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st Winner 澳洲长风论坛

[stephanie]

感谢阿韦

在晚宴碰上久违的阿韦, 宴会上衣香缤影, 阿韦还是老样子, 瘦削的骨架子, 吊着毕挺西装, 风一般的进场, 引起哄动, 年青记者一窝蜂围上去。他早已是新闻界操生杀大权的教父，行家对他肃然起敬, 堆满笑容，打拱作揖。但是他迷迷糊糊的飘到我面前, 彷佛在我平淡得发慌的生命树, 突然掉下了大苹果。

我大力拍他的肩膀,

“喂 !”


一下子整个吵闹的世界顿时凝止 !

他听不到左邻右里几个帅哥记者对他七嘴八舌,

“X生, 真高兴见到你。”, “欢迎, 欢迎。”…..

他正在签到本上签到, 然后抬起头来,

“是你 !”

“我要约你出来好好谈 !”

“我明天早上七点飞 ! 两个星期后回来, 一定跟你好好谈 !”

“你没有死 ？”

“我离婚了!”

我把他从头看到脚, 又从脚看到头, 是真有点斯人独憔悴呵 !

“好家伙 ! 每次见你都爆大新闻 !”

他是我永远的兄弟, 那么熟悉的、飞扬的眉毛, 深沉的声线, 反应奇快的头脑, 摆得出来挺直的身材；他又是我忠实的镜子, 每次见他, 都使我记忆自己，

“你没去XX杂志工作 ?”

我早巳忘记了多年前, 那家把我见了十次八次, 包括伦敦、香港、纽约的大老板, 外加视像会议, 前后跟我玩了两年的 XX 杂志; 这场游戏, 阿韦是我的军师。

”你要价太高 ?”,

“对 ! 我狮子大开口。”

我们是命中注定的[拍挡], 从读书、揾食、受苦受难、到诉苦水。老天安排我们, 每隔几年, 就要碰上对方, 交换礼物, 好好倾吐。

二十年前, 我第一次从美国回香港, 我们坐在窝打老道一家二楼餐厅, 从早上磨到下午，下午磨到晚上, 晚上磨到打徉, 把自己深埋的包袱挖出来, 交给对方, 像交给保险箱。那时, 他把给家人[整走]的女朋友, 赤手空拳从加拿大追回来, 变成[老婆], 这一役, 他放下工作，把全副身家都押上去, 连行李也在机场给偷光光。他说得眉飞色舞，像童话故事中拯救公主的勇士, 我向阿韦致敬,

“哗 ! 你好man 啊 !”

我要感谢阿韦, 从他身上, 我彷佛看见了以为早已经死光光的[好男人] !

阿韦很够兄弟, 一番好意把我带到电视台, 拜大小码头和各路邦主; 他已经是采访主任, 正准备一尽地主之谊, 好好”照”我, 我不知天高地厚, 挑剔来挑剔去, 说工资太孬, 下了装的女主播皮黄骨瘦, 服装费不够, 要亏本……我没有接受阿韦的好意, 后来给法国石油公司以多倍价钱, 把我从新闻前线诱走, 从此我和阿韦相忘多年 !

下一个数年, 我们在清水湾望海的餐厅对望, 这次离婚的人是我。

“没什嘛 ? 我带你去散心。”

他看我一辈子没有过的骨瘦如柴, 那年我掉了三十磅。

他给我点的菜特别清淡, 怕我消化不良。

“哈给 ! 该庆 祝我脱苦海, 给我点满汉全席 !”

他没想过我会像庆祝生日般, 庆祝逃出魔掌。

我要感谢阿韦, 那天他让我乱点一通, 乱花他本来就不善积蓄的钞票。

他已经有两个小孩, 是给我念[爸爸经]的稳重男人, 又是头脑精明的新闻总监。

我要感谢阿韦, 在我落泊的时候, 丢给我几个[友台]大头的直线电话, 授权我使用他的大名碰运气, 结果给我捞了一个资深撰稿人的位子 !

他是我的水泡、永远的救生圈。

想不到大英雄会在二十多年后, 丢掉当年破釜沉舟追回来的公主！我觉得神话破灭，不可思议 ！毕竟，我和阿韦各自打开生命的真实故事, 发现开怀的时间少, 受苦受难的日子多，毕竟, 我己经磨炼成生活的老油条, 发觉没有什么真正值得花精神的事 !

“就像一台计算机，生命的存案要好好整理，那些多余的、不值得的、垃圾的、通通删除，丢到垃圾筒，double click, 让它永不超生。例如不如意事、烂情人、猪朋狗友……通通delete, 让脑海腾出空间, 存放有意义的事 !”

“是呀, 我也是这样, 我的女朋友烦我, 说为什么争吵过的, 居然可以若无其事 ?”

“是呀, 那个衰佬来香港，我决定删除所有[深仇大恨], 好好带他和他的新欢逛街，饮茶吃饭。没有破坏他的好事，连暗示都没有, 我要促成好事, 答谢这个保证我真正脱苦海的伟大女人 ！”

“他有没有娶她 ?”

