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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秀荣]

我的大舅是土匪
江苏/陈秀荣
听说，我有俩个舅舅。大舅是土匪，后来成为反革命。小舅，从未谋面。母亲曾经告诉我，俩个舅舅都是手艺人，专门铲刀磨剪子。后来跑情况时，小舅被乱枪打死。不知道交火的双方是谁，更不知道是谁打死的。即使知道是谁又能怎样，战争时期，死个把平民就像踩死一只蚂蚁，无足轻重。
小时候，记得大舅就住在我家对岸。他住在丁头嘴房屋里，印象最深的就屋后有个很大的坟墓，那坟墓似乎高大得远远超过大舅的房子。我无法想像大舅能住在那鬼地方，阴雨绵绵的夜晚，那边鬼火到处都是啊！难怪人家说，你舅是土匪，胆子可大呢！连鬼都怕他。父亲严厉地告诫我别到大舅家玩耍，要离他远点再远点。这样的坏人，如果死了倒也是好事，怎么坐了十年牢又好好地活着回来？真是好人不长寿，坏种一千岁啊！母亲则和父亲相反，时不时地让我递点好吃好喝的东西给大舅，当然都是趁父亲不在家时送过去的，有时甚至趁着暮色。大概因我岁数小，目标不大，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偶尔，母亲还让我爬过头溪河那老木桥去杀猪人家买点猪肉回来做成肉圆送过去。有时被父亲发现了，父亲就生气地训斥母亲几句，许多时候，母亲并不吭声，只是低下头来，偷偷地抹着泪。
大舅对我们家的伤害确实是很大的，父亲想做生产队干部没有做成；哥哥上高中的事也是一波三折，虽然最终如愿，但内心留下了伤痕；再加上，我小时候加入少先队员、共青团员等都不怎么顺利，一切都归咎这个做过土匪的大舅。小时候，就在我们玩耍时，大队部的喇叭突然响起来，说要对几个反革命进行游街示众。于是，我和几个小伙伴一起向人群集中的地方跑去看热闹。跑到那边一瞧，里面有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那就是我大舅。他一脸麻木地望了我一眼，便快速地低下头。我好象看到了那双眼睛里有浑浊的泪水。那纸糊的高帽子戴在高瘦的大舅头上，格外抢眼。大舅个头最高，块头最大，也走在最前面，几个戴红袖章的不时地踢他几脚。小伙伴里突然有人指着我说，秀荣，那个人是你大舅，你大舅是大坏蛋。许多时候，我会挥拳向向，偶尔也流着泪往家跑。
再后来，很少看到大舅的身影了。我一位堂舅做了大队书记，对大舅也就网开一面。再加上，大舅心灵手巧，擅长编织蒲鞋草帽。大队干部每人穿戴的蒲鞋草帽几乎都是大舅编织的，甚至他们家人。大舅帮他们编出各种各样花纹图案，很是漂亮，一时间，大队里许多平常百姓都以能得到大舅编的蒲鞋草帽为荣。大舅似乎在将功补过。从此，父亲对我去舅舅家玩耍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我清楚的记得有一次到舅舅家玩时，发现小木桌上的碗里有两小块肥肉，我围绕着那两小块肥肉转了几圈，舔了几次舌头，咽了几次唾液。大舅大概看在眼里，在我离开他家时，他一定让我把两小块肥肉带回家。除此之外，我还在大舅家发现几本线装书，大舅是坚决不让动的，更不让看。据说，大舅出身贫穷，但喜欢读书，且聪慧过人，几乎过目不忘，深得当地一位姓林的大地主器重。起先读了几年书，掌握了一点文化，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起了野心，想发财，去做什么金银买卖，那可是杀头的营生。可大舅甘愿冒这个险，据说他带着双枪闯荡江湖。不知道这事是真是假，现在无法考证。据当地的老人说，大舅从没杀过人，也从没在本地偷盗过什么东西，算不上什么土匪，仅仅是个生意人。
在我十岁左右，大舅患了食道癌。表哥便将他接到自己住的地方，那房子也是丁头嘴。因为他们家本来就是赤贫农。但表嫂对大舅的态度并不好，她觉得大舅太对不起表哥了。表哥几岁时就没了母亲，不久，大舅就离家做起了金银买卖生意。有这个父亲还不如没有。解放后，如果他死了也就算了，可他偏偏活着回来了，回来后几乎没带回什么东西。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既然做那么大生意，能一点金银财宝也没有？告诉三岁孩子也不信啦！所以，表嫂多次逼着大舅交出金银财宝。然而，大舅一直到死也没能交出一点点金银财宝。现在想来，他大概真地没藏什么金银财宝，否则他也不会到死也不交出来，更何况他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如果真有什么金银财宝，不给他会给谁呢？总不至于带进棺材。
大舅死的过程似乎就是挣扎的过程，绝望的过程，一直瘦到皮包骨头，那凹陷的眼睛，那绝望的眼神，至今还在我眼前晃晃悠悠。表嫂有时还笑着对我们说，坏人真地难死呢！但最终大舅还是死了！大舅死在一堆破绵絮里，僵硬地躺在一张破旧的柴席上，只是那一双充满痛苦而又绝望的眼睛迟迟不愿闭上。表哥一边说不要有什么怨恨哪叫你走错了道啊！快闭上眼睛走吧，一边伸出手去帮他合上那双极不愿意闭上的双眼！他似乎还想随时爬起身来，看一看曾经让他极度痛苦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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