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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玉笙]

熊 掌
司玉笙

那天，亲戚找上门来，对老胡说，有个工作你愿意干不？啥工作？打扫我单位家属区的卫生……打扫卫生哪？咋，你不想干？就是扫扫地、掏掏垃圾，有几个人掂着礼找我我都没答应——那里面住的都是些讲干净的人……不是不想干，是那活儿太轻了——我干了大半辈子钳工，都是和硬家伙交手……
亲戚笑了，说，老胡哥，说你迂你真有点迂——你身体还壮，在家闲着咋？闲着也是闲着，说不定还能闲出病来呢，不如弄点活钱您俩以备养老！
听你的，去！
上班那天，老胡穿戴一新，想着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到地方一看，果然是个好地方：花坛、绿地、腰高的隔离带修剪得比胡子还齐。叶茂花艳，环境幽雅，像个公园。他这一身被这些一衬，就显得有些寒碜。
嘿，咱是来干活的，不是来相亲的，管他哩！
亲戚带他到角落的一间小屋，说，东西都在这儿啦，钥匙你拿着，用罢就收起来。
看样子，亲戚在这儿负个小责，人家管他叫科长。科长大概就是处理小事的官儿。
推出垃圾车，亲戚领着他家属区转了一圈儿，指明哪儿是重点。老胡用心记着，从里往外，他给各垃圾洞依次编为一号、二号……共编了十二号！
亲戚说，你只管干你的事，啥也不要问……
明白，明白。
干了几天，老胡就发现了一个“秘密”：一号垃圾洞那一片儿经常停有小车，不少人出出进进，神色好像都不那么正常。
那地方一定住的是大官了！
有了这根弦一绷，他打扫一号垃圾洞悉心尽力，不留一点儿“毛边儿”在外头；地下扫得干干净净的，一根头发丝都不见——这是他多年身为高级钳工养就的良好习惯。
但他最大的发现还是在这一号垃圾洞的垃圾里。别洞里的垃圾和他家的差不多，而这洞的垃圾特别高级，从不见煤渣什么的，都是些包装盒、酒瓶、饮料盒啥的，甚至还有八成新的皮鞋、袜子，没动过的食品、罐头、补品等。各种颜色掺在一堆儿真令人赏心悦目……
这不能不使他感到惊喜。几十年来，他还是头一次有这感觉。没想到好东西照样也能变成垃圾！
对一号垃圾洞的垃圾他都是很精心的。掏完了，再将头伸进去，往上看有没有什么被蓬在垃圾道里。没有的话，再等一等，希望有那哗哗啦啦的声音冲进耳廓。对这等垃圾他都是单独进行处理。挑挑拣拣，将包装盒、酒瓶、饮料盒之类的归一堆儿——这可以卖钱。能吃的、能用的单放，趁夜间捎回家。
老婆起初见他挟大包小包的回来，就问，这是谁的？他说，你别管了。
到后来就生了疑，脸上变了颜色问，你给我说实话，这些东西你是不是摸人家的？
嘿，你还能不知道我？这不敢说——人老了老了还有变坏的呢，差乎你？
逼急了，老胡只得如实道出。老婆一听，捂住嘴哇哇地干呕，眼泪都出来了。
你……你……
没事，没事，都干净着哩……
干净个龟孙！
二十年前你见过吃过这些东西么？
哇……没有……
没有你就别怪了……见不上这些东西的多着哩——咱用不着，给乡下的亲戚，扶扶他们的贫……
次日上班，老婆也跟着去，权当个助手。她听丈夫说，那些收破烂的、卖小菜的都想着一号垃圾洞的馍儿呢，一不留神，那些人就会溜过去帮忙。扒扒拣拣，把个新鲜垃圾翻个底朝天，洞口外一片杂乱，值钱的毛儿都弄走了，剩下的还得由老胡从头收拾，费工费时，还影响环境卫生。领导见了，不得说老胡没尽到责儿？
老婆在跟前，老胡可放心多了。没有了后顾之忧，连二号、三号洞的垃圾也捎带着细细地检查一遍，收获自然比以前大。老婆的主要任务是把守大门，以防可疑分子进入，特别是午休时更为严格，连进来找人都不行。
