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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都说我们要分开

绮湮(中国上海)

 

十一点的时候,桌子上的水杯翻了。
  杯中原本囚固的清水迅速地溢出来,顷刻浸湿了桌上摆着的照片。
  那是起青和我的照片。
  恍惚中慌忙去抢救,却发现照片已经全部浸在水中。已经变软。无力地,就像留不住的某些东西。
  照片是偷拍的。起青没有半点准备正在和我说话,侧着胖胖的半个脸颊,很熟悉的温暖。
  看着照片逐渐蜷缩起来,我瑟缩的心情开始在阴霾中狠狠地抽痛。
  分针到半,起青就要飞往千里之外的国度去了。
  我仿佛看到眼前,是一条弥漫着雾气的路,很长很长……我辛苦地奔跑,却永远也无法赶上她。
  我在写字台前呆坐了两个小时。静默的时候,空间里什么音乐也没有。我的手上,虽然握着一盘给起青录的磁带,却没有放。
  我害怕乐符。那波动的旋律,也许会刺痛我已经快没有颜色的心脏。
  起青今天走,有一大帮人会去送她。
  似乎是很热闹的场面。
  别人都知道我是起青最好的朋友。也许,我不可能会不出现在那个场合。然而,我还是仅仅只能在这里看着照片,沉淀我分别的悲伤。
  我像默默的蜗牛,背着并不坚硬的壳,还有着最柔软敏感的腹部。

  前天傍晚的时候,起青来了电话,和我非常陌生的告别。
  我的嘴巴和内心,用着两种语言说话。

  在这之前,起青总是忙于大学里那些经久不衰的打牌活动。
  我反感于这样的消磨时间,却为了她去过一次。
  在那个不太明亮的茶室里,我看到一个陌生的起青。有着最熟悉的脸庞,也有着最遥远的距离。
  我手里捏着牌,没有任何声音。空洞的。只是听着他们喧闹。
  那一刻,我感觉到有种东西萌芽了。
  安静的隔膜。
  我忽然想起闰土。
  徒然的一阵恐慌。
  也许是我陈旧了。以前的所有,是我抓得太牢了。忘记了成长更新的特征,忘记了视角宽阔的必然。
  停滞中愚蠢。
  我很在乎起青,她一定知道,却总是有意无意的伤害我。好像从未出鞘的剑,却依然可以刺得我流血。

  "小影,我后天中午11点半的飞机。嗳,你怎么也不打个电话给我?"
  我的语言零散不成型。尽管我有很多要说的。
  我想问起青为什么那么多月,都故意弄得和我象陌生人似的。我想问起青为什么除去所有办手续的时间,依然在忙于那些玩不厌的打牌活动。我想问起青为什么有了最终决定后,在突然之间才告诉我。
  一阵忙乱。于是错乱。
  我在蓦然间惊诧于自己极其衰败的表达能力。

  起青常常去打牌,去参与各种的party。住宿之后,我更无法知道她的行踪。
  我向来被动,却出奇地主动找过她很多次,并不是追问她的自由,只是想听听她的声音。
  可是每一次,话筒里传来街边喧闹的汽车喇叭以及茶室里飘扬的流行音乐,我都会觉得我仿佛多余。
  "我在和他们打牌……"
  "我以为你今天上课呢……"
  "小影,这边衣服不错……"
  沉默。沉默。沉默。
  于是电话两头。无形的僵硬。
  我知道起青内心,也存在我,可是始终有着不能穿透的隔障。
  好象郁闷的天气,却始终不降雨。堵塞的尴尬,不能前进,又绝不能后退。
  我就在其中被自己的敏感和脆弱反复刺伤。
  经常听到电台里童稚的花季学生为自己的死党点歌,想起那时侯每夜在电话里嘻嘻哈哈的我们,我的鼻子总是剧烈的酸涩。酸到发痛。
  疏散了的曾经。飘得好远。
  可能不会有人了解,却在那一刻,对我的伤害真的很大。

