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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志富]

简论张默的几首诗
• 钱志富•
（文学博士 315211 浙江宁波大学外语学院副教授）

张默是台湾诗坛的重要存在，也是中国当代诗坛的重要存在。感谢作家出版社及时地出版了这本重要的《张默诗选》（2007年10月版），也感谢香港诗人傅天虹先生给笔者寄来这本诗集以及一些有关张默的研究资料。通过研读这些资料和张默的诗集笔者知道，张默出生的年代正是笔者的父亲出生的年代，认真算起来，张默比笔者的父亲还要年长两周岁，张默出生于1931年，而我的父亲出生于1933年，当然我的父亲在30多年前的文革之中就死去了，而今他的尸骨早已经喂了蝼蚁的了吧，当然如果笔者的父亲还活着也成不了诗人，他只不过是一个能够读书识字而且还会给当地的农民免费讲书的农民罢了，因为喜欢说书在四清运动和文革时期被认为宣传了封建文化受到批斗，加上积劳成疾年仅39岁就去世了，不过他还比英国大诗人拜伦多活了一岁。张默今年77岁，如果笔者的父亲还活着应该是快满八十岁的人了。但愿我父亲没有活够的岁数能够加在张默这样的前辈诗人身上，在此祝福了。
张默的故乡是安徽无为县，当时应该是一个美丽但比较贫穷的地方，而且张默的一生是经历过比较长时期的动荡和灾难的岁月的，他的青少年的岁月是在长达十几年的战争岁月中渡过的，他自己一生在军中服役，对生死存亡的体验应该是十分深刻的。但张默曾经接受过比较好的学校教育，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还在小的时候上过私塾，读过一些孔夫子编写的书，这就使得这样的一位在苦难和穷困中成长起来的诗人能够具有相当的关注现实和民族命运的诗人，当然张默不是杜甫、白居易，也不是艾青、田间，甚至也不是曾经为科索沃的苦难流着眼泪而写诗的香港诗人犁青。众所周知，张默曾经是一个热中于横向移植的现代主义诗人，1954年10月在左营与洛夫、痖弦共同发起创办《创世纪》诗刊之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他是主张诗歌要运用超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的，他们倡导诗歌的自动写作理论，对法国超现实主义的诗歌前辈充满迷信，同台湾诗人洛夫等人一样写过一些晦涩难懂的所谓诗歌，引起诗坛文界震动和诟病，同时引发一场论战。但后来他们都比较及时地调整了自己的写作策略并写出了一些具有相当可读性的作品。洛夫写出了《长恨歌》这样的杰出作品。张默也向世人贡献出了不少优秀的作品。当香港诗人王伟明在若干年后问及他的这一调整的时候，他说：“咱们曾经向西方取经借火，发现他山之石虽可攻错，但他毕竟不是万应灵丹，永远有效。是以中国的现代诗人，必须发挥运用方块字的本领，选择性的，写日新月异、富有中国情怀、民族特性、以及浩瀚深澈的中国现代诗。写流着黄皮肤的血液，长江大河苍苍朗朗的中国现代诗。”（王伟明、张默：《从桃子园到无尘居——张默访谈录》，《诗人诗事》，诗双月刊出版社1999年版第257页。）笔者认为张默他们是可贵的，他们的可贵之处在于他们有着清醒的反观自己思想和行为的能力，面对异域经验和民族传统能够大胆的借鉴和传承并处理好之间的关系，当然在处理的过程中失误也是难免的。台湾大百科全书（张默条由陈滢州撰写）曾经引用过张默的一段自述：“早期因为受到现代主义的影响，常追求新事物，新语言；但是这样的语言似乎无法确切地表达。所以在八○年代以后，就让诗句走入生活里头；那时也开始认为诗不该只是关心自己的情绪，而是该向广大的社会群去关怀。”据说张默的诗作风格大致上可分为四期：第一期（1950~1959）运用白描手法，充分表现出年轻人的浪漫情怀，诗人应该有一种浪漫的情怀，诗人应该是天真的孩子；第二期（1960~1968）明显受到当时流行的诗风潮影响，喜用“自动语言”、强调知性等进行创作，有些作品恐怕是胡闹的结果，由于写得比较晦涩难懂而且诗味甚少因此引起一些诟病，香港诗人蓝海文曾经在《现代诗手术台》一书中对张默的一些诗进行了批评，说张默的一些诗“乱无章法”“不知所云”，“描述不准确”，充满“矛盾、混乱”，象“谜语”（参见蓝海文：《现代诗手术台》，天马出版有限公司1999年版第249-274页）；第三期（1969~1979）诗风比较深沉，转而探讨生命与死亡的主题。八○年代之后，乡愁主题遍随之扩大，并逐渐回归传统，期与现实结合。从作家出版社版的《张默诗选》的作品来看，他的确有不少的诗歌实现了与现实相结合的理想，不仅结合了而且写得也比较精彩。笔者最喜欢的就是这些具有浓厚现实主义意味的诗篇，因为这些诗能够给我们比较丰富的东西，比如现实的真相和历史的真理以及一些必要的思索，自然也有审美的享受，下面选出几首，同读者一起来读。先读《天葬之惊》：

