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a href='http://www.australianwinner.com/AuWinner/index.php?c=12/'>Aust Winner 澳洲长风论坛</font></a>总目录
Aust Winner 澳洲长风论坛


凡发布过激政治、宗教、人身攻击言论,一律删除。

澳洲长风导航 Site Map
 
 帮助帮助   搜索搜索   会员列表会员列表   团队团队   收藏夹收藏夹    注册注册 
 个人资料个人资料   登录并检查站内短信登录并检查站内短信   登录登录 

走出冬天的女人

 
发表新主题   回复主题    
Aust Winner 澳洲长风论坛总目录 -> 中长作品
阅读上一个主题 :: 阅读下一个主题  
作者 正文
qiuchunlin

做博主了,别忘了时时更新博客提升排名哦!




加入时间: 2006/01/18
文章: 345
来自: 中国湖北
积分: 1403


文章时间: 2006-1-20 周五, 下午8:51    标题: 走出冬天的女人 引用回复

中篇小说

走出冬天的女人

邱春林


季节纺织着人生,人生变幻着季节。春、夏、秋、冬,酸、甜、苦、辣,这就是——生活。
——题记
Smile
上 篇
走出看守所的门,诗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望着高远的蓝天,一群燕子矫健地滑过山脉飞向远方。春天真美!
诗怡理了理头发,稍稍把头扬了扬。自由,向往了半年多的自由终于又回到了身边。望着脚步下延伸的路,脚啊,该伸向何方?想到这,不由又烦躁起来。重获自由的激动,艳丽的春色都在慢慢后退、飘远。随之代替的是另一种激动与担忧——忆涛怎样了?他是不是也在自由地散步?抑或在真正人生的课堂里翱游?想到他诗怡又兴奋起来。
如果说生活是一首诗,而忆涛是诗的韵。没有韵的诗不算诗。同样,没有爱情的生活也不叫生活。她深爱着忆涛,不能没有他。正如忆涛所说,他希望有一个岛,一个只有他与她俩的岛。唯有挚热的爱才会有这样执着的渴求。她知道这一生他们已将心交换,如果有一天命运不能把他们连在一起,那么他们都会像折了翅膀的鸟儿无法飞了。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爱”吗?诗怡渴望而又惶恐。这种心境,使她牵扯了记忆中的诗句:
爱是天空中的白云
爱是绿茵茵的沼泽地
爱是寂夜的篝火
爱是黄昏的记忆……
她极力地摇摇头,想抛开这一缠绕灵魂的不祥预感。不是有人说噩梦醒来是早晨吗?早晨一切明朗清丽,这该是美好的时刻!可会不会像自己诗中所写的那样对自己只是落日的黄昏呢?啊!不,不会的,无论如何今天该高兴才是。不是一直渴望自由吗?
“我应该珍惜!”她命令自己,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
“诗怡,你回来了?”来到女友秋月家,她关切地问道。
“嗯。”诗怡应着,不觉微微低下了头。不管怎样,一个坐过牢的人是没有什么值得光彩的,刚刚增添的一点信心又像破了口的气球瞬间干瘪了。
“诗怡,你不用难过,我又不是没有去看过你,可他们不让见,说是法律规定。诗怡,我知道,你是好人,你不会犯法的,我不相信这是真的。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能告诉我吗?”
诗怡心头一震,鼻子一酸,眼泪也随之流落下来:“秋月,我……”她扑入秋月的怀里伤心地哭了。
秋月像慈母般爱抚着诗怡颤抖的肩,许久,她才掏出手绢细心地擦去诗怡脸上的泪水,用信赖的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
“秋月,你不害怕别人说你?”“说什么?”“说你和我在一起呀?”“诗怡,你这是啥话?”“我只是怕连累你”……
女友诚挚的心怀感动着诗怡,她默默地点了点头,又独自步入门外,望着远处的山脉和在蓝天下飞翔的小鸟,思绪回到逝去的岁月……

街道货摊旁,在拥挤的人群中,一位扒手正在向俯身看货的一名妇女行窃。一个平顶头的小伙子窜过来抓扒手时,扒手盗得皮夹就跑。在一拐弯处,扒手扔下皮包不见了,小伙子连忙拾起皮夹,他打开皮夹拉链一看,已是空空如也。
“忆涛,你夺回了钱包!”诗怡惊喜道。
“可惜是个空的。”忆涛说着异乡口音。
“站住,你们站住!不许动!”一名留长头发的青年带着两名警察赶来,青年指着忆涛:“就是他!就是他!”
“快把钱交出来!”一名警察大声喝道。
“听我解释,”忆涛说:“我是抓扒手的,却只拾了个空钱包。”
“我作证,他是抓扒手的,刚才那个扒手丢下空钱包跑了。”诗怡如实告诉警察。
“他们都是一路的,别听他们胡扯!”长头发青年咬定说。
“我包里有两千多块钱呀……”被盗妇女哭泣着赶过来。
“走!你们俩都到派出所去!”另一名警察吼道。
还是下午时光,囚室里却是漆黑的。看守所的“干部”把诗怡推进一间房子,锁上铁门就走了。顿时,囚室里便乱开了:
“懂规矩么?站好!让我先来跟你‘洗身’!”一个中年女囚窜过来,在她浑身上下翻遍了,最后把她藏在内衣口袋里的两张“工农兵”拿了去,还扇她一耳光:“又是个穷光蛋!”
又一年轻点的女囚怪声怪气地拢身,在她乳房处捏了捏,又淫笑着将手伸进她体内,她吓得后退几步,正要张口喊,却又被女囚另一只手挡住了她的嘴说:“不许做声,快将这件外衣脱下来,再把皮带解下来,我给根带子跟你换了,要是明日告诉‘干部’,小心我揍死你!”
她忍着气将外衣脱下,解了皮带换了一根带子扎好裤后,另一个瘦子囚犯也说:“你那双鞋子脱下来,跟我换着穿!”
她通身的衣裤鞋袜都与囚室的女囚们换了后,才允许她上坑与她们坐在一堆儿。这时,她从黑暗中渐渐看清囚室里的模样:挨囚门两侧,左边放着尿桶,右边放着水桶,两面墙上都是囚犯挂的毛巾(她后来才知道每人的牙刷插在墙缝里挂着毛巾),睡坑是用砖头搭成的。
“这房子是方的还是圆的?”忽然那个中年女囚问她。
“方的。”她畏怯地答道。
那女囚突然又窜过来,一把拧住她的耳朵说:“老娘见你身子单薄,今天不整你,但要教你懂‘局’;只要问你的话,你要说反话才对。这房子明明是方的,你必须说是圆的,不然就会挨打,懂吗?”
“还有,”那年轻的又说:“这灯泡不叫灯泡,叫‘太阳’,门上的方口叫‘望远镜’,尿桶叫‘音响’……”
瘦个子女囚也补充道:“叫你‘吃凉面’,就是脱光衣裤挨冻;用拳头打你叫做‘吃包子’;‘夹心饼’是两手前后夹击;‘包饺子’就是用被窝蒙住拳打脚踢……”
“这三天你都不能吃饭,每天分给你的饭菜,你都要让老大(号霸)吃。”一位最小的女囚指着中年女囚告诉她说。
总算到了晚上熄灯,女囚们都打着呼噜睡着了。这时诗怡斜躺在靠墙边的炕头,两眼盯着铁窗外的夜空,泪水不觉一串串滚出来。她不明白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她在半眠中沉缅于流血的初恋……

公园里,诗怡与男友小帆各自坐在石凳的两头,由于少女的羞涩,诗怡拿着一本书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果然是小帆先打开话腔:
“诗怡,你写的诗为什么那样底沉,看了让人想哭。”
“是吗?因为我眼下还难体会到笑的滋味。”
“我看,女诗人不能把人们带入严冬,让人感到寒冷。”
“是的,很多时候事在人为。当你失意时想到这只是暂时的处境,那么你就不会灰心,不会止步;反之你就越想越有失落感,越想越觉得暮色沉沉。”
“说真的,听到你那天真的话语我好想笑。不是笑你,而是笑从前的自己。我羡慕你的纯真却又为你的纯真担心。诗怡,你会改变的,我相信,两三年后你就会是另一个样子。”
“是吗?我好想知道以后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是个什么样子,我也难说清楚,反正不会是这样子吧。”
“好了,以后还是让现实回答——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我想让你了解我,你……你愿意吗?”
诗怡含笑着点点头,她望着小帆世故中透出的傻气,真想笑,但还是忍住了笑。
“诗怡,说真的,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不知为何我总想认识你,和你交谈。你来了,我又慌忙忘掉。好几次我把心愿写在餐票背后想送给你,而又担心你发现不了。我不是懦夫子,如果我们是在三年前相识,我会毫不犹豫地追求你。可现在不能,因为我已是个离了婚的男人,何况你天真无瑕,才华横溢,我真的配不上你。”
“你既然有自知之明,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人有时也难以说清,明知是多余的举止又偏偏寻找一份侥幸。所以我仍要告诉你——我爱你!”
“你这样一见钟情,不是一个成熟男子应有的行为。”
“是的,我承认这一点。我也曾提醒自己,克制过自己,但你的音容笑貌,你那与人交谈时的特殊韵味,总要牵着我的每根神经。爱,大凡也是说不清的定式,它更不是数学题,可以随时算出来的。”
“小帆,谢谢你的坦率,如果我认为值得的东西,我一定不会放过,我倒愿意以朋友交往,也希望你振作起来,扔掉包袱,去拥有健康的爱。”
“谢谢你,诗怡!我会记住你的话,尽力再树自己的形象。唉,你为什么不问问我离婚的原因?”
“没必要,当你想说时会主动告诉我的,不想说时,再问也是搪塞的欺骗。我不想强人所难。”
“你真好。诗怡,如果我有幸得到你的爱,我真会好好珍惜,不会让你痛苦、失望、孤独。”他掏出一支烟点上说:“说真的,我的家境不好,高考落榜后更是心灰意冷,在惶惑中结了婚。当时岳父是乡里书记,我为了摆脱农村,便出卖了爱情,与一个患有精神病的女子结合,……”他哽咽了。
诗怡望着这个高大伟岸的男子汉低下了沉重的头颅,望着他那滴在水泥地上的男儿泪,心中激起了莫明的冲动与爱怜,“我要好好去爱他,我要让他享受春天的明媚和爱的温馨,要让自己的柔情赶走他的寂苦……”她情不自禁地靠近小帆的身体,一只细纤的手搭在了他颤抖的肩上。
“对不起,我不该让你想起不愉快的过去。”
“不,对不起的是我,我不该告诉你这些不愉快的事。”
“小帆,我知道你此时的心情,所以我愿意用一个少女的温柔抚平你心中的伤痕。”话刚出口,她惊呆了,连忙伸手掩住口,为自己的失言羞得满脸通红。
“你答应我了?诗怡!”小帆说着,捉住诗怡小巧的手,不停捞她的腋下,使得她不停地躲闪着、娇笑着,突然,他停住了手,毫不顾忌地将滚烫的嘴唇压在她的唇上。

