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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志富]

卑微的诗人
• 钱志富•
（文学博士 315211 浙江宁波大学外语学院副教授）

“戊戌变法”之后尤其是科举废止之后，地位一落千丈的当属诗人。当然中国诗人的地位最崇高的年月还是唐朝，伟大的唐朝居然能够“以诗取仕”！中国古代的帝王将相差不多都是诗人，而诗人失落民间的差不多也占很少的比例，除非他自己要做隐士，陶渊明也曾经入朝为官，只不过后来他与腐败而黑暗的朝廷格格不入，到底还是归隐山林了！唐朝以后虽然表面上不再“以诗取仕”，但诗歌仍然居于中国文化教育的核心地位，“四书五经”之首是《诗经》，三百六十行的状元差不多都是诗人，政治上的风云人物比如康熙、乾隆也都是诗人。其实，中国现代文化史上的一些风云人物也都是诗人，共产党的第一代领导人物中出了好几位杰出的诗人，当然他们都是受了几千年来的诗歌文化的熏陶，很自然地成了诗人。可是诗人的地位毕竟低落了，社会对诗人形成了集体性压制、体制性压制，身边的人无意识中形成一种认知，就是诗人不能当官，当官不能写诗，他们还能够举出许多的例子来证明这条真理。更可怕的是，学院体制对诗歌的压制使得诗歌最后一点生机给丧失掉了，文学创作、诗歌创作不能算科研成果，诗歌写得再好，影响再大也不能得到学院僵化体制的肯定和承认，而且学术刊物官僚化，等级化，变成了权利人物私家菜园，结果弄得学术也不学术了。真正的学问家，真正的诗人，只能成为老死阙下的一匹瘦马，“万马齐喑”的场面出现了。诗人何为？诗人只能成为受伤的蝴蝶，被人踩死的蚂蚁和生活在阴暗角落的蜗牛以及黑暗中飞行的萤火虫。台湾诗人林焕章写出的《受伤的蝴蝶》，我们先来读一下：

受伤的蝴蝶

一只受伤的蝴蝶，掉在夏日正午的水泥地上
所有的脚挣扎着，但张不开翅膀

张不开翅膀的蝴蝶
象一枚落叶；我把它带回
放在工作台上

因为阴凉而逐渐苏醒过来的
蝴蝶，开始颤动着翅膀……

当我出去工作，再度进来时
受伤的蝴蝶已经滚到地上

让我没长眼睛的脚把它踩碎，连同我
怜悯的心，象一枚枯蝶

蝴蝶的命运是悲惨的。它已经受伤了，值得欣慰的是它还能够得到诗人的悲悯，而诗人常常是悲悯的，诗人之所以能够悲悯，是因为诗人本身在内心深处具有一种能够悲悯的本质和能力，中国古人正是基于诗人有这种能力，所以愿意将诗人选拔出来，让他们能够有更多的机会去实现悲悯众生的愿望，历史的兴衰更替证明，凡是诗人志得意满的时代肯定是一个兴旺发达的时代，凡是诗人倍受打击的时代，那个时代一定很黑暗，很腐败，可是如今诗人的命运大约比受伤的蝴蝶还不如，受伤的蝴蝶碰到好心人，被救了回来，当然受伤的蝴蝶最后还是死掉了，被好心人无意中给踩死掉了，这是很悲惨的，好心人因为疏忽，犯下了无可挽回的错误，但这毕竟是无意的，可是诗人的不得志，却是社会故意要这样的。可能有人会这样与笔者辩驳，说诗人在重要的位置上，可能也干不出什么好事来。这当然也是可能的，但笔者可以保证，如果唐玄宗当年能够将李白、杜甫放在重要的岗位上，那么重要的岗位也就不会被杨国忠、李林甫这样的祸国殃民的人窃取了，安史之乱本可以避免的。又比如如果当年的英国将大权交给雪莱拜伦，那么许多的殖民地人民就会免遭荼毒之苦，原因是什么，原因就是诗人天生的那种可贵的悲悯情怀。
杨允达的《蚂蚁的自白》也可以看成是诗人对自己命运的反观自照：

