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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逖]

詩 海 鉤沉



—— 讀詩感言錄


李景 麟



詩海浩瀚，駕翩舟一葉，任我遨遊。呵，全唐的瀛海！漢魏的滄溟！古風之大壑、水宗……

我在以上往復鉤沉，每每探驪得珠，擷取一二，遂成感言錄之。



一



你說某報副刊發表有【鶴頂格．七律】一首。可惜我沒買報﹐與其失之交

臂。因沒讀到﹐不好妄評。其實﹐你祗想知道什麼是「鶴頂格」？恕我淺陋﹐

想必無非是指俗稱的「藏頭詩」。

為了求實 ﹐我還請教了一位仁兄﹐他回復我﹐「鶴頂格」即「藏頭詩」﹐並

說： 他家父現定居日本﹐去年88歲生日﹐日本俗稱 《米壽》﹐為其寫了一首賀

壽詩﹐ 藏頭四字︰家父米壽。 米字即為八十八之意。錄之於後﹐我們共賞之︰


家山一髮縈懷之，

父母同登大耋年。

米果蟠桃千里賀，

壽昌德望後人傳。


而到了99歲﹐在日本稱謂何壽？喬兄也不吝賜教﹐曰︰白壽。——因祗差

一（橫）﹐即百歲了。

同時由此倒又使我想起【柏樑體】（源自「孝武﹙漢武帝﹚愛文﹐粕樑列

韻﹙在粕樑臺召集群臣作列韻詩﹚」）聯句來。恰好國學網有《全唐詩》（省

了我要搬來存在香港的藏書來覓）﹐得到李世民﹑李顯等的柏樑體詩﹐恕我引

用來﹐饗君與悅己：



【兩儀殿賦柏樑體】

絕域降附天下平﹐——李世民

八表無事悅聖情。—— 淮安王

雲披霧斂天地明﹐—— 長孫無忌

登封日觀禪雲亭﹐—— 房玄齡

太常具禮方告成。—— 蕭 瑀



一般律詩為八句﹐絕句為四句。這五句者既非八也非四﹐自然﹐其也非律

詩亦非絕句。其實﹐它可以無限續句﹐謂之排律﹐也稱長律。句可長（至少八

句以上）﹐祗是不可換韻。——請看︰



【景龍四年正月五日移仗蓬萊宮御大明殿會吐……柏樑體】

大明御宇臨萬方﹐——李顯

顧慚內政翊陶唐。——皇后

鸞鳴鳳舞向平陽﹐——長安公主

秦樓魯館沐恩光。——安樂公主

無心為子輒求郎﹐——太平公主

雄才七步謝陳王。——溫王重茂

當熊讓輦愧前芳﹐——上官昭容

再思詮筦恩可忘。——崔湜

文江學海思濟航﹐——鄭愔

萬邦考勣臣所詳。——武平一

著作不休出中腸﹐——閻朝隱

權豪屏跡肅嚴霜。——竇從一

鑄鼎開岳造明唐﹐——宗晉卿

玉醴由來獻壽觴。—— 明悉獵



這即是眾人用一韻到底﹐多至十四句（或更多）柏樑體典型範例。

認識了柏樑體——作為古體詩之一種型態﹐除可鑒其表現手法的變化多樣﹐

詩人（李顯﹑皇后﹑公主也好﹐官員﹑文仕亦罷﹐在此我謂之皆乃詩人耶）興

會群體合作精神；尚可窺唱和者博雅學識和才華﹐與即興敏捷的詩思及亢奮的

激情﹐湧自優容自信之不竭之府……

於是﹐我又想起魯迅的話﹕「一切好詩﹐到唐已作完。」這對唐朝是「過

去的重負」﹐然對我們則是「受影響之焦灼」。不是嗎？對過去的輝煌誠是華

冑的驕傲﹐然迄今尚無繼承﹑發展和超越﹐豈能不焦灼：難道後世莫能繼焉者

耶？！

我想﹐我們不能徒自汗顏﹐空嘆困惑和無奈；而要「為新漢唐詩壇／去輝

煌開拓／開拓輝煌」吧﹗……

前有古人﹐後必有來者﹗ ——這不是盲目的自信。正像人類是不斷探索和

征服自然﹐而不是對其祗保持敬畏與沉默；況且我們（神州抑或海外）的已不

再是荒蕪的詩苑﹐有盛唐詩風化雨之滋潤……



二



微型詩是怎麼興起和得此名的？有人說﹐是從神州改革開放以來﹐有人說﹐

沒怎麼留意；甚至有人甘脆說﹐其實無非是短詩時髦之謂耶……

你若問我？恕我也無狀。不過﹐就好的微型詩的特點︰其形短而精﹑簡而

潔﹐其意遠而深﹑賅而邃﹐我頗為之嘆服而擊節。

至於叫什麼無所謂﹐甚至稱作袖珍詩亦無不可﹐當然﹐還是尊重已約定俗

成的叫法——微型詩。

其實﹐微型詩由來以久﹐甚至可追溯到唐朝。請看﹐唐．李曄的【句】

