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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我上山下乡期间的短暂牧牛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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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st Winner 澳洲长风论坛总目录 -> 云樵[——“澳洲彩虹鹦”第三期网上作品研讨会(2007年3月29日~4月11日截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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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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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时间: 2016-7-17 周日, 下午7:05    标题: [原创]我上山下乡期间的短暂牧牛经历 引用回复

一九六九年元月,我同几十个男女中学三届生来到距县城有十数里远的公社果林场插队落户,成了所谓知青战士。这个果林场,种植芦柑、桃李、梨、香蕉、菠萝、茶树,也种植水稻、蔬菜自供自给。这里群山环抱,周围有天柱山、天成山两座名山。相邻的村庄称为桥子头社,种植有几十株树干粗壮、枝繁叶茂的桂花树,据说已是百岁老树。金秋时节,满树繁英密蕊,金灿灿的一片,馨香醉人。
刚到桥子头时,我们马上投入紧张的劳动,上山种松树,改造烂泥田。晴天时,早踩朝露出,晚披星月归。如果是雨天,寒风扑面,冷雨侵肌,浑身上下泥斑点点。不久又发生了珍宝岛事件,中苏两国剑拔弩张,大战有一触即发之势。全国各地都在深挖洞,准备迎战来犯之敌。我们知青除了每日强打精神战天斗地,还得进行军事训练,我的身体素质本来就差,在寒冷的天气中栉风沐雨,过度的紧张、劳累,使我患了严重的胃病,一发作起来,胃如针扎,浑身乏力,摇摇欲倒。场里的领导见我身体确实难以撑持,经过研究,照顾我在病体未康复时负责放牛,再负责在夜间给场员和知青们教唱《红灯记》《智取威虎山》《沙家浜》等现代京剧的唱段

当生产队长把我带到拴那头牛的龙眼树下时,我大吃一惊。那是怎样的一头牛呢,浑身上下鞭痕道道,耕田时放牛轭的肩颈部位被磨破了两片婴孩巴掌大的皮,露出赤红的肉,看着那血淋淋的伤口,令人惨不忍睹。春寒料峭,那头牛看来耕田前未喂饱,肚子是内凹的。看到我们走近,它怒眼圆瞪,气势汹汹,把两只尖利的弯角对着我俩,似乎要同我们拚命。我内心很为那头伤痕累累的牛愤愤不平,问生产队长:“谁这么狠心,把这头牛打得这么惨?”生产队长对 我说:“你不知道,这头牛刚成年,要训练它拖犁拉耙,但这该死的畜牲刁蛮难驯,所有用过这头牛的人都吃尽苦头。它不听指挥,让它前进它偏后退,有时疯性一起,拖着犁尖还没插入田土的犁狂奔,直到犁尖插在田埂上才停下,被它这样弄坏两张犁。有时它耍赖在泥水中打滚,用尾巴甩得耕田的人满头满面的泥水,你说可恨不可恨,换成你,你不用竹子狠狠抽它才怪!这头牛,伤成这样是自作自受。不管怎样,这头牛交给你了,但提醒你注意,它不服管,你要担心,别被它用牛角顶伤了。”说罢,生产队长向我指了指牛棚在何处,就哼着小调走了。

我想,这头牛看来性子很烈,首先得打消它的敌意,取得它的好感。否则往后难以相处。我少年时跟随父亲放过羊,跟一些放牛的牧童感情不错,知道牛爱吃什么草。于是我从知青宿舍拿了把镰刀,到山野上割了一大捆嫩绿的草,放到牛的跟前。这头牛又累又饿,看到这堆青草,就低头吃起来。我低头仔细观察这头牛,发现这头牛的下身有密密麻麻的牛虱,还有吸饱了血的圆鼓鼓的牛蜱,有大黑豆那么大,起码有一二十个。我不禁毛骨悚然。这么多嗜血鬼在不分昼夜地吸牛的血,再加上遍身伤痕,牛的痛苦可想而知。而负责耕田的人毫不考虑牛的痛苦和饥饿,硬要逼它从事艰辛的重劳,难怪它要愤而怠工甚至反抗。等牛的肚皮已经隆起,我解开绑在树上的牛绳。此时牛已明白我只有善意而毫无恶意,于是温顺地被我牵着,到了一条清沏的山溪旁,我让牛先喝水,再把牛赶到山溪中,用预先准备的旧毛巾为牛轻轻洗刷身子,牛舒服地眯起眼睛,任由我在它的身上擦洗,然后,我又把牛牵到树荫下,为牛一只只捉牛蜱,把牛蜱一只只踩死,踩得满地血迹斑斑。我接着又消灭那些可憎可怖的牛虱,牛默默地看着我做的这些,嘴巴在不停地咀嚼,我突然发现,牛的两只大眼里竟然闪烁着晶莹的泪花,继而泪水成股涌出眼眶。我的心震颤不己,难不成这头牛竟有灵性?