蚂蚁的自白

我是一只蚂蚁，
我的体积仅只地球上的东方人类赖以为生的一粒米的二十分之一，
我的体重也仅有0.00五盎司，
是一个微不足道又被人类视而不见的一个存在。

我是一只蚂蚁，
因为我自从被孵化出来，就是一只蚂蚁。
我日出而作，孜孜不息地，
撷泥挖土，营窝构巢。

我是一只蚂蚁，
因为地球上的人类，都一致地指名我是一只踩不死的蚂蚁。
我日出而作，经年累月地，
四处狩猎，觅食储粮。

我是一只蚂蚁，
一只没有权利，没有保障的渺小的蚂蚁，
生时无声，死时无息。

如果诗人真的是那种“微不足道又被人类视而不见的一个存在”，那也不算什么，可是有时候人们偏偏要拿诗人来说事，比如说诗人是流氓，诗人是混球，诗人是疯子等等。中国几千年的诗教，中国几千年对诗人的尊重告诉我们，尊重诗人就是对人的尊重，就是对人类的尊重，就是对人性的尊重，就是对文化的尊重，就是对文明成就的尊重。古代诗人常常“以诗明志”，所谓“诗言志”，诗人常常就是要做出一番事业的人，他们有志可言，可是眼下，诗人何为？诗人只是“一只蚂蚁，/一只没有权利，没有保障的渺小的蚂蚁”，“生时无声，死时无息，”这就是诗人的命运。
当然，诗人虽然地位卑微，但诗人从不自怨自艾，诗人的灵魂是高贵的。马丁的《蜗牛》不妨一读：

蜗 牛

我是一只蜗牛，生活在阴暗的角落，
人们从不理睬的从我面前走过，
但是我呀，有不被理睬的快乐。

虽然我的容貌丑陋，但有一躯壳保护足以自卫，
触角是我一对心灵的眼睛，
能觉察出何时是晴天，何时是雨天，
和这世路的坎坷。

你是翱翔于青空里的鸟你尽量飞吧，
你是优游于河水里的鱼你幸福地游吧！
一切荣耀，歌唱，幸福都属于你们，
把讥讽，恶毒的白眼投掷过来，
我将勇于忍受。

爬行在自己的路途上，
不管风吹雨打，前路茫茫，
我将毅然的迈向生命的前程。

好一个“不被理睬的快乐”，这种精神实在可贵！诗人人生天地之间当然也要面对许多的，尤其是突然的事变，诗人也应当有自卫的能力，诗人需要自爱和自尊，诗人要“勇于忍受”，诗人向世人宣告：“我将毅然的迈向生命的前程”，我毅然决然“爬行在自己的路途上，”“不管风吹雨打，前路茫茫”。
诗人当然不是那种自顾自的可怜虫，在当下的社会，诗人虽然已经失落了自己应当有的社会地位，但诗人以自己的悲悯情怀，本着济世度人的心情，总要做一些有利于世道人心的事。诗人何为？请读王在军的《萤火虫》：

萤火虫

你提着一盏翠绿的孤灯，
像有家归不得的夜行人；
在黑暗中徘徊踯躅，
在风雨中轻喟低吟。

你到底是散播爱的种子？
还是在寻找失落的梦？

弱不禁风的小人物呀！
我相信：天越是黑暗，
你越是光明。

是的，诗人可能就是萤火虫，但诗人能够发出一丁点的光明，能够驱除一丁点的黑暗，笔者认为这也是一桩伟大的事业，发一点光总比没有光的好。
常言道：“天道好还”，历史是循环着演进的，笔者认为，随着历史的进步，对诗和诗人的尊重会重新回到人间。可喜的我们身边已经有一些诗人在社会中获取了一定的位置，写过《望星空》一诗的温家宝已经当了好多年国务院总理，为老百姓办了不少的实事，赢得了相当的赞誉，看来诗人是可以当官的，而且可以当大官的，诗人吉狄马加当上了青海省副省长，现在还不知道官声如何。在今后的岁月里，诗人大约也会抛开浅吟低唱，诗人当然也可以浅吟低唱，诗歌的风格毕竟是多种多样的啊，但总有能够唱大风的时候啊！“大风起兮云飞扬！”这是何等的豪迈啊！但目前绝大多数的诗人只能这样唱道：“我们卑微，/但不卑鄙！”（王学忠语）

[山城子]

欣赏！钱博士元宵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