……真不害躁,这时还想着他,诗怡笑骂着自己,强行逼着自己加快了脚步。
怎能不高兴呢?本以为很困难的边境证,一天就顺利地办好了。今晚,她又可以看到自己心爱的情人,又可以很好地撒撒娇,又可以一起憧憬到深圳特区的幸福生活。虽然她为这付出了亲情——母亲因小帆是再婚而强烈反对以至于不让她进门。但她认为值得。母亲只是吓吓自己,等到结了婚,生米煮成熟饭后,不同意也得同意,她了解母亲。为了爱情,她愿意接受这一切,她为自己的勇气而骄傲,又为自己的壮举而自豪。小帆,等着吧!我要给你一个惊喜,等到我来到你跟前,我看你将怎样感谢我——你将要承受当父亲的幸福!她摸摸自己的额和微微凸起的腹部,脸上泛出了满意的笑。
天突然下起了雨,风也越来越大。诗怡一个人走在路上被雨浇着,并没有恐惧,没有寒冷,没有疲惫,没有饥饿,有的只是与小帆相聚的喜悦!她见衣服全湿透了,便停下来从内衣口袋里小心地拿出《边境证》,用中午吃过蛋糕的塑料袋包好,再放进贴身的衬衣口袋里。在忍受浇雨和饥饿的跋涉中,她恍惚看见小帆高兴、激动地为自己擦头发上的雨水,亲手为她脱去湿衣再换上干的,还恍惚听到他既感激又带着责备的声音:“这么大的雨,怎不歇歇,淋坏了身子怎么得了,唉?下回可不能这样啊,听话!”接着是一个热烈的亲吻……
“嘭!”好疼。诗怡扒在了地上,连动都不想动了。雨水在她身下胜利地欢呼着。她抚了抚头发,望望寂黑的夜空,“真没用!”她责备着自己,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又重新迈出酸痛的双腿。
她终于来到了小帆的宿舍门口。她静静地站了一会,长长地舒了口气,轻松地理了理额前的湿发,整了整满身泥水的衣服,再才掏出钥匙开门。
门打开了,她又小心翼翼地摸到床头拉电灯开关,房子里顿时一片亮堂——
小帆赤着身子在床上惊慌地坐起,她紧张地注视着突然出现在房子里的诗怡,又尴尬地瞄了瞄床边熟睡的另一个女人,口里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回来了?”
“是的,是我回来了!”诗怡定了定神,察看着小帆身旁的陌生人,分明是一位长发女郎。她的脸顿时苍白,头颅沉重,眼前一黑,在发晕中她慌忙抓住了桌子一角,身上的雨水、汗水伴着心灵的泪水化了一条溪流,就在她的脚下静静地流淌……
小帆看着诗怡被雨水淋透的身子在颤抖,看到她头发上不停往下淌的汗水与雨水,看到她满身的泥浆泥沫,看到她强抑在眼眶里的泪滴,一种强烈的悔疚与良心的谴责占据了他的心胸。他爬起来赤身裸体地跪在诗怡脚旁求情说:“原谅我,诗怡!晚上我与厂长吵架喝醉了,糊里糊涂做出对不起你的事。你打我吧,我不是人!”他使劲地摇着她的腿哀叫着……
诗怡,你看到了吧!这就是你不顾亲友反对所追求的恋情;这就是你冒雨摸黑赶回来的结局;这就是支撑你走完漆黑山路的精神支柱;这就是你不顾饥饿和寒冷所换来的梦幻;这也是你用少女的温馨换取的郎君!诗怡,够了么?你的壮举,你的纯真,你的善良,你的梦幻得到的是什么呀?诗怡,你的眼睛长到哪里去了?
她恨、她悔、她想喊想叫想大声疾呼,想把这个世界撕成碎片。她感到心口阵阵绞痛,闭上双眼,两行积蓄已久的泪水顺颊滑了下来。
“原谅我,诗怡!你打我吧,诗怡!……”小帆仍不停地摇晃着身子叫唤着。
女郎被小帆的叫声惊醒了,她惊慌地坐起来。蓦地,她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又慌忙缩了回去,用被子严严地裹住胴体,不知是害羞还是痛心,被子在她的胴体上颤动……
诗怡望着这一切,她没有和女郎撕打,没有与小帆吼叫,也没有哭闹,只是静静地从内衣口袋里取出塑料袋,手颤颤地递给小帆,塑料袋上的雨水像诗怡的泪一样一颗颗地滚在小帆的身上、心上,凉凉的、重重的。
“你打我吧!诗怡……”小帆捉住她冰凉的手哭喊。
“放开,你跟我放开!”诗怡愤怒而厌恶地甩掉小帆,毅然离开了这个肮脏的地方向夜幕冲去……

外面的雨仍然在不知疲惫地下着,风像一个泼妇在吼叫着。诗怡不顾一切在雨中帘中驰奔,脑海空空的,心中只有一个意念:跑!向前,到一个无人烟的荒地静静地哭一场。她终于跑到了郊外的一片坟地上,泥水把她浸得透湿。她对着苍天、对着静夜大喊:“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呀……”喊过之后,她倒在坟地上绝望地恸哭,哭声在寂夜里久久飘荡,这悲切之举,老天也不忍看下去了,滚下了更伤心的泪雨。哭干了噪子,便仰起脖子大口大口地吞咽着雨水。然后,她疲惫地盘坐起来,双手捧着要爆炸的头沉思。
一阵冷风吹过来,诗怡打了个寒颤,便将双手从头部滑下,抱起自己不停颤抖的身子来,她开始感到冷,一种彻骨的冰寒与失意。望着远处的星星灯火,眼前又浮现出小帆那惊慌的神情,那一丝不挂的胴体,那虚心假意的哀求,她厌恶地甩甩头。可是,小帆那丑陋的一幕仍在眼前浮现。她无法控制自己,苦苦搜寻着忘记的办法,可是除了死别无选择。是的,死,闭上眼睛什么也不知道,没有烦闷,没有痛苦,没有欺骗,没有忧伤,也没有世人的冷眼、旁人的嘲笑,更没有堕胎的痛楚……
她掏出水果刀,闭上眼,两行泪水又滴了出来。她把锋利的刀刃对着左手腕上的血管用力切去,终于一股鲜血冒了出来。望着往体外涌的殷红的鲜血的感觉,她的心灵也涌出一股快感,一种即将解脱悲哀的快感。想到自己的天真,她哈哈大笑起来——笑自己的愚昧,笑人世的沧桑,笑自己酿造的滑稽人生。她本想用自己的行动消去人世的不公,而事实却让她制造了一个更大的不公。她的这种笑,把寂夜惊得张大了口。
血一点点的往外涌,她的思绪也在迷留中飘移:慈祥的母亲,可爱的小弟,亲人的悲痛,世人的指责……她不知自己为什么死?她反复问自己也问不出所有原:为腹中的胎儿?为小帆的无情?死亡之后他会怎样?会哭么?哎,诗怡,你用自己的生命换取负心人几滴泪水值得么?恍惚之中,她又似乎看到自己僵硬地躺在床上,母亲悲痛欲绝地哭喊着她、摇晃着她;似乎看到旁人指手划脚地议论着、劝解着;似乎看到小帆和那裸体女人满意的笑……一种信念偶然萌生:不能死!决不能死!要好好地活给世人看!于是,她有意识地用左手指捏住了流血的伤口……

诗怡去了北方一趟,找到忆涛的家,可家人怎么也不许忆涛与外人接触,她又垂头丧气返回秋月家。
“诗怡,这太不公平了!就凭怀疑你们,便这样去遭罪,你的名誉,你的前途,他们也不考虑一下?”
“这有什么?生活不就是这回事,谁要你倒霉呢?他们冤枉了我和忆涛,让我们经历了几个月的牢狱之灾,出来时还要交一大笔生活费,这就是真理!”
“别想得太悲观了,诗怡,一切可以从头开始嘛。对了,你这次去北方没找到忆涛,也该重新筹划自己的生活。”
“怎样筹划自己?忆涛的家人接他回去就管理住了他,根本不许他与外界接触,我与他父母解释也是白搭,看来缘分绝了,人生也就没有多大意义了。”
“诗怡,不要总往绝处想,生活总是充满阳光的。”
“我从前也是这样劝过别人。可事到临头啊!什么绝境都在我面前,我到哪里去找出路呀?”
“别把前途想得无望,你肯定会苦尽甘来的……”
黄昏的太阳最后看了一眼大地,把深沉和忧怨的一瞥抛在地平线上,秋月与诗怡并肩坐在河边,河水因看不惯那股夕阳的热情而羞红了脸,等待着黑夜过后的新一轮朝阳……
一份毛巾厂招聘临时工的通告贴在县城几处显眼的地方,诗怡报了名,如期来到厂部会议室代替的笔试考场。试卷铺开,诗怡露出了一丝微笑。她胸有成竹的做着题目。在命题作文《工厂就是我的家》即将完成之时,监考的厂办主任突然提醒大家说:
“你们要好好考呀!成绩优异的还可以作为管理人员聘用,对于命题作文不限体裁,甚至可以写成小小说,写成一首诗,优秀的作品还可以参加‘五四读书竞赛’哩!”
“写什么诗,这里面谁还有写诗的水平?”另一位监考官讽刺地说。
这位监考官的话深深刺伤了诗怡的自尊心,她气愤地把那篇即将写完的稿子撕掉,心一横:水不可量,人不可欺,我陆诗怡就写首诗给你们看看。
她抬笔看看表,还有二十分钟。心想还早,完全可以写出一首诗来,便托腮略略思考,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和不时摇动的树枝及树上栖着的小鸟,她的灵感一下上来了。
……在上千人的会场上,诗怡迈步走上领奖台,心里好象有看热闹的小孩在拼命地撞击她的心房。她瞥了一眼会场,深深地吸了口气后,飘流出了清脆的嗓音:
“尊敬的领导,同志们,我现在为大家朗读我这首获奖诗,写得不好,请大家原谅——”
工厂就是我的家
当我被高中的校门关在校外
失学的痛苦是何等凄凉
独自彷徨在弯曲的小道上
寻觅着心中的寄托与期望
啊!寻到了,寻到了家——毛巾厂
犹如幼鸟找到了母亲
好象小草迎来甘露
我多么高兴,多么欢畅
昂起头来毅然走进亮堂的工厂
啊!我心爱的毛巾厂
你能为我治愈受伤的翅膀
你能给我腾飞的力量
有了这个人生的契机
我要奋勇向前、展翅飞翔
同你一道寻觅新生活的更高热望
我要把自己的一切献给这个家
要让我的脉搏同你一道循环
要用我的青春、我的热情
同你一道合奏美妙的旋律
同你共同书写更美好更动人的乐章……
诗怡动情地朗读完她的这首诗后,她那纯正清亮的“谢谢”声已被热烈的掌声淹没,她似乎在这种气氛中真正看见了地平线。
第二天,诗怡被特别安排在厂图书馆上班,她打量着这间新舍:淡绿色的墙壁上挂着壁画和书法作品;地板是一块块漂亮洁净的方块瓷砖铺成,除一排排整齐的书架外,还有一张小巧的钢丝床被安放在墙角并用隔板隔着;靠床的窗户旁安着一张书桌和一把春秋椅。她满意地放好行李,然后倒一杯茶捧在手上来到一个个书架边打量着各种书籍……
“怎么样?我的小诗人,还满意吗?”随着一声亲切的问候,一位名叫葛剑雄的副厂长卷着一股风进来了。
“葛厂长,您请坐。”诗怡指着春秋椅,然后帮他倒上一杯茶,一种感激与兴奋的暖流溢遍全身。
“诗怡,你知道这厂里‘一把手’跟我是什么关系吗?”
“葛厂长,我怎么知道这些?我也不想知道这些。”
“我告诉你,他过去是我父亲的老部下;他之所以能来当厂长,就是我父亲一手提拔的——对了,我父亲就是县里管工业的副书记,前年才离休,他在县里的影响很大哩!”
“葛厂长,您告诉我这些干什么?我说了不想知道。”
“诗怡,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的工作安排完全是我跟‘一把手’建议的,这个环境对你是极有利的。”
“谢谢您了。葛厂长请放心,我不会使您失望的。”
“我绝对相信你,诗怡。”葛厂长说完拍拍她的肩走了。
望着葛厂长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诗怡摸摸被他拍过的肩膀,感到肩头沉重和责任的神圣。

