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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中的拍案惊奇

(李志元:中国现当代文学副教授)

 

董常跑突然说起他正在写诗,这吓了我一大跳!“搞毛搞错哦?”我以为自己听走了音,“是卸尸呢,还是写死?”四川人经常这样,听力有问题,操普通话也操不准部位,还笑别人陋野。记得大学时的一次舞会,我不小心踩了女友的脚,尴尬之际,女友连连说:“莫来头莫来头”。“莫来头”,四川话的意思是“没关系”。但当时我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听成了“摸奶头”呢?喜出望外之余,竟黑手一伸,结果却落得个“耳光响亮”。“什么东西?”女友追骂了一句。后来呢?没有后来。吹啦。——说到这里,顺便提醒两广同胞,今后对外省MM表示感谢时,千万千万别把“谢谢”说成“射射”了,否则,再好的东东譬如诗歌,都可能引起误会。

NoNoNoNo”,常跑兄见我又往歪处想,赶紧纠正,“poetry or poemI mean I am a poet!”

其实,用不着纠正,写诗就是写死。写了,就死了一点点。诗歌当是生命的卸负,即“灵与肉”不断被剥离的那一部分。这一点诗人的感受总会是有的。法国诗人爱德蒙•哈罗古尔退休时向上司告别,上司说,很好很好,并且背诵了当时流传甚广的诗句:

走了,就死了一点点。

“可是,”哈罗古尔问道,“您知道这句诗是谁写的吗?”

“大概是文艺复兴时期的一位诗人吧。”

哈罗古尔显得有些沮丧:“不,这是我写的!然而谁知道呢。”

是的,岁月中埋葬着悲哀,诗歌中埋葬着惊奇,“我把鲜艳的泪水流尽/才想起阳光和空气”(《天堂之行》),然而谁知道呢!常跑兄和我相处了那么多年,只知道他和德里达有一腿,谁知道他会隐匿得这么深。他居然也写诗,并且差一点重演了哈罗古尔的命运。哦,那鲜艳的泪水已经流尽……也许,常跑兄死掉的还不只是一点点吧!是不是要等到肉体彻底腐烂灵魂彻底安顿之后,才肯有人“重新试着热泪盈眶”呢(《文明之光》)?

显然,我应该对董常跑这位身边的诗歌隐士另眼相看了。董常跑是笔名,本名叫董迎春。为什么叫“常跑”呢?名字无疑有点俗中见性。常跑,常跑,道上的人的状态。此兄早年经历复杂,流浪成癖,游学四方:在路上嘛,常跑嘛。有句名言说,领先,跟随,要么避开,搭便车者和淘金者是不配受到正派人的尊敬的。是这个意思吗?我不得而知。印象中的董常跑总是精力旺盛,说起话来一定眉飞色舞,还不时夹杂一点英格力士。他读研期间和我有过几番神聊,诗歌、后学、性意识形态等所谓“愤青”的话题,全在审问之列。诗歌是核心,如果不是诗歌的缘故,这些话题就未必“跑”得起来。这是因为,我一直有一个成见,那就是写诗的人当远离了虚伪,所以我自觉不自觉地引诗人为同道,无论朋友还是敌人,都是以心会心,坦诚相待。更何况这年头,写诗是什么的干活?写诗是偷偷摸摸的“事业”啊!于是,我对当下还有勇气写诗的人的尊重和善意不免就陡增了几分,包括对我自己。董常跑最初读到我的诗稿时,大概表达过类似于“哇噻”之类的评价。我那时自然是high了好一阵子,不过心里清楚,自己的诗在道德家眼里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据说有伤风化。董常跑说过要给我写评论,亏他说得出来。好在我把他说的话当作了后现代式的骂人玩笑,就像时下人们嘲弄那些脑袋不开窍的主儿:“你才是诗人!你才是博士呢!”

