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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富强]

和紫禁城一起沉默

陈富强

行至西华门，天色已晚。紫禁城护城河边的灯渐次亮起，映入水中，水波悄无声息，灯光却闪闪烁烁。路灯密度不高，恰好照亮行人脚下的路。城墙就显得颇为凝重，只显轮廓，角楼的重檐层层叠层层，看不见檐下的建筑，墙上的野花也隐入夜色，依稀可见的，是我贴墙而行，投在城墙上的身影。我不走，影子也不动，我缓步而行，影子也悄然随我而动。我单薄的身影贴在厚实的城墙上，就显得十分孤单。路灯因为制成宫灯的模样，发出的光芒，就有了一圈一圈的光晕，紫禁城墙下的路，影影绰绰，仿佛有了一些旧时的氛围。偶尔有一对恋爱的人，坐于护城河畔，他们面对夜幕下的紫禁城，幽幽地，倾诉他们的爱情。
我习惯疾行，此刻，却放慢脚步，不肯快移一步。我走一程，歇一程，似乎要和这座城池一起缓缓走回从前的时光。我坐下的任何一处，都可与城墙相对。我必须以仰望的姿态，才能看见城墙的顶端，那儿的城垛，有规则地依墙的方向延伸。而我的目光，已经停滞，我想穿透厚厚的墙壁，走进紫禁城，去看看几百年前的宫廷生活。
紫禁城内不见灯光，夜色漫步于此，轻轻张开翅膀，所有的建筑都被它所笼罩。巡夜的更夫手持灯笼，行走在城内的幽深通道，他们所到之处，犹如一个个红色的斑点，将长长的黑夜照出一个个浅浅的窟窿。大清的皇上，已经脱去龙袍，国色天香的妃子们在等待龙种的播洒。而南书房的灯光似乎总是亮到最晚，大臣们批阅奏折，将来自广袤国土上的重要信息一一用朱笔勾出，然后于次日呈于早朝。
想象中的那个乾隆十公主，据说文武双全，喜好骑射，且箭无虚发，颇得乾隆宠爱。不知道这位被封为固伦公主的格格在如此寂静的夜晚，是否手托尖削的下巴，透过天上的星星想象紫禁城外的世界。传说中的固伦公主，在乾隆年过花甲才得以降生，她的一声嘹亮啼哭，给这座深宫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朗朗气息。老皇乾隆大喜过望，随即给生下公主的淳册封为妃。淳妃由此享受的荣华富贵，就非一般的常在、答应可比。然而，淳妃一旦在宫中的地位确立，就不免肆意妄为，据野史记载，倘若没有她的女儿，也就是固伦公主深得皇父宠爱，恐怕淳妃的命运，就要有本质性的改变了。因女儿而得宠的淳妃，在乾隆四十三年的时候，因一件记载不明的事情而迁怒于一宫女，并且动手将这名宫女活活打死。从这段不详的记载看，淳妃的下手之狠，非一般女人可比。而大清的规矩，宫女通常是在八旗自己的眷属中挑选出来的，这些宫女的家庭，也有或大或小的背景。她们倘若能在宫中得到皇帝的宠幸，那么便能得以晋封，即使不能晋封，她们到了一定年纪，也是要送回她的老家嫁人的。淳妃打死有如此背景出身的宫女，当然非同小可，后宫哗然也在情理之中。乾隆龙颜大怒，本想重重惩治淳妃，但顾及爱女固伦公主的前程，手下留情，只将淳妃革去妃位，降为嫔级。
而事实上，淳妃自己也是宫女出身，一步一步，倚仗着女儿得宠也册封为妃，本来对宫女应当以礼相待才是，可见她的行为，的确可恶之极。如此看来，淳妃的所作所为，就是有罪之人。按照宫内的戒律，她就失去了抚养女儿的权力。据说十公主被送到其他的贵妃宫中抚养，但因离开生母而不停啼哭，白天不能食，夜晚而不能眠。乾隆心疼女儿，只得将公主又送回已经降为嫔的淳滨宫内。这时，公主就是一根线，乾隆念女心切，要去淳滨宫中探女，就免不了与淳滨相见。而乾隆最终也看在女儿的份上，宽恕了淳滨，将其的妃位恢复。可以说，是固伦公主，救了她的母亲。宫中嫔妃无数，能受到皇上宠爱的又有几人，所以淳妃的地位失而复得，全仰赖于美丽而可爱的固伦小公主了。
