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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木 · 时间: 2005-12-31 周六, 下午3:26 标题: 一些与母亲有关的回忆

母亲
□文/周木

手里握卷唐人小说，我陪母亲坐在树阴里。
午后的阳光，晒懒了一切。
“冬天到了，给你打件毛衣保暖，闲着也是闲着。”母亲笑着说。
我知道，母亲不是一个容易让自己闲起来的人，就像她以前说的那样——人不干活，活着也只是一个活死人。榆树摇落一束束阳光，不时地打在母亲满是皱纹的手上。凉风偷偷的吹着，像儿时的我，躲在院子里和母亲捉迷藏。搅着两条长毛线，母亲一个结、一个结地打着，每个针眼，都是她的心；每个结，都是她的爱。
“妈，给我哼首曲子吧，我想听。”我知道，母亲喜欢哼曲子，虽然哼来哼去都是那首老掉牙的歌谣，但我还是喜欢听。“二十多岁的人了，还长不大。”母亲头也不抬，就哼起来了，浅浅的歌声潜出树阴，仰泳在午后的阳光里，泛起的凉风唤起了我童年的回忆。
多年以前的事，又在多年以后的午后，让我泪眼模糊了。
10岁那年，爷爷熬尽两年的植物人生活，终于在初夏的一天去世了。遗体停放在为他的医药费而卖光了东西的家里，作为死亡的存在，等待家人来送丧。父亲的兄弟姐妹从城里赶来，跪在爷爷身旁放声痛哭，哭声震落了墙壁上的灰尘，似乎要把爷爷走在阴间路里的灵魂哭回来，好尽一次孝心。母亲把我拥在怀里，沉沉地哭着，任由决堤的泪水把我淋湿。分不清她的哭声是悲痛还是酸楚。我只记得，自从爷爷病重以后，母亲就把全部心思投在了他身上，致使我常常怀疑：“母亲会不会不爱我了，她是不是把爷爷看成了自己的孩子。”我想伸手去擦拭母亲湿漉漉的脸，又想从她的怀里挣脱，去父亲的兄弟姐妹面前，胡乱骂几声。只是我给母亲拥着，无法做任何事，只好在拥挤杂乱的哭声里，任凭她的泪水落满我的脸。多年以后，我常常扪心自问，当年我是否哭过。
三天后，爷爷下葬了。他的坟墓就筑在家门前的几公里外，只要夜里有月光，就能看见它孤零零的蹲在山坡上，就像生前蹲在田埂上抽烟的爷爷。安排好一切，父亲的兄弟姐妹带着热闹回到了他们该回的地方。就连小姑也要将奶奶带进城。临走的时候，奶奶只是拉着我的手，对母亲点了点头。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回来过。来不及吃晚饭的父亲，赶上当天最后一轮渡船，又出外经商了。由于要照顾我，母亲没有去送父亲，她只是站在窗前，望着长无尽头的山路，哭了。冷冷清清的家，冷清到我只好以故意生气来骗母亲哄我开心。
或许是我目睹了爷爷从生到死的过程，也或许是我目睹了他的遗体的腐烂过程。我开始害怕，在夜里一个人睁着眼睛等待困意来临的寂静了。我也开始害怕，害怕我在夜里睡着后，第二天就再也不能醒过来。那段日子，我常常呆坐在门槛上，望着归巢的鸦群胡思乱想，我以为，死神会在我一不留神时，把我的灵魂押走。而每当一个人的时候，我总会躲进房间里，一边喊着爷爷一边哭。因为奶奶曾说过，爷爷会保护我们的，他会赶走我们身边的一切厄运，只要我们心怀悼念！为了陪我，习惯在夜里搓麻绳的母亲，总是催我早睡。柔弱的灯光里，母亲一边摇着葵扇，一边哼着一首古老的曲子，陪我度过了整个夏季的夜晚。而每天早晨起来，我总会看见，母亲趴在我身边睡。母亲是一个没上过学的人，她不会给我讲些大道理，也不会说谎话哄我开心，记忆里，她对我的爱，全部隐藏在那首曲子里。至今我还记得，为了慰藉我，母亲在哼完曲子后，曾经对我说，“虽然人总是要死的，就算死，我也要代替你！”
凉风从一片叶子跳到另一片叶子上，怕痒的榆树，抖下了一地阳光。母亲不知何时把头歪在我的肩膀上，睡着了。给岁月吃皱的脸比午后的阳光还安详，而瘦弱的肩膀还是象以前那样散发着力量。看着熟睡的母亲，我泪流满面，母亲啊，你的肩膀挑着我的一生，现在你累了，就由我自己来挑吧，我要用我的成长，来讴歌你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