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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榕

《中国王维诗刊》总第386期：张光国诗话《异乡异客，我与王维共度的重阳》

异乡异客，我与王维共度的重阳

〇张光国

　　我是追着一缕茱萸的辛香，来到这里的。
　　这香，清冽中带着些许苦涩，像是从岁月深处渗出的。我循着它，拨开层层叠叠的时间帷幕，忽然便站在了开元五年（717年）的长安街头。秋意已是酽酽的了，像一壶泡得太久的茶，风里满是凉薄的刃，裁得人衣衫单薄，心神不宁。满城的梧桐，叶片正黄得惊心动魄，一阵风过，便扑簌簌地落，仿佛整个帝国的繁华，都在这金灿灿的凋零里，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我此来，是为寻一个少年。他十七岁，名叫王维。
　　在城南一处略显清冷的客舍里，我找到了他。窗扉半掩，他正对着一方木案出神。案上，摊着素笺，一方石砚里的墨，似乎凝了许久。他并不看我，或者说，他的心神早已不在这斗室之内。他那张清俊得仿佛用玉雕出的脸上，没有这个年纪应有的飞扬，只凝着一层薄薄的、属于远方的愁绪。那是一种极安静的孤独，不呼喊，不咆哮，只是静静地弥漫着，像夜色一样将他周身笼罩。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长安的重阳，自有它的喧嚣。东市西市，想必已是人头攒动，酒旗招展；达官贵人的车马，辗着青石板路，发出沉实的声响，奔赴着一场又一场的宴会。那是一种蒸腾着的、属于都城的热闹，是权力与财富交织出的盛世华音。然而这一切，似乎都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在他的窗外。那喧嚷越炽，便愈发衬得他这方寸之间的清寂，冷得浸人肌骨。
　　他的魂，早已不在此地。它飞越了巍峨的宫墙，飞越了险峻的函谷关，正向着那片叫做“山东”的土地飘去——那里，是蒲州，是他的家。
　　我仿佛能看见他记忆里的重阳。那该是何等光景？在蒲州中条山下的那个小村庄里，此刻必是另一番人间。天，定然是那种洗过一般的、高远的蓝；山峦被秋色点染，绛紫，赭红，深黄，层层叠叠，如同打翻了画师的色盘。家中的庭院里，想必已支起了大甑，新蒸的菊花糕正冒着甜暖的白气，那气味，是能钻进人骨头缝里的。他最念着的，或许是那位总爱摸他头的族中长老，会带着他弟弟王缙以及全族其他男丁，浩浩荡荡地登上后山。他们一路谈笑，惊起林间的雀鸟。然后，在最高的那处山崖边，郑重地将那枝茎硬挺、果实殷红如血的茱萸，一一插在每个人的发间、佩在每个人的衣襟上。
　　那不仅仅是一种植物，那是一个古老的、沉甸甸的誓言。古人说：“茱萸辟邪。”此刻我才懂得，这“邪”，何尝只是山岚瘴气？它更是人世间一切乖离、孤寂与不幸的象征。那一抹佩在亲人身旁的红色，是无声的祷祝，是家族用集体的体温，为每一个成员构筑起的一道抵御命运寒流的屏障。它意味着，你不是一个人。
　　可他，偏偏就是一个人了。
　　这孤独，并非源于贫病交加，亦非来自世道艰险。这孤独，恰恰盛开在这“开元全盛日”的中央，盛开在“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的富庶年代里。这是一种盛世里的个人乡愁，是宏阔乐章中一丝极不协调，却又无比真实的颤音。帝国越是强盛，都城越是繁华，便愈发像一面巨大的镜子，照出他这游子身影的渺小与孤单。时代的洪流奔腾向前，卷着无数人的梦想与野心，却也在不经意间，将一些最柔软、最珍贵的人伦纽带，轻轻地、却是决绝地冲散了。
　　他的目光，从遥远的天际收回，缓缓落在了案上那枝茱萸上。那是在这异乡的市集上买的，枝叶与故乡的并无二致，殷红的果实也一般无二。可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却只是一株植物，一件死物。它失去了那片山峦，失去了那些笑语，失去了那传承了千百年的、庄严而温暖的仪式，它便只是一抹没有魂灵的红色罢了。
　　就在这一刹那，我看见他提起了笔。那支笔，仿佛有千钧之重，又仿佛轻若无物。他蘸饱了墨，墨光在微弱的秋阳里一闪，像一滴凝固的泪。然后，他落下，笔锋在纸上游走，不是写，是流淌。那四句诗，便如此自然而然地，从他胸臆间倾泻而出，带着他身体的微温与心跳的节律：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二十八个字。没有一处险怪，没有一字雕琢，却像四记钟声，一声比一声沉，一声比一声远，在这小小的客舍里，也在其后一千三百年的历史长廊里，悠悠回荡开来。
　　我站在他身后，感到一种巨大的震颤。我目睹了一个永恒的瞬间。那少年的孤独，被他一笔钉在了时间的坐标上。从此，所有在节日里感到孤单的心灵，无论是戍边的士卒，宦游的文人，漂泊的商贾，还是今日在都市钢筋水泥的丛林里，对着手机屏幕想念故乡风味的我们，都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共有的名字。我们所有的“倍思亲”，都成了这句诗漫长而悠远的回响。
　　他写罢，轻轻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将这重担交给了后世无数与他相似的心灵。他将那诗笺拿起，走到窗前。暮色已然四合，长安城华灯初上，万家灯火，织成一片璀璨而冰冷的光网。那光，照亮了历史的轮廓，却照不透游子内心的夜色。
　　我悄悄地来，亦当悄悄地去。转身离去时，我听见的，不只是长安街头的风声，不只是宫廷的笙歌，我听见的，是那少年笔下流淌出的、一条永不封冻的思念之河，正穿过开元盛世的繁华，穿过唐宋元明的烟云，浩浩荡荡，一直流到2024年的我面前，流到此刻每一个“独在异乡为异客”的人的心里。
　　那茱萸的辛香，不知何时，已化作一片无边的、温柔的惆怅，将我，也将他，一同淹没在这历史的秋夜里了。
　　
2024年10月11日夜于静思轩

