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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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5/11/10 文章: 8 来自: 中国 积分: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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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遭遇食指 》
——我与诗人郭路生的几段交往
刘 虹
有一种遭遇,看似偶然,实为命定。
30年前,首次见到食指时(那时他尚未使用这个笔名),我还无法掂量出一次“偶遇”的分量。要等到19年后,一次次在阅读中的“偶遇”,我才开始辗转难眠,似乎觉得冥冥中有一种力量,将我们拉近、拉近……27年后,彼此终于第二次相遇。此后,在深刻的精神认同之上,我们剔除了“遭遇”里的“邂逅”之意,留下的,已然是与诗同行的——约定。
1976年10月底,刚刚粉碎“四人帮”,一个风云际会、万象盼着更新的年头,我八千里迢迢从新疆回到北京,与初恋男友会面。那时,我家“文革”从北京发配到新疆已6年,父母不久前落实政策调到了南方的一个省军区,而我留在了边境线上的战备电台工作。当时我刚刚开始发表作品,是《诗刊》正在培养的边疆小作者。
回北京肯定要拜见一下诗歌界的师友们。这一天,我的诗人男友神秘地告诉我,今天我们要去见一个“特殊”的诗人。下午两点多钟,我们由军队女诗人林小玎领路,来到某个文学编辑部像是地下室的一间屋子,只见一对青年男女已经等在里面。男的穿一身旧军装,朴素中透着俊雅的书生气,一见面就滔滔不绝地给我们大声背诵自己的诗歌,间或有何其芳的、普希金的。大约三个多小时的聚会,主要是听他背和说,大家都被他的激情和记忆力镇住了。他正是在知青中有着广泛影响的著名诗人郭路生。他与那个时代潮流不合拍、充满思想探索和理想主义精神的《相信未来》、《海洋三部曲》、《鱼儿三部曲》、《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等名篇,在“文革”期间的地下文学圈和全国知青中早就传诵甚广,小小年纪的他为此多次遭到审查和打击。至于被评论界公认为中国先锋诗歌“第一人”,那都还是后话。其时,没当过知青的我,对他还所知甚少。
与激情澎湃的郭路生形成反差的是,那位20岁出头的女子,面对墙角安静地坐着,始终一言不发。她那洋娃娃一般罕见的美貌,使我不时地偷偷看她。她就是李立三的小女儿李雅兰,文革初期十二三岁便随母亲(苏联人)和姐姐被关进监狱多年,因长期住单间牢房造成“失语”。路生亲切地称呼她nia-nia(俄语发音。不知汉字如何写?),当时二人新婚不久。已断断续续患了4年精神分裂症的路生,和尚未落实政策的妻子一家人,生活十分清苦……聚会结束返回的路上,林小玎颇为感慨地向我们介绍着。可惜当时我正专注于“爱情”,没能深入阅读郭路生;加上相距遥远、通讯不便,返回新疆后就失去了与他的联系。之后就是考上大学,毕业分配到父母身边;结婚,离婚,南下广东;伤寒病危,独闯深圳……世事沧桑,慌张匆促,1976年特殊的“郭路生刻痕”,渐渐在心底淡去了。只记得大学毕业那年回北京,在北岛家与《今天》诗人的聚会中,曾不经意地问起过路生的情况,但也不甚了了。
光阴一晃19年。1995年,我在深圳的媒体当了多年娱记,对滚滚红尘越来越厌倦,想把心重新挪回诗歌里,开始着手整理自己的第二部诗集,并尝试联系过去的文友。一次去深圳名刊《街道》许主编家谈稿件的事,偶然从桌脚翻出一本过期的《街道》,一下子竟翻到了关于“食指”的报道,所配的几幅他在京郊福利院(精神病院)的生活照,像锥子一样直刺我的眼睛!昔日慷慨激昂、青春俊逸的诗人,在照片里竟已成瘦骨嶙峋、满脸沧桑、落魄不堪的小老头。望着所有照片上他白底蓝条的病号服,尤其是那张他坐在院外荒草颓垣间吃朋友带来的食物时“饥渴”状的照片,竟令我想起了奥斯威辛的犹太人……这是多年来少见的关于他的“隆重”报道,较详细地反映了他从1980年代中期病情加重、到1990年母亲去世后因无人照料而被送进北京第三福利院后的悲凉生活。其中一个细节令我至今难忘:为了能争取到一点点独处的空间,一天中能有一小会儿躲开其他病人喧闹与暴力充斥的氛围进行读书写作,他主动常年担任义务洗碗工,以此换取每晚在无人的餐厅待几个小时。报道中摘发了几首他在精神病院创作的诗歌,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那首白描式自我写照的《在精神病院》:
为写诗我情愿搜尽枯肠
可喧闹的病房怎苦思冥想
开粗俗的玩笑,妙语如珠
提起笔竟写不出一句诗行
有时止不住想发泄愤怒
可那后果却不堪设想……
天呵,为何一次又一次地
让我在疯人院消磨时光!
