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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岩]

狗 事（随笔）

题记：有时人是狗，有时狗是人。
张抱岩

我见到这条狗是在两天之前，它很狼狈，一副打败仗的样子。它的三条腿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另只腿没了，只留下个腿根子，上面沾着血，毛上的鲜血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很刺眼。
它用眼睛打量我，一直的打量，它可能想获取温暖和关怀，它让我感觉到它在用一种特有的内心的凉打量我，我停下来，慢慢靠近它，它一直往后，往后，往后，退，退，退，它最后退到了墙上，它似乎感觉到了一种可以依靠的温暖，但它又感觉到了一种凄凉的无望，因为它又面对一个比它更加强悍的对手---人类，它还受着伤，它也许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它起初眼睛还迸出红红的寒光，这两道寒光最后又慢慢地软了下来，它也许太疲惫和辛酸了，也许那种绞心的疼痛还在缠着它的可怜的心，它彻底地绝望了。一只狗的绝望比一只狗的发疯更让人感觉到一种死寂的可怕。它的两只也许昔日曾风光过的耳朵如今也无力地耷拉了下来，从鼻孔出来的鼻息似乎也变得匀称，轻缓。
一只狗向人类的妥协也许就是这样。我弯下腰，用我的手向它的身体靠近，它微眯着眼睛，它或许已用它的身体做好迎接伤害的准备，我抚到它的毛了，我终于抚到它的毛了，我的手明显感觉到它身体上的颤，一种凉凉的颤，像冬树上跌落的霜花。它让感觉到它已打算交付它的半个命，这种交付似乎显得也很慷慨，并没有一种可怜兮兮的模样，它显得很安然。我并没有伤害它的意识，我只是用我的手抚抚它的毛，只是抚抚而已，除此之外，我的抚里还带着有节制的轻，我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它的伤口，我仿佛感觉到了它的疼，尽管这些动作就像几朵微微的风从它身上轻轻抚过，它还是感到一种出乎意料的失落，它太不敢轻信人类了，或者这样说，人类令它失望至极了。可能是我的并无恶意的动作向一只低等动物证明了人类的什么。它没有汪汪的言语，它仍是沉默，它似乎要一直这样陷在沉默里。
它开始信赖我了，因为这是它的向我缓缓靠近的头告诉我的，最后它终于拆除了那道心灵的防线。它偎在我的怀里，像一只小舟停泊在一个温暖的港湾里。我把它带到家，这也许就是它的新家了，它可以卸下沉重的怀疑和恐惧，还有那凉凉的颤动和疼痛，我想。它刚进门，还是感到了一种陌生，还好，这是一个人的房间，它的加入，这个房间的孤独肯定会少的。我为它安置了一个窝，一个不大不小的窝，它以后要在这个窝里度日了。我在另一个间里，这样泾渭分明，井水不换河水。我上我的班，它养它的伤。我们的共同爱好：晒太阳。它趴在一大片阳光地里，它的毛也渐渐有了光泽，我看见它神情专注地享受温暖的样子，是天下最和谐的画面了，我会想到一只蜜蜂在花蕊里做梦。我读我的诗歌，它从不打扰我，就在我偷窥它的时候，它也在抬头窥我，我们的目光就这样在空中对接了。我们的友谊也就这样对接了。我做的饭也得加量了，它有一份，它的饭量和我的差不多。我一下班，它开始迎接我了，一只尾巴很热情。那天，雨下的挺大，我没带伞，在单位没走，这只狗哇，它竟跑来了，一瘸一拐的，身上的毛沾满了雨水，它的嘴里衔一条毛巾，它没能进大门内，大门有门卫，门卫把它用棍撵了好远，它看门卫回头走了，它又回来了，它停在大门外。当我出来时，它蜷缩在一棵树下，它用深情的眼睛望我，这种深情里有一种埋怨和不解。深情的狗呀，它竟想用毛巾为我遮雨。我的心里湿湿的。
一份再朴素不过的感动了，之可惜我不能为我的朋友申报感动中国人物，即使申报上面也不会选。我又想到女友来，她只是打个电话问需要送伞吗？这不是废话吗，下雨能不送伞吗，狗却不一样，它衔来再说。女友后来烦这个忠诚的朋友了，因为嫌它脏，她一再让我甩掉它，并给我下最后的通牒，我还是很固执，没按她说的那样做，后来她把我们甩了，甩了就甩了，一个连狗都不热爱的女人你就别指望她会爱你。我和我的精灵过着平淡的生活。它逐渐开始为我做事了，比如，它为我收晒在外面的拖鞋，递条擦脚毛巾,用爪子帮我搔痒，还帮我抓到三只老鼠，同事来做客，它感觉不陌生，就朝同事摇尾巴，同事夸它是条好狗。上上进进的，楼梯过道成为它必经的大道，所以它也就和邻居熟识了，人们都叫它老黑，虽然它毛黑，但它心不黑，不过大家还误会过它。
有次，王大妈在门前挂的腊肉，不翼而飞，老黑成为重点怀疑对象，王大妈不仅不向它扔窝窝头了，还朝它翻白眼，甚至还骂，那一连几天，老黑情绪明显低落，常常蜷在我面前耷拉着耳朵，我一时也找不到原因，直到王大妈找我谈话，我火冒三丈，二话没说，就把老黑狠狠揍了一顿，可揍后总觉得不对劲儿，老黑在我的记忆档案里可没有什么不良记录呀，打那次被我打过后，老黑有点躲着我了，即使唤它进餐，它也摆出一副冤枉兮兮的样子。王大妈再次找到我时，我后悔得不得了，可怜的老黑呀，比窦娥还冤呀。王大妈家的老头把腊肉背着她拎给大妈的闺女啦。为了补偿，我亲自为老黑洗澡，还抱着它睡觉，老黑像个冤屈的孩子，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看我 ，我的心揪揪的疼，把老黑抱得更紧了。