好了,这些不说。现在,要命的是,董常跑突然跑到我面前,拿出厚厚一叠诗稿,要我细读,并且要我写序。欣赏当然不在话下,我非名人,又哪敢写序?可常跑兄不依不饶:“但写不妨但写不妨,我出诗集都‘大出血’7000人民币。你只是写一小序,就算给我一点点精神赞助吧。”

什么逻辑?所谓诗歌中的拍案惊奇是也。

往夸张里讲,广西诗坛上的拍案惊奇还真不少。举例说,祖君藏书量之大,大到可以做图书馆馆长了——对了,祖君也是从相思湖走出来的哟。再如,北流有诗人朱山坡,诗艺鬼斧神工,号称“诗鬼”。而北海的花枪,语言邪招变幻莫测,诗意尖锐惊警,纯粹一个另类。等等。这些也都表过不提了。

单说董常跑的诗歌。

迄今为止,董常跑的诗歌写作呈现出明显的阶段性特征。中师和大学阶段的诗歌作品抒写了诗人全部的少年情怀。灵肉的惶惑、烧成灰烬的激情、单纯刻薄的想象、晕眩含混的时空感以及“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文本形式,这些青年诗人的青春期综合症表征,也理所当然地内化为董常跑早期诗歌的品格。想一想会觉得有些巧合,常跑常跑,“奔跑”一词正可以标示诗人为人为诗的精神状态。一路狂奔,终有回头。每当重新打量个人成长史的时候,就会踌躇满志,就会“回忆与高潮一起到来”了(《无题》)。今天看来,董常跑的早期诗作多少印证了德里达关于文学“处女膜”性质的妙论。德里达说,处女膜具有灵肉二重性:作为一种物质存在,它处在女人的内部和外部之间;作为一种精神载体,它代表的既不是人的欲望,也不是快感,而是介于二者之间的东西。其实,马拉美比德里达说得更到位,他的《模仿》一文在论及诗歌的奥秘时有这样一段话:“在一个虽被玷污但又圣洁、永远介于欲望和满足及行动和回忆之间的hymen(处女膜)中,梦流了出来。期待和回顾、未来和过去都会被融合在现在的虚幻表象中。”马拉美一语道破了诗歌的真相,不像某些成天给诗歌下定义的学究们那样面目可憎。如果能够以这样的见识来解读董常跑的早期作品,也许就能明白:诗人是怎样为我们提供了一个令人想入非非、极度痉挛的幻像世界的。

董常跑的后期诗歌写作——正如他自己所宣称的,“游戏”的话语策略已经成为写作者介入世界、返观自身的一把钥匙。在他眼里:

诗歌是一种内心与过去的绝裂,通过言语

去进行身体的暴动

和对传统颠覆的形式。惟有这样

可能对于那些不像诗的诗作一种注解 ——《诗可以志》

诗人的智力有多深,他对“生活的批判和感受能力”就有多酷。《情人节》里有诗句云:

有人,跳出来

叙事

有人,作为后现代的正当的狂欢

或者,侵略恋人的身体

作一次虚拟的民,或者主

《后现代叙事》中,此类诗句俯拾即是。其它如《中心》、《标准》、《大学讲师》、《暧昧》、《纪念》等,调侃解构的痕迹尤为醒目。董常跑的近期诗歌写作与日常生活亲密接触,具活力且谐趣:“醒来,拖一具影子/阳光下暴晒//困了,压着影子/轻轻做爱”(《影子》)。而实际上,大学日常生活和“书本生活”构成了董常跑最重要的两个诗歌写作资源,这二者又是作为互文性文本而存在的。说复杂了。董常跑自己的意思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后现代叙事并非无聊之举,它具有潜在的意识形态针对性。诗人试图通过解构宏大叙事,建构一种具备美学合法性的诗歌伦理学。此兄用心真是良苦啊。

写到这里,各位看官可能已经看出来了,董常跑前后两个阶段的诗歌写作在诗意取向、题材、语言形式等方面都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准确地说,这中间有一个明显的风格断裂。我纳闷的是,为什么会这样?当然,董常跑提醒说,他因考研读研曾一度中断了五年的诗歌写作。这就不可全信了。五年封笔,一度出山,竟也出手不凡,不是匪夷所思吗?

诗歌之不讲逻辑,可见一斑。否则,就没有什么拍案惊奇了。

同样,我也是胡言乱语,算是给那些想说“哇噻”的读者压压惊。

是为序。

 

2005316日于北京

 

[ 李志元:青年诗人、学者,中国北京市北京师范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博士研究生,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当代诗歌研究。]

 

 

发布/更新日期 2005年09月06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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