…………………………
…………………………
…………………………
…………………………
当惊涛骇浪从心头退去
心底只剩下空旷与凄凉……
怕别人看见噙泪的双眼
我低头踱步 无事一样.
此外还有比这首诗早写几年的《疯狗》,读来更是令人触目惊心:
受够无情的戏弄之后,
我不再把自己当人看,
仿佛我成了一条疯狗,
漫无目的地游荡人间。
我还不是一条疯狗,
不必为饥寒去冒风险,
为此我希望成条疯狗,
更深刻地体验生存的艰难。
我还不如一条疯狗!
狗急它能跳出墙院,
而我只能默默地忍受,
我比疯狗有更多的辛酸。
假如我真的成条疯狗
就能挣脱这无情的锁链,
那么我将毫不迟疑地,
放弃所谓神圣的人权。
这首诗,可以说是汉语诗歌中绝无仅有的作品。那种对生存本体反思的哲学深度,被评论界认为足以同陀斯妥耶夫斯基的某些作品相提并论。这些有着独特的生命体验的沉痛之作,在我的心上落下重重的一锤,使我生出对这位曾有一面之缘的“特殊”诗人的深深牵挂。当年5月,我又一次回北京时,多方探询路生的消息,并约过去的诗友一起去远郊的福利院看望他,带点什么给他呢?得到的回答都是“好吃的”。没料到后来因工作之故提前离京,未能遂愿。此后数年,由于父亲病重、病危直到去世,我每年那点可怜的工休假就不可能再去北京了,在这份耿耿于怀的惦念中,我到处搜寻路生的作品,备加关注他生存“动静”的消息。
我注意到,1990年代中期开始,在福利院那个社会边缘之地挣扎着生存、并顽强写作的食指,在被社会遗忘多年之后,逐渐被文学界的有识之士发掘出来,给予了应有的评价。大家普遍认为,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后期,食指诗歌的出现代表了真正意义上现代诗歌在当代中国的第一次复兴,他的诗直接影响和推动了稍后出现的北岛、舒婷、多多、顾城、江河、芒克等为代表的、后来被笼统称为“朦胧诗”的现代诗歌创作潮流。食指的《相信未来》、《鱼儿三部曲》等名篇无疑是那个时代最卓越的诗歌。而他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至九十年代的创作也仍然保持了相当的水准。其创作成就、诗歌地位和综合影响力在当代中国诗坛十分醒目。许多评论家认为,食指是开创一代诗风的先驱者,是一位填补了历史空白的优秀诗人。历经长久的历史湮埋,人们为什么会重新“发现”食指?食指那些不免带有“旧式”抒情色调和人格倾向的诗歌为什么会再次焕发出强烈的魅力,除了食指悲剧性的人格实践的注入与折光,同时很重要的是食指始终是面对心灵——个体心灵的具体处境——写作的,通过书写心灵而书写“现实”和历史,从而真切地将人们唤回到历史的情境氛围之中,唤起人们强烈的历史感。另一方面,由于撇开了外在历史表象而专注于心灵处境的书写,还使他的作品反而具有了一种超越具体时空的“纯度”。
2001年底,我在一次诗歌活动中遇到“白洋淀诗群”出身的著名诗人林莽,得知他介绍郭路生的新书刚刚出版,赶紧向他订购。一个月后收到他慷慨赠送的《诗探索金库·食指卷》,这是迄今为止最全面的关于郭路生的评传式的书,还大量收录了他的重要作品。我不顾第二天上早班,当晚熬了一夜通读,可谓心潮难平,感慨万端,一连几日无法入眠。这是我对路生的一次最集中的深入阅读,反复吟诵他早年那些先知般的预言之作,和贫病困境中的悲凉之作,令疏离诗坛多年的我,一次次流下了热泪。同时,也印证了同为理想主义者、同样信奉用生命写诗的我们,有着一种根子上的“同命相连”之感……第二天下班后,我迫不及待地写了下面这首诗,作为读后感寄给了林莽,并请他有机会时转交路生——
《夜读郭路生》
打开这个夜晚就知错了:需要躺下放松的时辰
失眠者最怕周围有动静。此刻的巨响却源于
我自身。交出这个夜晚或更多的夜晚
就可不走漏一个朝代碾过诗人的声音?