乾隆对这个十公主的宠爱，常常溢于言表。由于历朝历代的清规戒律，女儿身是不可能继任皇位的。固伦公主无论如何出色并获父皇的宠爱，也是不可能继承大清的江山的。因此，乾隆总是无奈地慨叹：恨你不是男儿身啊。乾隆为了表达自己的爱女之心，在公主六岁的时候，就在满朝文武子弟中，为爱女决断终身大事，最后的结果，是和坤的独生子丰绅殷德成为固伦公主的未婚夫。这段姻缘被后来的史学家们称之为十公主一生悲剧的起点。这自然是另外一个话题了。
我步行至午门，城门早已紧闭。而通往端门与天安门的通道也已经封死。午门在夜色中的剪影颇具庄严与威武。大清的地方官员至此，封疆大吏的锐气也必锉去几分。皇城的威严，有这一座午门把守，似乎已经足够。入夜的午门广场空无一人，天上无月，暗淡的天光将午门的重影投在地上，我踩着午门的影子，轻轻穿过。我有一种逃离的感觉，仿佛稍一迟疑，午门的大门就将洞开，顷刻之间，手持利剑的锦衣卫从门内悄然而出，轻捷夜行。如此想着，我疾步而过，沿紫禁城东侧城墙悄无声息地行走。
我向东华门方向走。这是我在今晚惟一能绕行紫禁城的一条道路。路上依旧行人稀少。偌大一个京城，竟然有如此清静之处。行至转角处，有一石凳，仿佛特意为我所留，我面朝城墙而坐。我的背面，隔一条护城河，就是南池子大街，沿这条其实很窄的大街前行数百米，就可抵达天安门，那儿灯火辉煌，人声鼎沸，但非我所喜。我不如静坐于此，于幽暗中看紫禁城的角楼投下重影在我的心上。
忽然间，一辆汽车从城墙下疾驰而过，两道雪亮的灯光照亮了城墙，墙上因为岁月而留下的沧桑在我的眼前一闪而过。这些伤痕，被夜色所掩盖，它们和远去的岁月，消逝的人一起嵌入城墙，不再开口。不知道那个紫禁城最后的皇后郭布罗•婉容是否在此角楼停留？她的目光是否穿过重重高墙，眺望过护城河边的绿意盎然？
贵为皇族血统的婉容在她十七岁那年以其端庄而脱俗的容貌，且因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而被选入宫。据说因为溥仪在她的照片上画了一个圈，她就成了晚清王朝最后一个皇后。从近代史丰厚的史料记载来看，刚刚进入紫禁城的婉容以母仪天下和新婚燕尔的双重叠加，使她的生活充满欢笑。由于婉容饱读诗书，再加以她的柔情与活泼，她也的确给溥仪带来不少快乐。但是，好景不长，随着末代皇帝溥仪被赶出紫禁城，婉容的悲剧就开始了。在后来长达十年的冷宫生活中，婉容的生活变得一团糟。最终，婉容在孤苦伶仃中走完了自己的一生。而婉容的死也颇为凄惨，就连她的尸骨，也不知去向。好在溥仪在生前立下“与婉容合葬”的遗愿，最终在婉容弟弟的努力下，在清西陵，建了一座墓地，那儿埋葬了大清最后一个皇帝和他的皇后及其皇妃。
至尊如紫禁城的主人们，最终也不能免于一死。城内已是人去楼空。此刻，所有的大殿都已经大门紧闭，那些美丽的容颜隐约于正史与野史的字里行间，无论美丽绝伦的固伦公主，还是花容月貌的婉容皇后，她们的影已无声，她们忧伤的眼神，已经被漫漫岁月尘封而至暗淡无光。而至高无上的皇权也已化作尘埃，消逝于漫长的历史烟云之中。惟有紫禁城还在，它在这个春天的夜晚沉默。所有的故事为民间传唱，所有的云蒸霞蔚已经被北方的冷风吹散。我来自千里之外，在这个黑暗而寂寞的夜晚，我找不到可以倾诉的人，我只有端坐紫禁城的角楼下，和这座伟大的城池一起沉默。

2008年4月10日

[墨竹淡香]

欢迎朋友！
或许那天紫禁城会醒过来……

[塔双江]

谁说的，紫禁城已经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