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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啸徐行]

坐 船

我有过很多坐船的经历，大都淡忘了。倘于淡忘中搜肠刮肚，倒有几次，仿佛水中淹没的岛屿，又缓缓露出它模糊而清晰的面貌来。
二十年前的初夏，我自宣城登舟，顺水阳江而下。敬亭山宛如一道绿色的屏障，挡住了视线。阳光均匀地洒在宽阔清澈的江面，江鸥贴水而飞，不时掠起银浪。两岸青绿的稻田，在船行的哗哗水声中，逐渐后退。山清水秀的自然风光，使我想起陈毅《由宣城泛湖东下》：“敬亭山下橹声柔，雨洒江天似梦游。李谢诗魂今在否？湖光照破万年愁。”
船过敬亭山，江面开阔起来，马达响得更欢，船也行得更快。回望江面，一艘船逆流而上，一拐弯被耸立在江边的山峰隐没了。硖石吞舟的胜景在这一刹那被演绎得惟妙惟肖、惊心动魄。船在平坦的江面行驶，一切也开始变得平淡。我将目光收回船舱，七八个船客，似乎各有所思。突然靠船头，一对中年夫妇不知因何争吵起来。还没容女的说几句，那男子就破口大骂，继尔拳脚交加，好不容易在船客七拖八拽下平息下来。我想起民间一句谚语：同船过渡有三世的缘分。相对于我们这些互不相识的船客来说，那对夫妇更是缘上有缘，因为他们还坐在一条婚姻船上。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可从刚才那男子出手来看，非但无恩，反而有仇似的。我除了对那男子的粗暴感到鄙夷和不可思议外，就是为那女子感到悲哀，欣赏山光江色的兴致被破坏殆尽。
之后多年，我没有长途乘船的经历。直到1995年，学校组织教工到泾县云岭新四军军部旧址，顺道转陈村水库游览。等车子七弯八绕开到水库大坝时，已近正午，水库里没有游客，只有一艘大船停靠在岸边，仿佛早就等在那儿，等我们承租。一问，价格很贵，但又没有其他船只，不乘船游湖，在大坝上走几趟，忒煞风景。为不使此游扫兴，便将大船包下来，时间三小时，价格三百元。何况时间也不容我们犹豫，因为我们必须在下午三点之前离开库区，赶回二百里开外的家。
马达启动，汽笛长鸣，船载着我们向库区出发了。这里的山一直连到黄山，水也通到太平湖，是黄山的余脉。库内碧水泱泱，仿佛蓝天融化其中，整个一块蓝色大水晶，其厚其长无与伦比。向前眺望，青山之青倒映水中，又把水染成一脉青黛。只有船头激起的水花，才还原了水的本色，如雪如云，洁白无瑕。把手伸进水里，沁凉透骨，真想跳进水里畅游一番，但想到数十年从未干涸的水里，说不定藏着水怪，立即感到水阴森恐怖，连手也胆怯地收回来了。两岸青山连绵，与湖水相依，一直伸向无穷的远方。这两条绿色的天然山堤，也该是一道奇观了。我胸中涌起韩愈描写桂林山水的诗句：“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我没有到过桂林，乘船游过漓江，但觉得这两句诗移到此处，是再恰当不过的。
忽然一阵饥饿的感觉袭上来，才想起未吃午饭，且已是下午两点。船上仅有的几袋方便面、几盒八宝粥被抢购一空。因带着孩子，只能割爱，看孩子们饕餮而食，大人只有咽口水的份。于是将目光投向湖面，投向山峦，谛听林中鸟语，山间松涛。饿的感觉仿佛一只小鸟，暂时不见了踪影，但还存在着，说不定一会又会飞回来。产生这种效果，大概是古人说的“秀色可餐”吧。大船孤独地在水中行驶，应和着山的寂寞，突兀眼前，而打破它，则需要欢歌笑语。此时的饥饿使我们分外疲惫，似乎失去了这种力量。不知是谁忽然说了一句：“等会儿到陈村镇上饭馆，炒菜、吃饭、喝酒。”这句话作用不亚于曹公行军途中说梅，顿时让人振作起来。也使人想到生活中，打破寂寞，驱除疲惫，有时简单得如同一句话，甚至是一句话中的某个关键词。
其后两载，我全家到杭州旅游，西子湖的湖光山色，触胸惹目。当我们柳浪闻莺、花港观鱼后，准备乘彩船游一回西湖，品尝一下湖中荡舟的惬意。可队长如龙，排在龙尾，随龙蠕动，比蜗牛爬得还慢，真让人急白了头。而上船后，满船游客，叽叽咋咋，没有片刻宁静。湖上到处是游船，没有一点空旷。整个西湖都充彻着人流，充彻着喧哗，好像把我们的思维空间也挤狭小了，什么诗的遐思，美的妙想，全都荡然无存。我开始后悔，在五一旅游的大潮中游西湖是一个失策。只有在空蒙雨里、皎洁月下、萧疏雪中，泛舟西湖，才能品出西湖的神韵。
我一直钟情韦庄“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的浪漫，向往老杜“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的空旷，欣赏张继“夜半钟声到客船”的渺远，渴望李清照“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的奇遇，觊觎李白“直挂云帆济沧海”的自信。当然“柳花飞入正行舟，卧引菱花信碧流”的水乡情趣，也是深深打动我心扉的。
但愿人生都如古诗文中所写的行舟。只是少些鉴真东渡的惊涛骇浪，没有百慕大的神秘失踪，更不重复泰坦尼克号的悲壮沉没。

2004年8月8日于天光阁

[墨竹淡香]

92年乘了三天船，让人乏味极了，除了水还是水，从此再不乘船。

[塔 双 江]

当然“柳花飞入正行舟，卧引菱花信碧流”的水乡情趣，也是深深打动我心扉的。好文,欣赏了! 握手, 吟啸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