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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huaqiang

　　　　　　　　　　　　　　　　　　　当大地开始颤抖……

　　　　　　　　　　　　　　　　　　——灾难边缘的记忆

　　　　　　　　　　　　　　　　　　　平静的午后

　　公元2008年5月12日。

　　这是一个平常得几乎不会有特别记忆的日子。小街。午后。北　　京时间14点20分。

　　熙熙攘攘的人流带着午睡还未退去的慵懒．

　　街边小贩睡在遮阳伞下张着嘴打盹儿．

　　三个男人通红着发皱的脸在烧烤摊旁喝着啤酒.

　　一对对相爱着的男女搂腰牵手窃窃私语．

　　推车叫卖的瘦老头无聊地守望着蔫耷耷的菜堆．

　　修鞋的哑巴少年把擦鞋机开得发出嗡嗡的单调的鸣唱.

　　一群杂色的家犬在垃圾堆上夸张地撕咬和吠叫。

　　54路公交车按部就班地开过来，吐出一堆人，然后又吸进去一堆人，飘然离去。时间平静得喧嚣的市声不会在耳朵中留下任何震动的共鸣……一长排芭蕉树寂寞地绿着，是整条小街唯一生动的风景！

　　　　　　　　　　　　　　　　　　大地开始颤抖

　　头顶的天空，依旧湛蓝，白色的云絮静默着一贯的闲适。

　　被开膛破肚的小街，让各种机械做过了多次手术，现在还凹凸不平。

　　我那辆老实驯良的破旧座驾正载着我在乱石堆中夺路驱驰，它早已习惯了主人为求生活的奔波与忙碌。

　　每天，几乎在同一个时刻，我从小街的每个小店的门口蹦跳着疾驰而过。

　　此时，我正在那叫做两河饭店的小饭馆外面的乱石堆中颠簸。似乎静止的街面突然混乱，视野里无数人影在一瞬间生动起来，如潮水涌向沙岸。似乎也是在一瞬间，街对面芭蕉树下便立起一堵神色怪异的人墙。

　　未必又是酒鬼在打架？——我事不关己地想。奔跑的人群挡住了我的前行，不如也看酒鬼们的表演。

　　双脚一着地，突然感到站立不稳。仿佛正站在一叶激流中漂荡的扁舟之上，起伏跌宕无力驾驭——一瞬间，我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大地开始剧烈地颤抖……

　　此时：时间－－１４点２８分．

　　　　　　　　　　　　　　　　　　无比漫长的短暂

　　并没有风，但是耳边分明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狂暴的怒吼。

　　从脚底，从地心深处，从不知道的任何方向涌来，如无形的潮水吞噬一切，挟裹一切，扫荡整个世界。那是一种声音，低沉如狮吼，如龙吟，如遥远的万人的呐喊，如旷野群兽的奔腾。

　　大地，并不见起伏，而双脚却分明感觉一种波浪般的汹涌。楼房开始晃动，有砖石纷纷跌落。房顶上那块广告牌似乎有一双疯子的巨手在摇撼，哗，哗，哗哗，然后作一片深秋的枯叶飘落。

　　身边，一辆汽车在笨拙地跳舞；一只灰色的猫两秒钟的疾驰，然后依偎在我的脚边一动不动。

　　高耸入云的塔吊在苍白的空中画着弧线，高压电线吹着尖利的哨音。

　　所有的面孔都变形，所有的眼神都茫然；所有该运动的都静止了，所有该静止的都在动。

　　所有的人都突然失语。张着惊恐万状的大嘴如凝固的雕塑。一个女子突然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胳膊，无助地呻吟，腕上的包无声地跌落。

　　时间漫长得仿佛静止。除了大地沉闷的吼声，一片死寂；心，空得如同蒸汽飘向无垠的苍穹。

　　　　　　　　　　　　　　　　　　　冲进校园

　　终于结束了。

　　刚才一切静止的，仿佛融化的冰块开始蠕动开始流淌开始奔腾开始发出声音。

　　所有的脸开始有了活泛的人色。人们开始往不同方向奔跑。妇人们尖声叫喊着乱七八糟的名字，一个胖女人抓住一个小孩放声大哭；面馆的小老板冲过去捡拾滚落的餐具；更多的人却茫然地奔突不敢靠近屋檐。

　　我迅速骑上车往学校狂奔。大门口堵着无数指手画脚的人。校园里，学生在无序地奔跑。

　　楼道内还晃动很多孩子的身影。快出去快出去快出去，我几乎已经沙哑的声音震惊了懵懂的少年，我几乎已经无力的双手紧紧抓住几个娇弱的生命。

　　冲出大门，阳光刺眼。楼上的玻璃还在不停地颤抖，偶尔发出喀嚓的声音，那是所有人未定的惊魂。

　　领导失去了往日的庄重，青黑色的脸色写满绝望。抓住一个孩子放在身边，又抓住一个，放在身边，仿佛一只被苍鹰翅膀的阴影笼罩着的母鸡，一边用翅膀护着孩子，一边又绝望而坚定地望着苍天。

　　　　　　　　　　　　　　　　　　　不眠之夜

　　六千多孩子被迅速集中到了运动场。所有嘴巴都在叙说着同样的话题，所有的心灵都在震颤着同样的恐惧。有不经事的笑声，也有汪汪的泪眼和隐隐的啜泣。

　　望着这些可爱的生命，我突然泪流满面。刚走出绝望的深渊，一种虚脱的感觉在周身蔓延。电话突然失去了价值，信息的中断把人们赶进了绝境。

　　时间同样漫长，而夜晚终于来临。疲劳诱惑着所有的人，几千人席地而卧，孩子们暂时把恐惧挡在了睡梦的大门之外。

　　而我，同所有的老师一样，不敢眨一下眼睛，我们得精心而忘我地守护这些生命。

　　校门外的大路上突然持续不断地响起了救护车凄厉的叫声，叫声把人们的心咬得锥刺般疼。我来到路边。只见不断线的急救车，出租车，各种工程车都以近乎疯狂的速度往都江堰方向疾驰。

　　很快就有返回的车辆，我知道它们都载着垂危的生命。那凄厉的鸣声让我全身颤抖，泪眼迷蒙。

　　返回校园。静静地坐在熟睡的孩子们的身边。铺天盖地的还是那声音，仿佛把宁静的夜空撕裂。

　　这时，伤心的天空开始流泪。孩子们逐渐醒来，木然坐着，心里呼唤着自己的家人。

　　不久，几千人都坐了起来。竖耳倾听大路上凄厉的鸣叫，还有偶尔从旁边别墅区里传来的呱呱的蛙鸣。

　　就这样默默地听着，默默地等待着，等待着天明！

　　　　　　　　　　　　　　　　　　　　　　　　　２００８年５月２０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