夏夜,郊外田野里的蛙声一阵接一阵,风似一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到处游荡。诗怡在窗下的桌上摊开稿纸,静静写着一篇新构思的中篇小说。
一阵敲门声传来,诗怡旋即打开门。
“葛厂长,是您!您快进里屋坐。”诗怡热情地招呼着,心里对葛厂长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哟!你晚上怎么不把窗帘拉上?”葛厂长指着窗帘说。
诗怡笑笑,出于尊敬,她拉上了那块浅蓝色的窗帘。
“诗怡,来,坐这儿!”葛厂长指着床沿说。
诗怡羞红着脸,低着头慢慢坐下。
“诗怡,你晚上不要太熬深了,要注意身体。看,你的手臂多瘦。”葛厂长说着,拿起了她的手爱怜地抚摸着。
“你真美,诗怡!”葛厂长喃喃着伸手去摸她的脸蛋。
诗怡木然了。她痛苦、她茫然、她颤栗!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葛厂长已经把她瘦弱的身体拥进怀抱,口里还不停地说:“诗怡,我真的被你征服了!”
诗怡拼命地挣扎着:“葛、葛厂长……”
“别喊我的职务,就叫我的名字,我葛剑雄三十岁了还没有结婚,你、你就嫁给我吧!”葛厂长发疯似地搂着她。
诗怡更多的是惊愕。她感到葛厂长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她就象一只小鸟,能说什么呢?她痛苦、无助,象飘身在遥远的北极道上,伴随她的是彻骨的冰寒和孤寂,她强忍着泪水……呀!好扎人!她扭着头想躲避,但来不及了,葛剑雄那带着浓厚酒味的嘴唇已经强行塞进她小巧的嘴里。她慌了,软弱的她只有泪水和颤栗……
葛剑雄走后,诗怡“嘭”的一声关上门,她把满腔的屈辱愤怒向这扇门发泄。关好门后,她扑在床上大声痛苦起来,哭了很久、很久。她又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起身拿出牙刷,在嘴里拼命地刷着,牙出血了,她仍不顾一切地刷、刷、刷,血从口腔里大口大口溢了出来。
中 篇
诗怡拿着离婚证书,不知为何她有一种淡淡的喜悦。她长长地舒口气,象一个窒息了很久的人突然吐出积郁在心中的沉闷。那叹息有几分凄楚,又有几分沉重,还夹杂着悲哀的快感。
“我解放了!”她想着。可一瞬,只一瞬她就又沉默了。一如从前,脸上罩满了忧郁。她寻找自己要走的路,可这条路又在哪里?她感到烦躁、苦闷、漠然……茫茫路途,哪条路是自己真正的归宿?她仰问苍天和大地,回答她的只有自己问话的回音。一种内在的抗拒困绕着她、禁锢着她。她要坚定地走出去、走出事业的沙漠,爱情的沼泽地,她要捧起一片绿叶,一片真正属于自己的绿叶。
不知不觉走到家里,她来到儿子绵绵床边。绵绵正在熟睡,还不时在梦中发出惊哭,也许儿子正在梦送母亲吧!她鼻子酸酸的,泪水无法抑制地逃了出来。一种对儿子的歉疚又淹没了她。这时她什么也不愿说,什么也不愿想,她只想静静地在儿子身边哭一场。突然,绵绵发出一声惊哭后醒过来,两眼望着妈妈恐惧而又伤心,诗怡的心简直要碎了,她感到泪血一滴滴地涌了出来。
“别哭,乖,妈妈在这儿哩!”她说着,轻轻地拍拍儿子的肩部,绵绵受到温存感受到母爱又睡着了。诗怡在床边坐了很久,她想最后尽一下做母亲的义务,她想把所有的爱储蓄进儿子的心里,使他永远也不会孤独和痛苦。
绵绵睡得很熟,也许他感知母亲在身边,便不再发出惊哭了。诗怡低下头轻轻地亲吻着儿子圆圆的脸,泪水一串串地滴在绵绵娇嫩的胖脸上,她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终生无法弥补的错误,她恨透了自己。失去母亲的滋味她知道,今天她要狠心地把这种痛苦的煎熬转送给一岁多的儿子,她无法忍受自己这种残忍。她站起来望着房间陪伴了自己两年多的家俱,心里酸酸的。她强忍泪水打开柜门把衣物重新整理一遍,收拾几件婚前时穿过的舍不得丢弃的旧衣放在包里。她含泪做完这一切,拿起了旅行袋,最后亲了亲绵绵的脸,又看了一眼生活两年、失望两年的家。一串泪水又涌了出来,她觉得应该给儿子留点什么,自己这一走还不知今后母子是否有见面之日,于是她拿起笔,铺开纸,仅仅写下了“我亲爱的孩子……”就再也写不下去了,只有串串泪水浸湿着洁白的纸笺……
这时,有一双手放在诗怡那不停颤抖的双肩上,她知道是谁,却头也不抬地摔掉这双手。
“诗怡,是我不好,我对不住你。现在我只求你一件事,答应我,你明天走,好吗?这时天快黑了你往哪里走呀!”
“算了吧,葛剑雄!何必猫哭老鼠呢?我们之间已经宣告结束了,我不能再受你的任何蒙骗了!”
“诗怡,在你面前我确实错了,我这辈子欠你的也偿还不清,在过在政界上你知道,我父亲去世了,跟他有意见的人现在爬起来就千方百计整我们全家……”
“住嘴!葛剑雄,你撤职是因为你贪污,只要改了我也能原谅你;可你整天扯钱去抹牌赌博,这也怪组织上整你?你完全不顾家,不管伢这也怪谁跟你过不去?!”
“我跟你下跪行吗?我今后保证……”
“去你的吧!你的保证还少了?你下跪?我没这个福气!”
“答应我吧?诗怡!就看在小伢的份上,你明天走也不迟,你难道不愿抱着儿子过最后一夜?”葛剑雄哀求道。
诗怡看见葛剑雄凄凄切切的样子,又看看儿子憨睡得可爱的样子,她无力地点点头,抽出被葛剑雄握痛了的冰凉的手,真想跳起来给他几记耳光,问问他为什么要欺骗她成这个家,又为什么不珍惜生活而毁掉这个家。可她又马上改变了主意,何必呢?一切都已过去,再打他问他又有什么用,心破碎了不能复圆啊!
“你终于答应了?!”葛剑雄象个中奖的幸运者,连忙扎起围腰钻进厨房。望着他那忙碌的、惊喜的、悲伤的面孔,她更是感到一种莫大的悲切。她不明白人为什么这么复杂,她痛恨这个曾用权力和兽性至使她怀孕继而又哄着她结婚的丈夫为什么总不给她一句真话,这种情感与愤怒交织在一起的东西不断地冲撞着她、折磨着她。
她的头痛得要炸裂了……

夜深了。皎洁的月光越过窗纱在地面上画出斑驳的圆圈给房间带来几丝朦胧。透过窗外,天空很明净,风却象一只孤独的雁,到处乱窜,让人感到恐惧。
诗怡扭头端端地看着正在甜睡的绵绵,眼泪又爬了出来,她伏在枕边轻轻地抽泣……
“诗怡,别哭了,以后要多保重。想绵绵时,随时回来看看。我对不起你,可绵绵是无辜的,别忘了给他一份母爱,在外面要小心,千万不要想不开,如果有一天呆不下去了就回来,我还是等你。”
“别说了,忘记我!以后找个合适的结婚吧,只要对绵绵好就行。绵绵长大后,就让他认后娘,别告诉我的情况。”
“你千万别这样说,是我屡次伤了你的心,你恨我是对的,可是为了孩子,你一定要常回来,答应我好吗?”
“不,我不会回来的,你知道我的个性就死了这份心。”
“别这样说,诗怡!我真的舍不得你,原谅我行吗?看在我们亲骨肉的份上,我最后一次求你了。”葛剑雄再也忍不住地哭了起来。
“收起你的男儿泪吧!你的话我听厌了。在申办离婚期间,我给了你多少改错的机会,可你听过一次吗?还不是照样赌,你家的亲戚朋友扯不到手了,又到我家的亲友那里骗,年把时间输了十几万,结婚两年扯了这么多债,你叫我怎么原谅你?你又有何脸面来求得我同情?你对得起我当初为你做出的牺牲吗?我恨死你了!如果世上杀人不负责责任的话,我一定会杀死你的,为我们之间的关系画一个句号……”
诗怡再也说不下去了,泪水涮涮地流。她不明白上帝为什么对她这么不公,不明白上辈们做错了什么要她受这种惩罚,不明白她这颗善良的心总是遭到无情的蹂躏。
“诗怡,你就杀了我吧!如果不分手就看在孩子的份上相信我这一回。只要我以后好好做人,一切会变好的。”
“相信你!你也配说这话?你说我现在能相信你什么呢?”诗怡说完,突然大笑起来。她不明白自己笑什么?笑葛剑雄的天真?笑自己的幼稚?笑滑稽的人生?反正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想笑,像突然倒了江堤的洪流般疯狂……那凄凉的笑声把黑夜都震得恍动起来!她不停地笑着,继而笑笑停停、停停笑笑,笑出眼泪后,又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葛剑雄被诗怡的反常惊呆了,半晌他才醒过神来惊慌地摇撼着她:“诗怡,行行好,别哭了,好吗?我的心都被你……”
“别碰我!”诗怡任性地摆脱他,只是不停地哭泣着。
清晨的太阳照红了地平线,象是一个冒冒失失撞进情海的猛兽,想退出又被发现般羞羞答答,无可奈何地低着头、红着脸。脸上的燥热随时间推移而加剧。这种燥热使它无法忍受,最后不得不放射出泼辣的、愤怒的光芒。它在为这尴尬的局面发着小姐脾气,也许是脾气太大惊动了昏睡不久的诗怡。
“你醒了?起来吃口饭吧!”葛剑雄笑迎着。
诗怡痛苦地撑起身,抱过儿子捧起碗,绵绵正伸手指着碗里的蛋“啊!啊”地欢叫。诗怡小心地一口口地把一碗蒸鸡蛋喂进儿子嘴里后,放下碗,抱着儿子伤心地哭了起来。绵绵不知是害怕,还是理解母亲的苦楚,他也“哇”地一声张了口……
“别哭,绵绵乖孩子。”诗怡擦着泪,在他脸上亲了亲。
绵绵很快不哭了,望着诗怡含着泪花笑着,诗怡感到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巨痛!多么乖巧的孩子,虽然还不会说话,但他在用一种听不见的语言呼唤着母亲,以至祈求……
“诗怡!”葛剑雄乘机挽留说:“孩子都这么乖巧,你要铁心走,不是要我去死吗?”
“不,我是要你活,要你活得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诗怡说完,放下绵绵,提起收拾的行李,义无反顾地走出了门……