【作者简介】张光国，笔名毓榕、轩辕国，1975年生于山东潍坊，1998年毕业于山东省曲阜师范大学，曾进修于鲁迅文学院，做过教师、编辑、记者、报社驻潍坊工作站站长、潍坊万众传媒总经理。系《新诗歌》、《中国诗选刊》、《中国诗歌月刊》、《世界诗刊》、《中国喜马拉雅诗刊》、《红高粱文学》、《文艺家》总编，中国诗歌会名誉会长，当代诗歌会、中国新古风研究会、中国爱情诗协会、中国李清照诗歌会、中国仓央嘉措诗歌会会长，中国新诗社、中国小诗社、中国山水诗社、中国草原诗社、中国大唐诗社、中国关雎爱情诗社、中国蒹葭爱情诗社、中国乡土田园诗社、中国山水田园诗社、白浪诗社、乌拉特诗社社长，中国诗名家俱乐部主席，白浪书院客座教授，作家诗人高级研修班导师，神洲文学院院长，万诗阁阁主，中国诗歌馆、中国诗文艺馆、中国新诗艺术馆、中国长诗诗艺馆、中国短诗展示馆、中国小诗展览馆、中国格律诗收藏馆、作家诗人百科名典馆、中国山水诗档案馆、中国古风博物馆、中国乡土田园诗展馆、中国山水田园诗典选馆、当代诗歌美学馆、中国爱情诗典藏馆、中国草原诗歌文化馆、轩辕国文学艺术馆、中国诗歌会名家馆馆长。创始诗人网（http://www.shirenwang.com/）、中国诗歌会网（http://www.cpa1932.com/）、诗家网（http://www.shijia1999.com/）和诗家APP。组织带着文艺去旅行、诗意的行走、北海文艺沙龙、大唐诗歌节、红高粱笔会、新诗百年峰会、中国草原诗会、中国风雅颂诗歌颂读节、中国昆仑作家论坛等现场活动百余场。出版诗集《诗人与美人鱼》、《陶罐上的少女》，诗学专著《诗术》（第一卷），诗论集《同凤凰与白狼一起吟唱一一首届中国诗歌展优秀作品点评》，诗话专著《黄鹤楼诗话》、《北海诗话》，文论集《煮酒南山歌北海——张光国文论集》（第一卷），长篇小说《沙僧别传》，编著《当代中国诗人名录》、《当代作家新势力文萃》等数十部。迄今，万诗阁已藏诗934首，浏览量已达306万余人次；中国诗歌馆已典藏诗歌文学艺术刊物1223期，浏览量已达212万余人次；中国诗文艺馆已典藏短视频458条，浏览量已达151万余人次；轩辕国文学艺术馆已典藏诗歌、散文、小说、文学评论、诗话、词曲、视频等作品587件，浏览量已达233万余人次；中国草原诗歌文化馆已典藏草原诗歌55首，浏览量已达16万余人次；中国小诗展览馆已典藏小诗70首，浏览量已达20万余人次；中国爱情诗典藏馆已推介爱情诗404首，浏览量已达116万余人次；将推出的个人诗歌理论专著《诗道》（卷一）已在中国诗歌会美篇专栏发布诗论48篇，浏览量已达23万余人次，个人散文诗集《液态的琥珀色月光》已在中国诗歌会美篇专栏发布散文诗63篇，浏览量已达33万余人次，个人散文集《从白浪源到海角天涯》、《我的桃花村》、《乌拉特草原上，恋恋胡油房》、《我家的百菜园》已分别在中国诗名家俱乐部美篇专栏发布散文21篇、4篇、7篇和1篇，浏览量已达14万、3.7万、7.3万、5000余人次，个人诗话集《张光国诗话》已在《中国诗选刊》美篇专栏发布诗话13篇，浏览量已达8万余人次。

〓信息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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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诗歌会
2025年10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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