“没有 !”-

“他一定后悔死啦 !”

我们没有办法完全掌握生命, 但可以运用professional skills 做一些editing 。我突然发现，阿韦是我生命中永远的 D Drive存档，每隔几年才翻动一下。我知道我走宝, 决定把这个D drive 的笋盘移到desk top, 这应该是一个劲好用的file。

我要感谢阿韦，他是我生命的测量审计处。

我们仔细翻查彼此的旧帐, 发现生命的轨迹, 有迹可寻，我们的奇言怪行，早有先兆。

“你一直都做英文传媒 ?“

“是呀！”

“你应该是中文系的高才生才对嘛！”

“对！我一向英文肥佬, 感谢你给我磨出来生毛的胆!”

我和阿韦自小家贫，小学庇邻而坐, 从共享一枝铅笔，到中学的一纸一页都来之不易, 可是我俩不甘贫贱。中学时期阿韦读和尚寺，我们各奔前途，但依然合作无间, 他不甘追女孩子囊空如洗，初中就变成补习天王, 初中生补小学生，阿韦天生有大将之风, 没多久彩虹邨的家长闻风而至。

他生意太好, 应付不来, 我变成他的最佳拍挡，我也是要嘛不做, 要做就做到最好的理想主义; 结果我们口碑载道, 成为彩虹邨的补习天王、天后。我们从最初一家一户的补, 到后来一层一层的补，最后几层几层, 几幢几幢的洗楼。

我们也从上完一整天课, 到学生家, 一家一家的补, 到几家合补一轮, 再补二轮、三辅……回到家，家人早入梦乡, 已经十一点多, 匆匆忙忙做功课，披星载月的日子飞快流逝; 这段青春岁月, 除了改善荷包, 晚上还被学生家长捧作上宾, 招呼吃一顿好饭菜, 脱离捱肚子的苦难。

我们生意最火红的科目, 当然是英文, 为了谋生，我摇身一变, 从英文肥佬变成出色的英文补习老师； 我的英文当然没有变好, 只不过我学懂了自我催眠, “一定做得到 ! 否则冇饭开”。我非但补英文，还补我最差劲的数理化, 它使我以后变成[杂家]。而我的拿手好戏 - 中文, 永远投闲置散, 因为殖民地时代的家长认为, 不用补习中文 ！

我要感谢阿韦, 他是我永远的及时雨 !

我生意太好, 做不来, 他替我找合作伙伴, 顺便介绍男朋友。他果然够死党, 给我找了和尚寺里, 一个高高瘦瘦、斯斯文文、眉清目秀的帅哥阿南。 最要命的是, 阿南家底丰厚, 腰缠万贯。拉他下海, 到彩虹邨[要饭], 当然不能诱之以利, 而是动之以情。阿南会请我周末看电影, 而且看最漫长的电影, 例如三个钟头的“窈窕淑女”。可惜我们并不过电，我当时中了[书毒], 从起床到睡觉, 都只会拥抱书本。

我们三个憨直青年, 不久就成为同学钦羡的[小富户],只有老师摇头,

“你们这些小富婆、小富翁, 难道忘记了读书的机会来之不易 ? 你们一整天贃钱，贃钱, 那里有时间读书 ?”

被最疼我的老师骂, 当然要想办法, 我没有放弃贃钱, 却给自己催眠, “一定做得到 !”

我从此发明了“反道而行”的妙法, 自此, 练就了不按社会常理出牌, 在以后生活中, 和跑新闻前线, 当敢死队，出盲招的好武功。

我在每个学期, 期末考的最后一天, 就像那些购物狂的女人, 挽着一大袋、一小袋用血汗金钱换回来的战利品 - 那是下学期的书本, 我要赶在九月开课之前, 把这些书刨得滚瓜烂熟, 这样, 老师就不用再喝停我做生意 !

每个学期, 期末考的最后一天, 是最美丽的一天, 同学都出去玩, 补习都叫停。我一个人独占倘大的图书馆，不用霸位, 摊开簌新的书本, 携一瓶清水, 临窗而坐,叹真正冷的冷气, 没有吱吱喳喳的同学，没有考试的压力, 没有家长的催廹, 我全心全意, 以无比的热爱, 投入书本的怀抱 !

漫长炎夏, K 书就是我的冰淇淋, 那儿还比空荡荡的图书馆更舒服 ? 我不明白那些出去蒲，贴钱买难受的同学 !

