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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啸徐行]

走过愚昧

我的童年，披文缀彩，也不过是一首告别愚昧的乡俗俚曲。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村里一班年岁差一大二的孩子，每天聚集在一起，玩泥炮，比炸响，弄得找不到鼻子眼睛，成为地道的泥娃。有时玩恼了，骂起人来，祖宗八代，一个不落。谁骂得声音大，骂得刻薄难听，谁胜。甚至唱起骂人的山歌，一方兴高采烈，一方脸发红发紫发白，无法控制时只好尖声哭泣。夏天，男孩们至多一件裤头，还有几个终日赤身裸体。到河里洗澡时，则一律光着屁股，跑上跳下，玩得尽兴，全无羞涩。倘若瓜果上市，张家桃，王家李，左邻瓜，右舍豆，还未成熟，就不翼而飞。听到乡妇骂村，只管装聋作哑，如耳边风，一刮而过。
偌大一个村子，惟一的私塾先生，听说犯了什么罪，被送进县城的监狱。还有一户能识文断字的人家，却被戴着帽子，全村人避而远之。终于在六十年代末，迎来了首位下放知青。于是将一间昏暗的祠堂，辟成一间教室。一群野马般的孩子，被收拢辔头，开始读书认字。村里中断了十余年的读书声，又琅然绕梁，穿林入树，如鸟鸣一般。当时，我是其中叫得最响的一只。
道理渐渐明白了起来。譬如青蛙是益虫，可以消灭害虫，保护庄稼，促进粮食丰收。可家里喂着几只鸭子，父母回逼着你去捉蝌蚪，钓青蛙。因为没有这几只鸭子生蛋卖钱，读书的学费，学习的簿本，就没有了着落。当父母骂完后，又用你还想不想读书、要不要读书的道理启发时，你不能不动容，放弃初衷，去充当一名捕蝌蚪捉青蛙的能手了。倘若远远看见老师路过，则会躲到塘埂下，或钻进他他人厕所，大气不敢出一口。那种矛盾恍惚的心理，使我很多时候，见到书中的字符，都如蝌蚪游弋；鸭子扑食青蛙之状，不时浮在眼前；青蛙呱呱的夜鸣，也不绝于耳。
稍大能砍柴了，可未等到放假，山上早被砍得光秃秃。冬日缺柴烧，只有到山上偷砍林场松丫了。虽然知道松树是国家财产，禁止砍伐，但家里缺柴烧，总不能生米而食吧。下午上山，砍好松柴后，直到天黑下山，避开林场人的目光。这样一个冬季，能砍一堆松柴。有时被林场看管人员发现，只好扔掉松柴，甚至来不及摘下镰刀扁担，落荒而逃。忙碌到夜半，徒手而归，那分失落感，我是尝过几回的。
至于蛇，老师说它能吃老鼠，也属益物之列。可在乡下人的意识里，蛇能咬死人，见蛇不打三分罪，却是根深蒂固的。我那时打蛇，不像今人是为吃蛇肉，喝蛇汤，也不为卖钱，而是别一番目的，我曾有过两次打蛇经历，虽然没有李寄斗蛇那样，充满悲壮的意味，也没有刘邦斩蛇那样，富有传奇色彩。但每每回忆起来，却那么真切，令人心惊肉跳。
一次是在一条小河里，刚下过一场暴雨，河水有尺许深。远远见打了一个浪，起初我以为河中有鱼，赶过去发现是一条菜花蛇，正欲爬上岸来。我手里握着一根竹棍，奋力抽打蛇头。蛇昂着头，圆睁着眼睛，吐出长长的红信，使我犹豫胆怯，继尔又用力抽打。等从水中将蛇拖出来，有手臂粗，扁担长，十余斤重。用一条长长藤蔓系着拖回村。到那户藏书人家，换回《我的童年》、《在人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几本图画书，足足看了一个多星期。自此，我认识了高尔基，读到了痛苦而又倔强的童年，为他的精神所感动，年少的心中涌起将来也要上大学的欲望。也结识了保尔、朱赫来、冬妮亚等纷纭人物，知道了苏联卫国战争，熟背了保尔那段名言。
还有一回，我和几个伙伴在一片桐树林里，采摘一种能食用的野果。突然窜出一条一米多长的蝮蛇。我们用石头追砸着，蛇爬上一棵树，居高临下，“蛇”视眈眈；我们不敢靠近，就围着用石头砸，蝮蛇被击落丧命，拖回村中。那户人家，将蛇皮剥下，贴在墙上晾干，从蛇腹中取出蛇胆，到河里掬一捧清水吞下，说是吃了蛇胆眼睛好，而我将信将疑。不过这只蛇胆，又为我换回了《火红的年代》、《沸腾的群山》、《风雨杏花村》、《征途》。我便如一个饿汉，扑到喷香的面包上，津津有味地啃噬起来。
这么读完了初中，恰好赶上恢复中考。我因语文成绩颇优，考上一所师范学校，离开乡村入城读书，走上从教之路，开始与书共舞的生涯。后来又凭着读书，先后获得了大专、本科，成为一名高中教师。每日咬文嚼字，搜经阅典，舞文弄墨，温文尔雅，也算是一个文化人了。
但我不敢说走出了愚昧。因为我不敢断定，我今天的所作所为，在未来的岁月里，是否会像药物，产生某种副作用。
过去我为生活所迫，做出过许多愚昧之举，但并不昧着良心，穷凶极恶。今天，我会不会名利迷目，利欲熏心，循乎常理，跃跃而为。十年二十年后，蓦然回首，却又嗟叹怨悔。
走出愚昧。
远离浅薄。
避开功利。
让我在人生旅程中，不断警醒自己。

2003年6月9日于听月轩

[谢流石]

拜读 学习 问好吟啸徐行

[塔双江]

学习,并问好!

[进藤光]

我也是农村人，很喜欢作者对农村生活的描写。
作者的主题也很喜欢，交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