老黑摘掉了“偷盗”的帽子后，又安然地在阳光地里静坐了。真正巩固了老黑在邻里内心地位的是那次夜里做的事，我写完稿后，夜很深了，每次在我睡之前，都得把老黑唤出来小便，我把门打开，它就像往常一样径自走出去，我在床上眯了眯眼睛，过了片刻，才意识到老黑没来，正要出门，就听见从楼下传来汪汪的狗叫声，是的，是老黑，我连忙握着电筒就往下跑，到楼下后，才发现老黑咬着那人的后衣边死死的不松，旁边倒着辆自行车，我立即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不大一会儿，整个楼道的邻里都下来了，那个偷车贼终被制服了。老黑狗深夜擒贼，在各大报刊作为新闻发出后，老黑在一定的圈子里成为了“名狗”，跟我说话的人也多了，我沾了老黑的光，那段时间，老黑不管走到哪，后面还跟了一帮子“粉丝”----就是那些追星族的狗们，不过，也给我带来不少麻烦，比如，那帮粉丝在楼下聚众，影响交通，大小便不入厕等等。老妈说给它带乡下老家吧，哎，这是好事，我怎么没想到呢。按照老妈说的做了，没过几天，就把它带回了老家，带是带回去了，可它自己又跑回来了，我真拿它没办法，也就应允了它在城里生活一阵子再说，可它就像换了一只狗一样，也不经常回家了，天天跟粉丝们混在一块，还学会了在屋里小便了，有时疯到半夜才来，最可恨的是一连几天没回家，等它回来时，我发现它染上病了，医生说，这病跟咱们所说的人所得的梅毒大疮差不多，我吓坏了，能治好吗？我问医生，医生说，我给你包点药，你按时喂它，吃吃看。我决定把老黑带回家了，乡下也许是老黑养病的最好的地方。
老黑没像上次那样，再从家跑来，又过了几个月，听母亲说，老黑的病好清了，我真替老黑高兴。人一辈子都好犯错误，狗哪有一辈子不犯错误呢！它也为它所犯的错误付出代价了。学会原谅一只狗，我想也是做人值得快乐的一件事。
后来，老黑在乡下过上了还算安稳舒心的日子。好景不长，老黑又染上了狂犬病，得了这病，就好咬人，老黑为了不咬家里的人，就拼命往庄外跑，边跑边叫，简直就不像狗腔了，它跑到一条河边，毫不犹豫，一头扎进深水里，它是怕给家人惹来祸事，投进河里，想尽快结束自己的狗命。好几个汉子紧追其后，怕这只好狗丢掉性命，土蛋爹穿上皮衣，跳了下去。真是天无绝狗之路，老黑拣了一条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家人给老黑筑个新窝。我想老黑吃这么大的苦，以后再不会有什么事了。谁也没想到的事，又降临在老黑的头上。当地政府出台个打狗政策，一时间，我们庄鸡犬不宁。好多狗都被打死了。政府开车边打边收拾死狗，有的人家就把狗关在自家的院里，我家的老黑也被姥姥囚在院子里，老黑好管闲事，一有风吹草动，就狂吠不止，庄上剩下的狗也跟着大叫，这也许是一种狗的抗衡，但谁又能知道呢。这可怕姥姥急坏了，姥姥就干脆用蛇皮袋子捂老黑的嘴，这总算暂时堵住了。姥姥走出院门，到大路上看看政府车走了没有，门忘锁了，老黑就跟了上来，政府车上下了几个人，拿着棒子冲过来，老黑就狂叫开来，眼看就打着老黑了，姥姥说不能打，它是一条好狗，尽管姥姥开口求情，尽管老黑躲在姥姥的背后，还是没躲过政府的哨棒，老黑立即倒在血泊里，姥姥扑上来，用身体遮住了老黑的身体，老黑奄奄一息了，姥姥说，不用打了，你看都死了，姥姥偷偷捋捋老黑的眼皮，政府住手了。走了。姥姥一把把老黑揽在怀里抱回家，老黑眼睛始终没能闭上，不管是人还是低等动物，可能暴死的时候，眼睛都合不上。姥姥说，老黑哭了。我的老黑就这样走了。我想老黑在躺倒的瞬间，可能心里还想着它的主人怎么不来保护它呢，它的眼睛可能还向着我常常回家的方向吧，也许，老黑不曾想过。这可能是一个永远都解不开的秘密啦。
过年，我回到老家，心里空空的。没有狗声，一个庄子还叫庄子吗？黄毛回来了，黄毛是我童年的伙伴，在外打工，跟人打架致人重伤被判刑，现在刑满释放。他第二个到的就是我家。我们无话不谈的侃起来，黄毛说，出外真难，挣大钱没文化，挣小钱不想干，你老实他妈的欺负你，你不老实就得进监狱喝稀饭，我说，是呀，这就是社会呀，我们得慢慢适应。黄毛说，有时在外还不如一条狗好，狗投个好主，就能享福，人呢，生下来就是受罪。我很理解黄毛的悲观。但我们的话让我想到我的老黑。
可能老黑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做人其实比做狗还苦。
老黑----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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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泥]

文中的一些关于人类的感慨稍显突兀，牵强，最好让细节的描写来说话

[抱岩]

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