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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润明]

紫砂壶

文／田润明

我老公保存着一件破碎后粘贴好的紫砂壶。古朴典雅，上面雕着一束兰花，栩栩如生。我想，可能出自名家之手，要不破碎之物，留它何用。

前几天我家新居装修完毕，一家人喜气洋洋布置完毕搬进。晚上他出去遛弯儿，我留在家中独自欣赏刚刚布置好的客厅。古玩架旁是仿古根雕茶几，几案上品茶用具一用俱全，很是招人喜欢。我索性沏了一壶普洱，自斟自饮……忽的想到，古玩架上配上那把古色古香的紫砂壶，岂不相得益彰。我急忙翻出老公珍藏的紫砂壶，把它换到茶几上方的古玩架上，一边品茶一边欣赏。心里美滋滋的等老公回来夸赞几句。

谁承想他一回来，见了那把紫砂壶摆在古玩架上，立时吹胡子瞪眼，赶紧又珍藏起来。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说：“即便是初恋情人送的，也不至于发这么大的火。”

夜里躺在床上，我俩憋着火，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他开口道：“那把紫砂壶是我外公的。”

我竖耳细细听来。

“我外公一生喜好喝茶，最珍爱的物品就是他这把紫砂壶。每天中午喝完酒吃罢饭他定要亲自动手沏壶浓茶自斟自饮，这把紫砂壶任何人不许碰。我外婆背后常说，不就是把泥壶么，怎么就成了他的心肝宝贝？

“我自小在外婆家长大，儿时顽皮，曾几次碰翻过外公的紫砂壶幸好没有打破。每次都吓得外婆胆战心惊跑过来，携起我就往外走，远离了外公地咆哮。我懂事之后，再不敢走近紫砂壶，生怕不小心碰倒打碎惹恼了外公。

“我渐渐的大了，发现外公并不经常使用那把紫砂壶，只是过年过节才用。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平时的茶叶太贱，怕玷污了它。我不懂，心想，难道这是把祖传的紫砂壶，怕亵渎了祖上的神灵？外公家的祖上世代书香，中过进士举人的数不胜数。

“一次并不是节日，我见外公用上了那把他心爱的紫砂壶，便问。他说，四十多年前的今天，我在浙大读书时一位朋友把它送给了我。为了纪念那位朋友每年的今天我是一定要用的。晚上，他还要反锁在书房里，净手、焚香后，挂上那位朋友亲手所作送给他的字画——墨兰，静静地祭奠到深夜方才罢手。想来他的那位朋友早已逝去。我曾见画面上的题字：


夏兰花蕊芬芳，

送与杨君独赏。

“那年大地震，我从废墟中钻出，不顾伤痛，急奔外婆家。幸亏外婆家的房子四梁八柱，只倒了东山墙，外公外婆均无事。院子里外婆正在哭泣中扯住外公，不让他进屋抢拿细软。我自告奋勇抢进屋去，把值钱和急用的东西抱了出来。谁知外公早已挣脱我外婆的阻拦，闯进东屋书房。等我进去寻他，他已踉踉跄跄手捧着一幅字画往外走。我急忙上去扶住他。他老人家来到院中，哆哆嗦嗦把画放在地上，就是那幅墨兰。只见画中间是那把紫砂壶，已碎。外公颤抖着蹲下去，一片片按照裂纹对好，飘在胸前的白髯在颤抖。我忙蹲下，只见摔碎的紫砂壶已拼好，壶里竟然刻有几个俊俏的小字：一片冰心在玉壶，落款是一个兰字。外公的几滴老泪落在字上……望着我那探究的目光，外公摆了摆手，然后一片片地捡到他的手绢里收藏起来。我心里想，难道是一位年轻女子送给他的定情之物？

“一九八零年，外公病重，我从省城赶回去他已住进了医院的重症病房处于昏迷之中。那天我换回早已精疲力竭的舅舅，一人守在他的身旁。午夜时分我正用沾湿的棉球润外公干燥的嘴唇，他突然开口，兰，是你吗？这一天我已盼了六十年啦。吓得我打了个冷颤，这才记起紫砂壶里的那个兰字。心想，兰，一定是位女子活在外公的心里。我轻声呼叫着外公，他慢慢睁开眼看清是我，说，原来是南柯一梦。外公，你梦见了送你紫砂壶的兰姑娘了吧。外公立时来了精神，孩子，兰姑娘是浙江国立艺专的学生，我俩是在茶馆中相识的。她父亲是宜兴制造紫砂壶的大师，那一年她亲手制了一把紫砂壶送给了我，没想到她作为浙江省的学生代表前去北京支援学生运动时被北洋政府给枪杀了。孩子，你千万记住，我死后你要把紫砂壶的碎片放进我的棺材里。说完他老人家便阖上了双眼与世长辞，去天堂和兰姑娘相会去了。

“可那时早已实行了火葬，只有骨灰盒哪里会有棺材。我只得带回单位，细细粘好，珍藏起来。

“二十多年了，只要我记起外公，便想到兰姑娘，想着他俩在上世纪初的相恋，会是怎样的故事？”

我心里酸酸的。

[xsw]

夏兰花蕊芬芳，

送与杨君独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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