（詠雷）︰



只解劈牛兼劈樹﹐不能誅惡與誅凶。



多麼巧思與精辟！年青的詩人啊﹐你以為然否？



三



噢！我終於找到一首寒山的詩！你看︰



人生在塵蒙﹐恰似盆中蟲。

終日行遶遶﹐不離其盆中。

神仙不可得﹐煩惱計無窮。

歲月如流水﹐須叟作老翁。


果然﹐其詩風純朴通俗易懂： 是啊﹐人是有限的﹐可從古迄今都在囿於個

人得失﹑生老病死之「盆」中﹐而不能超出﹐實困擾人類呵……



四



你的來電收到﹐所詢盡悉。 我在山區買報很不方便﹐你說的那篇評介一位

女詩人的文章我沒看到；不過就你所說﹐我祗僅述己見︰「“詩言志”這是傳

統的詩之內涵。」誠哉！不過﹐對「“志”的本質也就是為皇權服務。」如果

不是你搞錯的話﹐恕我實不敢苟同！

因你也迷惑不解﹐故首先要弄清﹐「詩言志」出自《文心雕龍．明詩第

六》：「大舜雲︰詩言志﹐歌永言。」意即詩是抒發思想感情的﹐歌為其以旋

律渲染之。看來﹐「志」是指思想感情的。於是﹐進一步說︰「是以在心為志﹐

發言為詩」——也就是說﹐用一定語言形式把思想感情表現出來﹐即謂詩也。

至於「志」的本質是為皇權服務﹐「這也就是“志”的內涵了」之說﹐對此客

氣點說﹐此觀點實在有所偏頗而又失深中肯綮；嚴苛些講是對古往今來的中國

詩和中國詩人之褻瀆﹗

你說那篇評詩文章的作者說︰「詩只言志﹐這就大大阻礙了詩歌的發

展。」——真使我莫明其妙﹖﹗他不是說「“詩言志”這是傳統的詩之內涵」

嗎？！難道他所評的詩不都是言志的嗎？不言志﹐又是言之何物？那肯定是言

志了。因「人秉七情﹐應物所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就正是說﹐人有喜﹑

怒﹑哀﹑懼﹑愛﹑惡﹑慾七種感情。人們待人接物必逢事觸景生情﹐於是有感

就要用詩言志﹐而達到抒情達意﹐這是很自然的事。——看來「詩言志」﹐是

中國詩論靈魂﹐古今皆然﹐何言會「大大阻礙了詩歌的發展」？並還給「志」

扣上頂「是為皇權服務」的帽子﹐怪哉！其實﹐中華民族早就有「玄鳥在曲﹐

黃帝雲門」﹐亦即遠古時代葛天氏的玄鳥樂曲﹐黃帝時代雲門舞曲﹐為皆用樂

器伴唱歌詞﹐說明當時已經有詩了。之後又有「大唐之歌」﹑「南風之詩」﹐

歌頌堯德和贊美父親母愛之恩﹐清楚地表達意思﹐重在言志；當然「太康敗

德」﹐則也有「五子咸怨﹐順美匡惡﹐其來久矣」。——太康荒淫無道﹐其手

足們便作五子之歌規勸之。看來詩歌並非祗歌功頌德﹐也刺過譏失呵！其實﹐

這祗能視為﹐正是詩言勸善諷惡淳化世風之志﹐亦由來已久也……

怎能說「志」的本質是為皇權服務？！

難道「自商暨周﹐雅頌圓備﹐四始彪炳﹐六義環深。」——從商朝到周朝

詩歌已逐漸進入鼎時期﹐其詩各種體裁光彩奪目﹐表現手法臻善完美﹐不都是

像有子夏﹑子貢這樣的人從民歌中採擷的嗎？詩歌是人民言志心靈原創力的凝

聚與釋放。

難道「逮楚國諷怨﹐則離騷為刺。」——戰國時期楚國的屈原又以離騷文

體﹐抒發憂怨憤懣的思想感情﹐譏諷規勸無道的昏君﹐是為皇權服務嗎？

難道「文帝陳思﹐縱轡以騁節；王徐應劉﹐望路而爭驅；並憐風月﹐狎池

苑﹐述恩榮﹐敘酣宴﹐慷慨以任氣﹐磊落以使才；造懷指事﹐不求縴密之巧；

驅辭逐貌﹐唯取昭晰之能；此其所同也。」——曹氏兄弟在創作路上猶縱馬馳

騁﹐王粲﹑徐干﹑應瑒﹑劉禎齊頭並晉。這些大詩人的詩皆描繪風月山色﹐暢

述友誼﹑享受宴樂﹐慷慨激昂﹑豪情滿懷﹐才氣橫溢﹑直抒胸臆﹐不刻雕琢﹑

但求真摯這些共同特色﹐哪一點是專為諂媚君王？

也許那位作者會問︰「政序相參」怎麼解釋？這祗是說詩歌創作和社會的

政治緊緊相連﹐但不是僅僅祗為皇權服務。還是要強調「神理共契」﹐把深刻

的思想和真摯的感情融為一體﹐歸根結底還是「民生有志﹐詠歌所含」︰人們

都有思想感情﹐用一定形式抒發出來成就了詩篇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