夕阳傍山的时候,我赶着肚子圆鼓鼓的水牛走向牛棚,看到牛棚里残留的粪便,秽臭熏人,成群的蚊蝇嗡嗡营营,这样的牛棚,牛关在里面是活受罪。于是我先把牛暂时拴在牛棚外的一株桂树下,然后找赤脚医生要了一些酒精、紫药水、纱棉,也拿了一些煤油。先用纱棉沾酒精给牛的鞭痕、伤口消毒,再涂上紫药水。然后用纱棉沾煤油涂在长牛蜱、牛虱的牛下体处,牛似乎觉得痛楚减轻许多,把嘴巴伸近我的脸颊,向我表示无言的谢意。我又拿来锄头、畚箕、装有敌敌畏喷剂的喷雾器,用锄头把牛棚里的粪便清理到畚箕里,挑到菜园里倒掉。再用畚箕挑来沙子铺在牛棚里,用喷雾器把牛棚喷洒一遍。再拿锄头、镰刀把牛棚附近的野草、杂树或锄或割,清除净尽,破坏蚊蝇、牛虻滋生、潜藏之所。这一天,累得我疲乏不堪,等我忙完,已是星月交辉的夜晚。因为牛棚刚喷药消毒,这一夜,牛就拴在树荫下。第二天拂晓时分,我连忙赶到树下,看到牛站在树荫下,显得精神抖擞,很是威武,嘴巴在不停地咀嚼,对着我还会发出长长的一声“哎!”,似乎在向我打招呼。甚感有趣。与前天那种怒目相对、对我视若仇雠的样子比起来,判若两牛。我忙着接好牛尿,清理牛粪,而后匆匆吃完早饭,就牵着牛上山,找到嫩草茂密之处,让牛自由自在地吃草,而我在树荫下看书。与那些头顶烈日在田园里劳动的知青们比起来,我轻松许多。因此我想,我必须尽力照料好这头牛,把它的伤治好,喂得饱饱的、壮壮的。


随着时日的推移,牛身上的鞭痕已痊愈。牛体上的牛蜱、牛虱已清除,身体也壮实许多,但肩颈上的伤处却未见好转,并且开始溃烂。我请来兽医,兽医为牛涂上药膏,沾上药胶布,但很快脱落了,根本无济于事。我绞尽脑汁,到处为牛寻医问药,换了好几种药,疗效甚微,我简直快绝望了。后来,我想起一位兽医站在文革中被当成阶级敌人屡遭批斗的老兽医,专程拎了一瓶四特酒、一包卤猪头皮去登门拜访,这位老先生见我诚心求教,就告诉我用百草霜调山茶油涂在牛的伤口上,他还教我认识了几种山上可以采到的药草,说是把这几种药草捣烂取汁,频频涂在牛伤口处,他说若按他说的做,对牛伤口的愈合很有神效。我如获至宝,高兴万分。回到场部,我马上如法炮制。百草霜得来容易,就是把长期用柴草烧煮的铁锅底屡积的那层锅烟刮下来,山茶油向当地贫下中农要一点不成问题。但那几种药草就不容易了,我放牛到山野上寻寻觅觅,有一次差点跌下悬崖,好不容易才找齐那几种草。于是我每当放牛回来,就忙着或用茶油调百草霜,或用借来的小石臼捣烂新采的青草药,然后按那位老兽医所指教的,频频为那头牛涂抹伤口。功夫不负有心人,那头牛原已严重感染溃烂的伤口,也渐次愈合,长出新肉。牛由于我精心喂养,长得威武雄壮,我给它取名黑将军。而黑将军与我的感情也越来越深。在山上吃草时,不管离我远近,只要我招呼一声“黑将军”,它马上就会奋蹄奔来,亲昵地依偎在我的身边,嘴巴不停地动,似乎要向我诉说什么。如果在深山处有荆棘丛生,挡住去路,我难以通过。我招呼一声,黑将军就会四腿弯曲,俯伏在地,让我跨上牛背。它披荆踩棘,驮着我走过艰难路段,才让我从牛背上下来。当我站在山峰的巨石上引吭高歌:“朔风吹,林涛吼,峡谷震荡”或“芦花放、稻谷香、岸柳成行”,黑将军即使正在大口大口地吃草,也会昂起头来,亲切地望着我,全神贯注,侧耳倾听我的歌声,成为我最忠实的听众。


