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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聿子]

〈重复我的谶语〉　

上古的巫师

抓住我头颅中伸出的一只手

几千年后

才发现

我躺在七根蓍草上

肚脐上贴着一句诅咒:

重复我的谶语

〈放牧〉

羊群啃露了草原

沙砾滚进母羊的胃

胎死腹中

鹰叼起头羊的最后一块尸骨

在黄昏前离去

留下一道美丽的弧线

狼对着天空反刍



黑夜被挖穿

我被城市的触手推到坡上

看挖掘机掠过攒动的人群

最后一铲

高高挑起

牧羊人的鞭子

《墓碑》

故乡的根部

埋着祖父的骨骸

一根秸杆儿立在坟前

那是他的墓碑

旁边的是父亲

我是他的墓碑

我的位置空着

〈我阉了自己〉

若干年以前

我看到祖父跪着

死在头人的脚下

许多年以后

一群人扑倒在地

那是祖父的另一些子孙

他们的膝盖渗着血

我操起石刀

把自己阉了

〈我死了〉

最大的引力

不是来自地心

而是来自生命的另一端



昨夜

一个最靠近死神的时刻

我死在自己灰色的眼睛里



那条破旧的绳索

结束了我的命

尼采用它勒死了上帝



案上的牺牲

是对神灵的供奉

我横陈在天地间

又成了谁的祭品？



我走上回去的产道

又将回到哪个子宫？

分明是一个人行走

却早已置身于人群之中

走在朝圣的路上

是朝圣死亡

还是朝圣新生？

〈脚印〉

天地是一张琴

众神在歌唱

一曲终了

是谁的手在弹？



生与死

本是同一件衣裳

只是我们习惯了

用两种姿势去穿



死神的咒语

我们提前知道

我们是痛苦的吗？

我们的第一个祖先不知道

他是快乐的吗？



真宰就在头顶

踩痛我们的瞬间

拔腿而去

我们追问着

跌进两只如船的脚印

〈月殇〉

阿姆斯特朗的脚

踏上月球

月中的桂树就再也不开花了

吴刚的斧头

砍向自己

嫦娥的脸

长满地球的瘟疫

无药可医

她疯了

把玉兔放进药罐

随手抓起捣药的杵子

砸碎了月宫

　

〈夜殇〉

从前无月的时候

可以赏夜

而今

夜赤裸着身子

坐在灯光下

开始羡慕守夜人那黑色的眸子



夜本来是混沌的遗腹子

而今死在文明的枪口下

只有前人散落的脚印

如风中的纸幡

为夜招魂



〈诗殇〉

大鱼大肉的时代

诗如一碗斋饭

诗人如失去庙宇的游僧

举着钵

四处化缘



宽大的房子里

住进一个个臃肿的身体

诗歌在门外露宿

大把的钞票铺排了

花花绿绿的世界

诗人死在一个铜板上



文字让人类走出黑夜

诗歌却先于黑夜而失明

鬼没了眼泪

仓颉哭了

〈一颗牙〉

一颗牙

疼了五千年

没有火的年代

生吃落下的病根儿

治虫牙的药方

摞成了一部<本草>

坊间的名医

一代又一代相继死去

虫牙也变成了火牙

常被流言击中

在一次吞咽中

引发恶心

呕出来一具动物尸体

那颗火牙也掉了

伸手去接

落在掌心的

是一个石镞

〈掘墓人〉

一句咒语

两千多年前的一个大墓

被一群囊空如洗的人

掘开



某一天

他们用拿了珠宝的手

再一次举起工具

忽然发现

他们站在自己掘的那个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