诗怡提着一个只带了几套换洗衣的行李,心事重重地走在大街上。她一直低着头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好象所有人都在用眼光盯着她指责她的狠心。她感到手冰凉,脚冰凉,浑身冰凉,额头上沁出了一层密密的冰凉的汗珠。
有几个大人带着小孩手持钱纸、蜡烛、鞭炮从诗怡身边过去。她猛然抬起头看看四周,好多人都拿着漂亮的纸扎花棒行走匆匆。啊!清明节,今天是清明节!我也该为去世的母亲放放鞭、插插花了。也许是一生中最后一次,谁知以后会是怎样呢?她想着、想着,不觉泪水涌了出来。
“诗怡,你回来了?——我的事你可要放在心上啊!”
“对不起,飘飘姐,你的钱还是找他去,我们已经离婚了。”
“什么?你离了婚?那你们欠我的钱怎么办?”
“钱是你借给他的,还是麻烦你找他去要吧。”
“鬼话!你这个婊子,当初不是你我会借钱给他吗?”
“飘飘姐,你是不是女人?怎么能开口骂人呢?你要搞清楚,我与他离婚是我与他的事,你借钱给他是你与他的事,这与我已经没关系了!”诗怡气得脸色发白地说。
“你这个臭货!你飘姐当初不是看在你的份上,会借钱给那个臭男人吗?你这个狐狸精,你不觉得你好辱人吗?还想赖帐!”这时飘飘的嫂子也跑过来指责着诗怡破口大骂。
“你、你们……”诗怡气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七嘴八舌地指责诗怡,她强忍住要涌出的泪水,恨不得一头钻进地底下去。
……天黑下来,夜好静,诗怡独自漫步在寂静的河堤上,白天宛如玉带环抱村庄的河水正在静思,像在忏悔它的过失,似在期待她去拥抱。好像遇风久别的母亲般扑过去,河水转了一个漩涡又平静了。
恍惚中似乎有人在呼唤自己,摇撼自己,她想问是谁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她想睁开眼看看,可眼皮却沉重地盖在眼帘上。所有的感觉神经都像一个滑了丝的螺丝钉无法控制。她极力地挣扎着、支撑着飘动的身体,想站又站不起来,想飞又飞不动。她真的感到好倦、好困,真想就这样睡一百年、一千年……
“妈妈!妈——妈——!”
是谁的哭声?是谁?好熟悉啊!对了,是绵绵!是我那可怜的孩子!她这样肯定着强睁眼睛,眼前出现一幅图画,由朦胧变清晰:是一张孩子的脸,黑瘦的脸上挂满泪珠,手在不停地抓着,眼睛里充满了祈求的目光。
“绵——绵”她真的喊出声来,睁开两眼看着自己抓住空气的手。
诗怡在乡下的姐姐家住下来。可是没几天的一个晚上,她正抱着外侄在门外玩,姐姐与姐夫在里屋突然打骂起来。
面对这种场合,诗怡心里明白:因为她离异了住姐姐家,姐夫怕她住得太久,所以找岔子吵架。诗怡跑进屋子劝了架,可谁也听不进去,反而越吵越凶。诗怡流着泪进里屋拿起行李说:“你们别吵了好不好,我这就走!”
诗怡哭着窜进茫茫黑夜。外面星星点点下起了雨,她感到一种寒流怂恿着她的上下牙齿不停地打着架。此时此刻,她想有个温暖的家,有个温暖的怀抱,有只有力的胳膊拥着她,可回顾一片漆黑,回答她的是一片朦朦细雨,只有风的声声叹息。
她裹着单薄的身子,摸索着走到母亲的坟前哭了很久,风不时爱抚地摸摸她的头,雨水痛苦地流在她脸上,与她的眼泪一道形成水珠不断滴在她母亲的坟上……
妈妈,我该怎么办?我离了婚,爸爸又不和我来往,姐姐和姐夫吵架,我无家可归,无依无靠。妈妈?您为什么要走?为什么抛下我不管啊!
诗怡断断续续哭喊着、叫唤着。母亲没有回答,苍穹没有回答,回答她的是冷,是孤独,是无助的绝望。
夜被黎明逼得不住地往后退,天际已出现一道光亮。诗怡想提起行李包,颤颤地跪下跟母亲叩了三个响头,让泪水流出一串悲哀的计划……

江城的夜热闹而美丽,诗怡倦缩在房子的一角发抖,头上的汗水、泪水一层层滚下来。她的这个特写镜头与与屋外江城的夜景形成极大的反差。
诗怡这间房子的隔壁,是一个接近死神的病人,病人“咚咚”的凿牙声一阵紧似一阵;她脑子里反复出现可怕的情景——
这是一个没有头发,身上皮包骨头的危险病人:她僵硬地躺在房中央的单人床上,身上一丝不挂,一床白被单遮掩着她的身子;被取下了头盖骨的头颅软软的,一边凸起来,一边凹下去;一双大而圆的眼珠呆滞地瞪着,那干躁得结着血壳的嘴唇无限地张大着,露出两排黄黑的牙,时不时凿响几下;从鼻孔伸进胃里的胶管口被一个铁夹夹住,那粗重而艰难的喘息弄得胶管一上一下地移动,尤其是喉咙里时刻冒出一串串浓黑的痰液,发出难闻的腥臭气味……
诗怡好希望能有个人陪陪她,与她一道说说话壮壮胆,哪怕是个小孩也行。可是整个楼房只有她和那可怕的病人,夜晚的寂静更增添了她的恐惧,她的脑海里不时出现病人突然起来抱住她、追打她的感觉。她真想跑出这栋楼房,可楼梯就在病人房门口。她不能多想,只能静静地蹲在屋角里,让病人发现不了她。她明白病人已经是植物人,什么感觉也没有,可她还是恐惧。她觉得完全应该辞去这保姆的活儿,可又自觉这样太无能,主人请她时她满口答应过,现在这样走对得住人吗?再说又到哪里去赚钱糊口呢?正想着,楼梯口响起了脚步声,她连忙迎出去。
“小王,你来了正好,快陪陪我好吗?我好怕。”
“诗怡,没什么可怕,我开始也和你一样,可时间一长也就不怕了,她什么也不知道,来,我帮你替她翻翻身。”
小王说着走近病人,抽出病人背部的枕头,搬起象木头般的病人,熟练地把她从右翻到左,然后再把枕头塞在她背后。待翻好身,小王又拿起棉球用酒精擦洗病人的臀部的溃烂处,擦干后再撒上一层药粉……
“小王,你真胆大。”诗怡由衷地称赞道。
“其实她也是个可怜人。”小王回忆着说:“她原来也是一个非常漂亮而又能干的女人,在江城商场当会计,还是个大学生。是在一次上楼梯取东西时她不小心掉下来变成这样的。”
“我看老板还很爱她。”
“是的,他经常晚上在她床头守一整夜。哎!人命真说不清楚,她在没病以前,对我们这些保姆可好,常给我们买衣服,买零食吃,从没歧视过我们。”
“是么,她没摔之前你也在她家?”
“我在她家呆了两年多,说真的,还真的不愿意离开呢。”
诗怡放松了自己,再看看病人,她正鼓着劲,牙齿咬着唇,嘴唇上涌出一串血丝。小王连忙过来温柔地握着她的手说:“别咬唇,啊?咬唇会疼的,啊?听话。”
病人麻木地咬着唇,血一点点地流了出来。诗怡的心里一阵紧缩,然后不由得拿起病人的僵硬的手指轻轻的按摩。
“告诉你,诗怡。你每天早晚给她擦一次身,每隔四小时喂一次鼻食;两小时喂一次茶,翻一次身,身上的溃烂处要时时用棉球醮盐水洗净,还要记得点眼药。每天早上要把气管、食管、注射器煮开消毒,千万要注意卫生,因为她已经没有任何抵抗能力了。”小王像个精明的护理一样,边叮嘱、边做示范。
诗怡听着不住地点头,也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此时她也不再怕病人了。她要为病人的悲惨命运的精心护理创造一个奇迹来,她要以自己赤诚唤醒病人的沉睡……