那个当科长的亲戚开玩笑说，嗬，胡嫂，你也过来帮忙啦——您俩可只能领一份工钱。
不给钱也不当紧——这不是看您的面子么？
好，好，还是老胡嫂会说话！
这一说，俩人中午也不回去了，在小屋里支个小灶，就地取材，锅里碗里断不了鲜味儿，滋润着哩。吃饱了，一个嗝接一个嗝往外喷。为消食儿，老胡都是提早动作。到后来，俩人索性搬到这边住，夜里也好掌握一些情况。听有什么异常，老婆便将他推醒。他极快地披衣起来，抗着个扫把满院巡视一遍，重点是那几个垃圾洞。不过在一号垃圾洞前他总要多待一会儿，有时忍不住拉开盖子，看看里面存了多少货色。高档一点的，便顺手掂出，不忍心让其在这儿过夜——冷热天都是如此。不长时间，俩人脸上便透出红光来，油浸了一般，腹部也微微隆起……
自有老婆相助，家属区清净多了。科长受到了领导的表扬，说他找了一对既能吃苦耐劳又负责的清洁工，还兼门卫，年轻人是干不来的。科长一高兴，
非得请老胡吃顿饭不行。老胡说，要请我请——你要是能看得起你这个瞎包子哥的话。
科长说，还是我作东吧——您挣个钱不容易，我能报销。
到了周末晚，老胡两口子早早就做好了赴宴的前期准备工作。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那人的身影儿。
老婆说，他忙，可能把这事儿给忘没了。
老胡说，不会的，不会的，孬好咱和他是亲戚……
再是亲戚，他是做啥的，你是做啥的？
俩人正要下手做饭，科长来了。
他娘俩儿哩？老婆直往科长的身后瞅。
他娘俩儿有事，不去了。科长说这话时，声音虚虚的。
三个人到一个不大的餐馆，科长一气点了八个菜。
还有人？
没了——今个儿没外人。
要这么多的菜咱三个咋能吃了？
吃不了兜着走，怕啥？
老胡两口从没受到过这种待遇，拿起筷子手竟有些抖。不到半个小时，老胡肚里就满腾腾的，饱嗝接二连三的涌出。老婆斜了他一眼，他便知趣地离座儿，到外边溜达。看见对面楼下也有类似他管理的那种垃圾洞，脚底下就像上了自控马达，径直朝那个方向奔去……
待老婆找到他时，他已经查看了三个垃圾洞。老婆说什么他没听见，只管一遍一遍地重复，没咱的好，没咱的好……
忽而想起了什么，紧问老婆，那些剩菜呢？丢下怪可惜的……
老婆说都叫科长掂走了，他才打完最后一个嗝。
咱得好好请他一顿——他和咱一样！
咱拿啥请？
有法儿，有法儿……
老胡嘴上这样说，实际上心里没有一点儿底儿。倒是老婆直爽，说，攒的好东西拿到餐馆叫人家做就是了。
有多少好东西？不是变质的就是过期的……
你觉得上了桌的都好？说不定比那垃圾还糟呢！
中，中……再停个几天呗，兴许还能等着啥哩。
不几日，他还真等到了：一只熊掌！
那天上午，他的左眼挤巴挤巴地光蹦，像出了毛病，用手捏揉都不管乎。让老婆看看，便有两根粗壮的手指棍儿似的将上下眼皮撑开，眼对着眼看了一会儿，又使嘴呼呼地吹气。手指头一松开，他的眼泪就下来了，那眼就挤巴得更厉害。
哎呦，疼死我了……
没事儿——左眼跳财——干活去吧！
老婆的说得也真准，就在他左眼挤巴的时候，他得到了那只珍稀动物的爪子！
其实，他并不识货。从一号垃圾箱里将那东西掏出来时，那东西是裹在一
个牛皮纸袋里，沉甸甸的。起先他并不在意这个纸袋——在这垃圾洞里，很少有这种纸袋，大都是花花绿绿的塑料袋，有的还印着看不懂的洋文——这纸袋在它们中间就显得寒碜了，这使他联想到自己。出于怜悯，他打开这纸袋。口一敞开，他看到是黑乎乎、毛茸茸的一块肢体。
是死猫死狗？
口朝下一倒，那块东西滑溜出来，掉地下噗的一声响。不是死猫死狗，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大掌，抓手里软乎乎的，可一捏就硬梆梆的了。掌心是磨白了的硬皮儿，比他手上的老茧还瓷。
