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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富强]

海棠依旧

陈富强

据我所知，宋庆龄故居在国内有三处，分别位于北京、上海和重庆。从这三座中国共产党夺取政权的道路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城市看，就可知宋庆龄当年追随孙中山，以及她后来与中共的肝胆相照乃至最后成为其中的一员，其一生是多么的波澜壮阔。

北京的宋庆龄故居在后海北沿。我到达那儿时，发现门前值守的是武装警察，我颇有些疑惑，名人的故居看过不少，但通常不是由武警守卫。政治与历史地位能与宋庆龄比肩的，她的先生孙中山算一个，毛泽东当然不在话下。换一个角度看，奉化的蒋介石先生故居也有那个高度了。但是，那两处故居，似乎都是由普通的保安来进行值班的。这个疑问，在我进入故居以后，似乎寻到了答案。因为曾经成为这座园林主人的宋庆龄先生，生前最高的职务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名誉主席。她至尊的地位是一国元首，所以，享受的待遇也与她的职位相适应。由此，我方释然。中山先生虽然是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包括蒋介石先生也统帅过国民政府，但是他们毕竟和后来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在政治意义上有本质区别。因此，在这块共产党管辖的土地上，宋庆龄理应由国家机器的组成部分来守护她的在天之灵。

宋庆龄故居所在的园林，其实是王府的一部分。据说这儿曾经为清朝末代皇帝溥仪的父亲所居。也就是说，这里是亲王府。只不过后来宋庆龄居住的二层小楼，是专门为她入住而新建的。依据故居内的文字说明，当初新政府打算为宋庆龄建一座新的住宅，但被宋以国事百废待兴为由婉拒了。后由周恩来过问，才选择于此进行修葺，作为宋庆龄在北京的住所。宋在此前后生活了差不多二十年，她在这里走完了她人生的最后一步。

单就园林规模而言，不算很大。但是如果以一座住宅的面积来看，当然是非常的奢华了。但是，论宋庆龄为新中国的解放事业作出的贡献，她住多大的房子，都不为过。倘若以她入住那年，也就是1963年为限，再将时间前移几十年，其实这儿的所有建筑与园林，包括整个什刹海，应当都归入皇家园林的范畴，它与紫禁城，与中南海一起，只为皇族所拥有。以此推算，或者以此想象，这一片草地上，这里的曲廊间，曾经回荡过年轻的公主们快乐的笑声。那时的后海，没有星巴克，也没有霓虹灯，但是古筝的悠扬却依稀可辩，格格们美丽的身影摇曳多姿，后海的夜色，也曾经留下皇城最奢靡但青春的影子。

进入宋庆龄故居，在陈列室门外，有一红一白两株海棠。正是花开季节，满树的海棠花几乎将树枝悉数淹没，只见一树繁花，风吹过，花瓣纷纷落地，仿佛飘起花雨，顷刻，就在地上堆起一层花的毯子。在陈列室之间的庭院，又见两株更为粗壮的海棠。紧接着，在更宽敞的院子里，海棠花完全横扫了我的视线。我这时才明白，这座园林里，海棠树是主要的花种，春天到来的时候，海棠开花，这儿，那儿，就都是海棠的世界了。

海棠花不大，但长在树枝上的密度却令人惊讶，花朵将树枝包围起来，就连树叶也不见。鲜艳的花主宰了树，也主宰了人的眼睛。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花儿会以如此张扬的个性开放，仿佛它们想代言的不仅是海棠，而是一个春天。

故居里的主要建筑是一幢二层小楼。这也是宋庆龄会见贵宾与生活的主要场所。一楼的会客厅依旧保持着原样，有意思的是，宋的专座不是通常礼仪中的主人位置，而是在一个转角上。这样的坐席，令人有一种微妙的联想，尽管宋庆龄贵为一国副主席，但是她的姿态，却依然把自己摆在一个离开中心的位置上。宋庆龄成为国家名誉主席已经是很后来的事情了。那时，她的病情已十分严重。那一天是1981年5月15日，宋庆龄成为中共党员，次日，宋被授予中华人民共和国名誉主席的至高荣誉。再过了十三天，宋与世长辞。

有关于宋庆龄的身世与她的经历，几乎家喻户晓。故居里面所陈列的一切，都在叙说有关这个传奇女性的故事。来故居瞻仰的人很少。进故居需要购票，一票二十元。对于很多年轻的朋友来说，他们到后海，是要坐在后海的酒吧里体验大都会的另一种生活方式，二十块钱，不够喝上一杯，但至少可以让他们吃上一串烤肉。他们在晚风里谈情说爱，他们中的很多人甚至于不知道，有一个伟大而美丽非凡的女性，曾经与后海毗邻而居。这位女性的爱情，曾经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

进故居的人不多，可以寥落形容。我进入二层小楼，见一轮椅，是宋接受国外某大学授予她荣誉博士时使用过的。而倚墙而立的老式挂钟，已经停摆，那个时间，是否宋庆龄离世的那一刻我不得而知。然而，这面巨大的立式挂钟，仿佛重现了那些旧时的光阴，我看见仪态万方的宋庆龄先生在此接待外国政要，她微笑着，而窗外的海棠正吐露芬芳。

踩着绿色的地毯上楼，楼梯的扶手盘旋而上，没有任何声息，只有我的脚步声敲击着我的耳膜。我穿过略显幽暗的走廊，卧室、餐厅、书房、以及秘书与工作人员的房间依次在我的身旁掠过。然后就到了小楼的南面，又是一个走廊。走廊尽头，一个工作人员低着头，孤独地站在那儿，她甚至于都没有抬起头看我一眼。走廊被窗子封起，窗外，是花园，我站在窗前，再一次看见很多棵海棠树在渐渐来临的黄昏里一齐怒放。

宋庆龄的卧室面积很大，因为兼做了办公室，堆满了各种物品，所以看上去显得有些拥挤。卧室朝南的窗口摆放着一张办公桌，是极其简陋的那种书桌，呈本色，最简单的造型。二层的楼梯口，有一盆君子兰，或许是花期未到，没有花，只有一些绿叶。而顶上的那盏吊灯，亮着。这盏灯，只有在故居闭馆时，它才会熄灭吧，那时，整个故居就都会沉入无边的寂静与黑暗中了。夜深时的故居，与宋先生长眠的那个世界，就一样的安静了。然而，我更希望这是一盏长明的灯，它能够照亮先生回家的路。因为我始终相信，人死后也是有灵魂的，宋先生也一定牵挂着她在后海的家，她走过黑夜看见楼梯口这盏熟悉的灯，她就知道到家了。

但更令我欣慰的是，即使没有那盏灯，宋先生在这个春天，也不会迷路。因为庭院里所有的海棠都开花了。而这些海棠，每一棵她都熟悉，都和她一起度过接近二十个春秋。

看着满庭海棠，我想起李清照，她的《如梦令》写到了海棠：“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多好的文字啊。那位杰出的女词人，一定没有想到，多年以后，一个更为优秀的女人，在她居住的庭院里，有无数的海棠相伴。后海北沿46号吐出的海棠花香，能把后海的夜色都灌醉。

2008年4月15日

[杜鹃]

标题: [原创]海棠依旧

作者以 [海棠依旧] 引述了宋庆龄生活了二十年的北京故居外貌与内
在的政坛上才华出众的主人女中豪杰之片段……
词语柔美而丰富、描绘生动而细腻、层次分明而步步深入，全文二千
多字跳跃在读者的心里。欣赏陈富强的好文采！

[塔双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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