诗怡坐在桌旁,怎么也吃不下饭去。她头重重的,心里像翻腾的浪花在碰撞般难受,想吐也吐不出,想咽又咽不下去,口里的酸水搅得她心烦意乱。
“吃点吧,诗怡,你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小王劝慰着。
诗怡微微摇了摇头。
“怎么,实在不适应干脆辞掉,我知道你还是很害怕。”
“不行,我不能辞退,我要好好照顾她。我不怕,真的。我只是恨自己无能,为什么肠胃总不能适应,为什么自己战胜不了肠胃,为什么总是想吐又吐不出来?小王,我真的有一个幼稚的想法,希望用自己的心来唤醒病人。”
“难怪我晚上总听见你房里的闹钟响,你立刻起来吗?”
“是的,当夜里闹钟一响,我好像听到病人痛苦的呼叫,便连忙起来跟她翻身,从不敢怠慢自己。:
“诗怡,你的心真好,好人一定有好报的。“
“好有什么用?女人,尤其是我这样的女人,善良常给我们的是苦果,是悲剧。“
“别说了,是不是又在想绵绵?”
“怎么不想呢?骨肉连心,他还不到两岁,我总觉得自己太残忍了,在他这么小就给他痛苦。”
“你后悔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哎,我不希望这样,可事实偏让我这样,命运就是这么捉弄人。你应该知道,一个馒头,乞丐可以把它当作重餐,可富贵人却是不屑一顾,扔掉喂狗——这就是生活!”
“我知道劝你也没有用,那你就面对现实,多忍受点育苦,尽可能忘记过去的一切吧!”
“谢谢你,我会尽力而为的。”
“病人这两天还正常么?”
“对她来说无所谓正常不正常。她每天自然的大便有十多次,拉下的尽是一些发黑的水,那腐臭味熏得实在恶心。我每次替她擦洗后都要呕吐,我真不知道自己怎么这样无用。”
“和你相比我还差远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真的。老板今天都说他非常感谢你,有你的照顾他特别放心。”
“是么?”诗怡悲衷地笑了:“——哟,该给她喂茶了。”
在诗怡的精心护理下,病人的臀部、后背部溃烂处慢慢好了起来。不过,病人那日渐粗重的喘息,那越来越繁的凿牙、鼓劲;那越来越多的黑痰,都向诗怡暗示着不详的预兆,她怀着唯一的希望日夜在她床边陪伴着她,细心地量体温,不厌其烦地为之吸痰。她每次为病人吸痰时,见其痛苦的模样就想哭。久而久之,病人的遭遇慢慢冲淡了她的痛苦,她在默默地尽一个女儿的义务,送走了春夏。
秋天的一个早晨,天很闷热,没有一丝风。上午十点多钟,诗怡做完了一切要做的事后,坐下来为病人点眼药。她突然发现病人的眼角有一滴泪水,便轻轻地擦去泪水,托着病人的手柔声地说:“别哭,再挺一挺,我期待您的康复……”
病人好像听懂了什么,突然睁着一双大而无神的眼睛望着诗怡,眼睛又滑下一颗泪珠。
数十分钟后,病人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而困难,气管里的痰随着粗重的喘息一次次溢出来。该吸痰了,诗怡忙又小心地用毛巾托在下巴处,伏身吸起痰来,那浓烈的腥臭使她翻胃,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当人工吸出一点痰后,再推过吸痰管继续着。不巧停电了,面对呼吸越来越困难的病人,她心慌意乱。这时又一股难闻的腐臭传出来——病人又大便了。诗怡赶忙又为病人擦下身,可刚一忙完病人又大便了。就这样反复擦了三、四次后,病人突然颤抖一下,口腔里溢出一股浓痰后,便一动不动了。
诗怡摸摸病人的胸口还是热的,但脉搏却停止了跳动。她连忙唤来老板及家人,在一阵忙乱中,大家哭哭啼啼抬走了这具尸体,诗怡从心里嘟哝一句:“她走了。”便跌坐在椅子上,伏在桌上伤心地哭起来……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诗怡望着窗外明镜似的月亮,低低地呤诵着这首唐诗。圆圆的月儿撒下的不是圆圆的欢歌而是中秋节的夜露。
“诗怡,你还没有睡?是手在痛吧?”好友叶秋关心地问。
“不是手痛,是睡不着觉。”
“别瞒我了,你还是回家养养伤,别毁了自己”
“家?叶秋,我是一个孤身,哪里都是我的家。”
“没家也不能跟生命开玩笑,你的手缝了三十八针,是大手术,加之又是关节部位,你千万要当心啊!”
“不要紧的。刚开刀时伤口痛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可白天还要用只手做事,那时都挺过来了,现已拆线,比起原来好多了呀!”
“诗怡,你真的好可怜啊?”
“没什么,人既能贵也能贱,你说是吗?放心,我不会死的。对了,你晓得老板他们知道我的痛手吗?不知道就好,你千万别走漏风声,老板知道会解雇我的。”
“不可能,老板不会是那种人,我觉得应该告诉他,让他照顾你做点轻活儿。”
“叶秋,你不知道。我在大街上被摩托车撞伤,骑摩托的人一溜烟跑了,我却带伤找了三次事,可哪个老板能同情我?都不接收。找这份工作也不容易,我不能失去它。”
“放心好了,我会为你保守秘密的。以后你做不了的事,别做了,让我来帮你好吗?别太要强了嘛!”
“谢谢你的好意。”
清晨。诗怡快速地洗涮完毕,卷起被子放在壁柜,然后摆好台案开始磨刀。一拿起刀,她就感到畏惧。到这家餐馆上班不到一周,手上的刀口不知道有多少处了,切配菜时,手又酸又痛,洋葱冲得她睁不开眼,辣椒辣得伤口象针扎般疼,洗碗时,手更是疼痛难忍。但她认为值得,她什么苦都能吃,什么苦都能受。
这天中午,餐厅里顾客特别多,诗怡早上切好的配菜,很快就用完了,老板换下厨师切菜。这时顾客要了一盘“红烧蹄花”,诗怡慌忙拣了一盘新鲜蹄花递给老板。
“你这个傻猪!怎么不把剩蹄花放在底下呀?”老板咬牙切齿地骂道。
“剩菜还能卖给别人吃吗?”诗怡说道,泪水涌了出来。她没想到老板会骂她,会这样黑心肠赚钱,也没想到她会这样下贱。她躲进厕所委屈地哭出来。
“叶秋,我不想做了,真的,我受不了,如果我做错了老板骂是应该的,可我哪知道他们会这样黑良心!”
“诗怡,现在只有钱才有理,钱赚得黑不黑心是各人的手腕。你不是等着钱还帐吗?不按老板说的做怎么行?认了吧!先忍着,把今年做过去再说。”
叶秋的话一针见血地揭穿了诗怡不想承认的现实。她希望在尘世中找到一些公理,可茫茫人海给她的却是无尽的失意。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想起了这句千古遗训又不得不委曲求全。为了生活,她只得昧着良心做事了。
一天晚上,诗怡没有吃饭,早早地打来热水洗个澡。叶秋走过来很内疚地说:“你以后还是用那个大澡盆吧!“
“为什么?“诗怡不解地问道。
“不为什么,你照我的话做就行了。”
“但我要知道原因。”
“哎!你真要知道就想开些吧。你每天偷偷地用盐水洗伤口,其他员工误以为你有性病,当我听到她们的议论时好想给对方几耳光,再让他们看看你的伤口。可你的话又制止了我,真对不起,请原谅我的真言。”
诗怡的头“轰”地一下炸开,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地滴出来。她没想到会遭到女工们无端的侮辱,这时只想哭、想喊、想骂!然而她仍强忍下来,苦涩地一笑道:
“叶秋,你做得对。谢谢你的真言,我接受得了。”

第二年春天的一个早晨,诗怡执意辞去餐馆的活路后,独自在“社会服务介绍所”等了一整天。夜晚,工作人员喊她过来:“陆诗怡,这里有个打印部门请人,你去与经理谈谈。”
诗怡走出门,看见一位年轻潇洒的老板倚在摩托车旁,她大大方方走了过去。“您就是我的新老板?”“不错,你肯定是陆诗怡?”“是的。”“今年多大?”“二十多岁了。”“多多少?”“多四个春秋。”“不过我要求聘用的员工最少三年,你个人的事不会耽误吧?”“不要紧,时间越长越好。”“你会英语吗?”“初级程度。”“我们的条件差、工资低,你不介意吧?”“没意见。”
来到打印部,里面有十几个人正在忙碌着。他们有的在打字,有的在胶印,有的复印,还有的在照像,各自干着各自的事。放在外屋的收音机里播放着轻松的音乐。
诗怡开始被安排烧饭、扫地,只有做完了杂活才有空到胶印机前站站,剽学着这项神圣的职业。转眼半个月就要过去了,诗怡心里很着急,因为老板说过,在她们新招来的三个人中(诗怡是最后一个),只能留用一人。这天是元霄节,老板宣布放两天假,同事们都高兴地收拾东西走了,空空的房子只有诗怡孤孤单单守在那里,她在心里暗暗盘算着利用这两天假日好好训练操作技术。于是买了一些馒头当餐,操练饿了,用凉水咽馒头,晚上疲了就伏在桌上小憩,整整熬了两天两夜。
全体上班的这天,老板叫过她,要她上机试试。她不慌不忙地走到胶印机前,按程序有条不紊地操作着,一张张胶印名片很快出来了。老板拿着名片仔细一看,露出了满意的笑。她被正式录用了。
另两位早来些时的“临时工”被解雇了,虽然她俩有比诗怡优越的年龄和学历。诗怡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公平竞争的条件下争取了机会,她觉得这世界也有一缕属于她的艳阳。
一年后的一天,老板突然对诗怡说:“小陆,你来一年多时间,工作上很出色,我已决定提升你为副经理。为了庆贺你,我特地在‘乐春园酒楼’为你订了桌席,晚上我来接你。”
“老板,我才疏学浅无力胜任,还是另请高明吧!”
“陆诗怡,你推辞我的安排?这是为什么?”
“您别误解,我是不想让您失望。”
“不会的。希望你也象我相信你那样相信你自己。”
在“乐春园酒楼”,老板单独与诗怡用餐。诗怡望着餐桌上的美味佳肴,神不守舍地在桌旁提不起胃口,耳边一次次响起出门时姐姐的电话:“诗怡快回来吧!绵绵烧伤住在医院。口口声声地喊妈妈,你能狠心不管啦!……”
“诗怡,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开心?”
“没什么,我眼睛里进了沙子。”她擦着眼睛说。
“你在撒谎。我问你,这一年多来,你工作虽然很认真,但从你眼中看出,你有很多心事。我从没见过你笑过,你总是把自己包在一个用痛苦织成的茧里,不让人走进,这究竟是为什么?”他猛吸一口烟说:“老实告诉你,我也是一个不幸者。在我刚过三十岁那年,未婚妻嫌我家穷而与一位有钱的老头跑了。我哭过、恨过,但都没用。为了证实自己的能力,便告别双亲来到广州。起初我当清洁工,什么苦都吃过,为的也就是今天能出人头地。现在我初步成功了,不再留恋那些不值得留恋的人了。可是你诗怡的形象在我心中一天天高大起来,我在梦里呼唤过你。但现实中,你的冷漠和孤独使我茫然。我老想告诉你,又担心会惊吓你、伤害你,真的——我爱你,从心底里爱你!”
“原谅我,老板。我非常感谢你对我的关心,但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诗怡泪如雨下地讲述了自己的不幸经历。
“诗怡,你的经历我早就知道一些,但我不介意。因为只有一个饱尝痛苦的人才知道其滋味,才懂得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他冲动地握住诗怡的手:“相信我,让我来保护你,给你爱,帮助你忘记过去的一切痛苦,好吗?”他又凑近她耳边说:“以后别叫我老板,直呼我余强好了。”
“老板,不,余强,别说了,我的心真的早已死了!”
“不,心死了可以复生!复生后会更加灿烂!你不要再找理由了,你答应我吧,好吗?”
面对突然降临的幸福,诗怡好不惊奇,茫然。一边是儿子泣血的呼唤,一边是深爱自己的人出现在眼前;一边是锦绣前程,一边是茫茫苦海。在这个奇特的十字路口,她莫不犹豫。她知道这时的一步会影响她的一生,只要她稍微横横心,幸福将会降临,我该怎么办?她不停地问自己。这时儿子满脸流泪地呼唤又在她耳边响起,一遍比一遍大,一遍比一遍凄惨……
“诗怡,快答应我吧!”余强伸出颤抖的手再次握住了她,就在这一刹那间,她的手被对方降服了,不再抽出被钳住的手。
沉静于幸福之中的诗怡,几分钟后又冷静下来,她理智地对余强说:“原谅我,余强。这桌席就当你为我饯行吧!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但我真的不能陪伴你终身。因为我那可怜的孩子在不停地呼唤我,正如你说,只有饱尝痛苦的人才知道痛苦的滋味一样,我现在特别挂念孩子,明天就回家去!”
“不,诗怡,你不能这样,你不能丢下我,离开我!”
“余强,我实在没有什么值得你倾心的。在你周围有许多优秀的女子,你再选择一个吧——我衷心地祝福你!”
“不,你不能这样!”余强祈求的目光与诗怡坚定、痛苦的目光相遇后,他绝望了。
许久,余强猛然抬起头,挥去泪说:“原谅我,诗怡,我不该勉强你。”说着,他镇定地端起酒杯:“我现在敬你三杯果汁酒:第一杯向你道歉;第二杯为你送行;第三杯为你祝福!”他说着仰头连饮三杯。诗怡看到他尽力抑制住的泪花在灯光下闪闪发着光亮。

