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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心树]

追忆爷爷的线装书

•周心树

公司有30套电视动画的分镜头台本，放在导演办公室已经两三天了，为防止审片时弄乱，老总吩咐我将它装订一下，“铁夹子”、粗绳子什么来者都行，我和导演看着办！（主要是看我的了。）
跟导演沟通了一下，他朝椅子后面一仰身，吐了口烟说：“就用那铁夹子吧，比较耐翻，而且正规。”其实审片时只在电脑里看，根本不用的，但也要说得官腔一些。
我主动去办公室领了采购申请单，然后交给老板娘，三天过去了还是没反应。老总又找我一次，甚至有点跟我急了，说什么要是自己的事，或者让我们当大官的话，早就想方设法给搞定了，等他们（老板）弄到什么时候了？！最后扔给我一句话，就一天时间，想办法解决吧。
吃过夜宵，在路边几度徘徊，别再让挑剔的他来找我了，先搞定再说。
我到百货商店里买了锥子和线，收据是开了，想一想上次报销的教训，这次才区区３元，得了，全等于奉献，“锻炼”一下自己的办事效率。
第二天上班，第一个针眼还未钻好就折了尖！于是想办法，磨锥子，挟经理以借１号针，耐性和交际都锻炼了。接下来，用线装订那30套厚厚的台本时，每一套足有一厘米那么厚，每钻一个眼都得沉住气，使足劲地钻，背上的汗不住地往下流，憋了一肚子耐心，实在受不了了。这才又一次想起了爷爷为我装订书本时的情景，不过这一次我决定为他老人家写些什么，把这一手艺儿给写出来，尽点孙儿的孝心。
孩提时代，爷爷最疼我了，父母日夜忙于经济建设，我的课堂内外，都是爷爷包揽在身。每学期开始，新书背回家后，将书包往炕上一提，全倒给爷爷。
“爷！给我把书包一下。”下命令似的让爷爷给我包书，现在想起来都有些于心不忍。
半夜里睁过一次眼，感觉鼻尖和脸颊发凉，转头朦朦胧胧地看见爷爷坐在热炕前的凳子上，在昏黄的柴油灯下装订书本，清清的一小滴鼻涕挂在他的鼻尖上……
没良心的我就只有这个印象。
爷爷为我装订的书本封面是他向镇新华书店老板要的牛皮纸，上面有他用毛笔写的正楷字名称、班级、姓名等，老师和同学都夸奖装订得十分美观、牢固。有位女同学拿回去让她母亲仔细研究了一番，可不管怎样也无法装订成爷爷那样。
爷爷装订的书里面包含了修养、性格和功底，达不到这些的人怎么也模仿不了，毛笔字就别提了，就连当时学校里书法牛逼的语文老师也盯着爷爷的字说：“你爷是干啥的？这是你爷写得呀？！”
根据我只看了几眼的印象和拿来主义似的使用经历，将这份即将淡忘的记忆重新拾起，与爷爷装订书的过程有没有出入也无从考证了。噢，还有外婆怎样酿出来香甜的黄酒我也没学，都怪年少时不知道学习和吸收生活中虽朴素却有潜质的东西，缺少发现和探索的精神，在改正了这些缺点后，自己才进步了不少。
爷爷用线装订书本的过程在我的印象里大多从一盏油灯开始。昏黄的灯光里，左边是一厚叠孙子扔给他的新书本，右边的炕角放着一卷完整或残缺的牛皮纸，手头是把圆形或扁形的锥子，旁边放有一束或一团粗细适中的绳子，那是用尽力气还拽不断的绳子，是爷爷从废旧轮胎里拆出来的。
爷爷的身影晃动在箍窑里，把慈爱和恒心全给了他六十岁才得来的孙子，那份流淌在寂静里的激动，让他在新旧社会交替时，那生死瞬间中所凝集的血，开始像小溪一样响着，这是爷爷潜意识里的轻音乐，旋律里跳动着坚强和信念的音符，每一个，都跳进一针一线里。
二〇〇三年夏天的某一天，在整理书本时想拆些空白纸用来写作。当我从书箱里抓起一本图画练习本时，看了看爷爷那钢劲有力的书法，还是将练习本翻到空白处，闭上眼，吸了口气，使那么大劲才听到“哧——”的一声，睁眼一看，纸齐刷刷地沿装订线扯下，而用线装订起来的书脊却纹丝未动，线还是那么简单地长在书脊上，宁死不屈。
撕开练习本的那一瞬间，我心里斜闪过一丝痛，看了看左手上带脊的练习本和右手上的十几页纸，一种后悔油然而生。爷爷曾经常教导我：“成物不可损坏。”呵呵，我要用嘛，没办法。爷爷的神情和那一摞新书本又一次在油灯下闪耀。
先铺开一大张牛皮纸，将所要包的书放到一角，沿书脊折叠后等好尺寸，用剪刀顺折痕剪下一片长方形的纸，再用铁指夹夹住书背，上下左右都要对齐，翻来覆去地看一看，稍微有点出入是可以允许的。
