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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袖添香]

从来不敢用文字来记叙父亲，虽然，在他的四个孩子里，我是秉承他的艺术细胞最多且最受他疼爱的人。
我象极了父亲。
我的脸型、轮廓，说话的腔调，处事的温吞、柔软，为人的本份、诚实，尤其吹拉弹唱能歌善舞写作摄影，样样皆会却没一样精通――这，更象极了父亲。
四个孩子里，唯有我继承了父亲的爱好从文，我知道父亲因此非常爱我，我也很爱他。可是，在亲情面前，总有一堵墙，阻隔了我与父亲的交流，而这些年尤甚。
长这么大，父亲只揍了我一次。那时还在念初一，因口渴贪吃，晚自习放学后，我背了双肩书包奋不顾身地挤在学校的冷饮部，只为了一根五分钱的香蕉冰棒。香蕉冰棒我是吃着了，但是父亲省吃俭用从北京给我买的皮文具盒，却在推搡时不知被哪个可恶的家伙趁机抽走。父亲将书包往地上一摔，煽过来一个耳光：吃，吃，吃，有你这么读书的？文具盒也偷了！！
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发那么大的火，而他一向是非常小心地呵护我的。脸上火辣辣疼的殷红指印，我没有伸手抚摸它们，也没有掉泪，那个时候，我是一个倔强的孩子。
我一向不善言语，也许是因为五岁前寄托在保姆家的缘故。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周末父亲将我接回家。而这些时间却是短暂的，没一天，他们又将我送回去。走的时候，没人看得出我的伤心与烦恼，我不哭不闹，按时上床睡觉，照旧说爸爸再见，可是只有那时的灯光，那时的夜晚，那时的枕被，知道我究竟流了多少泪，在泪眼迷蒙中灯光渐渐幻化为五彩斑斓想象的世界，将一个孤独的心灵带进沉睡的梦里。
父亲爱好摄影，有一帮拨弄相机的朋友。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父亲与他的朋友组织了县城摄影协会。父亲背着他的海鸥相机，深入农家，拍摄了很多歌颂新生活主题的黑白照片，并举办了影展。许多夜晚，我就是在他们讨论摄影的激烈言谈中，伏在父亲背上，沉沉睡去。
那时父亲还喜欢爬格子。抽烟的习惯，就是深夜创作养成的。父亲的新闻报道不时在电台报纸刊登，甚至在国家级的＜健康报＞、＜中国卫生报＞录用。这为我在同学面前吹牛，留下了很多素材。可是，我的父亲，却是一个从穷山沟里靠打柴卖柴维持到初小毕业的穷孩子！
从懂事起，我就没向父亲撒娇，没再趴在父亲腿上，让他给我吹口琴、拉二胡，而是在父亲练习美术字时，静静的站在一旁。父亲便给我与小弟买来笔墨纸砚。可惜我们都没长性，虽也参加了学校书法比赛，但终因功底太浅布局牵强未取得名次，最后没再坚持练习。父亲对此倒没太多怨言。
父亲最快乐的时候，便是学校开家长会。那两天父亲会吩咐母亲买几两肉，烧盘红烧肉，再炒个花生米。吃饭的时候咂叭一口酒，便与母亲绘声绘色地叙说家长会时的场景。我与小弟，让他在会场上接受了过多艳羡目光的洗礼。
发现父亲并不擅长社交，是临近大学毕业。这点，我几乎和他一样。父亲想通过他的一位搞摄影的朋友将我留在省城，而我实际却痛恨呆在省城。父亲领着我在夏日的骄阳下奔走，我素面朝天地跟随其后。父亲戴着草帽，乳白色的纺绸短袖衫被汗水濡湿，贴在瘦弱的脊背上，手臂被太阳晒得通红。那时我跟在他后面快步疾飞，有种想哭的冲动。突然发现生活竟是如此无奈，就象那天正午阳光强烈照射下的景物，苍白、晕眩。父亲的朋友并没有真正帮上忙，而我也庆幸不用呆在省城，最终却因面试时的两篇文章，阴差阳错地选进了公安队伍。
