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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啸徐行]

两 毛 钱 逛 街

闹市攘攘，商风习习。若揣两毛钱逛街，莫说款爷富婆，就连几岁的孩子，也会齿冷。可在三十年前，却是我最大的幸福和满足。
大年过后，长等苦盼，五月来临，栀枝花开，风里幽香飘满乡村。菖蒲绽绿，钻出水面，青锷直指苍穹。艾蒿在园中披头散发，等待采撷，扎成束后悬上门环。麦溜子村前房后，飞来窜去，啾啾不已。
父亲早把镰刀磨得铮亮锋利。男人们割回麦子，摊在晒场上；女人们排成队，连枷高举，笑语声声。我们这孩子，则帮忙翻一翻麦秸。麦场打完后，扬走麦颖，饱满的麦粒，让人嘴馋。抓几粒塞入口中，细细咀嚼，满醉津甜和清香。这是大年后我们尝到的第一批新粮。
新麦磨成洁白的面粉，母亲舀水揉好面团，父亲拽来擀面杖，反复碾压，擀成面条。这时园中瓠瓜恰好上市，细细瓜丝，长长面条，煮好盛在碗里，加一点荤油，切几茎香葱，滋滋吃圆肚皮，端午节就到了。
清晨把牛牵到野外，口袋里揣一枚焐熟的独蒜。听说独蒜可以祛毒，吃了不长疮。那时，每年夏秋，我额头、肩胛、腿膝，疮疖总是你方长罢我登场。疮疖初生时疼痛无比，化脓时臭味难闻，痊愈时又奇痒难忍。走出村外，掏出独蒜，咬在嘴里，不见辛辣，却有积分绵甜。
日头爬过屋脊，攀上树梢。村中同龄的伙伴，早把快活的影子，搬到十里外的街头去了。留下我像一只孤雁，从母亲手里接过两毛钱，小心翼翼收好。抓两只粽子，急匆匆向街上赶去。
沿着蜿蜒的河堤，彳亍而行。默无声息的河水，迎面涌来。远处青山隐隐，近旁绿野连连。微风里稻浪起伏，阳光熠熠，鼻息中一股淡淡的香气，我以为来自哪一处花丛，后来才知道那是稻香，清心沁脾。
一路上，穿村过店，到了临街的最后一站：七桥。这里每年都要闹龙舟，热闹非凡。两只木船，配上龙头，饰以龙尾。数十名汉子，赤膊上阵，腰束绸带，头扎彩巾，手执木桨，一字排开。鼓声乍起，汉子们抡圆臂膀，划向水中，两只龙舟如离弦之箭，出水之鱼，向前猛蹿。岸上，喝彩声声，人头攒动。一场比赛未了，一场比赛又整装待发。我剥开一只粽子，边吃边从人群里拔开双脚。因为我的目标尚在不远的街市。
沿着狭长的古街逛过去。青石铺成的街面，凹凸不平。两边瓦屋，飞檐相斗，轩窗互望。街上摊位门面，连头接尾。游人摩肩接踵，往来如梭。卖菜、卖衣、卖鞋、卖水果，济济一街，各种吆喝，此长彼短。
有两毛钱揣在怀里，我心里十分踏实。那种感觉，决不亚于今天的款爷富婆。我可以把它用得一分不剩，回家也不会受半点责备，这是父母给我放牛的奖赏。如果我愿意，可以买几粒糖果，购几片饼干，称一斤桃李，还可以选几块干子，一串腌椒。把一条街逛下来，我就能尝遍酸甜苦辣香了。
然而，我常舍不得。在街上空走一趟，钱被攥出了汗，又如数回到家中。晌午时分，顶着烈日而返，肚饥口渴，掬几捧河水，饮下，甘甜可口。而现在，河水清浅，污浊不堪，还不时飘来腥秽，这使我不能不慨然长叹。俯仰间，人是物非，淡然心头，似薄烟久久不散。
我一年年长大，口袋里钱也一年年多起来：一元、二十元、二百元、二千元……。可每次逛街，我反倒日益心虚了。当年那种走在大街上的踏实和坦然，已如枝头黄鹂，悄无踪迹。我这个人过于自尊，怕在琳琅满目的商场中，稍有触摸，无意购买，遭人讪笑，一掷百金，搬回来又遭家人埋怨，他人奚落。我这人又面情短，怕人家好言软语，三缠两劝，买下自家并不急需，可有可无的东西，悔之不及。总之，我越来越怕逛街了。
随朋友逛街，自己没有目标，多的是盲从和附和。陪妻子逛街，走东店串西店，寻衣物，选款式，比质地，磨价格，多的是琐屑。而自己一人逛街，又乏味、寂寞和孤独。
什么时候，我能再揣着从容、坦然、激情和向往，好好逛一回街呢。


2003年5月29日于云影斋

[钟敏]

欣赏吟啸徐行先生的文字，确实是好文笔~~~加精此文！再问好先生。

[巫逖]

欣赏好文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