确定好这些之后就可以处理书脊了。先用手指在书脊的上下按个折痕，再拿下铁夹子，将书拿出，用剪刀从包装纸的外面向着折痕垂直剪两下，上下都要剪。然后把剪出的部分往里折回，再将书放入，检查书脊的长度与刚才折回的部分长短，若有，做适当调整即可。只要仔细的话一般不会有多少出入，一次到位。接下来又要用铁夹子夹好书脊，防止书和包装纸错位，依次再将封面封底边多出的包装纸折回，这个十分简单，在此不多叙述。
线装书的过程中用线的多少也有技巧在里面，那就是将穿好线的针在书背上顺长轻轻地拉两回半，装订下来就刚好够用。而我学着装订时，要么线不够，接来接去，极大地影响了美观；要么用不了，剩下来装订另一本又不够用，造成了浪费。当然，爷爷也接过线，但他是用剩下来的那么一小截，是我的话刚剪掉就扔地上了，而他舍不得扔，他接的线头我也找不着。直到某天看书时，从内页里才发现了，心里不禁为爷爷的细心与节约而感动。
如果线太长，不但装订不方便，有时还会把绳子打个死结，搞得我好烦躁，真想把书和线给扔了，或者发一阵子疯，一想到爷爷那安静的神情我就忍住了。如果牛皮纸有虫子咬的洞，爷爷会尽量让他包在封底，或者从以前包书时剩下的小纸片上剪一小片下来，用面粉烫的浆糊涂上一点点，仔细地贴在纸的背面。
书包好了，又要翻一翻书，先确定好针眼的位置，不要把文字也装订在里面，然后把针线从确定好的位置平行于书脊轻轻地拉过去，再用针点上几个距离均匀的针眼，然后就是锥子“打头阵”，下面的由针线来完成了。
第一针要从背面第一个针眼开始，这是为了避免将绳结留在封面。然后在书脊上绕一圈再往前继续一格接一格地装订，第二格时就可以把铁夹子往前移，直到拿掉。在最中间的那一格有时还要用针线交叉地拉个“×”号，看起来比较赏心悦目一些。
装订过程中避免出现将眼钻偏或者过粗，不要把针线拉斜。
针线返回时如果针穿不过去，就又要用到锥子了，注意不要损伤了已装订好的线，不然就影响其牢固性，每走一针还要把线拉紧，防止线松掉，装订完毕打结时先和其他线绑一下再打结，打的结也尽量不要留在封底，要用镊子在线下面的纸上穿进去放在里面，看上去浑然一体，没有绳结。
一本书装订完了，还要用锤子在书脊上适当敲打一两回，不要用力过大，针眼就小了，而且装订的线也不再活动。
放下锤子，再翻开包装纸，抹上适量的浆糊，放一会儿就可以叠放在一起，上面压一块砖。
第二天清晨，新书本个个“全幅武装”，准备随时出发！
背上书包的那一刻，我没有想爷爷是何时休息的，那一摞书，绝对是一场艰苦的战役。
好了，有关追忆爷爷的线装书大致就这样，其他的不知道，有些还是自己摸索的，够锻炼耐心的吧！
挤时间追忆是为了这份忘却的感动，被感动的是一种精神和细节。
清楚地记得那时候，一学期还未结束，许多同学的书角已经卷得像卡通发型了，有的连封面与封底都不知去向。唇亡齿寒，下一页的命运也不曾预测，看心情或者习惯了。更有甚者还用生字表擦了屁股，或者当夹带用过之后遗弃考场内外，风过雨过，全是校园里的春夏秋冬。
在某个角落里看看我的书本，依旧那么新，只是那个牛皮纸封面受尽了委屈，面对它，那种厚重与牢固绑定了我的心。
闲暇无事时，爷爷在书本的封底上写的“开卷有益”让我又从头再复习一遍，那句“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使我去读更多的书，写更多的文字，找更多的事去做。那些名言对我的成长起了非常大的鼓励与鞭策，以阅读与理解渡过他人吹牛和打牌的时间，使我有了更多的知识积累。
小学生用书一般非常容易损坏，工具书首当其冲。一次，我的新华字典从书脊上开裂了，被爷爷发现之后，不声不响地帮我装订好了，当时只是心里感动了一下，想不通那么厚的字典怎么用线去装订的？还装订得那么齐！然后顺手放进书包，转头玩耍去了。
再后来，长大了，一本书一学期用下来也是比较新的，而且不用包书皮的，爷爷为我装订书本的情景我已逐渐淡忘……
关于追忆爷爷的线装书的内容差不多就这些了，其他的只在心里留下了几个问号和些许遗憾。希望这篇文字对同龄人或者兄弟姐妹们有所启发。
如果没有用一天时间头昏眼花地装订这些分镜头台本，没有流过那些汗水，我是不会想起和追忆这点粗糙的文字的。爷爷的那个年代里，用一本书，竖起了我的脊梁。
2007年6月8日深夜匆匆于苏州市某角落。

[巫逖]

诗文双全,年轻可畏.拜师.

[pridencheng]

寫的太有才了。。。

[刘秀美]

如果没有用一天时间头昏眼花地装订这些分镜头台本，没有流过那些汗水，我是不会想起和追忆这点粗糙的文字的。爷爷的那个年代里，用一本书，竖起了我的脊梁．


拜读，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