与父亲第一次喝酒，是十年前刚参加工作第一次返家。父亲跑下五层楼去小卖部拎回来一箱南昌啤酒，拿了蓝边饭碗倒满。母亲在一旁直唠叨：一个女孩子，她能喝那么多吗？父亲用筷子敲了敲碗边：我的女儿――警察――能怕喝酒？那次与父亲足足喝了八大瓶，直喝得母亲在一旁拼命抢酒瓶。
父亲身体一向很好，不同于体弱多病的母亲。虽瘦，但没任何大病，除了冬天时偶尔发作的支气管炎。为了医治此病，父亲开始学习游泳。近六十岁的旱鸭子，不到一个月的功夫竟然学会了蛙泳、自由泳、仰泳，甚至参加冬泳协会。父亲的泳技越来越高，胆子也越来越大。前年冬天，居然与一帮年轻人比赛横渡赣江，结果，险些丧命。捡回命的父亲老实了许多，从此至多敢在赣江边泡泡水打湿一下身子。父亲在饭桌上扬言：这是第二次生命，一定要好好珍惜。
捡回命的父亲果真非常珍惜生活，开始与时间赛跑，甚至学会了麻将，开始整日以麻将相伴。直至他的工资仍不够他的开销，债台筑起时，他才摊开纸与笔，写科普文章赚稿费，或者在外面拉广告版面赚些贴当。于是，母亲开始供养着他了。
而我因此与父亲，也越来越疏远。
我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这让我有一种情感障碍。除了书信、文字，偶尔能够不够清晰地表白我的内心，离开了文字，我无法与任何人靠近，包括我的父亲。直至有一天夜晚，父亲突然打来电话――记忆里这是第一次。在电话里我仍然无法用言语表白我的情感，我相信通话时的父亲也同样感觉我很遥远。
你还好吗？父亲在嘈杂的线路里关切地问，声音有些急切。
很好，在家。您呢？我的回答简短而生硬，这更阻碍了父亲与我的走近。
我也还好。没什么事。
哦。我简单的应付，冷淡里对父亲近两年的行为深表责备。
父亲匆匆地收线，让我一个人在房间里，怅然若失，就象一片离开大树的叶子，飘飘悠悠。
一天母亲在电话里说她与父亲都感冒了，在医院挂了一周的点滴。我匆匆收拾了几帙空白信笺便赶回家里。
回到家时，父亲正与母亲争吵，因为赌资问题。
我想我不是一个孝顺的女儿，压抑了两年的情绪，一时间爆发得山崩地裂。
您有没有想过婚姻到底是什么？虽然我离异了，可是这些年，我思考了很多。婚姻意味着什么？一个男人，在婚姻里，应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母亲一生跟随您，一辈子享受过什么了吗？您的那些兴趣爱好呢？为什么要将所有的时间放在无聊的麻将上了呢？我特意带来几帙信笺，就是准备让您写稿时用的。。。
父亲没让我说完，将信纸扔回过来：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用不着你的这些信纸！
然后甩门而去。过道里，传来父亲负气的脚步声，还有咳嗽声。
母亲赶紧给我递过来毛巾。这才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午饭前，我偷偷将买来的几盒止咳灵放在父亲的床头，几帙信纸也重新摆在他的桌上。希望它们能够减轻父女之间的隔阂。可是临回前，那几盒止咳灵，仍然静静地躺在那里――父亲不肯原谅我。
前日打电话回家，母亲出去菜场买菜了，正好父亲接到电话。
我的咳嗽已经好了，没事了，父亲轻轻的说：刚才正在用你带回的信纸写稿。你――一切还好吗？
嗯，我很好的。爸，您一定要注意身体啊。
我知道父亲是一定会原谅我的。下次回家，一定寻得一个时间，与父亲好好畅谈，关于我的工作、我的生活，关于人生，关于我发表的文章，关于父亲的文章，还有关于父亲的摄影......

[坊山居士]

父女情深，感人，问好红袖添香。

[红袖添香]

过小年了，过年快乐：）

[抱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