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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双江]

一个和玉米馍馍相关的故事

塔双江


　　中午我骑自行车刚把女儿从镇上小学接回家，正准备淘米煮饭时，女儿突然丢下手中的玩具，对我嚷道：“爸，我要吃玉米馍馍！”“哦？”我一怔，真怪，整天吃着白米饭，咋个想起要吃玉米馍馍？
　　女儿看出了我的怀疑，拉了拉我的手，歪着小脑袋，奶声奶气地说：“今天我们上常识课，老师说玉米面营养丰富，含人体所需蛋白质，要是我吃了，肯定长得胖嘟嘟的。我和班上的同学杨佳说好了，回家一定请爸爸煎玉米馍馍吃。”
　　“是吗？乖女儿！好，爸爸这就给你煎。”
　　在我那五岁多女儿的心目中，老师无疑至高无上，我是不能“违命”的，不一会儿，玉米馍馍煎熟了，望着女儿吃得香喷喷的样子，我不禁思绪飞扬......
　　那是1969年秋天，也就是“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运动进入的第三个年头，我刚满六岁。当时，爸爸因错案被戴上了“现行反革命分子”帽子，他白天扫大街，晚上遭揪斗，作为家庭妇女的妈妈为了不使我们几姊妹挨饿，自已节衣缩食......不久，就连饿带病去世了。我和妹妹全靠爸爸利用白天扫大街的空隙时间，偷偷爬上岷江河边的犀角岩山上拣柴卖挣钱来维持生活。再后来，爸爸觉得靠这微薄的收入仍然是吃了上顿无下顿。于是，干脆将每月供应的鲜肉、清油、黄豆等副食品票证卖掉......尽管如此，我们一家老小仍然常常吃不饱。
　　有一次，妹妹突然在半夜里被饿醒。爸爸破例给她煎了一个玉米馍馍，盯着妹妹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我嘴里直吞清口水，喉咙里直痒。我哀求爸爸让我吃一小口，哪怕一丁点儿。爸爸对我说：“幺儿乖，妹妹小，你就让着些，等二天......”
　　还没有听完爸爸的话，我便伤心地哭了。心想：没有妈妈，爸爸也不爱我了，咋个办？我发誓：几天不吃饭，饿！可我才一顿饭没吃，就发觉自已饿得心头遭猫抓了一样＿＿发慌。还没有到中午，赶忙跑进厨房，端起爸爸早晨给我留在桌上的一碗饭，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在那些日子里，我多么希望像妹妹那样在半夜三更被饿醒啊！爸爸好给我煎玉米馍馍吃。可我一上床躺下不久，就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记得有一回，我做了一个梦：我糊里糊涂来到一座好高、好高的大楼里，在那座大楼里，有好多、好多只有那么好耍的玩具，有能砌大楼和桥的积木、有用手一推就跑好远、好远的小轿车，还有跨上去就一摇一摇的小木马。当我玩得很开心的时候，肚子却咕咕地叫了起来，这时，我发现我面前站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爷爷，于是我壮了壮胆，挺了挺胸，问道：“老爷爷，您是谁呀？我咋个不认到您呀，这儿是啥子地方哦？咋个有这么多玩具喃？有没有玉米馍馍？”老爷爷哈哈地笑着用手捋了捋他那雪白的山羊胡子对我说：“小朋友，你猜猜我是哪个？你猜不着吧！好，爷爷告诉你。我是睡神老爷爷，爷爷可晓得你的名字呢？你叫华华对不对？哦，你到我这幻想国也想吃玉米馍馍啊，可惜这里没有呀！”
　　顿时，我的泪水夺眶而出，睡神老爷爷慌了，忙带我来到灯火辉煌的儿童餐厅，哇！面包、牛奶、蛋糕、巧克力、水果糖。我贪婪地吸了口气，唔，真香。当我用小手摸了摸胀得滚圆滚圆的肚子时，我那高兴劲简直没法提啦。我牵着慈祥的睡神老爷爷的手跳啊！唱啊！笑啊。我还“咯咯”地笑出了声。爸爸被惊醒了，他轻轻地为我擦去脸上的泪花，抚摸着我的小脸蛋问我笑啥子？我便把梦中所经历的一切全告诉了爸爸。他双手使劲用力把我和妹妹搂在怀里，好像怕我们俩姊妹被谁夺走似的。爸爸那苦涩、辛酸、痛楚的泪水夺眶而出。“爸爸，爸爸，您不要哭，我......”，“唔唔”，我的小手来回在自已的眼睛上抹来擦去。可我那不争的泪水依然从我的指夹缝里涌了出来。“我，唔唔......爸爸，我二天再也不问您要吃玉米馍馍。”第二天一早，爸爸走东家串西家翻箱倒柜借了点玉米面，背着妹妹也给我煎了一个很小的玉米馍馍。
　　世事沧桑，人生三十而立。我从一个童蒙到为人之夫，为人之父，儿时的一切都还是那么清晰。蓦地，我的脑海竟萌发了另外一番情感；我现在写下这篇拙文《一个和玉米馍馍相关的故事》，不知今天的年轻人是否相信？说实话，我的确在幻年时尝过饥饿的滋味。我十分羡慕生活在今天的年轻人，但我更庆幸告别了挨饥受饿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