  我试图去缝合什么。
  所以,在一个圣诞夜,我穿着很洋气的裙子和起青去他们系里的圣诞舞会。起青非常吃惊,在电话里,我听得出她流露着异常的兴奋。
  我在某一时刻怀疑自己几乎已经粉碎那层隔障了。因为我顺利地融进了起青和她同学的话题中。我也不再沉默,一反常态地踊跃。我淋漓地散发浑身的活跃细胞,使起青的同学开始向她打听我的名字。
  大厅里的旋转灯光灼热刺眼,斑斓变幻。起青斜靠在我的身上,吃着一包玉米脆,迎合着疯狂激情的劲曲,不时摆动身体。
  我默默看她。她的眼光追随着那些尽情舞动的身影,眼里有着笑意,不时和我唧咕几句,模样憨醇。
  我仿佛又看到以前那个和我无比亲密的女孩,东倒西歪的蹭在我身上,嘻嘻哈哈,从不管是否会压痛我。
  "小影,我们也去好不好?"起青的询问忽然打断我的沉思。我抬起头,看到她的那些同学正朝我们挥手。
  我还没作出决定就被起青拖到了中央。口哨声四起。我看到每个人的脸上,都投射着绚烂的光芒,七彩明艳,一如年轻多姿不羁的灵魂。
  "小影,就你没动,干吗那么放不开!放松!"起青只来得及和我说完这些,就边跳边到同学那边去了。
  蓦地剩下我一个伫立大厅中央,古怪得滑稽。
  我无论怎样也迈不出一步,似乎像个断线的木偶。我孤立着,彷徨地四处找着起青。这时灯光已经转为暗调,到处是一片银蓝和暗紫。每个人脸都忽明忽暗。我无法寻找。
  我的鞋子不时被人猛踩着,身体还要承受突然而来的撞击。我更加恐慌,四面躲闪着,却无处遁避。
  许久。音乐瞬间嘎然而止,灯光也忽然放明。人群四散开,我终于松了气。
  起青一脸红潮地走了过来,拍拍我:"小影,叫你放松呀!怎么那么怕难为情!"
  她的脸上满是汗水,和我一样。她是因为兴奋,我是由于惊悸。
  我刚想叫起青陪我回到座位上,音乐又起,这次是轻扬的慢曲。
  "小影,会不会跳三步?"
  "你还要去跳么……"
  我的话还没说完,起青系里的同学奔了过来,连叫带呼的朝起青喊:"唉走啦走啦,Bob在那边,穿了一套西装,好帅的!"
  "啊,真的?"起青开始兴奋。我看到她的脸上又漾起一股红潮,"小影,你来不来……"
  他们走远了。起青没有显出任何的不情愿。
  我默默地站了好一会,然后转身朝门口走去。
  经过那个角落,我看到了起青正兴高采烈地挤在一群女生中间。那所谓他们系里最受女生瞩目的Bob外教,正露着迷人的微笑。
  掩上大厅的门,外面竟然没有一盏路灯。
  我的心很疼。
  外面很冷。

  也许是我突然走掉的原因。自那以后。我和起青又是长时间的没有任何联系。

  她生日前夕,我像是找到了一种理由立即打电话给她。
  她在逛街。
  我看着桌上2个月前就买好的礼物,笨拙地在电话里想对上次的突然离去解释点什么,她的声音却非常淡漠。
  起青那边传来了通话时间不足的报警音,我刚想问号码打过去,电话蓦地断了。我握着话筒发了好长时间的呆。
  她没有再打过来。

  当初为了起青,转来这个校园。满以为可以象中学里那样亲密无间,然而似乎总是错开。有意。。无意。。
  有时候很想笑。大学校园好象比天都还要无垠。

  去教室找她的时候起青不在。好象没有来上课。我托她的室友转交礼物。
  再次失去了联系。我也没有再见到起青和听到她的任何消息。
  直到她出国前两天忽而来的那个电话。