谁在眼底恣肆千古苍凉? 妥协还是分裂谁在威逼
刚启程的青春? 谁塑你为惊世悲情却极尽
漫不经心的指纹? 铁冰之间汹涌热血为诗只能翘起
文学的天平? 一次彻底放逐为恪守彻底的真诚?
拥抱粗野命运用你的优雅忠直和纯粹
这是天赐还是不幸? 齿轮打磨血肉模糊
仍不肯变形为螺丝钉。祈祷阳光的自由歌者
开疆辟域后只把福利院一个小小角落占领
抚过你诗行滴血的柔指从此再难弹琴
哭诉或赞颂。你用笔尖钉牢我自恋
到自戕的过程。人们沉睡时你奋起预言
如今人们喧嚣,你却如归帆穿过风暴静静靠停
是啊, 你抒写苦难先把自己变为苦难本身
你憧憬壮美赤着病号服追随心中的十二月党人
流星般祭上自己欲填平浓稠夜色的坎坷追问……
一部真人写着的诗:你不屑于只做一个写诗的人
……再也合不上这个夜晚。有什么洞开我的灵魂
预支我来世的失眠和疼痛。一个生命边缘殉道的身影
怎样令红尘中所有快乐的呻吟者, 包括我们
这些认真写诗的人, 像是在苟且偷生……
此诗在海外几家重要华文报刊发表后,国内外不少诗友向我询问郭路生的近况,这又勾起了我探望他的念头。机会终于来了——
2003年3月初的一个周末,我赴广州肿瘤医院复查已被深圳几家医院怀疑的乳腺癌,当天的初步结果似乎不太妙,医生让我住院进一步检查,并建议我不管良性还是恶性,都最好在广州就地做手术。我却拂人好意离开了医院,匆匆赶到市中心的一家宾馆开房住下来——因为来广州之前,我已从媒体和诗友处获知,郭路生要来广州参加今晚举行的“珠江之夜”诗歌朗诵会,就住这家宾馆。我在医院就一直心不在焉,不停用手机与诗会主办方联系,申请自费参加,万幸得到了许可!但没想到的是,为保证路生的病体能坚持10多首诗歌的背诵,陪同他的爱人翟寒乐女士谢绝了一切人的会前来访,包括蜂拥而至的中外媒体。递进名片被拒,我正焦急万分,忽然接到寒乐打给我的手机,先道了一声对不起,说先前不知是你,现在路生想起你来了,已经开始流泪,我怕他情绪太波动影响晚上的朗诵,咱们还是约在会场见,明天也还有时间呢……她不知我只能在广州待一晚,明天就要赶回深圳上班。看来只有在当晚的会场上拜见他了。又没想到,到会场后发现安排的座位彼此相距较远,我只能过去匆匆打了个招呼,双方都为无法多谈而遗憾。
这次重逢,出乎我意料——路生比以前报道的图片上胖了不少,加上穿戴整洁,人显得挺精神的,这当然要归功于寒乐。路生俨然是这次大型诗歌活动中最引人注目的“明星”,要求对他采访和求见的各路人马最拥挤,安排出场最隆重,朗诵的作品最多,获得的掌声也最多。路生朗诵的第一首诗就是写于“文革”前期、早已闻名遐尔的《相信未来》。在一波又一波潮水般的掌声中,我看到他仍然和27年前一样激情彭湃,仍然记忆力超强,近半个小时的背诵竟无一差错。这10多首他各个时期的代表作,虽然有的已跨越近40年的历史,却仍然深深打动着人们的心灵。从真诚的灵魂中流出的真正的诗,无疑具有跨越时空的力量!紧接着路生,是我的朗诵——《夜读郭路生》。我为有机会当面向他献上这首诗,而快慰不已。
