嘿地在笑。
　　“我，我要大门锁匙。”风娥看见自己丈夫这个熊样，不禁抿着嘴笑了起来。噢，真怪！德针哥看见妻子对自己笑了，顺口就说：“嘿，啊凤，凤娥，你，你也笑了……"
　　因为第一次听见丈夫直呼自己的名字，这一下，倒是凤娥的脸嚓地红了，红得像天边的云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