考试期间, 我是不温书的怪人, 嘿 ! 不是不温书, 是不屑[霸位]！没有人, 包括阿韦都不知道我如何秘密练功。

我的生意愈来愈好,补习费愈收愈高, 胆子愈磨愈大, 等到补同级同学的时候, 我的预读, 也从提前一个学期, 变成提前一年, 再提前两年, 以至中学毕业前就啃中大中文系、数学系的课程……我绝对不守游戏规则, 老是违背常规、计划、和时间表。

上大学时, 根本就没有章法, 随心所欲, 乱选一通: 大一选大四的课和Senior Seminar, 大四选研究所的课。最拿手的中文系不读, 怕拿A过闷, 缺乏挑战；要挑战高难度, 主修我从来肥佬, 只有白人主修的英文系……全校的文科、理科、大冷门科, 都给我旁听过。我不是A的追逐者, A 对我亳无意义，母亲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 读书, 还要拿A, 简直和家里过不去，我拿着A 的成续单回家, 像罪犯不敢见人。阿韦了解我, 安慰我, 说终有一天, 我会给家里证明, 生女比生男更好。他教我世界美好, 要勇于练胆, 开辟新天地 ! 结果, 我以无比热诚, 游戏人间, 美国大学自由放任, 只要说服教授, 什么都有例外, 什么都被允许, 那些条条框框算什么 ? 我玩个不亦乐乎！

直到后来回到香港读研究所, 才听到久违的声音:

“要你写两千，你就写两万。要你给课程范围的标准答案, 你就天马行空, 给那么多意见 !”

嘿 ! 标准答案, 研究生还要给标准答案 (model answer –M.A.) 、我不知道填鸭子怎么达到研究的最底要求 - 原创精神 !

同一张考卷, 原创见解, 在美国的A 要变成A+ ; 在港大就变成 [重考]……这是我生平第一次[重考], 我环顾身边重考的同学, 居然都是班上最优秀的高材生, 我突然觉得与有殊荣 ! 其中一个重考生, 马上拿了史丹福的奖学金, 不玩了 !

在美国, 我不光在自己的大学玩, 纽约著名的大学都被我玩过, 教授们发觉有校外的旁听生捧场, 都觉得光荣。

又是香港的大学,

“什么旁听 ? 这样对我们交学费的学生很不公平 !”

嘿 ! 什么眼光 ???? 旁听不拿学位, 又不拿你口袋的东西, 居然看不开 !

他们不知道 MIT 和许多著名大学, 早已经向全世界, 在网上开放全部课程.

教育，有教无类的教育, 是改进世界的有效良方, 它不是有钱人的[私有财产], 或者印在名片上的头衔 !


哈 ! 我才懒得舟居劳顿, 我干脆和 MIT 玩网上游戏, 从此, 港大的同学, 再用不着以探射灯的眼神, 警告旁听生, 不要占便宜 !

我要感激阿韦, 是他带我胆生毛 !

我更感激他功成身退, 不介意我跟他拆伙, 独自到美国玩 !

在我玩得兴高采烈的期间, 我们把彼此放入 D Drive, 存档多年, 互不闻问 !

“如果我们当年不拆伙, 敢情今天已经成为富可敌国的补习天王、天后。”

“为什么要跑新闻呢 ? 它的付出永远和回报不对等 !

“中文和英文传媒的报酬, 就更不对等了…..所以中文好的人, 要做英文传媒 !”

我望着一世劳碌, 职业疲劳的阿韦,

“阿韦, 我们重新拍档, 回归最早的[原创事业] 吧 !”

阿韦望着我, 不置可否, 眼前的阿韦已经贵为新闻界的 C.E.O, 我知道我胡言乱语, 但是, 我的妙想天开将使他长命百岁,

“至少你有时间拍拖，和家人相聚 ! 永远不会再被工作廹害到离婚”

“这是一个超高压, 超高工时的行业, 愈来愈商品化, 老细不懂得疼伙记 !”

“我们的行家, 永远七零八落, 流落到其它行业去 ! “

“为民喉舌, 真的吗 ?”

我们并没有约好, 长大后竟不谋而合, 分别在纽约和香港跑新闻, 拍完档补习, 下半生, 看来还可以拍档跑新闻。

感激阿韦, 他是上天派给我的生命[拍挡], 在晴天、雨天、阴天、比念结婚誓词，信誓旦旦的[另一半]还天长地久 - 永远付出而不求回报, 包容而不占有，比情人的爱更自由 !

"我希望下次见你, 不要等几年 !”

我把他的手机号输入我的手机 !

“你有没有容XX 的消息 ?"

“没有 !”

阿韦是长情的人, 爱一个人, 爱她一生一世, 容XX是他的荳芽情人 !

阿韦看上容XX, 容XX却不瞧他一眼 !

我是一个失败的恋爱顾问 !

一天, 阿韦站在操场的树下, 痴痴的看容XX, 容XX没有发现。

他的鬓边别着一朵路旁的大红花,

“哗 ! 你好型呀 !”

“没法啦 ! 人丑要花装 !”

我用力拍他的肩膀,

“喂 !”

大红花随风飘落 !

那年阿韦和我只有十一岁 !

几十年后, 容XX依然占据他的心, 进驻了一生一世 !

在这个世界里, 我是阿韦的保险箱, 给他保存这个动人故事 !

感谢阿韦, 他给我的无料保险箱, 增添美丽 !

我会好好给阿韦保存这个秘密,

一生一世 !


June 27, 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