路生因身体原因,未待朗诵会结束便回宾馆就寝了。而我第二天早上又起来迟了,听说他被广州军区战友的车一大早就接走了,我为无机会与他告别而再次遗憾。
让我没想到的是,回深圳几天后,就弥补了这个遗憾——在我将入住医院动手术的前一天,惊喜地接到了路生和寒乐从北京打来的电话,讲述了他们的相识和生活近况;他们更多的是对我病情的关切,路生一再表示,要亲自联系他妹妹所在的大医院,邀请我上北京动手术……此后又多次来电话,我们谈到彼此认同的诗歌观念——诗品与人品的统一;谈到如何不受浮躁诗坛的影响、静下心来写出真正的好诗……他还诚恳地告诫我,不要像某些女性作者在诗中表现太多的自哀自怜与自恋。有时为省他们的长途话费,我一接电话就马上挂断再打过去,寒乐为此还责怪我呢。他们言谈中充满了真挚的情谊,给了我这个孤身一人的病弱女子以极大的慰藉和感动。
我们开始了较多的思想和诗艺上的交流。通信,寄书,电话,电子邮件(寒乐代发);还互寄新作征求意见——这方面给我留下难以磨灭的记忆的一次,是我在乳腺手术前夕写的《致乳房》,当时在诗坛内外的一片好评声中,只有路生写来长长的亲笔信,以过人的眼力,对诗里透露出的“怨”气进行了一针见血的批评,让那一阵儿有点沾沾自喜的我脸红了多日。他的敏锐、直率,以及求真、坦荡的作风,令我心悦诚服;同时,也触发了我对自己写作姿态的深刻反思。
这次重逢,使我们的交往不再是邂逅。我们坦诚相待,互相砥砺,以不再年轻的生命重新相约诗歌——或许,这是我们共同的命运约定吧!
最近两三年,我每年都利用工休假回北京看望路生和寒乐。最近的一次,是2005年国庆节,恰逢他们乔迁新居不久。比起原来蜗居多年的狭窄旧居,这处新房据说要大好几倍,只是地处遥远的北郊,寻找很不方便。电话里寒乐非常体谅我的病体,委婉地劝我不要辛苦登门,电话里跟路生多聊聊就行了。我前两年去过他们位于西直门附近的旧居,当时,我真为京城市区如今还有这么简陋又逼仄的住房(厨房、卫生间还是与人合用)而惊讶不已。现在,历尽劫波的路生,终于能在一个相对宽敞、功能齐全的居所里,像样地生活、安静地读书写作了。这真是令人欣慰的好消息,我怎能不亲自登门庆贺?
离京前的一天,终于约到一位中学同学开车带我前往。费了点周折,才找到他们7楼上的新家。一进门,就感到一派“欣欣向荣”:虽然没有什么奢华的摆设,但仅凭挤满客厅、阳台、书房的花花草草、绿色植物,以及做装饰的葫芦串,就足以让人感受到温馨的家居气氛。还有令人羡慕的呢——小区外面,他们居然弄了一块“自留地”,种了大豆、葫芦、向日葵等又能吃又能赏的东西,真有点“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味道……寒乐一早到地里“秋收”去了,路生在家等我们。他带我们参观完新居,就开始朗读他的新作。时尚典雅的黑色活页夹里,是用潇洒又娟秀的笔迹誊抄整齐的一页页诗歌——这些,无疑都出自寒乐的手,这似乎又有点“红袖添香夜读书”的味道?岂不更是令人羡慕!