医院里,诗怡蹑手蹑脚地走进病房。
一个身上裹满纱布的小男孩狐独地躺在床上,脸部只有眼睛、鼻子和一张干裂的嘴露在外面。诗怡从这张熟悉的五官中认定,他就是她的宝贝儿子绵绵。当她心酸地见到儿子后,再也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情感,伏在床头轻轻哭泣起来。
她那压抑的、心酸的哭泣惊醒了绵绵,他睁开双眼:
“妈妈!是妈妈吗?”
“绵绵!是妈妈来了。”听到绵绵的呼唤,诗怡抬起头擦干泪握住他瘦小的手抚摸着。
“妈妈,我晓得你会来,刚才我都梦见你了!”绵绵说着,兴奋得坐起来。
“别起来,乖孩子,莫把伤口弄疼了。”
诗怡的姐姐提着饭盒进来,一见诗怡好不惊喜。她一边为绵绵喂饭,一边告诉诗怡,道出绵绵烧伤的经过。原来绵绵是在炉火旁的椅子上打瞌睡,不知不觉摔到火炉里,脸上和手上都烧坏了,得需好长一段时间住院。
诗怡边听边流着泪,心里像装满了酸液,好不舒服。
“妈妈,你再不走好吗?你走后,别个都不和我玩了,他们笑我没妈妈,说没妈的孩子是坏蛋,是不是,妈妈?”
“不是,别个都说错了。绵绵是妈妈的好孩子,妈妈答应你不走了,天天陪着你。”
“真的?妈妈真好!”绵绵欢叫着。
望着兴奋的绵绵,诗怡又要哭了。“妈妈真好!”你配这句话么?你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么?如果你在绵绵身边,他会烧成这样么?她不停地责问自己,心酸与愧疚使她不由得流出一串串泪……
“绵绵,你在跟谁说话呀?”随着问话,葛剑雄走进来。这两年他确实老了不少也瘦了不少。他见到诗怡,脸上顿时露出了不知所措的笑:“你、你回来了。”他结结巴巴地问,慌慌忙忙放下盛着食物的篮子,颤颤抖抖地拿起一个苹果削起来。
“给……”葛剑雄又颤抖地把削好的苹果递给诗怡。
诗怡拿过苹果放在绵绵干裂的唇边,绵绵摇头,用裹着纱布的手把苹果推到诗怡嘴边:“我先吃过了,爸爸这是削给妈妈吃的。”
诗怡感到拿苹果的手好重、好重,她艰难地把苹果塞进唇边咬了一小口,却丝毫没尝到甜味,一小块苹果肉哽在口腔中难以下咽,泪水随之滴在绵绵的手上、身上。
“妈妈乖,莫哭!”绵绵伸出裹着纱布的手为她擦泪。
“好绵绵、乖绵绵,妈妈不是哭,而是看到你在高兴。”诗怡捉住绵绵受伤的手说。
“诗怡,你回来就好。等绵绵的伤好后,我们搬到城里去做点小生意,就是靠卖苦力我也能养活一家人。”葛剑雄突然壮起胆子说道:“以前是我错了,你就原谅我吧!”
“妈妈,答应爸爸不走好吗?”绵绵不停地摇着诗怡说。
“好吧。看在孩子的份上我先不走,看你是不是真的改过,只要说到做到,我会原谅你的。”诗怡也动心地说。
“妈妈答应了,妈妈不走了!我又有妈妈了!”绵绵高兴地叫道,早忘了伤口的疼痛。
这时,窗处的阳光暖暖地爬进来,好像在地上画出一幅奇特的画卷……
下 篇
虽是阳春三月,可是太阳光却灼灼照人,其热度足以剥脱人们和暖的衣裤。诗怡提着包包冲进暖日的艳罩中,强烈的阳光刺得她有些晕眩,睁眼时艰辛而疼痛,可能是流过泪的缘故。
刚刚发生争吵的不散幽魂俳徊在她耳边,久久不愿意离去……
“葛剑雄,你怎么改不了行骗?”
“你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你根本就不相信我,你还在意恋那个尹忆涛!你晚上做梦都叫他的名字!”
“是的,我是没忘记他。但你不能以行骗来报复我!你知不知道骗钱是要坐牢的?你一骗几千元钱都哪去了?”
“我赌输了!你怎么样?敢把我杀掉吗?”
“好了,你这个坦白痞子,算是我错了,我不该回来,更不该留下不走?”
“你……唉!”葛剑雄叹息一声,低下头,手指插进蓬松的头发里,像个精疲力竭的疯子一屁股坐在地下不动了。
诗怡的眼泪涌了出来,一股厌恶的心情更增添了她远走的信心。她随之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行李,葛剑雄也没有去阻拦,她裹着一个包便出了门。
“妈妈,等等我!妈妈、妈妈……”绵绵挥着小手追喊。
诗怡死了心,像没听见似的径直往前走去。
“呜!呜呜……”身后的绵绵大哭起来,诗怡急切地回望,只见绵绵扒在地上,一只手伸向前方象要抓住什么。
一种钻心的疼痛袭击着诗怡。她感到一种离别的悲伤,不,甚至是永别!她知道这一走,永远见不到她心爱的绵绵了,对绵绵的思愁只能在梦里相见,她将被永远的思念痛苦地折磨着……
天气燥热得好闷人,可车站里仍有不少南来北往的人在候车。诗怡独自徘徊在僻静的角落里,长长的孤影晃来晃去,像一根摇曳的竹竿。收音机里一个女人无奈地唱着:“给我一个家,一个没有多大的地方……”诗怡冷笑着,一脸难言的悲哀:我有家么?没有,找了二十几年,仍然是梦醒一场空,像飘零的雪花,寒冷时出现,天晴了又幻出了云雾。哪儿才是我的家呢?她不由得又想起前不久与绵绵在一起的日子……
“妈妈,这是谁的坟?”绵绵仰起天真的脸问。
“你外婆!知道吗?她就是你妈妈的妈妈。”
“晓得。那外婆是怎样死的呢?”
“与妈妈的爸爸呕气,掉到水里淹死的——绵绵,你别再问了,好吗?问得妈妈好伤心!”
绵绵看着妈妈阴沉的脸,不再问什么,低着头,嘟着嘴瞥了她一眼,一丝愧疚爬上诗怡的心。
天仍很晴朗,风似在眷恋往日的绵绵,又似在弹奏令人心痛的哀歌,淡淡地飘,慢慢地舞。
诗怡蹲下来用木棍扒着纸钱,火光照得她的脸发烫,心发凉,她望着那一片片纸灰慢慢飘散上升,悲哀的泪水溢满了眼眶……
“绵绵,原谅妈妈吧,我不再有机会实现自己的诺言了,我对不起你啊!“车站一角纤弱的诗怡喃喃着。

“妈妈,我要妈妈!“绵绵扯着葛剑雄的衣角哭着,由于哭的时间长,嗓子都沙哑了。
“绵绵听话,妈妈去外婆家了,明天就回。” 爸爸哄着。
绵绵眼睛湿湿的:“不,我们这就去找妈妈!”
“找什么,你怎么这不听话!”哄不住了,葛剑雄就行凶,在绵绵的屁股上用力扇了一巴掌,让他哑着嗓子哭去。
绵绵慢慢地睡着了,还不时在梦中有喊妈妈的呓语。
夜深后,远处的狗叫声不时传来,撕破了夜间的宁静。此时葛剑雄多么希望诗怡能够突然回到这个家,他不能没有她。他又开始悔恨自己,用手捶打着自己的头,有时还双手抱着头往墙壁上撞去。每次狗叫一次都揪着他的心,甚至还跳下床在门口等着那个令人心颤的敲门声。然而每一次都是失望的,夜更静、更深了。随着夜的沉静,他的心慢慢往下垂,一点一点地。
诗怡,你在哪儿呢?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来?难道你真的丢下我和绵绵不管了?诗怡,你回来吧!是我的不好,我一没了钱不骗就手痒,因为正规借钱是借不到的,而弄到了钱又想赌,偏又不是赢,反而总是输,这都是我害了你。我以后再不骗钱不赌钱想法儿赚钱弥补过错好不好,只要你回到这个家,……他听到自己心灵的呼唤,是那样深沉而痛苦,也许真的这次反悔后会一改往日的恶习而重新做人了。但是,黑夜没有理睬他,去了远方的诗怡不再信任他。回答的只是屋外不时的鸡鸣犬吠声。
天快要亮了,整整一夜,葛剑雄又一次尝到失眠的痛苦。他知道自己不该再伤诗怡的心,虽然他们还没有正式复婚,但诗怡确实已给了他最后一次改错的机会,他却居然没能最后珍惜,乃至她再度离家出走遭罪。这种强烈的不安搅拌着他烦杂的思绪,他已预感诗怡不会再回来了。
时光如流水,匆匆无绝期。葛剑雄在一个多月的寻觅中仍无踪无影,只有失望、消沉、沮丧的折磨,使他又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这天,弟弟叫住她,把一封是诗怡写来的信递给他,他既兴奋又害怕,双手颤颤抖抖地拆开信默读着:
剑雄:
你好,绵绵好吗?
我是在老远的地方跟你写这封信……我们就象两条平行线无法交叉。我这一生唯一的内疚与牵挂是绵绵,我在他面前是一个无法饶恕的罪人。现在我一无所有,周围一片虚无,好像整个世界都在黑暗之中,看不到一点光亮。你知道,我也真该躺在这个世界里好好休息了。
剑雄,事到如今,我也不怪你了。我只恨自己,恨自己太会做梦,而这梦又太是荒唐。在这期间,你给了我太多的失望,就像一个螺丝,当它滑丝的时候就再也固定不了。在你的非法袭击和罪恶的侵占下,使我们在一堆沙滩上建立起“婚姻”的楼房,倒塌是最终结局。特别是你婚后的欺骗,更加撕碎了这个并不坚固的梦,以致我无法寻回一丝拼凑的力气!
这么多年,我可以不要荣华富贵,可我不能连一句真话都得不到,我无法容忍自己被充当“丈夫”的你在玩耍,蒙骗——我领教得够多了!当然我也永远不会再给你机会重演你的节目了。
……绵绵交给你了,我不再怨你。如果你有能力再娶,叫绵绵的后妈一定好好待他——这是我最后的拜托!
转告绵绵,我与你们永别了!
诗怡绝笔于呼市
葛剑雄读完信后,满目泪痕地自言自语:“不!诗怡,你不能去死!”接着他又哭嚎着拼命捶打自己:“我是混蛋,是罪人,我该死!是我该死啊……”
葛剑雄的哭嚎引来了众多邻居,绵绵也不知所措地一个劲叫着妈妈,顿时房子里沉浸在哭的海洋。
“剑雄哥,你不要再哭,也许还有补救的办法,你一定要冷静下来啊!”聪明的弟弟怀着一丝侥幸劝慰着。
“是啊,也许诗怡还未做出傻事来,要尽快去找她!”
“她在呼市有哪些朋友?要火速打电话通知他们!”
“对,一定要那个尹怀涛先把诗怡稳住……”
人们七嘴八舌的点子淹没了葛剑雄和绵绵的哭声。