天葬之惊

偌大的拉萨花岗岩天葬台上
　　一颗颗凹凸不平的圆溜溜的孔洞
　　豁然彩绘着人体的卑微

　　每一颗头颅，都从这里出发
　　每一对眼睛，都从这里眺望
　　每一根毛发，都从这里燃烧
　　每一具躯壳，都从这里风逝

　　到底人的脉博停止后那个臭皮囊该作怎样的处置
　　水葬，与大海共枕
　　火葬，与陶罐永伴
　　土葬，与青山对奕
　　抑或把它制成木乃伊送到博物馆里陈列

　　当我穿越电视频道惊见藏族发明了天葬
　　那一群群饥饿的鹰鹫
　　从四面八方扑扑俯冲而下
　　争相暴雨式的鲸吞
　　不消一盏茶，所有的头骨、脑髓、心肺
　　都被它们一扫而光

　　吓吓，这种惨烈凄绝的风景
　　莫非就是为了完成一次轰轰烈烈的死
　　吓吓，且让我举起一己轻飘飘的身子
　　天空，请你深情的来诅咒我，啄食我吧

这是一首能够令我们读后觉得震惊的诗，写得好。诗人看了电视，看到一种“偌大的拉萨花岗岩天葬台上”所展现出的“这种惨烈凄绝的风景”，诗人因此对人生，对人的生命和灵魂进行了重新打量。相信读过这首诗的朋友也会对人生，对人的生命和灵魂进行一番重新打量的。了不起的西藏文化，惊世赫俗的天葬文化，对于我们这个习惯于保留全尸的民族该是一件多么令人难以接受的事啊！张默的这首诗没有矛盾与混乱，思想是清楚明确的，情感是自然强烈的，事情是交代明白的，克服了先前的弱点，艺术效果也是十分突出的。诗歌写得十分具有震撼力，而且能够发人深省，令人思索，的确是一首难得的好诗。
《国会议员》的难能可贵之处在于他的深刻地揭露丑恶和批判现实的力量，不妨一读：

国会议员

　　 他们擅长下棋：
　　 围棋跳棋军棋

　　 他们喜欢跳舞：
　　 扇舞剑舞狐步舞

　　 他们热衷泡茶：
　　 红茶绿茶乌龙茶

　　 他们不时放火：
　　 烟火炮火鬼火

　　 他们热爱唱歌：
　　 儿歌情歌战歌

　　 他们天天拔河：
　　 银河恒河黄河

　　 他们相率游泳：
　　 天池红海深渊

　　 他们发明新闻：
　　 热门冷门幻梦

　　 他们走在街上
　　 昂头阔步烟视

　　 他们奔向天边
　　 风云为之色变

国会议员是什么？国会议员就是古代的所谓王侯将相，国会议员就是残酷地剥削和压榨人民的人，他们掌控着监控、压制人民的国家机器，他们敲诈勒索人民。一位澳大利亚的朋友给笔者说，他在澳大利亚打工挣的钱差不多一半交税了，他说政府就是强盗。他愿意在中国打工，说中国人交的税少。当然，我们的工薪阶层也已经感觉到了税收的压力了。苛捐杂税就是苛政，孔子说：“苛政猛于虎”，所以我们也必须警惕。张默在他的这首诗向我们揭露了那些高高在上的所谓国会议员们的丑行和嘴脸，诗写得深刻、细致，具有较强的讽刺效果，能够引起我们的深思并认清强盗们的假面。这样的诗是难得的，笔者在此向诗人致敬，诗人很好地继承了中国的风诗传统，值得尊敬。
《肯德基——城市素描之四》写得妙趣横生，象幅风俗画：

肯德基
——城市素描之四

少年郎呀
你怎能如此坚决的回答
那就是真正的肯德基
美国飘运而来的舶来品吗
不错，它们的炸鸡是很文明的
还有薯条，汉堡
以及一些什么的

少年郎呀
咱家今年刚好六十岁
我也经常偷偷地投你以疑惑的眼光
我觉得和你们在一起
抢着，啃着，叫着
让灵魂也沙拉一下

对呀，你们说“啃德基”
而我的口头禅则是“啃大鸡”
其实换一个名词
还不是一样的换汤不换药

少年郎呀
你一定得等一等我
每天我愿整装待发
三分钟吞掉一个小汉堡
也好让剩下来的时间
陪老婆，走完
淡淡的一——生

诗歌里面写了老少两代人面对“美国飘运而来的舶来品”肯德基的不同态度，写得很真实，少年郎热中于享受美国快餐，喜欢吃炸鸡，还有薯条，汉堡等，而年满六十的老人也乐得陪少年郎去“三分钟吞掉一个小汉堡”，这样就“好让剩下来的时间/陪老婆，走完/淡淡的一——生”。这首诗有一种惟妙惟肖的顶真实的生活意味，写得优游，从容，朴实而意味深长，令人艳羡和喜爱，笔者认为这的确是一首好诗，所以向读者推荐。但愿读者也能喜爱。
《飞吧！摩托车——城市树描之五》也是笔者比较喜爱的一首诗：