这是啥家伙的手掌？
看不出来，又装回袋里，丢进垃圾车里。心想，反正这垃圾洞里没孬东西，拉回去再说。
这车垃圾一拉到小屋前，老婆便问，眼好了没？
还不咋样……有个物件你瞅瞅，我瞅不清。
从垃圾车里将那牛皮袋扒出，老婆一下子就把那东西猛拽了出来。只听噢唠一声，那东西已被她甩得远远的。
你想吓死你老婆子！
吓个啥，这是好东西哩！
啥好东西？不就是个熊黑毛抓儿……
一字提醒了老胡。对，对，可叫你说准了：这是熊掌！
吐罢这一句，他的左眼突然恢复了正常。嘿，我的眼好了！
熊掌能做啥？
做啥？听人家说猴头燕窝、熊掌龙肉都是最高级的大补，一般二般的吃不上……
咱用这请他不中么？
嘿，咱俩可想到一块喽！
到了周四晚，老胡瞅着科长过来，拉他进了小屋，挺神秘地说，给你看一样东西。
啥东西？
老胡从床底下拿出牛皮纸袋，将那宝贝疙瘩往外抖露。只出来一半，科长的眼光便猛一亮。
嗬，这不是熊掌吗？
你咋知道的？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么——老胡哥，你从哪儿弄个这？
我想请你的客，托人弄来的……
科长不相信地看着他，就像刚才鉴别熊掌一样，直看得那张脸紧紧巴巴地乱颤。
别请啦，我心领了——还不如用它办事哩……
中，兄弟，你拿去！
老嫂子不烦？科长看看旁边直盯着熊掌的女人。
看你说哪儿去了——送给你还怕你不要呢……
那我可就不作假了。
科长用报纸包了熊掌喜滋滋地走了。等人走远了，老胡对老婆说，这多好，
省了咱的事。
老婆似受了委屈，嘟囔道，一辈子能吃到这东西的有几个？你怪大方……
好东西多着哩，别急，有你吃的。
他俩没料到，仅过了三天，又有一只熊掌落到手中：就在同一个垃圾洞里。只是包装不一样，这次是一个精美的塑料袋。
老胡对这东西太熟悉了，手一触摸到便知是什么。这咋那么多的这玩艺儿？人就是能，啥东西都敢割下来……
拿进小屋后，喊来老婆看。老婆抓在手里颠来倒去，竟蹭些毛掉下。
我咋看咋像原先那一只。不会，不会的……那一只不是给他了么？这一回咱可得享享口福。别慌，看他还用不用。
等到下班，见科长往家走，老胡便使了个眼色。科长似得到了什么信号，几乎小跑着过来。
啥事？
看看，又给你弄了一个。
科长一看，眼里就有了异色，脸上的肌肉歪歪地颤了几颤。
用不着了，用不着了……
那咱就吃了它——我请客。
约好了时间，科长带着妻儿，加上老胡两口，打一辆面的去一个高级酒楼。到地方要了一个雅间，落座后将熊掌交给小姐去灶房烹制。还没吸完一支烟，小姐神色紧张地进来，怕被烫了手似地将那包东西扔到桌上，忙用湿巾擦擦手。
咋？
对不起——厨师说熊掌难熟……
科长说，那我们就换地方了——我不信没人做。
可跑了几个餐馆，不是没见过熊掌，就是说这东西难熟。
算了吧，多少年没吃过熊掌不照过来了？科长的老婆说。
科长恨恨地道，我说咋把它给扔了——不是熊掌难熟，是咱这地方会做熊掌的早绝了种！
老胡听着，就觉得右眼挤巴挤巴地有了动作——同前些天的左眼一样。
改天再说熊掌的事——咱上哪儿啃猪蹄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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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达夫]

拜读

[塔双江]

欣赏并顺祝您和全家过年好!

[刘云云]

赝品熊掌充当贿品，可忽悠了那些贪官，辛辣，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