从呼和浩特开往包头的列车,像一条莽蛇似的奔驰。诗怡斜靠在车窗旁,手里拿着一个绿色笔记本,看着象征希望与生命的绿色,她心如刀绞。在她的笔记本里,绿色是梦幻的光点,是生命的肌体,全部的绿都注满了鲜血和生机,可是不久,这一切都将化作尘埃,飘向天空和墓地……
她忧伤地放下笔记本,所有的伤感刹那间就像夜晚的繁星,在她空白的脑海里注着痛苦的泪珠,心中则是一片苍凉:“妈妈,女儿要去看您了,您会责怪女儿吗?”
诗怡心事的天平在快速地跌复着,理智与情感象两条斗牛士在抗争,最后变成两个乞丐向她伸出血淋淋的手,血淋淋的手又放大成四只巨大的魔爪,一齐抓住她乱扯乱撕,最后使她情不自禁地发出声响:“你们滚开!滚开!”
“同志,你怎么了?”
诗怡猛地睁开眼,看见对面老大娘在关切地注视着她。
“对不起,没什么,刚才做了个恶梦。”
“哦,醒了就好。”
诗怡使劲地点点头,喉咙哽咽着说不出话,泪珠随着点点的节奏而滑落。啊!久违了这样慈祥的脸庞、亲切的目光,久违了这和风般的母爱。然而,这种感觉似石头投进平静的死水潭,只是一瞬又归平静。她真想扑在老大娘怀里痛哭一场,把所有的怨恨和愤懑、痛苦和忧伤都告诉她老人家,让她轻轻地抚着她入睡,像小时候在妈妈的怀里那样。然而残酷的现实告诉她不能这样,她的妈妈早已到了另一个尘世。她悲哀而无奈地合上眼,不知为何又低下头来。
“同志,你到哪儿去?一定有什么心事吧?能告诉大妈吗?”
“我……”诗怡被问住了,是呀,到哪儿去呢?她苦笑了笑,这才想起自己还在糊里糊涂中。真要到哪儿去她还没认真想过,只是有一缕强烈的思绪牵扯着她,像一根无形的线,虽找不到线头,却牵扯着她的整个灵魂。她知道这是她想说而不敢说的心底的爱。
“看望朋友。她过去在呼市,如今却在包头工作去了。”
“那你也是到包头去?你朋友在那里干啥。”
“听说是在个什么梦南宾馆当经理。”
“嘿!真巧!那你一定是找忆涛吧?”
“大妈,您……您是忆涛他……”
“姑娘,不瞒你说,我就是忆涛的岳母——啊!忆涛可真是个好孩子呀,他又乖又孝顺……”
大娘后面还说了些什么,诗怡一点也没听清。她的耳朵“嗡嗡”作响,看见老大娘笑眯眯的脸,嘴一张一合地说着,她忧郁的双眼模糊了,心中勾起了一串串的心酸。
是的,忆涛他该结婚了。也该幸福!我不能去打扰他的生活,不能,我只打算见他一面,而且不能在宾馆里,只能约他出来,可他还能出来见我吗?诗怡又突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像被一根绳子拴着,拉上高高的空中,而绳子又突然断了……
——这是一种何等的失落啊!

夜深了,尹忆涛再也无法入睡,索性爬起床站在窗口久久凝望着外面厚厚的黑夜、皑皑白雪。他感到有些躁动,极力抑制着窗外刺骨的寒风,像刀片一样割着他的心口。
“忆涛,你怎么了?是谁这么晚一个电话就把你的魂勾走了?”妻子夏阳既关切又不解地问道。
忆涛似不曾听见般注视着窗外,风刀仍在不断地割着他的心口,终于割出了他那罕有的男子汉的眼泪。
“你疯了,这么冷把窗户打开干什么?”夏阳赶紧起来推开忆涛关紧窗户,转身时才发现了他的泪滴。
“忆涛,你发生了什么事?快说呀!”她焦急地摇着他问。
忆涛像木偶般地随着摇动的节奏晃动,神思恍惚,泪眼模糊。“诗怡!”他在心里大声呼喊着,无声地高唤着这个长在他心里流在他血脉里的名字……
天织完一层厚沉而硕大的棉絮歇息去了。却留下繁星眨着调皮的笑,好奇地望着宇宙,月亮像个端庄的新娘,不肯理会星星的调笑,而自顾自款款地迈着莲步。
“忆涛,我真不忍心踩着这些积雪,它会痛的。”
“诗怡,你太多愁善感了。它是没有知觉的自然物体。”
“不,它有知觉,他的生命都在无声与有声之中,那就是它无声地降落,呻呤着消失——你听见那‘嘎嘎’声吗?这就是它无力地消失着痛苦的吟叫!”
“你真是位了不起的女诗人!”
“那样不好,因为我的所有诗句皆是梦,如果把人引入梦境,那是变相犯罪,而把人唤进现实又太残忍,我常常为这些感受到伤心。”
“好一个中国的莎士比亚——我降服于你了!”
“忆涛你看,那小女孩真美,她翘望着天空,手捧一只花篮,篮子里只能盛着想象中的鲜花。如果天空能撒花那该多好,那女孩就不会失望,就会幸福地微笑。“诗怡指着路口一具雕塑调笑着,使整个夜空都突然生动起来。
“诗怡,你难道没感觉到你比那工艺塑造的女童更加美丽吗?——真的!”
“真是那样的话,那你就越发高不可攀啦!”
“你真逗!——诗怡,我控制不住要吻你了!同意吗?”
“真正的男人是应该有理智的——你说呢?”
“我就傻这么一回!”忆涛兴奋地捧起她的脸蛋狂吻着。月儿害羞地躲进云层里,星星笑得更甜更乐了……”
忆涛陷于美妙的幻觉之中,真好像一具木偶了。
“忆涛,究竟出了什么事?,你快告诉我呀!别这么折磨我了好吗?我求求你!”夏阳拼命地摇撼着这具木偶。
半晌,忆涛的神态终于回到现实之中来:“诗怡出走了。她前夫收到她的绝笔信后打来电话。”
“诗怡!就是你心中的那个菩萨?”夏阳心里酸酸的,委屈的泪水充满着眼眶,她不愿听到、更不愿重复那个名字。他还没有忘记她,心里还爱着她?夏阳悲哀地想着,就像被谁猛打了一棍,她突然感到自己的身体在摇摇欲坠。
“不行,我得去找她,她不能死!”忆涛抓起大衣往外冲。
“你不能去!”夏阳一把抓住他说:“天还没亮,你毫无目的地往哪儿去找?再说妈一早到站也该去接呀!”
“别管我,你睡你的!”忆涛坚意推开妻子径直往外走去。
北国的清晨寒冷而空旷。忆涛无目的地走着,雪在他的脚下发出痛若的呻吟,他的思绪却走进了江南小镇的河堤上……
忆涛站在河堤上,面对着娇小的南方姑娘赞叹道:
“诗怡,这弯弯的陆水河清澈透明,水里的鱼儿欢快地嬉戏,河水被绿堤牵着向前奔去,你呢,就像只美丽的小蜻蜒在河堤上飞着找你的伴侣哟!”
“哈哈……你真‘熊’!可惜是能字下面多了四点。”
“什么?好啊!你连骂人也派上了艺术,看我怎么罚你。”
诗怡快活地蹦着,躲避着忆涛抓她,忽而左转下堤坡,忽而又弯上堤坡。不一会儿累得气喘吁吁后,被忆涛一把抓住,她的脸蛋整个成了嫣红色。
“你真坏,我第一次发现你是个狡猾的丫头!”
“是吗?你以后还会发现你将成为这坏丫头的学生。”
“哈哈哈……”忆涛笑得前仰后俯起来。
“哈……哈……”诗怡也开心得涌出泪花。

火车站人来人往,忆涛在人群中艰难地搜寻。
“忆涛、忆涛!我在这儿呢?”
“啊!妈,您回来了!”
“是啊!家里来客人了吗?”
“没有呀!妈,您在说谁呀?”
“一个姑娘,小巧漂亮的姑娘,好像是叫……”
“是不是叫陆诗怡?”
“对了,就是叫诗怡!”
“您在哪儿见到她的?她在哪儿下的车?”
“我们同在呼市上的车,一下车她就走了。我在这里等一、两个钟头了,她说过她要找你,想必早该到家了哇?”
“妈,她家里打电话来了,说她可能要自杀!”
“自杀?寻短见!”大娘惊愕地说着,脸都发白了,嘴张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问:“忆涛,她年纪轻轻的为什么要走绝路?”
“不知道。妈,我为您租个的士,您先回去,诗怡如到家了,千万别让步她走,我这时先四处找找看。”
“好的,你一定要找到她多多劝她呀!……”
夏阳一直坐在床边,呆望着熟睡可爱的女儿,不禁泪如雨下,她爱忆涛,不能没有他,但她又常受到良心的谴责,结婚几年来,虽然他对上人很孝顺,但她很少见忆涛开心过,她常常对着窗外的月亮发痴,还有时在睡梦中唤着诗怡的名字,那呼唤声像一个幽灵时时吞噬着夏阳的心。
蓦地,一位作家的话语好像在夏阳的耳边响起。“爱一个人就是得为其幸福付出代价,作出牺牲,哪怕是宝贵的生命。这就是最崇高的爱、超然的爱。”这道理她不是不懂,可是她觉得所谓的崇高的爱、超然的爱,只存在于书本之中,不存在于现实。于是她有些愤然不平,神智在心中祈求着上帝:放了我吧,饶恕我!不要夺走我的爱,要我干什么都行!她痛心至极,呆望着墙上的结婚照,使她想起婚前的情景……
“忆涛,我们结婚吧!我爸患了癌症,不久要离开人世,现在我的婚事是他的一块心病,我想我不能让他老人家死不瞑目。”
“既然这样,我答应你,不过我要告诉你一桩心事,我的心曾经交给一个南方姑娘,也可能还会思念她,你必须宽容我,原谅我才是。”
“这我不会后悔,我想我会代替她在你心中的位置!”
“你答应我,如果她万一找来了,你们之间应该象姐妹般亲热,千万不能吃醋,更不要酿成什么悲剧,好吗?”
“这我当然能够做到。不过我劝你别还那么痴情,这些年来,她难道还没有结婚?”
“是的,她结婚了,还有了孩子,我在呼市的时候她写过信给我,我总觉得她一定有什么苦衷,要不……”
“好了好了,她就是我们南方的亲戚了!这该好吧?别再胡思乱想了……”
……是啊!那个冤家真的来了,一下子便把忆涛的魂勾走了。原以为自己能像夏天的烈日融化他心中的冰层,没想到一切都幻成云、变成雪,沉甸甸的抛散在他心上。
“叮……叮……”电话铃刺破了清晨的寂静。
“喂!你找谁?找忆涛?你是谁呀?”
“我叫陆诗怡,是从南方来的,找尹忆涛只说几句话。”
“诗怡,你就是那个诗怡?!……”