有两件事让我刻骨铭心,至今难忘。有一次,时当盛夏,酷热逼人。中午 吃过午饭后,我把黑将军牵到山溪旁,让牛儿自由自在地在溪水里泡澡。我也粗通水性,在清幽幽的水中劈波斩浪。虽然烈日当空,但山溪水是清沏凉爽的。我时而蛙泳,时而仰泳,看蓝天白云,听百鸟喧鸣,偶尔喝一口甘泉似的山溪水,何等惬意。然而,不知怎的,我右腿忽然抽筋,不能动弹。离岸有好几米,溪水有两米多深,要呼救吧,四顾无人。如果无人救助,必死无疑。我情急智生,看见黑将军还在溪里浮游,牛背露出水面,连忙挣扎着大呼“黑将军,快来!”,只见那头黑水牛闻声昂头,见主人呼叫,马上疾速地向我游近。我连忙用右手拉住牛尾巴,左手划水,左腿蹬水,黑水牛四蹄蹬水,带着我迅速游向岸边,把我带上岸边。我用右手抓住牛尾巴,左手扶着牛背,强忍疼痛,用左腿一跳一跳,勉强坚持到溪旁的树荫下。牛用关切的眼神看着愁眉苦脸的我,时而用嘴巴在我的身上摩擦,似乎为无法减轻我的痛苦而内疚。我强忍痛楚,不停按摩拍打抽筋的右小腿,并忍痛把右腿蹬踢。终于缓解好转,可以站立。牛看到我可以站立行走,欣喜万分地长叫一声“哞”,山谷呼应,仿佛在为我欢呼。如果不是这头牛,此劫难逃。


再有一次,我带着这头黑水牛,到一处山草丰盛的山谷,由于我与牛之间已是情谊深厚,放牛时总是把牛绳解开,让牛可以自由觅草而食,免得牛绳被灌木或荆榛缠住。我由于怀念故乡的白发老母,愁丝万斛,神游故里,不知道危险正在向我逼近。忽然,我听到有人喊:“山猪!山猪!”,我从来不知山猪生成啥样,但听老人说过“山猪牯,猛过虎”,就是说山猪比老虎还凶猛可怕。我举目望去,竟然有四只都有百多斤重的山猪站在离我只有七八米的草丛中,正抬头看我。我呆若木鸡,不知如何是好。想不到听到急骤的蹄声,只见黑将军如黑旋风般急奔而至,来到我的身旁。它双眼通红,威风凛凛,把我护在身后,向山猪亮出尖尖的弯角,大有拚死护主的英雄气慨。几分钟之后,山猪听到周围传来猎犬的狂吠声和人声,见势不妙,逃窜而去。事后,猎人们知道刚才水牛与山猪对峙的事,说:“你运气真好,有这么一只水牛忠心护主,不过,如果山猪真的扑上来,这头水牛根本抵挡不住。水牛是怕山猪的,见到山猪不敢招惹,为了你,它宁可豁出命去,非常难得!”


后来,生产队长见黑水牛已完全康复,而且养得膘肥体壮,于是汇报给场领导,把这头黑水牛重新拉去耕田。我也结束了短暂的牧牛生涯。再后来,我离开了桥仔头,四人帮垮台之后,恢复高考时我考上了师范院校,也结来了战天斗地的知青生涯。数十年过去,我依然记住那头曾与我患难与共的牛。宋朝李纲曾有诗云:“耕犁千亩实千箱,力尽筋疲谁复伤。但得众生皆温饱,不辞,羸病卧残阳.”,耕牛,对中华民族而言是世世代代的功臣,忍辱负重,死而后已。而今,大批大批的农民离开土地,到城市打工。农村养的耕牛越来越少,几乎绝迹。养的都是供屠宰的牛。不管怎样,我对耕牛,始终怀有深切的同情和真诚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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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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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牛情

巫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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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共一间牛棚
春风不见老牛脸
雲樵吟草书飘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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