  起青从来都没有和我正式说过出国的问题。提到的时候,总是不经意的。那常让我抱着一丝脆弱的幻想。好象冰冷中紧抓着一根燃烧的火柴,微弱却有着最美丽的光芒。
  自己安慰自己。可怜的我。
  自己欺骗自己。可悲的我。

  记得一次起青有事找我,我因为call机没电不能及时收到她的消息而使她误会。查了总台后,我立即打电话给她。
  我不想冷战,非常着急,却越解释越糟糕。起青说了句"玩得开心"就挂了电话。我连着打过去,她都拒绝接。
  心里忽然就很难受。
  顾不得在同学家,我的眼睛立刻红了。
  杯子里的柠檬水也变了味道。更加苦涩。
  周静走过来,拿掉我手里的杯子,轻轻拍了拍我。她是我中学里另一个关系比较亲密的朋友,很欣赏我的个性,却总是为了我和起青的"别扭"摇头。
  "不肯接电话吗?"她问。
  我慢慢地点头。心里实在很烦乱。
  "怎么弄的?"她继续问。
  我开始陈述事情的起因,经过。其实,整个事件非常凌乱,我和起青的矛盾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但是等到发现的时候,却感觉似乎已经很深了,至少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会轻易牵动我们的冷战。
  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变化?这还是那个和我要好得使人妒忌到极点的起青吗?
  周静凝视着我,这样的眼神使我得到些安定。她是个细致冷静的女孩。
  "小影,我们坐火车的时候,常常看到两条铁轨靠得很近。但是,它们仍然有分岔的道口。"
  我当然明白周静话里的意思。
  "起青左拐了,你的那条还在直行……"
  "别那么说她!"我有些控制不住。
  "对不起,小影。我不是说起青不在乎你们之间的友谊了……"
  "别说了,我知道,我自己知道了。"我再次打断她。
  其实我并不清楚周静的意思,也许根本是不想弄清楚。但是心里的疼痛却清晰得无比尖锐。

  我不象一般的女孩子爱经常地布置整理房间,所以房间总是乏味而杂乱的。只是偶尔清理房间的时候,习惯性地扔掉一大堆废纸。
  在我电脑桌旁有个深蓝色的纸袋,那里面只放起青给我的各种东西。我却时常整理它。我攥着信件,在手心里翻转几个小挂件,就会回想出去,渐渐地开始发呆。

  我很喜欢范晓萱的<<让爱发光>><<处处都有你>>。在众多泛杂的情歌里,这两首友情的歌格外清湛。
  我花了一整个下午把这两首歌录了全盘磁带,并且用我最拿手的字体将歌词抄在一张我存留了5年的蓝边信纸上。
  起青临行前的晚上,我打电话给她。cd放着,重复的就是那两首歌。
  "我有些东西给你……"
  "小影,别去买什么礼物了,我带的东西已经太多了。"
  "……就一盘磁带好吗……"
  "国内哪个歌手唱的?说不定伦敦有卖。"
  我看着窗外。外面的世界黑漆漆的。
  "小影,别难过,我一到那边就给你写信噢。"
  "……"
  "明天早上那些亲戚都去送我,弟弟妹妹请了学校的假,还有父母同事里的几个阿姨,她们的孩子也去,都是以前和我满熟的。哎,那么多人,挺难过的。"
  "……"
  "?小影,你怎么不说话?"
  我眼睛酸热,鼻子已经堵塞。闷住话筒,我不想让起青听到我擦鼻涕的声音。
  "……路上千万小心,自己好好保重,有什么急事打电话回来……"
  "真有了麻烦,你会不会赶来救我啊?"起青在那头像是被我的话弄笑了。
  "……"
  "怎么啦?"
  "你自己……真的当心……"
  "知道啦,我会的。飞机也就十几个小时。小影,放心吧,到了那边我就写信给你。呵……我想睡觉了,那你也去睡吧。我真的挺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