“爸爸,我们去看妈妈,妈妈还要我们吗?”
“妈妈要,妈妈好喜爱绵绵。”
“爸爸,见到妈妈后不要再跟她吵架好吗?”
“绵绵真乖,爸爸再也不跟妈妈吵了,爸爸一定要好好做人。”
“爸爸,你不是人吗?你还做什么人呀?”
“爸爸以前不是好爸爸,以后再好好做人,当个好爸爸,让绵绵快快长大!”
“爸爸,我长大了也好好做人,做给妈妈看。”
“好啊!绵绵,你见到妈妈唱首歌她听,你会唱吗?”
“会唱,不信我唱给你听。”
绵绵用童稚的声音认真地唱着:“世上只有妈妈好……”
唱着唱着,父子俩都不禁从眼哐里涮涮流出了泪水……
天下了一夜雪疲倦了,白花花的太阳从云层里艰难地探出头来,把不很强烈的阳光洒在这银色的世界里。
尹忆涛在车站里搜寻着葛剑雄。
“忆涛、忆涛!”夏阳擦着汗在身后追喊。
忆涛扭头看了看她,继续向前走去。
“忆涛,等等我,别生我的气了,都怪我不好,我不该在电话里哄骗她!”夏阳哭丧着脸说。
尹忆涛一听这话,反过身来一把抓住她的胸部,天打霹雷般地喝道:“你老实说!你是怎么哄骗诗怡的?”
…… ……
大青山的一块高地上,有件蓝色的风衣在静静躺着,它已形成冰冻的状况,恰像一具孤苦的灵魂。
“诗怡!诗怡!”尹忆涛隔着老远扑过去,原以为能抱住他多年来见到的那个可爱的躯体,可扑上去的仅仅是一件结了一层薄冰的蓝色的风衣。这件风衣他特别熟,那是多少年前他为她买下的唯一礼物,可此时风衣中的那个白静静的人儿不见了。他从高地上往前探望,却是万丈深渊……
“诗怡,你怎么不等等我,你为什么要跳崖啊!”忆涛跪在高地上悲沧地哭唤着。
“诗怡!诗——怡,”这时葛剑雄艰难地抱着绵绵向高地走来,夏阳与她母亲也相继于后。
“诗怡怎么了?”葛剑雄一边放下绵绵,一边跪在蓝色风衣前,见有衣无人,他突然大哭起来。
“诗怡怎么了?诗怡怎么了?”夏阳慌忙扒开忆涛问。
“你给我滚开!就是你杀害了她!就是你!”尹忆涛吼着站起来,瞪着血红的眼睛,一步下逼向夏阳。
“啊!”只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夏阳抱着头向后退去,口里神经质般地重复着:“别过来,我没杀她!”她错乱地辩解着,转身又疯狂地朝雪旷里奔去,所有的意识思维都随着这惨叫声消失了,留下的是大青山凄惨的回音。
“夏阳,我的孩子!夏阳……”老大娘也哭喊着追过去。
在诗怡扔下的已成为冻物的风衣旁,葛剑雄大声哭喊着,拼命地捶打自己:“诗怡,是我害了你呀!诗怡……”
跪在诗怡衣旁已成为泪人的忆涛,突然在扯开的风衣底下发现了什么,他抽出来一看,是一张彩色照片,照片上是绵绵捧着熊猫欢笑的情景,那幸福的一笑,那天真的神态,那娇嫩的脸,给人以更多更深的悲哀,他将照片又翻过来一看,却有诗怡亲笔写着一着诗:
什么时候携一股轻柔的风
什么时候托一片无忧的云
什么时候拥一条理解的船
什么时候才能让绵儿悄悄入梦……
此时绵绵也跪在雪地上,他的嗓子又哭嘶哑了,他的双手拼命摇着爸爸的衣袖,口里哭叫着:“妈妈,你还没有听我唱歌呀!妈妈,你快来听我唱歌呀!……”
天空,白花花的太阳仍懒洋洋地注视着这一切,派来温柔的阳光抚慰着哭泣的人们,风儿也悠悠地捧起大地沉重的悲哀飘向天穹……

诗怡没有死。
当她步入大青山那块高地正欲向崖下跳时,被一位结实的青壮年奔过来拦腰抱住了她。这位勇士不是别人,而是曾经辜负过她、使她破灭了爱情的小帆。
小帆自从与别的女人私混失去毅然与他分手的诗怡后,一度痛苦万分。为了在精神上彻底自责,猛然回头与离了婚的精神病妻子复婚,并千方百计带她到全国著名的长沙精神病医院治好了病,俩人恩恩爱爱过了几年。可由于妻子苦于不能生育,觉得自己对不起小帆,在一个不眠之夜,她忽发奇想偷偷地跳河自尽了。此后小帆没有再娶。时逢市场经济大潮汹涌澎湃,他干脆辞职下海,离乡背井自谋生路。经过几年的打工与闯荡,手里攒了一笔钱,然后瞄准了城市的家政是个空缺,他独劈蹊跷地想到一个点子,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在北方一个城市里成立了一家“保洁公司”,组织了一批人马专门从事家政工作,开始是用双手帮助一些家庭做卫生,后来慢慢发展成半机械半电器操作,譬如清洗地板就有十几道工序,擦玻璃也有七八个程序,被服务对象戏称为“机动保姆”。
一度时期后,小帆的“保洁公司”名气大震,便又在周边几个城市成立分公司。当他来到内蒙古呼和浩特市不久,不知怎么突然听到有人说到诗怡的名字,这使他激动得魂不附身,便等着影子追根溯源。之后,他终于戏剧性地成了诗怡的救命恩人……
诗怡在惶恐中迈出跳崖的动作后便昏迷了,小帆不顾一切地将她抱出大青山,放进小轿车以至开进一家宾馆之后,她还是处于昏迷状态。经小帆的精心照料后苏醒了。她醒过来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布置得五颜六色的单人套间里,竞然在床边坐着西装革领的小帆,他手捧一束鲜花,微笑着注视着好的脸部。
诗怡一阵惊愕后恢复了正常,仍然要去寻死。小帆强按住她的身子,递上水果、糖水让她进点食,然后将自己的忏悔、失妻的痛苦以及自谋生路创办公司的经历都一古脑儿讲给计怡听,最后表示对她的爱意将永远不变。
诗怡静静地听完小帆的话后,也心平气和、直言不讳地说出了她的想法:一是对小帆的忏悔和救人之举深表感激;二是对他俩的往事永远不会忘记,因此不愿重新和好;三是对小帆的家政事业表示钦佩,并祝愿他开办的实体越来越强大。
小帆只得自惭,也只好尊重诗怡的想法,让她在宾馆里疗养了一个时期,然后帮她联系上了在广州的余强,为她订购了赴广东的飞机票……

余强再没有开办电脑公司了,而是通过结识一位中国优秀科技实业家——广东高科技产业发展中心负责人,便在广东鼎湖科技实业城干起了一家不小的民营企业。他开办的这个企业正在苦苦探索,希望找到一种最简便的方法,使各种土生作物自动吸收空气中含有78.16%的氮,使之导致一场“绿色革命”,其意义好比爆炸原子弹一样伟大。
诗怡从天而降,使余强更加增强了信念,也结束了他多年对她的深深相思。于是他高兴地对诗怡说:中国有五千年的灿烂文化,孕育过那么多光耀世界的文学家、艺术家、科学家、军事家、政治家、思想家。为什么就不能再度辉煌,从而产生世界第一流的企业家?诗怡见余强兴奋的样子,也兴致勃勃地切入正题问:你看,中国在十几年内能不能产生世界第一流的企业家?余强说,还不可能。诗怡惊讶地问:为什么?余强诙谐地说:天机不可泄露也!
“任何花朵,不管它今朝是怎样的芬芳,而它逝去的岁月必然艰辛;任何辉煌,不论它是怎样的光彩夺目,它的前驱之路总是撒遍汗水和血泪。”一天早晨,余强面对已经成熟了的诗怡说:“这是一种深刻的规律。这个深刻的规律是我新结识的一位老师——中国的比尔·盖茨——悟出的颠扑不破的真理。”
“还有一个被历史反复证明了的真理也不能疏忽,”诗怡也显得有些诡秘地说:“那就是一个事业的公式:目标+奋斗+方法=成功!”
余强一听,欣喜若狂地将诗怡抱起来转几个圈,直至诗怡说:“受不了”才肯罢休。
停下来后,诗怡又告诉余强说:“有一件喜事告诉你:我通知了我的好友秋月来公司报到,并叫他把绵绵也接来了,我们一小时后到机场去接他们。”
“真的?!”余强惊喜地一把拥住了诗怡。

1995年8月初稿于咸宁贺胜
1998年12月二稿于咸宁温泉
2004年3月三稿于嘉鱼官桥
通讯:湖北省咸宁市水产局(437100)

_________________
规者文之根 德者才之帅____请点击"荀阳文学博客"交流
返回顶端
阅读会员资料 qiuchunlin离线  发送站内短信 浏览发表者的主页
显示文章:     
发表新主题   回复主题    
Aust Winner 澳洲长风论坛总目录 -> 中长作品
所有的时间均为 北京时间
1页,共1
 
论坛转跳:   
不能在本论坛发表新主题
不能在本论坛回复主题
不能在本论坛编辑自己的文章
不能在本论坛删除自己的文章
不能在本论坛发表投票


Powered by phpBB © 2001, 2005 phpBB Group
澳洲长风(www.australianwinner.com)信息部提供论坛管理及技术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