飞吧！摩托车
——城市素描之五

每天不得不面对的
使城市沮丧的
使马路愈来愈窄的
使天空长了鸡皮疙瘩的
它
它
它
它
它

每天，在流浪汉的面前
在老妇人的面前
在小孩的面前
在上班族的面前
横冲
直闯
简直如人无人之域
它想怎么著，就怎么著
不论是晨是暮
不论是晴是雨
它们，那些万夫莫敌轰轰烈烈的怪物
总是无缘由地
把大千世界
团团围住
哦哦，好一座
起伏不定的
永远不著边际的
令人心头如弓弦之一擦的
无
重
量
的
飞
翔

这真的是素描，是笔力老到的素描，诗人用素描的方法不动声色地刻画出了一幅城市飙车图。当然诗人在素描的同时也调用了一些有效的修辞方法，比如拟声，形构，比喻，排比等等，
使得这首诗有了声音，有了形状，有了重量，有了感性机能，使得读者面对这样的诗能够过目不忘，能够反复欣赏。
《用脚眉批喀纳斯》用独特的方式写出了喀纳斯胜景，读之令人神往：

用脚眉批喀纳斯

白云，在一面蓝湛湛的圆镜中
悠然悬荡着
四周麦绿的群峰，与
一尘不染的原始林，相辉映
咱们的摩托艇，轻轻
把湖面刨出一道白长条的捷径
仿佛彩带一般，在每个人的背后
如影随形，紧紧的系着

从未享受过如此的清冽与静谧
连水鸟似乎也不敢啾啁一下
惟有独唱的马达声
溅起一圈圈空蒙的水花

哦哦！喀纳斯
你是一册难解的书
在远远的北疆，被人风情万种的眉批

喀纳斯湖美不胜收，喀纳斯湖同新疆境内的许多地方一样有着绝佳的秀比江南的风景，诗人张默有幸游历新疆，有幸到喀纳斯湖乘摩托艇畅游，而且写下了这首风情万种的眉批诗，张魔的这首应该刻成碑文，置于美丽的喀纳斯湖旁，相信日后这也应该是一道胜景。
最后我们一起来读一读他的《爬过古芝地道——访越战遗迹偶得》：

爬过古芝地道
——访越战遗迹偶得

两座毫不起眼的
被树叶秘密遮掩的古芝地道
不过短短三十公尺

可是当我置身其间
不得不连连俯首、弯腰、匍匐前进
顿时，我的血液沸腾
满头大汗如雨
俺，七十三载连皮带骨的身子
完全不听使唤

我不知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完
这一小段蜿蜒曲折的阴森走道
只听见前端有人大喊
老张，加油
原来是一个年轻消瘦的北越战士
幽灵般的拉我一把
俺，这才气喘嘘嘘，出了洞口
捡回这条小命，哈哈

张默曾经长期在军中服役，诗人不是怕死的人，但诗人为了侧面写越战的惨烈，只好在预设好的情景之中说自己“捡回这条小命，哈哈”，当然作为一个活蹦乱跳的活人，谁又愿意去死呢？何况死要死得有价值有意义，最好是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张默只是在参观，没有屈死的必要。张默的这首写的很真，很纯，能够让读者感同身受，笔者很欣赏，所以向读者推荐。
张默的诗读到这里。最后值得提一下的是张默不仅是一个诗人，他对诗的贡献不仅在于他是一个比较杰出和优秀的诗人，著有诗集《上昇的风景》、《无调之歌》等，作品先后被译成英、法、德、日等多国文字，在海内外有一定的影响。他同时还是一个诗歌编辑，长期主持当代诗歌名刊《创世纪》的工作，也主编过《水星》诗刊、《中华文艺》月刊等，编选有《六十年代诗选》、《七十年代诗选》、《剪成碧玉叶层层》、《感月吟风多少事》等二十余种。张默同时还是一个诗评家，诗评集有《台湾现代诗概观》、《梦从桦树上跌下来》等，张默还写散文，出版有散文集《雪泥与河灯》。张默的辛勤和贡献得到了文坛诗界以及社会各界的肯定，曾先后获全国文艺期刊主编奖、国军新文艺长诗金像奖、新闻局优良图书金鼎奖、中山文艺奖新诗奖等。在台湾现代诗坛上张默被称为“诗痴”。常言说：凡事痴而后有成，此言不虚。记得黑格尔曾经说过，诗歌期待成熟的心灵，张默已经77岁，但愿他日后能够活到期颐之年，能够有更大、更杰出的贡献。张默是台湾诗人，笔者是大陆诗评者，但愿朋友们读过笔者的这篇文章之后不要指责笔者有所谓狭隘的大陆视角，笔者只认识诗，杰出的诗。

[巫逖]

"张默今年77岁，如果笔者的父亲还活着应该是快满八十岁的人了。"
张默出生1931，笔者之父1933。钱父是否宜为75？
张默在文坛诗界是多面手，成绩卓著，值得大力书评与学习。谢谢钱博士。
春节快乐！

[山城子]

祝钱博士春节快乐如意！
——这几天正在学习你的《中外诗歌研究》大作，受益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