路生首先朗读的《冬日的阳光》,似乎透着以往作品中少有的宁静、欢欣与暖意。这首诗一定是写给寒乐的吧?他笑着点点头。
几乎每次与路生交谈,他都会打断话题突然冒出一句:我特别感谢寒乐,没有她,就没有我的今天……这会儿,坐在阳光融融的新居客厅里,路生再一次掏出这句肺腑之言。回想起3年前我在广州初识寒乐,她精干洒脱的处事风格,摒绝世俗气的言谈举止,让我毫不费力地就猜出了她的军人家庭背景——果然不错。寒乐比路生小五六岁,生长于郑州一个老革命军人家庭。十五六岁当兵到北京,在总参大机关里从医多年,后来转业到北京一家卫生学校工作。她一直是个虔诚的文学爱好者,虽然自己很少写,但骨子里却是个真正的诗人。她为人热情正直,行事果决干练,既有理想主义的浪漫气质,又有脚踏实地的坚韧不拔。否则,为何偏偏是她,做出了让诗坛内外无数人敬重的惊世骇俗之举——5年前,她随朋友第一次去福利院看望素不相识的路生,心灵被强烈震动;不久后独自第二次前往,就决定把路生接出来跟自己生活。当时路生的病情在福利院越待越重,以后如何发展难以预料;而且离婚多年、独自抚养儿子的寒乐,生活压力已经比一般人都要大,如果再接来一个前景难卜贫病交加的人,无疑是搬来一座山,扛在了自己柔弱的肩上。可以想象这些年来,她做了方方面面多么大的付出,尤其是在这个真情沦丧、道德滑坡、人心奔钱、疯狂逐乐的年代!寒乐正是照彻路生苍凉命运天空的那道“冬日的阳光”。
在寒乐生活上的精心照料与呵护,精神上的充分理解与激励下,路生的身心状况迅速好起来。这次会面,我感到比一年前见到的他思维更加敏捷,浑身充满活力。我当场忍不住开玩笑说,你是这屋里几个人中最壮的汉子啊!赢得了在场者的一致赞同和一片笑声。此外,尤令所有关心他的朋友高兴的是,近几年路生的诗歌创作更上层楼,不断有佳作问世,并能出门参加一些诗歌公益活动了。谈到这儿,路生起身到书房,取来近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个人选集《食指的诗》,分送给我们;还告诉我说,他的另一本新诗集即将付梓……毫无疑问,那个曾在中国新诗史上开疆辟域、独领风骚的郭路生,已经进入了生命创造力的又一个高峰期。
这个奇迹,当然与一位灵魂高贵的女子分不开。有名言说:对于男人,好女人是一所学校;同时也是一所最好的医院。——后面这半句,是我加上的。
……我正在向我的中学同学介绍着寒乐,门外便传来了寒乐欢快的叫门声。身材高挑、做事麻利的她,抱了一大堆从“自留地”里收获来的大豆和葫芦,晒红的脸上蒙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选出两个最漂亮的葫芦送给了我,其中一个现在已摆在我深圳的客厅里。面对着这个的彷佛还带着泥土气息的葫芦,回味着路生与寒乐不寻常的爱情佳话,回深圳后,我以少有的轻松口吻和欣慰之情,记述了这次会面:
《看望食指》
从1976年算起,这是我第四次
看望诗人食指
在京郊上庄,在10月4日——
4,真是个好数字
成双成对,是生活需要的
偶数,人熬下去的理由——
诗人的孤绝,终于有
寒乐姐姐扶着,食指终于
把食指卸在了福利院,重新——
蓬勃为郭路生!他摘新种的豆
和诗,又摘葫芦送我两个
盛满他朗读诗歌的声音——
这葫芦任它装的什么药,都能治
深圳的滚滚红尘,和被食指看穿的
我同命相连的……病——
这一天,在他和寒乐的新居里
我没费什么力气就卸下了
叫刘虹的,那个人。
我是否能同时卸下,对路生多年的担忧与牵挂呢——如果所有牵挂都不再必要了的话。
在这里,我愿献上对他和寒乐的深深祝福。
(2006年2月19日深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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